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警长拒绝了家庭医生把崔静送去精神病院的建议,只是让他开了一些口服镇静剂,随后就把崔静送回了她自己家。崔静的神志一直处于一种混沌状态,就像个三岁的幼童一样,除了不停地喃喃自语以外,说不出一句有意义的话来。唐警长很轻松地哄她吃下镇静剂,把她带到了卧室的床上。崔静抱着靠枕蜷缩成一团,很快就熟睡过去。唐警长给崔静盖好被子,叹了口气,回到客厅,坐到沙发上,打开了电视。 陈浩从机场搭乘出租车赶回家时,电视里正在播放刘风的通缉令。 唐警长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刘风的照片,微微一笑,自言自语道:“我就知道,你这家伙到哪里都不会安分守己。” 陈浩开门的声音吸引了唐警长的注意力,他转头向大门望去,正看到陈浩换上拖鞋。 唐警长用遥控器关掉电视,费劲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来,陈浩几步走到他面前,说道:“唐叔叔,我家里究竟出什么事了?” 唐警长轻轻拍了拍陈浩的肩膀,说道:“阿浩,你先坐下,我慢慢讲给你听。” 陈浩扶着唐警长坐回到沙发上,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他。 唐警长思考了片刻,说道:“姗姗失踪了……” 陈浩大惊失色,问道:“有多久了?报警了吗?” 唐警长说道:“到现在差不多有两天了,已经报警了,警方启动了安珀警报,在整个大温地区开始找人。今天早晨,有人在中央森林公园发现了一具女孩子的尸体……” 陈浩的神色变得紧张起来。 唐警长说道:“你先不要紧张,因为死者已经被毁容了,所以暂时还没有办法确认身份,只是她的年纪和姗姗比较接近而已,明天我会陪你去警局看一下。” 陈浩又问道:“崔静在哪儿?” 唐警长用手指了指天花板,说道:“小静在楼上睡觉,这两天为了找姗姗,她比较辛苦,精神不太好,就先睡了。你不要去吵她,到客房睡吧。我今天也蛮累的,不想回家了,就在你这里过一夜。” 陈浩说道:“好,我正好有事情想请教您。” 随后,陈浩把这段时间他所经历的一切都告诉了唐警长。 当陈浩讲到他在电视上看到的华人议员时,唐警长“哼”了一声,说道:“迫不及待!” 陈浩愤慨地说道:“这些人拉选票的时候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说什么我们华人应该团结一致,把他们这些能代表华人利益的人选进议会来替大家发声,让主流社会看到华人的力量。可真到了关键时刻,这群混蛋全都当了缩头乌龟,而且还争先恐后地落井下石!” 唐警长说道:“这就是专业政客嘛!靠打族裔牌来道德绑架选民,只有两种人会去捧他们的臭脚,一种是在政治方面幼稚无知的人,另外一种就是想要借助他们的能量来获得自己利益的人。” 陈浩问道:“为什么别的族裔的政客就不会这样?” 唐警长说道:“所有的政客都是某个族裔或者某个集团的代言人,唯有华人政客不是,因为在华人的骨子里就从来没有过集体的概念,每个人都是以自己或者自己的小家庭为中心,从根源上讲这和中国的农耕文化有关。一个家庭或者一个村落就是一个生存的核心,只要有自己的一小片土地就可以做到自给自足。自给自足就会导致自私自利,大家各过各的生活,别人家的死活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还有啊,华人是世界上最聪明的民族,聪明得像一个奸商一样,可以为了自己的利益牺牲一切。只要有选择的权力就一定会按照自己的意志各行其是,你要往东,他要往西,你说怎么能团结得起来?又怎么会有一个集体可以让所有的人为它出力呢?” 陈浩说道:“照您这么说,我们就没有希望了吗?” 唐警长想了想,摇头说道:“恐怕没有。” 陈浩低头沉思,唐警长又说道:“这些深奥的问题以后可以慢慢想,你去休息吧,养好精神,明天还有得忙呢。” 陈浩站起身,说道:“您不休息吗?” 唐警长笑了笑,说道:“我老了,不需要那么多睡眠,见了上帝以后会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睡觉的。” 朱丽叶的抢救手术做了一整天,雪莉陪着刘风一直等在平房的一间小客厅里。客厅四周墙壁上挂满了各种动物的半身标本,刘风静静地坐在窗前的一张老式藤椅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些标本。