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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金朝皇太子巡阅淮东 完颜陈和尚单骑救主 
   

第十八回 金朝皇太子巡阅淮东 完颜陈和尚单刀救主 

 

就在金朝二皇子完颜守纯前往两河宣读圣旨,分封两河,山东地方割据势力的领军人物为九公之时,金朝三皇子完颜守绪扮装成乡绅模样,在十几位御前高手的保护下,一路微服东行,暗中巡视淮河东部防线,准备对南宋发动新一轮攻势。不一日,完颜守绪一行到达金国东南边境重镇泗州城,他要在泗州检阅淮东金军军力,犒劳当地戍军。

泗州滨临淮河,是南北交通要冲,也是金军南下进攻南宋的后方大本营。金朝宣宗皇帝选择这个时候派遣三皇子突然来到淮东前线,使得金宋边境的战争气息顿时浓重起来,不由使人产生某种猜测,金军近期很有可能又要在淮河下游地域对南宋发动大规模军事行动。

完颜守绪是金帝宣宗的第三子,原名守礼,女真名宁甲速,生于金章宗承安三年,母亲是明惠皇后王氏,卫绍王时为金紫光禄大夫,宣宗登基后,晋封遂王,并任秘书监,后改任枢密使,总揽金国军政大权,由于皇太子守忠及皇太孙铿早逝,贞祐四年正月完颜守礼被立为皇太子,同年宣宗赐名守绪。

完颜守绪生得慈眉善目,白白胖胖,虽然正值青春年华,看上去却显得老成持重,本应是一脸福相,却因整天废寝忘食地忧心和操劳国事而显得神情疲倦和脸色浮肿。对于他的父皇宣宗皇帝的治国策略,完颜守绪在内心完全不予认同,但这种想法只能深深埋藏在心里,不可以直言表达出来,因为没有哪个帝王愿意把皇位传给一个不顺从自己意愿的皇子,更何况他还有一个处处讨父皇欢心,时刻窥视他皇太子位的王兄英王完颜守纯。当下的局面是,大金国半壁河山沦丧,蒙古人眼看就要打过黄河,威胁京城,而大部分金军主力,却要南下攻打南宋。对于很多父皇做出的荒谬决定,完颜守绪却要不折不扣,一一执行,因此,他的内心充满了矛盾和痛苦,经常在深夜无人的时候长吁短叹。完颜守绪知道皇兄守纯一直窥视皇位,并且在背地里收买了一批谋士、武士、密探,完颜守绪甚至怀疑他身边说不定就隐藏着英王府的耳目,暗中监视他的一举一动,言语稍有不慎,便会传到父皇的耳朵里,因此他无时无刻都是心怀戒备,就连晚上睡觉也要睁半只眼。

这一日,完颜守绪在护国公主完颜兰、金国附马元帅仆散安贞、副元帅完颜斜烈、左都元帅乞石烈牙吾答,等将领的陪同下,在泗州城北清口校场,检阅两万六千名重新整编的淮北金军将士。其中有花帽军,龙虎军,紫微军,护国军,细军,铁塔军,火器军,等等,都是大金国仅存不多的精锐之师,分别列成十座战阵,等候金国三皇子阅兵。

此番完颜兰奉旨南下,亲自向皇太子通报荒城决战计划,以及南下金军的最新动向和备战情况。在观看战阵演习之时,完颜守绪发现在阵列西北角,有一支骑兵军阵,大约由八百名黑甲骑兵组成,一个个兵强马壮,衣甲鲜明,刀枪闪亮,军容异常整肃。他们的装备精良,衣甲,刀枪,弓箭,与众不同,每人配备两匹战马,鞍韂两侧悬挂大小两把强弓,以及各种透甲箭,手持长矛,背背斩马刀,腰插一柄锋利的短刀,战马披挂轻装甲,整座军阵给人感觉,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凛然不可侵犯。为首一员年轻将官,身穿玄铁盔甲,骑黑马,仪表堂堂,英挺刚毅。

完颜守绪正要问这支玄甲骑兵军阵的来历,忽然间天色大变,乌云翻滚,狂风大作,地上飞沙走石,草木为之摧折,人马几乎难以站立,众护卫急忙组成一圈人墙,为皇太子遮挡风沙。约莫过了一刻,大风渐渐平息,完颜守绪从护卫人丛中钻出来,众将惊魂未定,却见各阵官兵或举盾遮风,或抱头蹲伏,推推拥拥,阵形错乱,唯有那座八百名黑甲骑兵阵列,虽然每个骑兵连人带马都是灰头土脸,却依旧凝眉瞪眼,挺立不动,阵形依然有如刀裁斧削,丝毫没有变化,更令人惊奇的是,那些战马也都是训练有素,像祂们的主人一样,一动不动。皇太子心中称奇,他不无感慨地说:“疾风知劲草,板荡见忠臣。倘若我大金将士皆如这支黑甲军一般,何惧蒙古豺狼猖獗?”不由仔细多看了那位带队黑甲将官几眼。

