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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聽琴竊玉話梅莊 離別相送回狐門
   

第七回  聽琴竊玉話梅莊   離別相送回狐門

毛驢馱着汪麗在狹窄崎嶇的山道上飛奔,耳旁呼呼生風,樹木、岩壁擦肩掠過,嚇得她閉住雙眼,死死抱住毛驢脖子,嬌軀緊緊貼在驢背上,說來也奇怪,如此一路狂奔,卻也並沒有受到多少顛簸,也不知跑了多久,忽然感覺眼前一黑,毛驢停下,汪麗睜眼一看,已然置身於一座石洞之中。汪麗下了驢,小心翼翼走到洞口,探頭朝外面張望,只見四周荒山野嶺,冰天雪地,她不免又擔心起來,生怕白衣女子找不到這裡,又不敢出洞四處行走,只好坐在洞口旁一塊凸石上等候。汪麗感到口乾舌燥,腹中咕咕叫個不停,方才想起已經整整一天未進飲食,一時饑渴難耐,忍不住去那毛驢攜帶的行囊里翻找,想不到果然發現一隻盛滿甘露的葫蘆,另有一個油紙包里包着兩塊糕點,汪麗飢不擇食,須臾之間吃喝個精光,覺得比平日吃的山珍海味還要好吃不知多少倍,她仍然覺得不解餓,越發嘴饞起來,又去解開另一隻窄長絲棉錦囊包裹,裡面露出一床朱漆瑤琴。忽聽身後有人以清冷的聲音說:“你這個人好沒道理,未經主人同意,怎可亂翻別人東西?”就把汪麗嚇了一哆嗦,急忙縮回手,轉身一看,正是白衣女子站立在她身後。汪麗慌忙倒身叩拜,說:“菩薩莫怪,奴家一天水糧未進,饑渴難忍,因此偷吃了您的糕點充飢,懇求菩薩饒恕奴家則個。”女子道:“你且起來。誰是菩薩?你千萬莫要亂認哦,我可生受不起。”汪麗問道:“敢問恩人尊姓高名?仙鄉何處?”女子淡然地說:“萍水相逢,何必多問?”汪麗懇求道:“奴家蒙恩人救命大恩,結草銜環,不足報答萬一,今番回去,定當給恩人立一面恩德牌位,早晚焚香供奉。”女子淡淡地笑了笑,說:“此乃機緣巧合,你要謝就謝神佛吧。我這裡還有一些食物,你一併拿去吃吧。”說着,走過來,從行囊深處摸出一方食盒,打開一看,裡面是四塊香噴噴蓮蓉酥餅,汪麗反到不好意思起來,紅着臉說:“奴家吃夠了。”女子卻執意要她吃,將餅盒塞到她手裡,又從懷中取出一隻晶瑩剔透羊脂玉瓶,遞給她。汪麗感激地看了女子一眼,深深施了一個萬福,柔聲謝過,便一小口一小口吃了起來,味道比剛才的糕點更加美味可口,沒過一會兒,便又吃喝得盒淨壺空,這回汪麗可算真的吃飽喝足了,尤其是玉壺裡的蜜水,滋陰補氣,清醇綿香,身體立刻覺得充盈溫暖了許多。

女子端詳汪麗片刻,問道:“吃飽啦?”汪麗點點頭,女子又問:“喝足啦?”汪麗又點點頭,女子道:“既然你已吃好喝好,你我也該分手了。我還要趕路,就此別過,小姐珍重。”牽過毛驢韁繩,就要向洞外走。汪麗見她要走,急忙搶步攔住洞口,女子問道:“你這是何意?”汪麗撲簌簌落下淚來,跪倒在女子腳前,哭哭啼啼地求告說:“恩人哪,您這一走,丟下奴家孤零零在這寒山荒野,不是遭到仇人追殺,便是凍餓而死,或被虎狼吃掉,求求您大發慈悲,救人救到底,帶奴家一起走吧,奴家甘願給您牽驢墜鐙。”說着,緊緊扯住女子衣角不放,一把鼻涕一把淚,說到傷心處,泣不成聲。女子頗感為難,好言安慰道:“你剛才喝了我的瓊漿玉液,足可維持十天體力,漫說走出這片山嶺,就是回燕京城也沒問題,你的仇家早已被我的書童引開,現在大概正趕往香爐峰,一個時辰之內絕對不會找到這裡,你沿着山路下山,約行三里,見到一個叉路口,走右邊那條,可通進香古道,再往前走,便出了山口。”但不管女子怎樣勸說,汪麗只管死纏活賴,非要隨她同行,女子禁不起她死纏活賴,無奈地輕嘆一聲,終於答應先送她去一個安全地方,並將毛驢讓給她騎,自己步行。路上汪麗多次試探問那女子來歷,每當涉及到敏感話題,女子總是閉口不答。汪麗問那女子:“敢問恩人可是打南方來?”女子反問道:“你是從我衣着判斷麼?”汪麗道:“還有恩人的容貌和口音。”女子道:“不錯,我是南方人。”汪麗又問:“但不知是江南人,還是江北人?”女子道:“江北人。”汪麗追問道:“是淮南人還是淮北人呢?”女子道:“既不淮南人,也不淮北人。”汪麗奇怪地問:“哪會是什麼地方人呢?”女子不再回答,汪麗也不好多問。約莫走出五里地,汪麗忽然感覺有些心悸,緊接着開始頭暈目眩,渾身虛脫,她連聲嬌喘呻吟。女子見汪麗臉色煞白,兩眼翻白,嬌軀坐立不住,搖搖欲墜,連忙將她扶下毛驢,待要問她那裡不舒服?她卻已然昏厥。女子觀察汪麗臉色,又給她把脈,斷定是患了毒發症,便出手點住她身上幾處穴道,將她血脈暫時封住,以防毒素在體內迅速擴散。原來病鬼婆寧氏為了增強其拐杖殺傷力,特將拐杖末端浸泡在一種用毒蘑菇配製而成的毒液中,這種毒菌一旦從傷口融入血液,當時沒有異常感覺,但一兩天之後,毒素擴散全身,便會危及性命。昨日寧氏將拐杖插入汪麗肛門時,造成肛腸管肌撕裂,實際上汪麗那時已經中了奇毒。

當汪麗醒來的時候,已是三天之後的黃昏。她躺在一張雕刻有複雜精美雲朵和飛鳥圖案的紅木禪床上,被褥輕軟潔淨,溫暖舒適,散發着淡淡清香。透過輕紗幔幛,她看到室內陳設古樸,簡潔,可謂窗明几淨,一塵不染。一看便知,這家主人應該是一位很愛乾淨的人。床前一盆炭火燃燒正旺,靠窗書桌上放了一張朱漆仲尼式瑤琴,琴身窄扁,白玉軫足,粉壁上掛着幾幅名人字畫,書架上整齊擺放着道家經書典籍,多寶格里放置的十幾件古玩玉器,都是世上罕見珍品。汪麗頗懂古玩,字畫,她由此推斷,房間主人一定是一個品位高古而又十分富有,還愛參禪修道的文人雅士。她感覺下身不再疼痛,身體狀況基本恢復如初,思維也漸漸變得清晰,她想起那天突然暈倒的情形,對於以後所發生的事,她一概不知。汪麗慢慢坐起來,發現貼身抹胸,團衫,內褲,襯裙也都換成了新的,她身上穿的白毛兔皮襖,麂革裙,以及隨身物件,都整齊疊放在床頭旁邊的櫥柜上。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莫非是在夢境之中?好奇心和神秘感驅使她想要下床四處走走。突聽門外一聲輕嗽,又讓汪麗吃了一驚,慌忙躺回床上,蓋上被,假裝昏睡。房門吱杻一聲被人輕輕推開了,進來一個大約七、八歲,猴頭猴腦的青衣道童,他躡手躡腳來到床邊,踮起腳尖,舒頭朝汪麗臉上看了看,做了個鬼臉,又轉身從桌上拿起一支洞簫,然後悄聲踅出屋門,隨手掩上房門。

