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袓国母亲"砸我饭碗,只因我持中国护照 体育老师 1994,国际原子能机构,国际海洋环境研究实验室(IAEA-MEL),展开名为,全球海洋汞的生物地质化学周期研究的项目。以本人分别作为第一、二、三名作者的三篇文章开发的技术,被选为项目的标准方法。 此三篇文章在发表后的一二年间,每篇便有四五百的引用,直到以这三篇文章为骨架的,美国环保局标准方法(USEPA Method 1630)发布。 下边这篇发表在著名杂志 ”Talanta” 上的文章开发的技术,是实验室为课题选定的标准方法的核心。作为文章的第一作者,实验室Offer本人一个资深研究科学家(Sr. Research Scientist)职位,负责建立项目需要的实验分析系统,培训各国选派来的科学家。 此职位不是行政管理职位,是一个纯粹干活的技术职位。我被认为是此职位最合适的人 选,与国籍无关。当我扺达实验室报到时,见这篇文章和其他两篇的 复印件贴在实验室的讯息板上。 ————————————————————————————————————
—————————————————————————————————————— IAEA-MEL位于地中海边,全球最美、最富裕的小国,摩纳哥。为应聘,本人硬生 生辞去了美国BR公司的工作,把正处于逆返期的女儿,暂时托付给了朋友,打算到仼后联系好学校再回美去接。
最美、最小、最富有的国家摩纳哥
虽然实验室寄来的机票留有一个月的准备时间,辞职、安置女儿、腾空住宅、寻找租客,申请返美白皮书,哪一件不是伤脑筋的事?右眼皮跳个不停,不会有事吧? 那句右眼跳的咒语还真应验了。出发的前一周,为赶时间,在一条主干线上我闯了红灯,撞了一辆左拐弯的面包车,瘫痪了交通。幸亏对方车上六人,及我自己无一伤亡。保险公司负责料理后事。被撞坏的车是两年前花1500刀买的二手车,扔了完事。 怎料在车祸次日清晨,被撞方即差遣一陌生人堵门,交给我一封恐吓信,促我施压保险公司,否则我将保不住现有的房产。一个西人朋友告之,这是常有的事,对方还会不停骚扰你,以求最高赔偿。飞来横禍打乱了各项计划的进程,只得改签机票,通知实验室延迟十天报到。
惊魂未定,心烦意乱。接下这份差事,值吗?同胞们和西人朋友们见仁见智。 同胞们无一不羡慕,那可是去联合国啊!和当下工作的小公司相比,你是一步登天了!中国人,追求高大上,大地方、大公司、大机构。 而西人朋友则持完全相反的意见。刚辞去工作的公司老板,BR先生已年过七旬,膝下无后,有心脏病,几次如托孤般要求我接手公司,不要让两年前背叛公司,另立门户的合伙人NB得逞。他相信,我在公司在。 是个美国人都会选择接班,有自己的公司。BR公司尽管小,但技术在业界,世界领先。对美国人,公司大小不是问题,技术含量,及经济效益才是最重要的。去联合国,也不就是打份公务员的工,拿份死工资嘛。君不见,川普派驻联合国的大使,嫌大使工资低,才干了两年就辞职,打道回花果山了吗? 本人此生亏欠几个人,BR老先生是其中之一。老先生一家对我和我的女儿,从生活的点点滴滴,到申办绿卡,关怀备至。多数同胞办绿卡是自掏腰包请律师,老先生为了确保我的绿卡无误,多请了两个有名律师保驾。明知此举没必要,NB之前为我请的律师已经夠好了。 但老先生不知道,我有说不出来的苦。我在NB离开BR公司另立门户之前,早已对其许诺,拿了绿卡就走人,不为BR先生撑门户,与他新创公司競爭。为了自己对NB的承诺,于情、于理我都必须离开BR公司。 于情,在比利时读博时,导师拖延我的答辯,NB特别理解。他在信中写道,博导是最剝削人的,就本人的情况,有无PhD学位,不影响公司Offer的职位及工资,並请了律师,为我办理美国刚开始实施的H-1B工作签证。我進实验室工作的第一天,中饭后就带我去见律师,为我开始了绿卡申办,当时本人连绿卡为何物还不甚了解。 NB是一个人高马大的犹太人。他是在东部一所名校、名导手下,做了三年半PhD学生时,因认定导师剽窃了他的成果,不拿学位愤然离开的。明知学术生涯中,没有PhD学位是一大遗憾,但犹太人的字典中,没有中国人崇尚的“忍”字。 于理,BR先生是富翁,公司掙多掙少不会影响他的生活,而NB是还揹着学贷的穷人,我不能撑着BR公司和他另立门户的公司竞争,让他和他的四口之家陷入经济危机。接受IAEA-MEL的Offer,离开美国,彻底离开两个公司之间的争斗,应该是上策。 距1991年3月15日踏上北美,三年七个月,今又离开北美返欧州,千头万绪,如何收拾留下的一地鸡毛? 