第一个检阅项目是战阵操练,十支劲旅各显其能,摆出各种阵法,诸如双龙绞尾阵、五行八卦阵、十面埋伏阵、烟幕迷魂阵,完颜守绪看得眼花缭乱,不住点头称赞,尤其火器军操演的万炮齐发,瞬间将百步开外的房屋夷为平地,完颜守绪看了大喜,说:“要大力提升火器威力,大量制造火炮,射程若能达到三百步以上,定教蒙古铁骑飞灰烟灭。”最后轮到八百黑甲骑兵上场,却不见摆出什么奇特阵形,三骑为一小组,三小组为中队,三中队为一大队,往来穿插,刀光闪闪,疾如旋风,快似雷电,或合或分,纵横驰骋。完颜守绪环顾左右,问道:“此乃何种阵法?”却无人能答。乞石烈牙吾答忍不住说:“这也叫阵法?我看只是胡乱跑马。”完颜守绪似乎看出些门道,说:“本王感觉,倒也颇似冲锋队形,两军相遇,勇者胜,非常很好!”

阵法演练之后,开始射箭比赛,场地北边竖起一排蒙古兵装束的稻草人,完颜守绪从每支军队中随意挑出十人,一人限射三箭,距离草人百步之遥,累计命中多者为优胜。结果黑甲军十名骑兵,箭无虚发,全中靶心,以绝对优势,名列第一。完颜守绪非常高兴,下令颁发两千两赏银,奖励全体黑甲将士。

完颜兰是金帝世宗庶子越王永功的女儿,按辈分她是完颜守绪的姑姑,因此完颜守绪以兰姑相称。他问完颜兰:“兰姑可认识那员黑甲将官?”完颜兰道:“他便是当年携母南归,受到当今皇上嘉奖的完颜陈和尚。”完颜守绪闻听,感触良多,说:“哦,原来是他呀,这就难怪了。” 完颜守绪听说过完颜陈和尚和他族兄完颜斜烈历尽艰险携母南归的故事,也知道陈和尚在斜烈元帅军中效力,非但文武兼备,而且练兵有方,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完颜守绪早就有心会见完颜陈和尚这位美名远扬的后起之秀,今日一听黑甲军指挥将官就是陈和尚,使他立刻产生了浓厚兴趣,便命人将陈和尚叫到他跟前。完颜守绪笑容可掬地上下打量了陈和尚良久,越看越喜爱,就把陈和尚看得心里有点发毛,正不知这个白胖皇太子是何用意,完颜守绪忽然问道:“请问良佐将军,方才演练的是何种阵法?”陈和尚朗声回答:“启禀皇太子殿下,严格地说,适才本部所操演的乃是擒贼擒王战术,以本部之精锐,冲入敌阵,直取敌酋,但求速战速决,此战法属于近战搏击队列,严格地说并非阵法。”完颜守绪和声悦色地说:“好一个擒贼擒王!非常好!听说良佐将军对古今阵法颇有研究,还根据九宫八卦阵创造了专门以步兵困杀骑兵的伏虎擒狼阵,今天却为何不演练此阵,让小王我开开眼界?”陈和尚解释说:“伏虎擒狼阵阵法构思尚未完全成熟,况且本部又都是骑兵,不适合排练步兵战阵。另外,经过末将对蒙古人作战特点地反复研究,发现若以现有各类阵法对付蒙古骑兵,并无胜算。即便想要编排克制敌人骑兵的新型战阵,需要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还要有充分的时间,反复操练,方可用于实战,眼下局势危急,那样做显然不现实,所以末将着力演练一些看似简单,却很具有杀敌实效的战法。”