約莫過了一盞茶工夫,從隔壁院落傳來琴簫合奏【梅花三弄】,琴聲清幽,簫音婉轉,曲調形象地表現了梅花迎霜傲雪,恬靜端莊,冰清玉潔的超然神韻,使聆聽者身心得到淨化。汪麗聽着聽着,感覺那美妙琴簫聲中似乎有一種令人神往的吸引力,使她不由自主地下了床,穿上白毛兔皮襖,系好麂革裙,蹬上牛皮靴,推開虛掩房門,來到屋外。她看到這座小院並列兩間房,她住在東邊那一間,院中一株參天古柏,盤根錯節,枝繁葉茂,好像一隻巨傘,遮蓋住整個庭院,即使在晴天,這裡也顯得有點陰暗。琴簫之音傳自隔牆鄰院,她站在院中靜靜地聽着,直到一曲結束,正要回房,一眼瞥見隔壁房門半掩,走過去輕輕敲了敲門,無人回應,她便大着膽推門走入,聞到一股淡淡幽香,屋裡只有三件家具,床榻上被褥疊放整齊,床頭柜上放着長條包袱,木椅靠背上搭着一套白色帷帽羅衫,正是那個救她的女子穿戴攜帶之物,“原來她也住在這裡。”她心裡想着,眼光落在枕邊一隻式樣和圖案都很別致的荷包上,她走過去,將荷包拿在手裡捏了捏,感覺包着一個圓形硬物,她很想知道裡面究竟是什麼,忍不住解開荷包,卻發現之中還有一個小香囊,打開一看,原來是一塊晶瑩剔透翡翠龍鳳玉環,雕刻異常精美,單是這塊翡翠玉,堪稱稀世珍品。她在中都時,許多達官、富商為了討好她,不知送給她多少上等玉器,其中有些寶物價值千金,但若跟這塊寶玉相比,無論成色,還是工藝,都相差甚遠。她心下尋思:“這等寶玉,塵世間如何得見?必是來自天外的寶物。”把玩良久,愛不釋手。聯想到那女子超凡氣質,神奇來歷,居然能夠和毛驢說話,以及高深莫測的武功,她越琢磨越覺得她八成是神仙下凡,忽又轉念一想:“這件寶貝必有靈通,將它藏在身上,定能消災避禍。”遂將裝有玉佩的香囊揣在懷裡,隨手解下裙帶上穿綴的一塊雕花玉玦,放入隨身攜帶的一隻小香囊內,冒充龍鳳玉佩,一併裝入荷包,放回枕旁,然後悄悄溜回到她自己房間,坐在床沿上,心中禱告:“神仙姐姐恕罪。非是我見財起意,只因流年不利,連遭厄運,險一險丟掉性命,今借用您的寶物,只為保我平安,他日定當原物奉還。”大約過了一炷香工夫,琴簫之聲停止,不一刻,院外傳來輕微腳步聲,須叟,有人叩門,汪麗答應了一聲,整理了一下雲鬟,走過去,徐徐將門打開,向外一看,卻見那個恩人女子和一個小道童站在門口。

白衣女子問道:“汪小姐身子好些了麼?”汪麗頗感意外,暗想:“她如何知道我的真名?”連忙蹲安施禮,說:“拜託神仙姐姐您的福,奴家感覺好多了,現在已無大礙。”小道童翻了汪麗一個白眼,在一旁嘟嘟囔囔小聲說:“你這算甚麼禮數呀?一點規矩都不懂!俺師父救了你的性命,最少也得磕三個響頭。”白衣女子回頭看了道童一眼,低聲說:“猴兒,休得無禮。”猴兒嘻皮笑臉地說:“師父莫怪,弟子跟她說着玩呢。”汪麗被猴兒當面數落得臉上發燒,但轉而一想,也是這個道理,就要跪倒叩謝,卻被白衣女子扶起,說:“汪小姐不必如此,見人危難,焉能不救?這也是命中注定的一段機緣。小孩子口無遮攔,汪小姐莫怪。”女子又吩咐猴兒說:“猴兒,你去伙房,取一碗熱氣騰騰的粟米粥來。”猴兒撅起嘴,不情願地說:“師父呵,俺劈了一天柴,累壞了,不想去。”白衣女子輕輕摸了一下猴兒的小腦瓜,道:“真是個小懶猴,待為師去取粥來。”白衣女子說罷,轉身離開。猴兒見師父走出庭院,忽然板起小臉,一本正經地對汪麗說:“俺師父的磕頭禮雖然免了,但俺的磕頭禮卻馬虎不得,趁着現在四周沒人,你趕緊給俺磕頭謝恩吧。”汪麗覺得這孩子言行頗為古怪,勉強笑了笑,說:“我給你師父磕頭,是因為她救了我,你要我給你磕頭,卻是因為啥呢?”猴兒道:“那天要不是俺將雪地上驢蹄印掩蓋,又去山溝里砍下死馬馬蹄綁在腳下,把追兵引開,你還能活到今天嗎?還有,這些天俺幫助師父給你治療毒傷,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汪麗吃驚道:“原來我已昏睡多日,是你們一直在救治我?”猴兒道:“廢話!除了俺們師徒,還有誰會救你?你身中奇毒,若不及時醫治,早就去見閻王了。俺師父慈悲心腸,但她自己卻又不便出手給你醫治,卻非要命令俺給你排毒,你當時昏迷不醒,自然不會知道俺從你屁眼裡掏出那些又臭又髒的毒屎有多麼噁心,你說說,你該不該給俺磕頭?”汪麗聽了,羞臊得粉面通紅,不由對白衣女子和猴兒感恩戴德,同時又想:“他雖是孩童,既然也是我的救命恩人,何況又是神仙姐姐的書童,一定也是來歷非凡,即便叩頭拜他,卻也不辱沒了我。”遂忸怩害羞地說:“你讓我給你磕頭也成,不過你先得告訴我你師父姓啥?名字叫啥?仙家何處?是啥樣人?”猴兒撓了撓頭,眨巴着猴眼說:“這個俺也說不好,她有時姓甄,有時又姓賈,還有時姓吳,她有時是公子,有時又是小姐,有時是老婆婆,有時又變成老爺爺,家住哪裡就更不知道了,反正天南地北,天上地下,俺師父都去過。”汪麗一聽,心想:“白衣女子就算不是神仙,也一定是個半仙。”汪麗又問道:“此處是何地?”猴兒道:“俺也不知道,這裡住着一個宋公子,脾氣挺奇怪的。”汪麗追問道:“怎麼個怪法?”猴兒不耐煩地說:“你這個人可真羅嗦,只管問個沒完沒了,你到底磕不磕頭呀?說話不算數是小狗哦!”汪麗沒辦法,只好倒身下拜,柔聲說:“謝謝你,小弟弟,救命之恩,姐姐我永生不忘。”正兒八經給猴兒磕了三個頭。猴兒站在那裡不但不謙讓,反而覺得不夠過癮,不滿意地說:“才磕三個頭呀,不好玩,再多磕幾個。”猴兒聽覺甚是靈敏,忽然聽到院外極其細微衣袂掛風之聲,慌忙說:“好了,就到這裡吧,今天先磕三個頭,你趕快起來吧,師父看見了,不是耍子,剩下的以後再補。”但為時已晚,眨眼之工,女子已至眼前,她手提食盒,見汪麗跪在猴兒面前,她的表情立刻充滿了疑問,問道:“調皮猴子!你們這是在做什麼?”汪麗連忙搶先回答,打圓場解釋道:“啊,沒什麼,奴家正在感謝猴兒救命大恩呢。”猴兒見師父不高興,慌忙溜到汪麗身後,白衣女子略顯生氣,責怪猴兒道:“你這刁頑成性的猴兒,最愛調皮搗蛋,捉弄人,片刻疏忽看管,你便會生出事來。為師多次告訴你,施恩莫圖報,你怎麼總是記不住呢?”猴兒撒謊狡辯道:“師父錯怪弟子了,是她非要給俺磕頭,俺想攔都攔不住。”白衣女子聽罷,更生氣了,她面帶怒色,喝斥道:“你這個調皮猴子,你是怎樣淘氣頑皮,為師會不知道?你已經違反門規戒律在先,又怎敢睜眼說瞎話,當面撒謊?!這樣做豈非是錯上加錯?!”猴兒矢口否認,抵賴道:“弟子冤枉!俺沒說謊,師父若是不信,問她便知。”汪麗趕緊幫腔說:“猴兒說的是實話,神仙姐姐錯怪猴兒了。”白衣女子說:“你休替他遮掩,猴兒剛才做了什麼,我心知肚明,今天定要好好教訓這個頑劣成性是調皮猴子不可!”汪麗連連求情道:“求神仙姐姐開恩,即便猴兒有錯,念他還是一個孩童,饒了他吧。”汪麗說着,屈膝跪倒,央求道:“說到底,這事乃是因為奴家而起,若猴兒受到責罰,奴家於心何安?奴家情願替猴兒受罰,也算報答他的救命之恩。”說着,掉下淚來,汪麗明知白衣女子不會懲罰她,才這樣說。女子連忙阻止道:“汪小姐這卻為何?快請起來。”汪麗道:“神仙姐姐若不饒過猴兒,奴家就不起來。”女子只好板着臉對猴兒說:“既然汪小姐給你求情,我且饒了你,下不為例。猴兒,還不叩頭謝過汪小姐。”猴兒聽師父說饒了他,喜出望外,跳在汪麗面前,崩崩崩,磕了三個響頭,竟然將地面一塊方磚砸碎,形成了一個小坑,汪麗趕忙止住他。白衣女子道:“你這個調皮猴子,又來作怪,為師讓你謝恩汪小姐,哪個教破壞地面?看在汪小姐的面上,此事到此為止,為師不再追究了。”汪麗對白衣女子千恩萬謝,滿口神仙姐姐,只管叫個不停,白衣女子道:“我不是神仙,我叫瞿仙。”