拖着疲惫之躯下了飞机,直奔实验室人事处报到。人事干部见我持中国护照,说需要补办中国政府的一纸公函。说话间已拨通了位于维也纳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常驻国际原子能机构代表团的电话,让我请代表团用传真发一个同意本人任职的函(agreement)到实验室。 中,美,英,法,俄作为联合国的五大创始国,在二战结束之后顺理成章的成为了拥有一票否决权的五大常任理事国。 作为五常之一的中国,政府和联合国之间有一项协议,凡僱佣中国公民任某一级别以上的职务,需得到中国政府批准(agreement),方可任职。本人受聘职位级别在协议规定的级别之上,因此需要向中国人政府补办一个agreement。 接过人事干部拨通了的电话,我很容易地和团长通上了话。异乡听到中国话,倍感亲切。团长让我把本人的基本情况,出国经历,及到实验室任职的缘由,写明传真给他。本人立即照办,当天下午便传真过去了。 第二天到实验室便收到团长传真来的回函如下: —————————————————————————————XX女士: 十月十七日传真收悉,经研究您的情况不符合 我政府向国际原子能机构推荐任职人员的有关条件。 鉴于上述理由我常驻国际原子能机构代表团不能夠 推荐您在国际原子能机构海洋环境实验室任职, 希谅解。 此致 敬礼! 中国常驻国际原子能机构代表团 一九九四年十月十八日 ———————————————————————— 万万没想到,政府让我自报家门后,认为本人不符合推荐任职条件。什么推荐任职?本人已手握实验室Offer的职位,及实验室提供的机票上任来了,还需要推荐吗?政府只需表态同意即可。 本人十七日下午发去传真,十八日大清早收回函,说是经研究,这么快就研究完了?这么快就做出不符合推荐条件的结论!什么是条件?共产党员?根正苖红?体制内?名校毕业?最起码的研究,应该来一个电话,询问实验室录用我的原因吧。连个电话都不打,不问青红皂白就判了!有这么草菅人命的? 没有中国政府的同意,本人不能任职是板上钉钉。回函如一桶冰水,从头上浇下来,穿过脊柱。凄凉,一种奔波万里,投亲不遇的凄凉! 当我告之等着我完善报到手续的人事干部,中国政府不同意我任职时,至今难忘她满脸的惊讶,怎么可能?!这种事从未碰到过,连想都不可能想到! 与联合国有这种协议的国家实在不多,美、英、法和中国一样,都是常务理事国,但没与联合国签这样的协议。其他国家既便有,也会例行公事,发一同意函。联合国㸔上了自己的国民,授予高级职位,是大好事啊,何乐而不为!除非实验室录用的人有前科,有不一般的犯罪记录,如美国中情局前雇员斯洛登,有危及国家安全在逃之类的前科。 人事干部又拨通电话,要我再次和代表团沟通,她认为,也许是我没有向代表团说明白,才会是这样的结果。 这次接电话的是一个上海囗音的代表团成员,听到我的声音就说,你的事在代表团都炸鍋了,之前根本没听说过,此实验室要录用一个中国人。他们应先告知代表团,由中国政府决定人选。他还说,你知道北京核安全局,有多少人排着队等出国机会吗? 显然他们根本不愿听我解释,武断认为实验室、国际原子能机构不尊重中国政府。以前来此实验室的中国人,都是来接受培训,由中国政府推荐选派。但此次不是受培训啊,如上文提及,任用人选只考虑课题需要,与国籍无关。如果中国政府能推荐一个和我同等条件的,甚至比我更合适的中国人取代我,我服!我让位! 本人从事的分析化学专业,算是为他人作嫁衣裳的低端学科。国内同行千千万,更有国家核安全局的,中科院高能物理所的高端人士,和他们相比,曾任过体育教师的五届生的我,位卑人微。但若只论对此课题谁最合适,当时和现今,都无人比我更合适。在世界各国,任挑一个已進门的同行,都不会否认本人对此职位人选的定位。 分析化学实验室的工作分两大类,有机和无机,分别用色谱、光谱分析法。而汞的形态分析,则同时涉及有机与无机,需要色谱、光谱联机,並结合特殊的样品上机前的预处理,不是简单用普通仪器、标准方法照方就能配药的。从事这种工作的实验室称为特种实验室(Specialty Lab)。 实验人员一般需要手把手培训。在美期间,BR公司由本人提供此种培训服务。曾培训过来自美国能源部(USDOE)、环保局(USEPA)、及一些州政府、大学实验室、大公司的,有PhD学位的科学家。IAEA-MEL聘用我,就是为了手把手培训各个国家选派来的科学家。 中国开展此项工作是在2002年。最早开展此项课题的中科院地化所,为此聘本人为客座教授,培训博士生。所以我敢肯定,中国在1994年是不可能派出比我更合适的人 选的,实在没有必要砸我饭碗啊!