完颜守绪听罢,赞许地点点头,却又大惑不解地说:“本王有点不明白,古往今来,兵书战册之中,不乏著名经典阵法,怎么就不能用来击败蒙古骑军呢?”陈和尚道:“蒙古骑兵擅长远程奔袭,运动游击,其特点是,快速灵活,来去不定,每当两军对阵,蒙古人并不急于短兵攻杀,而是凭借其射程很远的强弓毒箭,以及准确的射箭技术,将对方成批射杀,然后趁敌方阵脚混乱之时,发起狂飙般的进攻。我军多是步兵,机动能力远不及蒙古骑兵,一旦与之相遇,若是列阵以待,就会出现打不着,追不上,跑不掉,从头到尾都是处于被动挨打的悲哀局面。”完颜守绪听罢陈和尚这一番话,表示非常认同,以肯定的口吻说:“你说的很有道理,请继续讲。”陈和尚道:“我军应当取敌之长,避己之短,主要体现在,斗志要比蒙古人更旺盛,意志比敌人更坚强,弓箭要比他们更强劲,刀法要比他们更精准,攻击力要比他们更猛烈,这就叫做以彼之道,还治彼身,再辅以巨大杀伤力的先进火器,何愁鞑靼强虏不灭!?”完颜守绪高兴地说:“良佐将军高见!蒙古人十分凶狂诡诈,我军与之交战,屡吃大亏,本王也正因找不到破敌良策而日夜苦恼,今日听了良佐将军治军之道,倒很觉得不失为一种有望击败蒙古骑兵的有效战法。令人痛惜的是,我大金国原有百万匹良马,却在丢失桓州之后,尽归鞑靼所有,致使我军骑兵数量奇缺,只能依靠少数骑兵与大量步兵混编的军阵,来对抗鞑靼铁骑。一直以来,我军败多胜少,士气低落,甚至畏敌如虎。原因固然很多,但骑兵数量严重不足,确是一条重要原因。今日看到良佐将军训练出一支如此强悍的骑军,小王甚感欣慰,只要良佐将军能在局部战场上赢得胜利,想必能够重振我大金国军威,从而扭转颓势。不过本王很想知道,若以你的八百黑甲军,能够对付多少蒙古骑兵?”陈和尚自信地一笑,傲然地说:“别人怕蒙古人,我陈和尚却视之如猪狗,我部若与之交锋,非是末将夸口,我黑甲骑兵必定以一当十,即便成吉思汗亲率他手下最精锐的怯薛军来,也定教他有来无回!”完颜兰忍不住说:“良佐将军的豪言壮语虽然令人鼓舞,不过呢,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恶虎斗不过群狼,蒙古人也不是好对付的,依本公主看,休说成吉思汗身边那一万名怯薛禁卫军,就算是木华黎麾下蒙汉联军,若仅以区区几百骑兵与之对抗,无异于送死。”陈和尚微微一笑,说:“兵不在多,而在于精,将不在勇,而在于谋。只要调动得当,以我八百训练有素的决死将士,以擒贼先擒王的战法,足以击败任何鞑靼骑军。”好战成性的牙吾答也从不把蒙古人放在眼里,听了陈和尚这番话,不由得连声叫好道:“说得好!这才是咱们女真人应该说的话!有胆略!有气魄!”完颜兰却不以为然地说:“话好说,仗难打。鞑靼与南蛮可大不一样,那可是一群穷凶极恶的吃人虎狼,而不是任人宰割的蠢笨猪羊。”陈和尚道:“不管是猛虎还是恶狼,刀砍上牠也会流血,炮轰上牠也会丧命,除非他们生有三头六臂,或者比常人多出两条命。”完颜兰对皇太子讪然一笑,说:“我河北军遇到鞑靼铁骑,多是畏缩不前,非常缺乏象良佐将军这样的大无畏勇将,若有可能,我倒是很想借调黑甲军北上,煞一煞老贼木华黎的威风。”陈和尚闻听,立即向公主叉手行礼,朗声请战道:“若能上阵与蒙古强盗撕杀,末将求之不得。”完颜守绪称赞道:“良佐将军积极请缨杀敌,这很好,本王在心里记下了,但现在还不到时候,将来与蒙古人会有很多硬仗要打,到那时少不得良佐将军为国效力。”又转向完颜兰压低声音说:“泗州乃是我大金国的南疆门户,属于淮东防御重地,因此父皇特派完颜斜烈元帅率精兵在此镇守,良佐将军即是他的族弟,又是他的部将,没有父皇圣旨,恐怕难以调动。”完颜兰娇蛮一笑,说:“区区八百骑兵而已,又不是千军万马,亏你还是皇太子呢,连这一点权力都没有?我不管,陈和尚我是要定了,圣上若要问起,你就往姑姑我身上推。”完颜守绪一脸苦笑,心说:“你说的倒轻巧,倘若父皇问责起来,我推得掉干系吗?到时候出了事,还不全得我一个人兜着。”他了解完颜兰说一不二的倔脾气,何况兰姑也没少帮助过他,实在不好一口回绝,于是折中地说:“调兵北上之事还需从长计议,如果不出意外,河北武仙那里还能支撑一段时期,我们还是先解燃眉之急吧。兰姑不是想要一员干将配合荒城作战计划吗?你看良佐将军可否中意?”完颜兰立马点头同意,说:“好呀!依我看来,淮东宋将之中,唯有红袄贼枭李全比较难对付,若得良佐将军这样的虎将助阵,楚州方面可以高枕无忧了。”完颜守绪道:“那就这样决定了。”又侧顾完颜斜烈说:“斜烈元帅没意见吧?”完颜斜烈连忙说:“没有。”心里却说:“你俩都决定了,却还假模三道地来问我。”