汪麗很想親近瞿仙,輕聲說:“敢問恩人怎知奴家的名字?”不等瞿仙回答,猴兒搶着說:“俺不但知道你的名字叫汪麗,還知道你的另一個藝名是金鳳。”汪麗詫異問道:“你從哪裡得知?”猴兒嘻嘻一笑,說:“宋公子說的,他說你是中都青樓花魁,外號九尾狐,人稱汪狐狸。”瞿仙瞪了猴兒一眼,斥道:“又來了,休胡說!大人說話,小孩少插嘴,什麼都有你的事。”又向汪麗歉意一笑,說:“小孩口無遮攔,小姐莫怪。”汪麗道:“沒關係,猴兒說話有趣,奴家喜歡。”瞿仙遞過食盒,說:“粟米粥,趁熱吃吧,我住隔壁,需要什麼只管說。”說罷徑自去了西房,猴兒乖乖地跟着她,不時回過頭看一眼汪麗,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汪麗回了房,覺得肚腹空空,餓得慌,她迫不及待打開食盒,香噴噴的飯菜香味更添幾分食慾,她很快將兩隻鴨蛋和一大碗粟米粥外加一盤豆腐素菜吃喝盆干碗淨。大約過了半個時辰,猴兒敲門進屋,左手拎一桶熱水,頭頂兩隻木盆,右手托着手巾、胰皂、牙刷、牙粉,將這些洗漱用具放在屋中,擦淨桌子,收拾碗碟,從始至終規規矩矩,一語不發,毫無頑皮樣子,也沒看汪麗一眼。汪麗主動和猴兒搭訕,猴兒卻無絲毫沒有反應,與剛才那個活蹦亂跳,無拘無束的頑皮猴兒簡直判若兩人。汪麗仔細一看,原來他的嘴上貼着封條,耳朵里塞着軟木塞,難怪什麼也說不出,聽不見,樣子十分滑稽,汪麗忍不住笑出聲來,但看見猴兒那可憐巴巴窘態,不由止住笑,向他招招手,示意他過來,猴兒卻愛答不理。汪麗引誘他說:“過來呀,姐姐這裡有好玩東西。”說着從白兔皮襖袖筒里掏出一隻紅眼睛小白鼠,托在掌上,毛茸茸的十分可愛,猴兒眼睛一亮,顯然發生了興趣,但眼中亮光很快又暗淡下去,低頭走出屋,回隔壁去了。汪麗覺得非常奇怪,很想知道究竟,於是悄悄遛出屋門,在樹蔭暗影掩蔽下,偷偷扒在隔壁西屋窗戶上,透過窗櫺縫隙,向裡面窺視。

