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上海前的最后二年,无需“偷”也常得浮生半日闲。除去和同学结伴玩耍,大部分下午是一人在家渡过。 那是无电脑无电话无手机无网络的年代,按理说那些个下午应该是漫长而无趣的,恰恰相反,记忆里留下的却不是乏味和兴味索然,而是一个人独处时的悠哉充实和随意。 可以肯定,成年后喜欢独处的个性和那个时期经历密不可分。 复旦宿舍是一方宝地,令人怀念的是它的安静。 地处喧闹缤纷的上海一隅,它闹中取静。独特的地理位置和骨格清清非俗流的人文环境,使复旦宿舍奇迹般地将世间喧嚣挡在了墙外,顽强地守住了一份恬淡和清静。 乱世浮尘中,它淡然得象百毒不侵的世外桃源,刀枪不入的凤凰传奇。 那时已迁入第一宿舍。 午后斜阳透过窗户照射进房,空气中透着一丝淡淡的干燥味道。除去翻弄书本或报纸发出的“刺啦”声,屋里一片寂静;窗外,宿舍院内和国年路上不时有人影走过,如棉纸般悄无声息;门房老朱头或许已趴在传达室桌上双眼微合打起了瞌睡,他那电喇叭传出的呼叫“念你号塞零塞邱马归滴乌”(二十二号三0三邱马归电话)似乎成了遥远的记忆;宿舍对过老房子二楼阳台上,结束了翱翔的曹家鸽子们,正围着笼子或踱步或梳理羽毛,悠闲而满足;空中,二架战机轰然掠过,甚至能听见划破气流尖锐的“咝咝”声——那是江湾飞机场我英勇空军老式平头战机或出发演练或打靶归来发出的轰鸣。 过后,便是一如既往的安静、安静,还是安静。 也有例处,那是起风的日子,家门在流动气旋带动下嗑击门框,发出轻微连串“咚咚咚”声,片刻后消失。不一会复又响起。那“咚咚”声一如撩动它的风,柔若无骨似有似无,时隐时现漫不经心。不经意间你会忽略它的存在,而细听之下,它则如密林深处传来的隐隐鼓鸣,或夏季天边滚过的短串轻雷。 如是阴天,特别是寒意渐起的秋日,于这肃索清冷境况中,百无聊懒的你自然会生出困意。 犒劳自己一个无时限的午觉吧。除此,还有什么与党与国家与已有益的事? 入睡前,在枕头上睁着空洞的双目,听任时光在 “滴达”声中如水般流去。 窗外,天色如铅般阴沉; 耳边,不时传来风拍门的“咚咚咚”轻击声。它绵密紧凑而不拖沓,即不闹心也不恼意,轻柔仿如催眠。 入眠前的脑中有时空旷如收割后的大地,有时又奇思怪想频频闪现。就着门轻轻的嗑击声,想起那个变性由男变女的跳舞的金星,和他(她?)的箴言——“北方风如刀,南方风则是润肤露。” 刀般的风吹走了温润,留下豪爽和粗旷(不仅是个性,还包括肌肤毛孔),而“润肤露”无声地掠过城市的大街小巷,留下的则是湿润和细腻——南北方各方面差异之所以如此之大,风之功绩不可不谓不大矣! ——又想起那个傍晚,春雨霏霏中,伞下的那次对话。 那是从中灶打完菜往家走的路上,同行的是史实义——那个住二舍的家伙。人秒其哥哥为“呆子”。呆子,好一个生动形象的外号!把一个二眼卜楞楞表情呆傻傻的形象勾勒得惟妙惟肖。 说“对话”过于严肃了,准确地说是同伴间无厘头式的调侃与玩笑。不知如何起的头,话题居然是找对象。 “什么样的你觉得合适?刘晓庆?”我问。 史实义摇着头,胖乎乎的脸微笑着带着不屑。 “张金玲?” 史实义还是摇头,依旧微笑依旧不屑。 “李秀明?” 史实义这回把头摇象波啷鼓,二腮的肉碧波荡漾。脸上甚至呈现出几分不耐烦。 ——有呒有搞错,全是中国当下影坛上的红星哎!你个赤佬居然一个都看不上,你以为你谁啊?! 情急之下,突然闪现出与他形象颇为相似的她,于是脱口而出:“那邓大姐总可以了吧?” “邓大姐?哪个邓大姐?” “就那个德高望重的邓大姐啊!” 史实义明白了所指,表情由不屑转为困惑:“怎么出来个邓大姐?侧呐,搞半天怎么出来个邓大姐?!”。。。。。 事后,每每想起史实义当时由傲视天下的君王霎间变成百思不解便秘患者的滑稽模样,我都禁不住哑然失笑。嗯,午睡前想想这事总令人颇感愉悦。 ——再计划下晚上到中灶去买哪些菜吧。粉蒸肉?柏叶卷?青椒炒肉片?红烧排骨、红烧肉圆?还是西红柿炒鸡蛋,或者花菜肉片?还有,中灶蒸的包子和馒头久未吃了,圆润饱满,味道香正,睌上也该买几个回来“米西米西”。。。。 接受革命理想主义教育多年的自己脑海中念想的尽是这些猫七狗八的杂碎,居然未留一点空间给“民族的未来人类的前途”,真是有愧!但睡前想些轻松的事,这个觉差不到哪去——这是我从当年午觉中得出的宝贵经验。 就这样,当年,乘着胡思乱想的翅膀,就着“风打着门儿门自响”,时缓时续若有若无“咚咚咚”声,在那些清冷寂静的午后,我就如军港之夜头枕着波涛的水兵,眼皮渐沉,最终沉沉睡去。。。。(玉米冲冲冲 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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