完颜守绪离开帅椅,走到陈和尚面前,伸出肉乎乎一双胖手,拉住陈和尚的手,语重心长地说:“荒城一战,关系我大金国安危,成,则南边安稳,我军便可集中力量抗击蒙古侵略军,败,则使我腹背受敌,局面更加艰难。能否有效防御贼将李全的进攻,是确保此次荒城战斗成败关键,良佐将军,责任重大啊。”陈和尚表情严肃,语气坚定地说:“请皇太子殿下放心,只要有我玄甲军在,李全休想插足荒域半步。”完颜守绪道:“好!一言为定,本王只等良佐将军凯旋,还要继续与你探讨抗蒙战术。”

完颜守绪走下检阅台,在护卫的扶助下,骑上他的坐骑逍遥玉蝈蝈,来到黑甲军阵近前,向一名体格健壮的骑兵问道:“你害怕蒙古人吗?”那个士兵凝眉瞪眼,斩钉截铁地回答:“不怕!”完颜守绪道:“说得对!我们不但不怕蒙古人,还要想方设法消灭他们,保卫我们的大金国。”又转过脸向另一名骑兵问道:“战场上如何克敌制胜?”士兵高声回答:“步步求生,时时赴死!”完颜守绪听了非常满意,忽然有了一个念头,心想:“陈和尚练兵有方,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眼下紫微军都统一职尚且空缺,如果任命陈和尚统领紫薇军,必能大幅提高该军战力,只是现在他还没有立下卓越战功,仓促提拔,难以服众,等到荒城战斗结束,他若能够经得起考验,那时再重用他也不迟。”                                                

完颜守绪在淮东巡视了半个月,基本上了解了金、宋边境局势,以及金军训练情况、武器装备、粮草供应,以及当地民情。按照事先行程安排, 完颜守绪下一步要换成便装,微服北上,秘密视察两河,而完颜守纯则微服南下,暗地走访淮东,这也是遵照他们父皇宣宗皇帝的旨意,金宣宗想通过此事对二位皇子办事能力做一番考评。

完颜守绪装扮成员外,随行人等分别扮成家丁、侍女、书僮,完颜兰也要赶回河北,便化妆成家眷同行。

为了确保金国三皇子一路安全,寿、泗元帅完颜斜烈不敢大意,特命陈和尚带领一小队精干骑兵,化装成马贩子,随行北上,沿途护驾,直到将金国三皇子等人送过黄河。

完颜斜烈亲自送完颜守绪至城北十里亭,完颜守绪拉着斜烈的手,说:“小王这几日与将军谈论军政国事,收益良多,只可惜,时光匆匆,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相见。” 完颜斜烈连忙叉手施礼,说;“末将才疏学浅,不过谈了些许愚见而已。” 完颜守绪说;“将军过谦了,他日再见,定当彻夜长谈。”完颜斜烈再三叮嘱陈和尚一路之上务必小心谨慎,然后与皇太子依依拜别。陈和尚注意到,不知何时,完颜守绪身边多了一位老道,五旬年纪,面如冠玉,长眉凤目,两眼炯炯发光,三绺长髯,体形瘦高,头戴逍遥巾,身穿灰布道袍,白袜云鞋,一看就知道绝非等闲之人,完颜守绪对这位老道毕恭毕敬,看来此人大有来头。

完颜守绪一行过府穿州,蜿蜒而行。当时山东被蒙古人祸害得最为残破,蒙古汉军已经占据了几乎山东黄河以北全境,那里局势尤为险恶,只有黄河以南,以及黄河北岸几座孤零零的县城,尚在金军手中。目前九公之一的东莒公燕宁,率领其残部,转战于山东、河北交界,与蒙古人苦苦周旋。因此,陈和尚保护金太子不走山东,而是沿着黄河以南西行,不一日,来到黄河李固渡口,打算从这里北渡黄河,进入滑州,再北上大名府。

著名的黄河李固渡口,位于河北大名府西南,滑州境内南端,从黄河南岸沙店铺,经李固渡,到达北岸李固镇。此时正值春寒料峭,黄河尚未解冻,滔滔黄水被厚厚冰层封在冰层下面,给渡河之人带来了不少方便,这里也是躲避战乱北方迁徙流民通过黄河南下主要通道之一。