瞿仙雙目微閉,盤腿趺坐在禪床上,雙手掐着道訣,分別放在兩膝上,猴兒蹲在一旁,嘴上的封條和耳塞業已被拿掉,一雙圓溜溜猴眼東張西望,不時抓耳撓腮,躁動兩下。汪麗想敲門,又怕攪擾瞿仙靜修,正在猶豫,忽聽瞿仙說:“窗外寒冷,汪小姐請進屋吧。”汪麗應了一聲,推門走入。瞿仙對汪麗淡然一笑,說:“請坐吧,找我何事?”汪麗在床邊坐下,含笑說:“沒啥事,只想與恩人嘮嗑。”瞿仙不解地問:“嘮嗑是何意?”猴兒搶答道:“我知道,嘮嗑就是聊聊。”瞿仙道:“猴兒,你能否閉嘴,才揭去封條,又來多話。”汪麗笑道:“原來猴兒嘴上貼封條是怕他和我說話呀。”瞿仙解釋道:“你誤會了,猴兒天生頑皮,難以管束,為了磨練他的耐性,每日特設止語課,封閉他的嘴和耳朵,半個時辰不許說話,今日猴兒表現不好,明日止語課時加倍。”猴兒一聽,叫苦不迭。汪麗看着瞿仙,想說什麼,卻又找不到合適話題。說來也怪,汪麗乃娼門花魁,極會逢場作戲,卻不知怎的,自打她一進這屋,便有了一種說不出來的空寂感覺,恍若置身於一個深邃靜止的空間,汪麗的情緒似乎被某種超然氛圍抑制住,使她心靜如水,思維單純,這種感覺,還從未體驗過。俄頃,瞿仙將手上道訣解除,又將盤腿換成自然坐姿,屋內氣氛隨之流暢,汪麗恢復常態,驚異地說:“恩人所練何種功法?好神奇呵。”瞿仙道:“休再叫我恩人,你我姐妹相稱,如何?”汪麗一聽,歡天喜地說:“求之不得,當然好啦,說真的,自打遇見妹妹,總想親近你,卻又不敢唐突,現在好了,既作姐妹,妹妹該不會介意姐姐坐在你身邊吧?”不等對方表態,汪麗已將屁股挪了過去,緊挨着瞿仙坐下,親熱地拉過瞿仙的手。瞿仙紅着臉把手抽回去,向旁邊移動了一下,使兩人身體之間保持半尺空隙,隨口說:“你怎知你年紀比我大,卻以姐姐自居?”汪麗開玩笑說:“我比你高一點,當然是姐姐啦。”瞿仙說:“此言甚謬,稱姐妹怎能論個頭?”汪麗笑道:“姐姐逗你玩呢,我今年二十一,可否做你姐姐?”瞿仙道:“你長我三歲,的確該稱你姐姐。姐姐找我欲談何事?”汪麗道:“其實也沒有什麼要緊事,姐姐獨處寂寞,想找妹妹聊天。妹妹來自南方,想必了解江南名門望族。”瞿仙道:“江南名門很多,但不知你問哪一家?”汪麗道:“淮陰梅莊。”她一邊說,一邊觀察瞿仙表情。 瞿仙平淡地說:“原來你問梅莊啊,我略知一二。”汪麗道:“聽說,梅莊只是一座幽靜的小莊院。”瞿仙道:“確實不大。”汪麗道:“但那裡卻藏龍臥虎,威震南北武林,據說就連僕役、轎夫也皆是暗器高手。”瞿仙淡淡一笑,說:“盛名之下,其實難副。”汪麗詭柔一笑,說:“空穴來風,未必無因哦。傳言或許誇張,但就算信其一半,梅莊仍是龍潭虎穴。”瞿仙不置可否。汪麗繼續說:“梅氏家族,俊傑輩出,隨便說出一位,都是江湖名人。”瞿仙似乎來了興趣,說:“你了解梅莊多少事?願聞其詳。”汪麗道:“梅莊莊主梅鶴,風雅倜儻,官拜江淮火器作團練史,號稱梅花劍客,十手梅花劍法,賊辣厲害,他娶了三個老婆,模樣都很妖道,相互爭風吃醋,膝下四兒一女,長子梅墨貌似忠厚,腿有殘疾,次子梅強心高氣傲,目空一切,三子梅飛桀驁不馴,專愛行俠仗義,四子梅貞裝神弄鬼,修煉左道旁門,幼女梅紅刁鑽古怪,喜怒無常。”瞿仙聽到這裡,不以為然地說:“你這都是聽誰說的?梅家人豈是傳說中的那樣?”汪麗芳心竊喜,暗想:“果然不出所料,關心則亂,快露餡了。”她接着說:“或因江湖人懼怕梅莊,所以提起梅莊,未免幾分妖魔化。”瞿仙道:“姐姐言之成理。”汪麗忽問:“妹妹可認識梅飛?”瞿仙道:“見過幾面。”汪麗又問:“他長啥樣?”瞿仙道:“高個子,一表人才,你問他做甚?”汪麗有點不好意思,支吾道:“啊,沒啥,隨便問問。”卻又忍不住道:“江湖盛傳,南武林後起之秀當中,數他英俊神勇。有一回他隨南宋使者出使金國,給大金皇帝賀壽,獻禮,酒席宴間,幾名大金國武將譏笑南宋軍隊不堪一擊,卻被梅飛當面駁斥,例舉岳家軍大破金軍鐵浮屠,直說得大金皇帝龍顏陰沉,金國武將惱羞成怒,幾乎要拔刀相向,若非金花公主從中解圍,說不定大金皇帝一怒之下便會殺掉宋使,當下出兵伐宋。後來有人說金花公主看上了梅飛,才會出面勸說大金皇帝,保全宋使和梅飛性命。宴會結束,金國大將板子元帥完顏訛可提出要與梅飛比試騎馬射箭,梅飛慨然應戰。大金皇帝想看到梅飛當眾出醜,以消胸中怒氣,遂傳旨移駕點兵場。沒想到梅飛弓馬嫻熟,完顏訛可十箭八中,梅飛十箭九中,大金皇帝龍顏無光,卻也只好暗氣暗憋。梅飛因此聲名大振,在姆門北國可說是家喻戶曉,很多北國女子都很稀罕他呢。”瞿仙道:“你呢?你也愛慕他?”汪麗嬌羞一笑,說:“妹妹休要取笑,人家是南國武探花,堂堂御前五品校尉,怎看得上咱這敵國殘花敗柳。”瞿仙說道:“那倒也是。”汪麗白了她一眼,心裡很不是滋味,接着,又試探問道:“還有梅貞呢?妹妹認識他麼?”瞿仙道:“見過幾回。”汪麗道:“他乃是修道隱士,按理應當與世無爭,可他卻演繹出許多傳奇故事。”瞿仙輕嘆一聲,頗有感觸地說:“樹欲靜而風不止。人生自古不自由。他那也是身不由己。”汪麗道:“據說梅貞碧眼重瞳,體態嬌弱瘦小,肌膚瑩皙,姿容美妙,性格象個大姑娘,是這樣嗎?”她說話之時,一對杏眼卻不老實,不停偷看對方表情。汪麗對瞿仙的來歷早已起疑,越看越覺得瞿仙就是梅貞喬裝假扮。瞿仙道:“姐姐所說,基本符合事實。”汪麗一邊察言觀色,一邊說:“據說他孤僻寡言,心思縝密,曾經金榜題名,登進士第,還當過海州縣令,後來辭官歸隱。”瞿仙驚疑地看了她一眼,說:“你遠在北國,卻如何得知這些詳情?”汪麗得意一笑,嬌聲道:“姐姐還知道更多呢,妹妹可想聽否?”瞿仙點點頭,汪麗來了情緒,象說書一樣,將梅貞故事娓娓道來。