雪莉仿佛是要和刘风比拼耐性一样,就坐在另外一张藤椅上,读着一本日文的《源氏物语》。佣人送来的午饭一直放在两张藤椅中间的茶几上,两人都没有吃。从地下基地的电梯里出来后,丹尼就躲进自己的卧室里睡觉去了,午饭时间,他曾经到小客厅里来过一趟,逐个研究完墙上的标本后,就独自一人带着猎枪,骑马钻进了农场连绵不断的树林里。 当落日的余晖穿过小客厅的窗户照射到一头驼鹿标本上时,雪莉的手机铃声响起,她放下书接通了电话。电话是医生打来的,他告诉雪莉,朱丽叶已经被抢救过来,只是因为大量失血导致的身体虚弱,还处于昏迷状态。 雪莉道谢后挂了电话,对刘风说道:“您的朋友没事儿了,您可以放心了。不过她现在还在监护室里,我们暂时不能去看她。” 刘风轻轻地长出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说道:“谢谢!” 雪莉说道:“不用客气。我承诺的事儿已经做到了,您答应我的事儿应该还算数吧?” 刘风冥思苦想着说道:“我答应过你什么?” 雪莉愣了一下,随即莞尔一笑,说道:“哦?看来您心里是装满了对过去的回忆,已经没有空间容纳现实了。没想到刘会长是这么恋旧的人。” 刘风说道:“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雪莉收起笑容,说道:“很抱歉,我对贵国的古文学和哲学都没有研究,也没有兴趣。” 说着,雪莉拿起《源氏物语》,一边翻动书页,一边冷冷地说道:“您的卧室已经安排好了,出门左转第二个门就是。” 刘风说道:“贵国?你什么意思?” 雪莉没有回答刘风,认真地读着书,漫不经心地说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您有点过于敏感了。” 刘风问道:“你不是中国人吗?” 雪莉说道:“在您的眼里,是不是所有东方面孔的女性都是中国人?” 刘风一时语塞。 雪莉抬起头看了刘风一眼,说道:“我的父亲是日本人,母亲是中俄混血儿。非要扯上关系的话,我只能算是四分之一个华人。” 刘风吃了一惊。 雪莉继续说道:“而且,我为这四分之一的血统感到羞耻。” 刘风的脸色一变,说道:“你说什么?” 雪莉看着刘风,淡淡地说道:“拥有几千年文明史,却从来没有过一个真正的贵族,不懂得什么是荣誉与责任,更缺乏契约精神。您觉得这样的民族会受到尊重吗?历史悠久又怎样?地大物博又怎样?华人在海外的地位从来都是卑贱如狗……” 刘风终于忍耐不住,大声说道:“你放……,胡说八道!” 雪莉居然笑了起来,她放下书,优雅地靠到藤椅背上,扬起脸,面带嘲讽,用手指向刘风轻轻地点了点,说道:“想爆粗口就不用掩饰,起码您还能给我留下一点直爽的好印象。做男人既不守诺又这么虚伪,只会让我更瞧不起你!” 刘风被噎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脸色通红,只是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瞪着雪莉。 雪莉又拿起了书,镇定地说道:“你可以走了,你朋友康复后,你们可以随时离开这里,我会给你们安排好车和司机的。在此之前,我们不必再相见了。” 说到这里,雪莉的语气里明显地带着一种鄙夷和厌恶的情绪。 一种被侮辱的感觉在刘风心里油然而生,但是他清楚地知道这完全是他自己自取其辱。刘风原本想耍个小聪明,通过装痴卖傻的手段把他被迫向雪莉做出的承诺躲得一干二净。他没有想到,雪莉不仅轻松地看穿了他的小把戏,还不带脏字地把他以及他的民族骂得狗血淋头。令刘风尤其不能忍受的是,雪莉还有着一半日本人的血统,想来她也是以日本人的身份而自居。刘风觉得自己犯了一个非常愚蠢而又可耻的错误,这个错误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让一个外邦女子把堂堂天朝的辉煌与荣耀碾进了土里。对他个人来说,如果就这么走出这个房间,从此以后就再也没脸说自己是个爷们了。 刘风在心里对自己说道:“他妈的!这次糗大了,怎么着都得把这个面子找回来,不然就没法儿混了。” 于是,刘风搬起藤椅,放到雪莉的对面,坐到藤椅上,面带微笑看着雪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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