据史书记载,历史上,黄河不断决堤改道,给两岸百姓带来无尽灾难,所以,黄河渡口历代位置也相应改变。在北宋时,李固渡作为黄河下游重要渡口,到了北宋末年,人烟已是相当繁盛,宋朝廷特别在当地设置商税务和酒务。但好景不长,李固镇便在金兵南侵北宋的战火中变成一片废墟。由于得天独厚地理位置,李固渡在金代仍然是黄河下游重要渡口,李固镇再度繁华。可是,就在几年前,李固镇却又一次毁灭在蒙古铁蹄之下,人烟稀少,景象荒凉,李固镇只剩下一座由残破车马驿站改建而成的粗陋客店,孤零零矗立在黄河北岸冰天雪地里,一阵寒风吹过,衰门破窗发出吱吱嘎嘎的残破之声。

整座客店显得死气沉沉,店里住了一些将要过河南下的流民,商贩和过客,住客脸上也似结了一层冰霜,情绪消沉,都是寡言少语,更少笑容,没有人知道河对岸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值此鞑靼肆虐横行的恐怖岁月,女真金人原本自视高贵的生命,如今却如同草芥,被鞑靼人随意屠杀,而被视为阻隔鞑靼铁骑南下的黄河天堑,在此冰封季节也已失去了防御作用,鞑靼游骑时而出没于黄河南北两岸,袭扰金军,掳掠人畜,抢劫财物。这些逃难的百姓都知道,只有到达金国腹地,距离金汴京越近,身家性命才会就越有保障,或进一步南下,渡过淮河,寻机进入宋境,远离战争灾难。但就目前形势,也并非想过黄河就能过黄河,南岸胙城、长垣一线有金军重兵把守,严格盘查过河人等,生怕鞑靼奸细混杂之中,所以每天过河人数限制在千人之内,许多流氓不得不滞留北岸,贫穷之家,因为无钱住店,便在附近残破村舍中栖居,或另寻途径,冒险偷渡过河。

陈和尚遵照军令,将金太子等人护送过黄河,便折转返回黄河南岸。陈和尚刚然踏上南岸,突听北岸人喊马嘶,杀声四起,回头一望,只见先是数千人马乱哄哄涌到北岸,从旗号和兵将装束上看,像是河北真定府武仙的军队,不多时,又有众多蒙古汉军,黑压压一片,有如黑云压顶一般,向真定府金军压迫过来。

这正是:正欲踏归程,忽闻对岸起杀声,金戈铁马征尘起,尸横,残阳野渡无声。

陈和尚担心金国皇太子的安危,急忙调转马头,二次回到北岸,冰面很滑,马蹄打滑,行走缓慢,等他到达对岸,武仙剩下的六、七千残部已死伤过半,那些真定府的残兵败将,纷纷连滚带爬,逃过河面。再找金国皇太子一行,早就被淹没在了千军万马之中。

此时此刻的真定府帅武仙,再也不是几个月前的那个神气活现的武大帅了,只见他满脸、满身都是血,可也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血还是敌人的血,束发金冠也打没了,披头散发,道袍撕成了碎布条,手舞斩马长剑,且战且退,形象极其狼狈。在武仙马屁股后面,六员蒙古汉军大将,各拿刀枪,紧追不舍。

陈和尚勒住战马,取出铁背弓,抽出三支透甲狼牙箭,弯弓搭箭,稍微瞄了瞄,照着冲在最前面一员挥舞一口古月象鼻刀的蒙古将军“嗖”地一下子射出三箭,那员蒙古将官的武艺甚是了得,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眼看见三支飞箭,呈品字形迎面疾射而来,连忙侧身躲闪,同时将手中大刀左右一拨,叮当两声,挡开两箭,第三箭却没有躲开,箭头穿透重甲,正中左肩,他痛叫一声,翻身落马。旁边两员蒙古汉将,为之一愣,正然搜寻何人放冷箭,却又听到箭羽破空之声,两将躲闪不及,一个手臂被射穿,一个大腿中箭,大叫一声“哎呀!不好!”拨转战马,调头败阵而逃。事后得知,那员蒙古将军就是赫赫有名的蒙古赤马探军统帅,蒙古大将阔阔不花,那两员蒙古汉将,正是河北名将史天成和史天吉。