梅貞的母親龔梅雪是梅鶴的小妻,龔梅雪於十三年前病逝,葬於梅莊梅園,那時梅貞六歲。在外人看來,梅鶴很疼愛幼子梅貞,梅貞卻對爹爹十分反感,父子平時極少說話,這種尷尬關係直到梅貞考中進士才略微改善。據坊間傳說,梅貞並非梅鶴親生,而是昔年南宋宰相韓佗胄相府謀士林景與龔梅雪私下所生。龔梅雪死後三年之間,梅貞周圍充滿詭異、恐怖和兇險,無形之中,似乎總有某種揮之不去的殺氣籠罩在他頭上,隨時隨地都有可能遇上飛來橫禍,直接取他性命。也該着梅貞命不當絕,每次針對他的謀害,從表象上看,似乎都屬於是劫數難逃,必死無疑,但結果卻又都在關鍵時刻出現奇蹟,冥冥之中似乎總有神靈無時不刻保佑梅貞化險為夷。梅鶴起初認定小妾張氏嫌疑最大,後來因為證據不足,所以排除了她的作案可能。種種跡象表明,兇手就隱藏在梅莊,甚至就在梅家之中。為了治療梅貞體弱,梅鶴請來八方名醫,遍尋天下靈丹妙藥,為確保幼子人身安全,梅鶴特將梅貞移居到梅莊西面的梅庵,並在院落四周遍布機關陷阱,梅鶴出重金聘請到三十名一流鏢師,十人一組,晝夜輪班守護。兇手見常規手段無隙可乘,居然施展邪術,驅使蝙蝠、老鼠、毒蛇、蠍子、蟑螂、蜈蚣,從四面八方鑽入梅庵,逢人便蜇咬,傳染毒症,先後有十一名保鏢或被毒死、或暴病而亡,余者終日提心弔膽,紛紛不辭而別,倉惶逃離梅莊。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為了對付諸多種類毒蟲的圍攻,一系列精巧絕倫的利器應運而生,諸如:連珠弩,冰晶箭,梅花針,一窩蜂,金蓮花,噴火銃,電光炮,等等。一個孩童如何懂得配製炸藥,製造複雜精密的機械暗器,實在讓人百思不得其解,其背後的故事,令人既感到神秘,又覺得離奇。有一次,梅飛偷了梅貞的金蓮花跑去與清風堂少堂主李彤打賭比賽暗器,結果李彤輸得心服口服外加佩服,欲出錢兩萬貫,買下金蓮花,卻被梅飛婉言拒絕。更不可思議的是,幾年之中,梅貞忽然平添了許多神奇功能,他能夠象壁虎一樣倒懸貼附在牆壁上,也能夠輕飄飄站立在梅樹枝頭,他的外貌變化無常,肢體可以隨意伸縮扭曲,每當碰巧目睹這些異常現象的人,無不充滿詫愕地揉揉眼睛,想看得更真切的時候,卻發現梅貞已在轉瞬之間蹤影不見,於是人們百般猜測並推斷,必有絕世高人暗中保護梅貞,傳授他奇門法術,也有人懷疑梅貞被鬼怪附體。一天深夜,梅莊附近莊戶人家隱約聽到清幽哀婉瑤琴之聲,音色飄忽不定,斷斷續續,如泣如訴,約莫過了一杯茶工夫,梅庵方向突然傳來一陣不象是人,但除了人,其他動物又絕難發出來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悽厲慘嚎。次日清晨,莊民發現梅庵附近遍地都是毒蟲殘骸,梅園林邊蜷縮倒斃了三具黑衣人無頭屍體,死屍渾身皮肉潰爛,露出裡面酥黑骨頭,蛇鼠從肚子破洞裡爬出。梅鶴聞訊趕來驗看屍體,一向平和鎮定的臉上流露出一絲驚恐之色,沉默良久,不發一語。梅府管家孫祿、教書先生趙岩先後失蹤,一直纏繞梅貞的災禍也似乎從此煙消雲散,但人們卻無從解釋其中緣由。又過了一段時日,江湖風傳,那三具黑衣人屍體分別是蛇蠍門,骷髏門,蠱毒門的門徒,而這三個邪教門派遠在南海,與梅莊素無瓜葛,不知其門徒為何慘死在梅莊。最近幾年,不知何故,每逢隔年晚秋,梅貞必然獨自騎驢北上遠遊,翌年初春返回江南,先在臨安西湖盤桓數日,然後回到梅莊。

汪麗講到此處,忽然停下,含笑看着瞿仙。瞿仙正聽得入神,忍不住問道:“那後來呢?”汪麗卻不再往下講,嬌聲說:“可否賞一口茶水,潤潤喉嚨?”瞿仙起身,去炭火旁提來一壺熱茶,倒了一杯,遞給汪麗。汪麗接過,吹了吹,輕輕呷了一口,贊道:“這茶好清香哦,乃是何種茗茶?”瞿仙道:“好喝便好,管他是何種茶。”汪麗道:“我猜是龍鳳茶。”瞿仙頗感意外,說:“想不到姐姐竟然識得此茶,不錯,正是龍鳳茶。”汪麗頗為得意地說:“妹妹小看人了不是?據說此茶乃是專供南宋國皇家御用,我今日口福非淺。”瞿仙道:“你已喝了我的極品御茶,請繼續閒話梅莊吧。”汪麗心裡高興,越發認定瞿仙就是梅貞,她笑靨如花,含情脈脈注視瞿仙,繼續娓娓道來:“梅貞精通琴藝,在江南琴界很有名氣。南宋皇室宗親沂王趙抦之子趙貴和好琴成癖,慕名從臨安來到梅莊拜訪梅貞,梅貞清茶素齋招待趙貴和,並在趙貴和執意請求下,撫了一曲【高山流水】,指法曼妙,琴音清泠,曲意高古。趙貴和大喜,從此兩人結成知音,經常相互切磋琴技。梅貞的道術也很神奇,他能夠靜坐家中而神遊百里,他的行蹤更是神秘莫測。梅貞的易容術堪稱一絕,全身骨骼肌肉都能夠隨意伸縮扭曲,行走江湖時,只需將面部五官挪移變形,就絕不會被人認出,因此江湖人懷疑,幾宗懸疑奇案或許都與他有牽連。宋朝寧宗皇帝迷信方術,聽到梅貞神跡傳說,非常感興趣,密召梅貞入宮,兩人一見如故,躲進後宮小樓,不問世事,整日談經論道,聽琴品簫,使得龍顏大悅,厚賞梅貞。楊皇后見梅貞樣貌秀雅,寧宗皇帝也非常喜愛他,梅家又與皇族沾親,門戶也算相當,便有意將六公主趙婷許配梅貞。不料此門婚事剛有意向,楊皇后突然收到一封匿名信,揭發梅貞品行不端,曾經企圖謀害父兄,在寧海做官期間和揚州天香閣白牡丹勾勾搭搭,楊皇后密派心腹暗中查訪,沒有人知道調查結果,但梅貞從此卻被皇家拒之門外。”

