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晨给我说他搭讪女医生的过程。说有次看病他假装无意识碰了一下女医生膝盖,对方无反应,他便将手留在那膝盖上,女医生哆嗦一下但没有将他手推开,于是他宜将剩勇追穷寇,“咸猪手”向裙子纵深处大踏步推进,后来女医生就变成他女朋友了。他绘声绘色地说他那些事儿,我听着颇有违和感,有些别扭尴尬但也听得欲罢不能,血脉贲张差点流鼻血去医院找他女朋友救助。 大约82年左右上海华东师大中文系推出成人高等教育自学考试项目(上海外语学院和政法学院也有相关自学考试)。春秋两季各有一次考试,考试合格则发放单科合格证书,若按规定各科全部合格,则颁发大学本科或专科毕业证书。我在稍早之前有次陪魏晨去复旦大学闲逛,坐在正对校门竖立着毛泽东雕像的草坪上,魏晨说他喜欢那里环境,对学校里来来往往的学生充满羡慕。我说上学是条途径,可以摆脱他讨厌的泥水匠工作。他说他数理化英文都一窍不通,只能望校兴叹。我知道上述华东师大自学考试事情后便去告诉魏晨,说那个不需要数理化和英文,都是文史科目,自己在家看书,看完去参加考试即可。他十分神往专注地听,难掩跃跃欲试神情,但又说需要好好考虑一下。过了若干日,他忽然跑去找我,告诉我他已经自己跑去华师大缴费报名了两门单科考试科目。他装得若无其事的平淡口吻,但我看出他有点兴奋。 我那时已经工作,在学校里。夏天办公地方有冷气(当时私人家里还没有空调),我便住在学校办公室(我是单独一人的办公室)里。83年夏天魏晨晚上常去住我那里,看书复习准备自学考试。当中休息时则闲扯胡侃。有次他说起不久前他和女朋友——就是那个女医生——去上海植物园玩,他去买烟时离开女朋友的短暂间隙,有三个小混混围着他女友“吃豆腐”,他女友赶紧跑去找他,那三个混混跟在后面,看到魏晨后才骂骂咧咧走开。魏晨说他当时血冲脑门很想打架,但对方人多,他女朋友又在边上,只好忍了。但他觉得吃了苍蝇似的难受。他说他那时想如果我在他边上就好了,他与我两人一起一定可以打趴那三个小混混。他那时晚上来找我,早上回去干泥水匠,颇辛苦。后来有一天晚上,他在我那里来回渡步不说话,良久似乎想好了什么事儿,对我说能不能帮他个忙,我要他说。他说他想好了不想去上班,叫我帮他把左手小手指最上节处敲骨折,他便可以请长病假专心准备考试。我说没必要吧,何苦自讨苦吃如此。他说他查过了,那个小关节没有实际用处,折了无大碍,但他自己下不了手,需要我帮忙。我说你如果想好了,我可以帮忙。我办公室里有哑铃铁块之类,他将小手指伸出放在椅子上,用一铁块覆盖在手指最上端处,我最后确认他是否真的主意已定。他说:来吧。我就用哑铃砸在那铁块上。那小手指充血肿胀起来。那晚上他疼痛无心读书,第二天早早回家去了。之后好几天没音信。 我去魏晨家看他,碰到师母(孙老师太太)。师母半开玩笑说我:你干的好事啊,魏晨女朋友骂死你了。我看到魏晨,手包着纱布,不知为什么还吊在脖子上,他说头一两天晚上火烧火燎钻心痛,终于知道什么叫做十指连心了。他女朋友那时已住他那里,夜里看他难受抱着他哭,魏晨说她边哭边骂我,说:那个小Y算什么朋友啊,心狠手辣下毒手。我听了和魏晨都哈哈笑。魏晨那次结果如愿以偿请到两三个月的长病假。他对我说:你帮了我的忙,我有感觉如果我这次考试通过,可能就是一个改变命运的契机。你帮了我。我之前还没怎么看到过他那么郑重其事一脸严肃地说话。 魏晨报名两门单科考试,后来复习进度来不及放弃一门,只专心学习一门形式逻辑。期间他有问题时曾叫我帮他讲解,我看过那本教材,感觉并不很难,但在给魏晨解释时候发现他多处一知半解,感觉到他文化基础较弱。那使我很有些意外,我一直觉得他象棋下得如此之好,考个形式逻辑之类应该小菜一碟的。那时才知道下棋与文化学习用的不是同一种“聪明”。魏晨后来考试没有通过,记得好像是57分。初次考试铩羽而归,他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我知道对他打击颇大。事实上他从此再未尝试过自学考试。也完全放弃了通过读书摆脱“泥水匠”的念头。 八七年我去日本后中断了与魏晨的联系。九六年从日本移民去加拿大之前在上海呆了一段时间。期间去找孙老师,孙老师已搬家到其他地方。对门原来魏晨的那间小亭子间也已另有居住者。意外的是碰到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却正是魏晨的小闺女。他领我去河南路蓬莱路附近的一个平房小屋,那是魏晨的新家。在那里看到了魏晨和他那个当年骂我“心狠手辣下毒手”的太太。我们一起去豫园那里一饭店吃饭,看着那里熙熙攘攘的人群,想起以前与魏晨夜深人静时站在九曲桥上吞云吐雾的情景颇觉时光匆匆。魏晨还在原单位混,人比从前胖许多,脸大一圈显得有点肿。那一别之后我去了加拿大,一直无联系。 2005年我回国工作了几年,期间有次魏晨带了一小伙去我家里找我,穿着笔挺的黑色呢大衣,皮鞋擦得铮亮。他俩各自掏出名片递给我,我看那小伙名片上印的是什么什么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魏晨是同一公司的副董事长副总经理。我看那个小伙的摸样颇怀疑那个什么什么公司能有什么作为。那次见面彼此已无多少话说,客套寒暄若干就分手了。几天之后接到魏晨电话问我有无兴趣投资他们公司若干,我对做生意毫无细胞和兴趣,便婉拒了。那之后便再未见过魏晨,也一直不知他的状况了。 补充:当我正写此文到一半时,上周时隔十多年在温哥华再遇了孙老师,说了许多这些年来彼此的经历。期间孙老师提到魏晨,说患了癌症,已到晚期,医院已放弃治疗,躺在家中,我听了心里五味杂陈,想起从前与他交往的种种往事和景象,百感交集,感觉人生恍如一场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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