陈和尚大喝一声:“鞑靼贼寇休要猖狂!俺陈和尚在此!”说着,拍马挥刀,杀入敌阵,斩马刀横削竖砍,所过之处,血光迸溅,陈和尚马疾刀快,如入无人之境,转眼冲杀到武仙的帅旗近前,迎面正遇张柔,陈和尚便不答话,马抢上风头,由上而下,举刀直劈下来,张柔连忙横大刀招架,孰料就在斩马刀在碰到刀杆的一霎那,突然停住,然后手腕一转,那口锋芒利刃的斩马刀贴着刀杆闪电般平推去削张柔握刀之手,陈和尚此招运用了与武术寸劲相反的一种功夫,或曰收劲,其难度更大。寸劲是指将巨大力量集中在极短距离内突然暴发,多出现在内家拳高手之间的拳脚搏斗,而收劲则是反其道而行,将发出的强劲力道在极短距离内突然收住,若非内外兼修,武功练到炉火纯青,焉能将此陆地拳法的绝招于马上交战时运用自如?张柔不愧是久历战场的名将,刀马纯熟,急忙将大刀旋转,化解对方招式的同时,两马交错,张柔使了一招脑后摘瓜,反背一刀,陈和尚俯身避过刀锋,然后来了个镫里藏身,张柔圈回马,打算再战陈和尚,却见对方一匹空马奔驰而来,正不知刚才一刀是否将对方斩于马下,还是…?正然满腹疑惑,待要仔细观瞧,突见一团黑影从那匹陈和尚的坐骑肚子下面疾速迎面飞来,张柔惊叫一声:“不好!”慌忙举刀封挡,耳听“铛"地一声响亮,正打在刀头上,却是一柄拳头大小的黄铜锤,震得张柔两臂发麻,耳中蝉鸣,眼前一道红光,坐下战马前腿一软,扑通一声,一头栽倒,将张柔掀翻在地,大刀丢在一旁。再看张柔坐下那匹战马,马头被从下而上齐刷刷砍掉,血流满地,当场死亡。张柔见状,心如刀绞,心痛道:“我的黄彪宝马,你死得好惨!”早有一道寒光,从半空斜劈下来,张柔来不及躲闪,眼看性命不保,却见飞马奔来一将,挺枪格挡住斩马刀,只听咔嚓一声,竟然将椆木枪杆砍断,好快刀,好大力道!但经这一格挡,刀上劲力已减弱大半,落刀轨迹也发生了变化,稍微偏了一点,嚓地一声,将张柔盔顶三叉帅缨削掉,张柔吓得魂不附体,连滚带爬,爬上自家亲兵牵来的战马,败阵而逃。那员救下张柔的战将正是张柔部将乔惟忠。这时,蒙古中山府帅董俊撤出围攻武仙的战团,与乔惟忠左右夹攻陈和尚。

武仙被八员敌将围攻,根本没有招架之力,只有狼狈逃命,而现在,面前只剩下赤马探军大将怯烈台、蒙古汉军河北西路副元帅史天祥,武仙顿感压力骤然减少,他抖擞精神,发出一声长啸,施展平生本领,将斩马剑挥舞如风,竟将怯烈台、史天祥打得连连后退。

这时候,武贵、葛铁枪、武毅、范奇宝,各率一支援兵从蒙古汉军背后杀了上来,蒙古汉军腹背受敌,一时间阵脚大乱,军心动摇,向东南方向败退下去。真定府金军追杀二十余里,武仙传令,鸣金收兵,收拢逃散军兵,又凑集了三万多人马。

这一仗,武仙遭受蒙古精锐赤马探军和五路蒙古汉军数万兵马的联手进攻,从大清河一直败退到大名府,老巢真定府也丢了,十几万大军只剩下三成,可谓大败亏输,元气大伤,虽然最后转败为胜,却远远不能弥补遭受到的重创。