瞿仙聽完汪麗講述梅貞故事,詫異看了她一眼,疑惑地說:“這些軼事連江南人也未必知曉,你遠在北方,從何得知?”汪麗嫣然一笑,說:“我特意研究過梅貞。”瞿仙更是覺得奇怪,大惑不解地說:“你又不認識他,研究他做甚?”汪麗羞答答地說:“我想嫁給他。”瞿仙嚇了一跳,卻又掩飾道:“你在說笑吧?怎麼可能?”汪麗道:“有啥不可能?難道我的模樣配不上他?”瞿仙道:“那倒也不是,要知道,他乃是修煉之人,焉能娶妻?我勸你趁早打消此念,另擇佳偶。”汪麗卻說:“他連白牡丹那樣二流貨色都看得上,不信他對我這個北國花魁無動於衷。”瞿仙解釋道:“姐姐休要聽信江湖傳言,實際上他與白牡丹並無瓜葛。”汪麗卻不以為然地說:“無風不起浪哦,若非他憐香惜玉,從中偏袒,白牡丹怎會打贏官司?白牡丹知恩圖報,以身相許,也在情理之中。”瞿仙道:“梅貞與白牡丹之事,多是坊間謠傳,添油加醋,並非事實。”汪麗道:“妹妹為何替他辯解?莫非你與梅貞之間有什麼特殊關係?…”瞿仙道:“你休憑空亂猜,我是就事論事,據實評說。”汪麗道:“我可不是亂猜哦,姐姐見過的男人多了,皆是些道貌岸然的偽君子,滿肚子花花腸子,卻非要假裝一本正經,想必梅貞也不例外。”瞿仙道:“姐姐所言,也不無道理。但是你也不要以偏概全,天底下還是有那麼一些正經男人的,為數雖然不多,但畢竟還是有的,不過呢,這種正經男人,又有誰會去青樓那種地方?如此說來,你又如何能夠遇到正經男子呢?”一句話噎得汪麗語塞,芳心生出幾許羞惱。瞿仙問道:“可否相告,你因何要嫁給梅貞?”汪麗嬌羞道:“姐姐說了,妹妹不許笑我。”瞿仙道:“怎麼會呢。”汪麗輕聲嘆道:“唉,實不相瞞,姐姐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常言道: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眼看大金國大廈將傾,我總得給自己找一條後路啊。干姆們這行的,年輕漂亮之時,有很多人捧場,等到將來人老珠黃,誰還會搭理你?梅莊地處金、宋交界,交通便利,地理位置非常重要,梅家富可敵國,整座莊院固若金湯,在此戰亂歲月,難得有這樣能夠安全棲身好去處。梅家兄弟四人,只有三少、四少尚未婚娶,三少條件太過優越,姐姐出身低微,又是金國女子,不敢高攀,唯有四少條件差些,雖說差強人意,姐姐此生若得四少相伴,也勉強算是心滿意足了。”瞿仙笑道:“你倒蠻會盤算的,但不知四少差在哪裡?”汪麗道:“其實我對四少還算是比較中意的,遺憾者,不如三少威武雄壯,脾氣也比較古怪,唯恐不好相處。”瞿仙道:“那是你一廂情願,人家未必願意呢。”汪麗妖媚一笑,自信滿滿地說:“妹妹不信就等着瞧,到時候定教梅貞哭着喊着央求姐姐嫁給他。”瞿仙道:“我看未必,你若使用狐媚術,他以道法降你。”汪麗故意露出一臉不屑神情,淫聲浪氣地說:“不是姐姐瞧不起他,他若有膽量跟我比斗床上功夫,就他那小體格,我讓他仨。”見對方神情不悅,汪麗趕忙收住話題,卻在心下盤算道:“顯然剛才那些話起了作用,還是激將法有效,定教他露出更多的馬腳。”但汪麗仍然不能完全確定瞿仙就是梅貞妝扮,她注意到瞿仙脖子光滑粉嫩,並無喉結,她還透過單衣縫隙看到抹胸裡面若隱若現鼓膨膨雪白酥胸,還有她那一對小巧玲瓏的彎彎小腳,無論怎麼看,都是個女子。片刻之工,瞿仙臉上陰雲消散,汪麗偷眼觀察半晌,滿腹狐疑,終於忍不住,直截了當地說:“我怎麼越看妹妹越象傳說中的梅貞,妹妹美若天仙,又是南方人,也修煉奇門道術,也騎驢北行,也攜帶瑤琴,這些難道都是巧合?姐姐冒昧問一句,妹妹該不會是梅貞裝扮吧?”她說話時候,一對勾魂吸魄狐媚杏眼注視瞿仙,秋波之中泛起異樣光芒,仿佛兩團黃綠色鬼火閃動,而那些散布在她嬌軀之中蠢蠢欲動妖媚淫邪之氣卻在對方道氣力壓制下無法有效調動,她切身感受到瞿仙功力強大,但又有點不服氣,畢竟她的陰柔之氣還沒有完全恢復。瞿仙聽罷,略微沉吟了一下,然後淡淡一笑,說:“我怎會是梅貞呢?說起梅貞,他也算是我的道友,我對他頗為熟識,你若懷疑,這倒容易辨別,都說梅貞碧眼重瞳,你可以看看我的眼睛是不是綠色?是否有兩個瞳孔?”汪麗果然湊近她的臉仔細觀察,隨着她柔細呼吸,一股醉人膩香吹拂瞿仙面頰,撩撥情慾,瞿仙暗自閉氣,正住心念,不為所誘。只見瞿仙眼白清澈,眼珠漆黑,只有一隻瞳孔,黑白輪廓分明。汪麗知道,無論修煉何種功法,都無法使人改變眼珠顏色,更無法隱藏另一隻瞳孔,她心中疑慮頓時解消大半,汪麗輕輕揉了揉胸口,舒了一口氣,嬌模嬌樣地說:“緊張死我了,這下心裡踏實了,還好妹妹不是他,不然就壞醋了。”瞿仙問道:“我若是梅貞假扮,姐姐又將如何?”汪麗嬌羞地說:“妹妹救治姐姐時,必定看過姐姐的身子,若是梅貞,豈不羞臊死人了?若是那樣的話,說什麼也要以身相許他了。”瞿仙聞聽此言,感到非常難為情,也有點不知所措,卻又不以為然地低聲說:“看過姐姐身子的男人也不在少數,姐姐何必對此太過認真?”即便汪麗是一個見多識廣,專靠伺候取悅男人為業的北國花魁名妓,當面聽到這番話,也是粉面通紅,羞臊得底下了頭,她想了想,用小小聲音說:“話雖如此,那可大不一樣。”接着她又央求瞿仙道:“好妹妹,求求你,到時候你一定要幫助姐姐牽線搭橋哦。”瞿仙微笑着點了點頭,卻又輕輕嘆了一口氣,說:“依我看啊,姐姐還是及早打消這個念頭為好,省得將來自尋煩惱。”汪麗不解地問:“妹妹何出此言?” 瞿仙道:“你想啊,你與梅貞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想那梅貞一心求道,心如止水,與世無爭;而你卻活在追求欲望滿足和利益得失之中,你們兩個人的生命品質和屬性完全不同,我問你,你和他如何能夠走到一起呢?即便強行撮合到一起,也不會有什麼好結果。所以啊,姐姐,聽我勸你一句,還是不要在梅貞身上浪費時間了,轉而去尋覓一個真心喜歡你,真正屬於你的如意郎君,豈不更好?”汪麗若有所思,沉吟半晌,然後也輕嘆了一聲,說:“妹妹所言甚是,不過呢,雖說姻緣天定,也在於自身努力,我若果真與梅四公子今生無緣,姐姐也自認命,但我還是想爭取一下。”

說話間,院外由遠而近傳來一陣騷動聲,伴隨着雜亂的腳步聲,有人高喊:“抓賊啊!朝那邊跑了!快追!”忽聽房門輕微響動了一下,一個小黑影從外面悄然溜入,一動不動蹲在床旁,隨手抓起一本【三字經】,胡亂翻看,瞿仙定睛一看,正是猴兒。瞿仙心說:“剛才只顧說話,卻沒注意這個玩皮猴子何時出屋。” 瞿仙正要問猴兒,很多人已經來到院外,卻沒有走進院門,只是站在院門口,叫嚷聲漸漸安靜下來,耳聽得幾聲低語,一人輕步走到屋外,輕敲房門,語調低沉地說:“瞿小姐在屋麼?” 瞿仙答道:“在呢,宋公子請進。”房門被輕輕推開,走入一位青衫書生,眉目清秀,體態頎長,對瞿仙躬身一揖,說:“剛才護院鏢師正在追捕一個小賊,那小賊奔逃至此處,忽然不見。愚兄唯恐那小賊驚擾賢妹,特來看看,深夜打擾,萬請見諒。”他嘴裡說着,眼睛卻在觀察猴兒。瞿仙道:“多謝宋兄掛念,至於宋兄所說小賊。。。”汪麗連忙插話說:“姆們正在屋閒嘮,並未發現異常情況。”宋公子道:“汪小姐所說的姆們,之中也包括猴兒嗎?”不等瞿仙回話,汪麗搶先說:“當然啦,猴兒一直跟姆們呆在一起。”宋公子道:“這就怪了,適才有個身材矮小的飛賊,混入山寨廚房,往醬缸里拉屎,向酒罈內撒尿,被人發現後,倉惶逃竄。”他說話時,用一雙明亮的星眼冷冷注視猴兒,猴兒偷瞟了宋公子一眼,嘴裡嘟囔道:“這事與俺何干?幹嘛老盯着俺看?”說罷,又低頭做讀書狀。宋公子對猴兒道:“既然非你所為,你緊張什麼?”猴兒一翻猴眼,蠻聲說:“誰緊張啦?俺才不會緊張呢。”宋公子冷笑道:“書都拿倒了,還說不緊張?”猴兒嬉皮笑臉地狡辯說:“俺是故意倒着讀書,這樣可以練習反向思維。”宋公子懶得搭理猴兒,轉而對瞿仙說:“賢妹今晚可有空?昨日棋局尚未下完,愚兄想了一天,終於有了破解手段。”瞿仙不好推辭,對汪麗說:“姐姐早些安歇,我去陪宋兄下棋。”瞿仙吩咐猴兒好生陪伴汪阿姨,便起身隨宋公子去了隔壁院。