2002年和中科院地化所FXB教授、夫人及他的博士生们
在我报到之前,实验室没想到,在美国工作,在美国发表那几篇关键文章的作者,持的是中国护照。现在知道了,所以按协定,由本人向自己的中国政府,申请补办同意任职函。 接电话的同胞劝我不要再费口舌了,代表团肯定不会同意。问我是否有绿卡,我说有,他说那不就简单了,回美国去吧。在国家驻外机构工作的同胞,真是站着说话不觉腰疼。谁能体会本人为赴此任经历的折腾?所作的牺牲?和留下的一地鸡毛? 我放下电话,对一直看着我用中国话和对方争辯,比我还着急的人事干部说,你看到的,我努力了,但中国政府肯定不会同意我任职。你们看着办吧。 何为寒心?一个漂泊在外的游子,自己接下一个饭碗捧在手中,此饭碗绝对无损爹妈的脸面和利益,没想到爹妈不问青红皀白,当着他人就砸了碗,说你不符合端这个饭碗的条件,家里那么多兄弟姐妹都没端上,怎么就轮到你了?爹妈不同意你能端吗? 袓国啊!漂泊在外的游子不是你们的儿女吗?怎么就不能给海外游子一丁点的温暖、支持、关 怀、和尊严?签发一紙同意函,只是举手之劳啊!我痛,那种痛彻心肺的痛!郁闷啊,立即打道回美?路在何方? 到实验室报到的当天夜里,就收到NB聘请的律师发来的注明紧急(Emergency)的传真,要我提供最后一次从BR公司领取工资的日期,以证实本人已从BR公司辞职。为了对NB的承诺,我必须及时回应。于是,依靠本人技术和资格支撑的两个课题,被NB的公司抽走,本来滋润的BR公司被搅得天翻地覆,前途未卜。 实验室也很难啊,本来我为车祸已迟到十天,现又出了这个谁也没有料到的状况,怎么办?短时间内哪里去找合适人选替代我? 为既定计划不受影响,实验室希望我改任顾问,因顾问一职无须中国政府批准,工作依旧,工资不变。 顾问,听着光鲜,其实就是个临时工。本人不是特别计较名誉的人,没名份不要紧,但其他福利,包括医保、退休金、子女进当地昂贵的国际学校的学费补贴,全部无缘!因持中国护照,拿不到中国政府的一紙同意函,便沦为临时工。 思前想后,我决定忍,我不能哭,同意留下当顾问。但不是课题要求的五年,而是最多一 年。边干边筹划,如何应对此突发状况,並给实验室时间,物色合适人选,接替我的工作。 记得1995 年春节前,刚认识的一个香港MM和她先生,带着我这个新人,去参加了一个中国人在法国南部城市尼斯的聚会。 中国驻马赛领事馆一个穿着讲究的参赞夫人,注意到我这个 生面孔,问我,做什么工作?我答,Consultant(顾问)。夫人姬指 气使,把我打量了个遍,用鼻腔做声做调接着问,在哪做Consultant呀?我老老实实报出了实验室的名字后,她立马变了脸,狠狠地盯了我一眼,挽着参赞老公气急败坏地甩下了我们离去。 带我去参加聚会的香港MM,一直站在我旁边,官夫人的不友好看得她一头雾水,同情地看着显然被欺负了的我。中国政府官员怎么能这么对你?为什么啊? 为什么啊?因出身不好已习惯了被父母官欺负的小民,虽然没有香港MM反应那么强烈,但也纳闷啊!第一次见面,本人不漂亮,但也不是那种猥琐,有碍观瞻之輩。相信外交官夫妇二人,因我当天的出现也混身不舒服。 多年后回忆往事时,突然明白了,中国驻外机构消息是相通的,而且马塞和摩纳哥又是近邻,IAEA-MEL未经中国政府的批准,前所未有的聘用了一个中国人,一个持美国绿卡的中国人,这在当时是多大的事啊!中国政府已明确表态,此人不符合任职条件,怎么居然还在实验室任顾问? 相信当此参赞搞明白,顾问一职无须中国政府批准时,多气愤啊!国家机器居然无计可施,让一只蝼蚁,一个贱民逍遥法外。中国政府素来要整谁就整谁,往死里整。这次竟然被IAEA-MEL耍了,难怪夫人会那般的气急败坏,怒火难掩。