武仙念念不忘那位在他生死关头突入敌阵,连伤几员敌将,解救他于危难的年轻将军,但当战斗结束时,再找那位年轻将军,已然不知去向。武仙环顾左右问道:“本府有恩必报。你们有哪位认识那位冲锋陷阵,给本府解围的年轻将军?”众人皆摇头表示不认识。有一位老兵站出来回话:“禀奏元帅,那位年轻将军曾经报过名号,只是当时战场上杀声震天,俺没能听得真切,好像他自称是叫什么和尚。”范奇宝接话道:“完颜陈和尚,一定是他!”又问老兵:“他使一口刀把很长的苗刀,是也不是?”老兵答道:“这个俺就知不道咧,俺当时正在厮杀,没有看清他手里拿的是哈嘛兵刃,但俺敢肯定,他使的绝对不是长兵器。”范奇宝肯定地说:“一定是陈和尚,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有如此胆量和武艺。”武仙点头表示赞同,忽又问范奇宝:“你不守在抱犊寨,却跑来这里作甚?!”范奇宝道:“特来支援大帅。”武仙怒道:“本府如何叮嘱于你?没有本府将令,不得擅离山寨半步!”范奇宝道:“在下得知大帅被诸多蒙古军围攻,唯恐发生不测,故亲自提领三寨精锐,赶来增援大帅。”武仙听罢,气得连连跺脚,叱骂道:“真是个愚昧蠢才!竟敢违反我的帅令,给我把他拖将下去,斩!”见左右没有一人行动,武仙见状越发动怒,喝道:“怎么?本府的帅令失效啦?!尔等都想造反!?”身边众将呼拉一下,跪倒一片,都为范奇宝求情,武毅道:“范将军屡立战功,此次也是心系父帅安危,才冒死前来,若将如此忠勇之人杀了,会令众将士寒心,请父帅三思。”其实武仙心里并不真想杀范奇宝,只想那他立个军威,见众人为他求情,足见范奇宝在军中颇有威望和人缘儿,武仙也正好就坡下驴,说:“好啦,你们都起来吧。”他看了一眼范奇宝,说:“此番兵败,我军根据地尽失,倘若抱犊寨再失,我们在河北就没有立足之地了。抱犊寨乃是真定府西面屏障,若以抱犊寨为依托,还有望夺回真定府,一旦抱犊寨也丢了,我军只有渡过黄河南下。”他对葛铁枪道:“葛将军,本府命令你率一万兵马,火速驰援抱犊寨。如果抱犊寨尚仍在我军手中,你就驻扎防守,倘若抱犊寨已被敌军占领,你要不惜一切代价,夺回山寨,不得有误!”葛铁枪领令,提领一万人马日夜兼程,去往抱犊寨。武仙又问来自抱犊寨的将士:“可曾有人劝阻过范将军遵守本府帅令,坚守山寨?”只见帅府武教头焦世琨答道:“启禀元帅,在下劝说过范将军,可是他执意不听。”军医杨庸也说:“在下也苦劝过范将军,很遗憾,范将军唯恐大帅有失,非要领兵前往助战。”武仙对焦世琨、杨庸赞赏地点了点头,说:“嗯,你们两位做的非常很好!本府帅现在特任命焦世琨、杨庸为南下先遣军真定府军猛安营正、副统领,择日随护国公主南下淮东荒城参战。”又对范奇宝道:“非是本府不杀你,既然众将为你求情,暂且饶你不死。现在免去你三山总领之职,降为谋克队长,听从焦世琨、杨庸调遣,随南下军南下荒城,以观后效,希望好自为之,你将功补过。”范奇宝、焦世琨、杨庸叩谢武仙。

在这里简单介绍一下金朝军制,金朝建号之初,军制为谋克、猛安制,一、二百人设一谋克,十谋克为一猛安。到了晚金,由于军力空虚,这种谋克、猛安军制只是徒有虚名,很多时候一谋克只有二、三十人,一猛安不过三、五百人,其战力大为减弱。

再说陈和尚,往来冲杀,箭射、刀劈,连伤数员蒙古汉军大将,砍杀蒙古军兵数十人,血染战袍,身边三十名亲随只剩下八人,却始终没有找到金国皇太子的下落。陈和尚心急如焚,生怕金国皇太子一旦有什么好歹,倘若被蒙古人掳去,或死于乱军之中,后果不堪设想。

随着几路真定府金军援军的陆续到来,金军开始组织起有效反击,蒙古汉军遭到南北两面夹击,首尾难顾,而且多名领军将官受伤,一时间抵挡不住,节节败退。

陈和尚催马上了一座小山丘,举目四望,远远看见东北方向一群蒙古兵,兵力大约有五、六百人,正在围攻一座土山,土山之上,据守着二、三十人,他们将十几辆马车围成一圈,作为防守掩体和依托,不断以弓、弩箭,或发射暗器,射杀敢于靠近马车的蒙古兵,围攻土山的蒙古兵在遭受几十人伤亡之后,不再冒然进攻,二、三百蒙古骑兵围着土山转圈,耐心寻找突破口,同时以硬弓向山头射箭,飞蝗般的乱箭纷纷钉在马车外面,密密麻麻,有如柴蓬,而那些拉车的骡马也早已被射成了刺猬。

在蒙古兵军阵后面,有一员蒙古大将,黄焦焦一张大饼子脸,满脸横肉,牛蛋眼,大趴趴鼻子,鲇鱼大嘴,耳戴金环,项短脖粗,虎背熊腰,打屁股蛋子,身穿金盔金甲,外罩红战袍,坐下铁青马,手里挥动一对短把镔铁钉钉狼牙棒,足有五六十斤重,他的嘴里呜哩哇呀地不停地怪叫,也不知道他喊些什么,看样子正在督战。