汪麗見宋公子對她態度冷淡,不理不睬,幾乎視而不見,心中很是怨恨,暗想道:“姓宋的那廝分明沒把老娘放在眼裡。”但轉念一想:“這樣也好,老娘還懶得搭理他呢。我正好有話問猴兒。”汪麗故意扳起臉,對猴兒說:“快說實話,是不是你干的?”猴兒滿不在乎地說:“是俺干的,怎地?”汪麗道:“還怎地?你還有理了?快告訴阿姨,你為何淘氣胡鬧?”猴兒氣乎乎地說:“前兩日俺從山寨伙房拿了幾隻茶雞蛋吃,被胖廚子馮六看到,將此事告訴了師父,師父將俺好一頓責罰,罰俺反省三日,不許出門,不許說話,差點兒憋悶死俺。”汪麗道:“就因為這個呀?”猴兒道:“嗯。”汪麗道:“哦,你偷吃人家東西,人家不允許,你就讓人家吃屎喝尿,有你這樣做事的嗎?!你是個啥孩子啊!?不覺得給你師父丟人嗎?若讓你師父知道了,非揍扁你!”猴兒一聽,惶恐道:“求求阿姨,千萬別告訴我師父。”汪麗冷笑道:“現在知道害怕啦?晚啦!你以為你師父就那麼好糊弄?她心裡明鏡似的,等她回來扒你猴皮!”猴兒一聽這話,更加害怕,拉着汪麗的襖袖,哭咧咧地說:“阿姨千萬要想個法子救救猴兒。”汪麗撲哧一笑,安慰道:“猴兒放心,有阿姨在,保管你師父不會懲罰你,不過呢,阿姨有個條件,不知你是否答應?”猴兒道:“只要師父不打俺,漫說一個條件,十個也依你。”汪麗道:“那你就把你跟隨你師父的來龍去脈原原本本告訴阿姨。”猴兒猶豫起來,卻在汪麗的嚇唬和催促下,吞吞吐吐地說:“師父告訴俺,不許對外人說。”汪麗問道:“阿姨是外人麼?”猴兒道:“不是。”汪麗道:“那你快點兒告訴阿姨,阿姨一定替你保密。”猴兒道:“俺只記得,俺當時染了熱病,昏睡不醒,店家以為俺死了,把俺卷在蓆子裡,扔到爛葬崗,師父路過時,發現了俺,然後救活了俺,俺就跟隨了師父,再然後俺就遇見阿姨你。”汪麗道:“完了?就這些?”猴兒道:“嗯。”汪麗不滿意地說:“這都什麼呀,沒頭沒腦的,你家住何方也不說,父母是誰也不說。”猴兒道:“不是俺不說,是俺想不起來。”汪麗道:“瞎說!怎麼可能忘記父母是誰?”猴兒道:“騙你是小狗,真的記不得了,師父說病魔把俺的記憶偷走了。”汪麗追問道:“你在哪裡遇到師父總該記得吧?”猴兒道:“師父說,是在迷情谷附近。”汪麗疑惑道:“迷情谷?從未聽說過有這麼個地方。”汪麗還想繼續問,突聽院外有人喊:“猴兒,你師父叫你去。”猴兒嚇得哆嗦了一下,以為師父叫他去接受懲罰,可憐巴巴地看着汪麗,汪麗對他笑了笑,摸了摸猴兒的頭,安慰他說:“放心去見你師父吧,記住,死不認賬,你師父當着外人面,頂多訓斥你幾句,絕不會打你的。”猴兒聞聽,將信將疑,卻也不敢怠慢,應了一聲,三躥兩跳跑了出去,只剩汪麗獨守空房,她心中未免生出幾許寂寞愁怨。時間不大,猴兒拎着一隻食盒蹦蹦跳跳回來,將食盒放在桌上,打開蓋子,熱氣騰騰,香氣撲鼻,猴兒說:“這是俺師父特意為阿姨點的晚飯,趁熱吃吧。”汪麗看了看食盒裡面,有四盤精緻小菜,一屜小饅頭,一碗粟米粥,汪麗拿起筷子,夾起一片五香驢肉嘗了嘗,贊道:“嗯,味道不錯,好吃。”又吃了一小口豬頭肉,油而不膩,味道相當正宗,蘑菇菜心,麵筋冬筍,也都十分清爽順口,她頓感食慾旺盛,擺開碗碟,吃了起來,才吃了幾口,忽又停住筷子,對猴兒說:“你怎麼不吃?”猴兒道:“俺三天吃一次飯,還沒到日子哩。”汪麗十分詫異地說:“什麼?三天才吃一頓飯?這怎麼可能?這樣豈不餓壞了?”猴兒道:“這算啥,俺師父十日才開一次齋哩。”汪麗心想:“十天吃一次飯,不是神仙也是半仙。”猴兒突然想起什麼,一溜煙奔出屋,汪麗正不知他去做什麼,他又一溜煙跑回來,端回一盆炭火,撓着後腦勺說:“俺差點忘了,師父吩咐俺去取一隻火盆給阿姨取暖。”汪麗心頭熱乎乎,心想:“妹妹好細心呵,真會體貼人,她若是梅貞妝扮的該多好。”猴兒道:“阿姨,可否看看你的小白鼠?”汪麗道:“當然可以啦。”說着從襖袖裡掏出來小白鼠,遞給猴兒。猴兒小心翼翼地將小白鼠捧在手裡,摸了又摸,好奇地看着小白鼠聳動鼻子在他手上嗅來嗅去。汪麗邊吃邊說:“你師父打過你嗎?”猴兒搖搖頭,說:“沒有。”汪麗又問:“那她責罰過你嗎?”猴兒點點頭。“她怎樣責罰你?”“關小黑屋,反省。”“你記恨她嗎?”猴兒點點頭,又搖搖頭。汪麗道:“你這是啥意思?”猴兒道:“當時恨師父,事後就不恨了。”汪麗道:“那是為何?”猴兒道:“因為師父保護俺遠比責罰俺的時候要多得多。”汪麗道:“這就對了,你還算明白。”猴兒道:“師父卻總是說俺傻,說俺糊塗。”汪麗道:“不會吧,猴兒這麼機靈,怎會又傻又糊塗呢?你師父大概是在逗你玩呢。”猴兒道:“師父說聰明過頭便是傻,說俺愛占便宜,卻丟掉了生命中最珍貴的東西,照師父說法,明明白白心甘情願地吃虧才是真正聰明。”汪麗笑道:“這怎麼是聰明?簡直是傻瓜。”猴兒道:“就因為俺不願做傻瓜,所以卻被師父關進小黑屋。”汪麗道:“這就是你師父的不對,明日阿姨非要跟你師父好好掰扯掰扯。”