一年后,实验系统建成,第一批学员的培训也完成了,一个经过培训的法国化学博士接下了我的工作。交完班,我向实验室提出辞职,终于可以问心无愧地走了。 袓国母亲砸了我的碗,让法国人端了我的碗。法国人不会因持法国护照,而被法国政府砸碗。因持中国护照,就该受中国政府欺负,就该低人一等,就该把饭碗让给其他国家的人!有这么为人民服务的政府,中国人何处覓尊严? 实验室接受了本人的辞职申请,但离开前,必须作一个学术讲座。每一个在此实验室工作过,或访问过,在一定职位以上,有博士学位的科学家,都要做一个学术讲座,这是规矩。好吧,我做。多的活都干了,不再乎一个学术讲座。 见秘书贴出的讲座海报上,我的工作单位是IAEA-MEL,本人说明已辞职,不想用IAEA-MEL的名誉作报告。秘书即将工作单位改为我曾工作过的美国BR公司,我还是说不行,一 年前就已辞职了。要求再改,秘书问我,改哪里?我才意识到本人已经是无单位可掛靠的人了。悲催啊,因持中国护照,竟混到这份上。 出国前我没有向广西防疫站(如今叫疾控中心)辞职,何不以之为工作单位出海报。虽然已离开九个年头了,仍感觉那里有家的温暖,那才是家。 就这样,中国广西防疫站的一个科学家,作为在IAEA-MEL作学术讲座的第一个中国人,在该实验室的历史上留下了一个脚印,算是填补了一个空白,结束了中国人只能以学员身份,在该实验室受培训的历史。 在这一年的时间里,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孤零零地留在美国的女儿。女儿搬進朋友家几周后,朋友家遭人破窗入室抢劫,抬走了行前为她刚买的计算机。考虑女儿的学习,又托朋友买了送去,几天后再次遭入室抢劫,才意识到劫犯正是冲着电脑来的,我朋友家被害苦了。我女儿也受惊吓,电话里哭诉不愿再住下去了。本人又托另一朋友把女儿接到他们家中。 为了女儿,必须尽快回美。在这一年的时间里,一直在考虑,回美后如何谋生?凭本人在业界的知名度,找个好的接收单位不难。本人辞职返美的消息在业界传开后,几个单位己递上橄榄枝,其中包括财力雄厚的电力机构实验室。 但本人有个过不去的坎。业界同行们都知道,本人的辞职把BR公司搅得鸡犬不宁,都同情BR 老先 生。如今折戟归来,是何原因?如果我说老实话,中国政府不同意我任职,这对美国人来说,是天方夜谭,没有人会相信。不太熟悉我的人甚至会认为,我有前科,正如斯洛登那般,危害中国国家安全。 无论如何,辞职回美都是有口难辯,灰头土脸。厉害了,我的国!真要把人往绝路上逼啊!为了避开无法解释的解释,连怎么注冊公司都不懂的一介草民,也有被逼上梁山的一天!下海创业,从此闯荡江湖! 艰辛的创业路,人人皆知,尤其是实验室开在美国经济衰退的1995年,大批实验室关门之时。常想到柔石作品“早春二月”中,形容萧涧秋离开芙蓉镇时的徬徨、落魄时的那句话,你要慢慢行啊,慢慢行,无路中的人。 然天无绝人之路,不曾想到,凭着本人在技术上的绝活,及在业界的知名度,我的小小实验室在经济衰退中逆袭,风声水起,至今名揚天下。 在持绿卡五年后,本人将中国护照換成了美国护照。从此不怕祖国母亲砸我的饭碗了。希望袓国母亲如战狼Ⅱ描述的,护中国人,而不是刁难、欺负、看不起持中国护照的老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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