第二天晌午,當汪麗醒來的時候,發現她自己睡在瞿仙床上,但瞿仙和猴兒卻不知去向,屋裡的行囊也不見了,汪麗以為她們師徒倆去了隔壁。但等到汪麗起床穿衣,卻看見桌面上有一張字條,上面歪歪扭扭寫了一行字:“阿姨,俺們走了,後會有期。”她連忙跑到隔壁一看,空無一人,喊了幾聲“瞿仙妹妹”,“猴兒”,無人回應。汪麗頓時生出一種難以言狀的惆悵失落之情,忍不住撲簌簌掉下淚來。汪麗記得昨夜一直打熬到四更天,她感到睏倦已極,卻又堅持不睡,想要一直等到瞿仙回來,困頓之中,忽然聞見一股奇香,便不知不覺倒在床上睡着了,也不知是誰替她寬衣解帶,蓋好棉被,又添加兩盆炭火,更不知她們師徒何時離去,瞿仙竟然連一句道別話也沒有對她說。

汪麗正要去找宋公子問個究竟,卻見兩個中年婦人端來熱水,胰皂,手巾,伺候汪麗洗漱,梳妝,而後又有夥計送來飯菜。汪麗沒有食慾,勉強吃了幾口。不一刻,聽到院外一陣車馬聲,宋公子從外面走進來,汪麗和宋公子見過禮,宋公子對汪麗說:“馬車已經備好,正在院外等候,請汪小姐上車。”汪麗問道:“這是要我去往哪裡?”宋公子道:“瞿姑娘臨走時,託付宋某,送汪小姐至保州。”汪麗大惑不解地問:“這卻是為何呢?瞿仙妹妹因何突然離我而去?她去了哪裡?因何要送奴家去保州?”宋公子道:“實不相瞞,瞿仙乃是一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奇女子,行蹤飄忽不定,我又何嘗不想知道她是從何處來,又去了何處?另據可靠消息,狐門洞主蕭妃前不久遷居保州,我現在送你回狐門,對你來說,那裡才是最安全的地方。”汪麗急切追問有關瞿仙和猴兒的去向,宋公子卻閉口不答,只是靜靜站立等待。汪麗無奈,只好收拾一下隨身衣物,走出院房,鑽進車廂,宋公子隨後跳上馬車,駕車趕路。

汪麗靠在顛簸搖晃車廂角落裡,昏昏欲睡,約莫走了大半日,天色漸漸昏暗下來,途中經過幾座村鎮,又穿過一條狹長險峻的峽谷,來到位於河北、山西交界的蔚州飛狐縣,宋公子似乎非常熟悉道路,趕着馬車,三轉兩拐,來到城南福來客店歇宿。下車時,宋公子給汪麗披上斗篷,戴上暖帽,青紗遮面。汪麗悉聽宋公子安排,兩人各自住在相鄰的單人客房。吃過晚飯,洗漱已畢,汪麗上床,和衣而臥,滿腦子胡思亂想,夜不成寐。

一夜無話,次日繼續趕路。宋公子似乎很有些來頭,又好像具有多重身份,經過各處關卡時,無論是蒙古兵,還是金兵,或者是山寨嘍囉兵,只要一看到他出示的各種腰牌,令牌,一律放行。馬車一路暢通無阻,輾轉繞過金蒙交兵戰場,不一日,到達一座殘破城池。透過崩塌箭樓下被戰火熏黑的門洞,可以看見城裡空寂的街道,以及兩旁尚未完全坍塌房舍的殘垣斷壁,宋公子對汪麗道:“遠途相送,終有一別,汪小姐請下車。”汪麗茫然四顧,嬌聲說:“這旮是何地界?奴家卻不認得。”宋公子道:“此乃保州城北門外,一直往城裡走,就會看到鼓樓東側天香閣,現如今那裡是狐門會館。”汪麗蹲安拜謝道:“感謝公子一路護送,天色不早,連日奔波,想必公子也很疲乏,不如隨奴家去姆們那旮,歇息一晚。”宋公子道:“在下受人所託,終人之事,請恕我不方便入城,就此告別,汪小姐珍重。”汪麗問道:“果真是瞿仙妹妹讓你送我麼?”宋公子道:“除了她,還有誰?你交到她這樣朋友,真是好福氣。”汪麗卻嘟起嘴,嬌聲埋怨道:“還說好友朋呢,臨走也不跟人家道個別,誰知何時才能見到她?”宋公子輕嘆一聲,說:“你不該埋怨她,她身中劇毒,隨時有生命危險,她卻為了救你,足足耽擱了三日。”汪麗聽了,心頭一緊,動容道:“你說什麼?瞿仙妹妹有生命危險?”宋公子道:“她體內毒丹隨時可能暴發,唯有並蒂金銀蓮花可以解毒。”汪麗哭求道:“求求你告訴我,瞿妹妹到底去了哪裡?”說着就跪在了他的面前。宋公子道:“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汪麗道:“你若不告訴我,我就不起來。”宋公子只好說:“你且起來,我告訴你。”汪麗站起身,宋公子道:“她去了白山。她不想你去找她。所以不讓我告訴你。她說,現在到處通緝你,唯有送你回到狐門,才是最安全。你倆若有緣,他日還會相見。”

汪麗思緒萬千,半晌無話,忽聽城頭一聲老鴰叫,驚醒了她的思緒,她朝城裡地望了幾望,又扭臉看着宋公子,央求道:“城中陰森森的,奴家心裡害怕,公子送人送到家,再送奴家最後一程吧。”宋公子安慰道:“你就放心進城吧,我已看到至少三位護花郎在暗中保護你。”她四下里看了看,嬌聲說:“奴家怎麼看不見?”宋公子道:“因為他們都是些見不得人的人。”她秋波一閃,媚態十足地嬌笑道:“足下難道不想守護奴家?”宋公子道:“我還想多活兩年。”

汪麗記憶中的保州,雖然比不上中都繁華,卻也是河北名城,人煙稠密,街市喧嚷,而今卻是一片荒涼悽慘景象。五年前的冬天,韃靼鐵騎攻破保州城,嗜殺成性的蒙古兵將城中居民幾乎殺戮殆盡,數十萬頭顱堆積如山,幾乎與城牆一般高,韃靼兵縱火焚毀房屋,往井裡投毒,從此保州城變成一座猶如丘墟荒冢的死城。

汪麗走在淒冷寂寥街道上,相比之下,白毛兔皮襖雖然非常綿軟柔細,但保暖性比其他諸如羊皮,狗皮,狐狸皮毛要差許多,更比不上貂皮,一陣凜冽寒風吹過,她甚至可以感覺到,陰冷寒氣透過白兔皮襖,侵入肌膚、關節、骨縫,她打了一個寒噤,一股從未有過的瘮人寒意從發稍傳到腳底,恍忽之間,似乎瞥見臨街破敗店鋪陰森門窗里有黑影飄移,她芳心縮緊,一種不可名狀的恐怖感在她體內蔓延,刺激考驗着她每根神經,她心下嘀咕:“走了這許久,連個人影也沒見到,莫非保州至今仍是一座死城?蕭妃怎會將狐門遷到如此淒涼荒廢之地?宋公子該不會騙我吧?”汪麗緊緊裹着白毛兔皮襖,硬着頭皮繼續前行,轉過殘缺頹敗鼓樓,突然看見前方道路左側半空裡斜挑出一串紅燈籠,上書:“商旅之家,提供膳宿”,煞是惹眼。汪麗大喜,急忙加快腳步來到近前。卻見一幢三層樓閣,雕梁畫棟,碧瓦青牆,門上橫掛一塊紫檀牌匾,隸書三個金字:天香閣。筆力蒼勁,頗具古風。這幢華麗建築和周圍破敗街景形成了非常鮮明的對比,使人不免生出一種極不協調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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