陈和尚将八名亲兵所剩之箭集中到他的箭壶之中,总共有二十三支,陈和尚抽出一支雕翎箭,左手推弓,右手搭箭,开弓如满月,瞄准那个蒙古将官,嗖地射出一箭。陈和尚使用的铁背弓是经过特殊加工的超强力硬弓,弓背里镶入一根钢条,弓弦里加入几根极具弹力的金属丝,没有十石以上的臂力,休想拉开这种超强硬弓。若要拉开这种超强力硬弓,拉动弓弦的手指上需要戴上护指,这种强力硬弓射出的箭的射程,也比一般硬弓更远出五六十步以上。

那员蒙古大将距离陈和尚足有三百五十步之遥,但这一箭的力道仍然十分强劲,穿透马鞍后桥,射透三层重甲,噗地钉入蒙古将军肥硕的屁股。游牧民族由于长年骑马,鞑靼人的屁股大多非常肥厚,这位蒙古将军原本就生得体壮如牛,皮糙肉厚,他的大屁股比一般蒙古骑兵的屁股更要大出两圈,所以尽管箭伤足有三寸多深,仍未伤及骨头,但这也够痛的,那员蒙古大将大叫一声,忍痛拨转马头,一眼看见陈和尚,知道正是这个年轻金将在他背后放冷箭射他,顿时气得他哇呀呀暴叫,咬牙切齿,晃一对狼牙棒,催马来战陈和尚,他身边的副将、百户统领,亲卫营,也跟着冲杀过来。这名被陈和尚射中屁股的蒙古将军正是燕京城防军统帅孱赤台

陈和尚冷笑道:“好一个凶恶的鞑靼悍将!不信射不死你!”说着,连续射出十七箭,箭无虚发,冲在前面的十几名蒙古骑兵纷纷中箭坠马,这些蒙古骑兵训练有素,毫不退缩,前赴后继,依然猛冲过来。陈和尚抽刀在手,高喊一声:“弟兄们,杀!”说罢,驱动坐骑,奋勇向前,率先杀人敌群,那八名勇士挥动斩马刀,紧随其后。在砍杀了七八名蒙古骑兵之后,陈和尚与冲到面前的孱赤台正面交锋,孱赤台对陈和尚呜哩哇啦地说了一通蒙古话,陈和尚知道对方是在谩骂,便不答话,右手抡刀,照头就砍,孱赤台十字叉花,举狼牙棒招架,谁知陈和尚次乃虚招,意在吸引对方注意,陈和尚故伎重演,左手一扬,飞出一只流星铜锤,正砸在孱赤台坐下名驹花斑豹的马头上,啪地一声,将马头打得粉碎,花红血浆、脑浆喷溅了孱赤台满脸,那马四蹄一软,窟嗵一声栽到,将孱赤台重重摔在地上,就有几十名帅府营军校,拼死挡住陈和尚,其余的将校,连拖带拽,将主帅孱赤台救走。

这个时候,十几名蒙古高手已经冲上土山,那个跟随金朝皇太子的花白胡子老道挥舞一口长剑,以一敌十,与阴阳和尚、野驴道人、铁手快刀、金银双抢、毒手婆婆、血手童子,等等众多蒙古太师王府,以及监国公主府的武林高手混战一处。只见山头之上,人影蹿腾跳跃,兵刃撞击、喊杀之声不绝于耳。土山下,蒙古高手的后续人马还在不断增加,东海八仙、乾坤道人、阴阳书生,等人各自带领手下一群喽罗兵,也陆续赶到,加入战团。这些蒙古高手的到来,使得土山上的战局立刻发生了根本变化,那个保护金国皇太子的花白胡须老道虽然武功高绝,但常言说得好:双拳难敌四手,恶虎斗不过群狼。更何况他面对的都是北武林顶尖高手,这下花白胡子老道可吃不消了,他刚才的凌厉剑势顿时被淹没在敌方的一片刀光剑影之中,又苦苦支撑了一刻,内力巨损,剑气疲弱,招法错乱,阴阳和尚一见,发出一阵咯咯怪笑,说:“老东西眼看就要不行了,诸位加把劲,送他上西天!”众蒙古高手闻听,精神倍长,攻势更猛,花白胡子老道被打得连连后退,几乎连招架之功也没有了,身上中了对方三拳两脚,还好不在致命之处,他依仗功力深厚,运气护体,施展腾挪轻功,绕着马车与凶狠的强敌周旋。此刻,金国皇太子身边的保镖、亲随,死伤殆尽,只剩下完颜兰和一个女侍卫在做最后的殊死搏斗。

此刻,陈和尚已经突入重围,杀上土山头,他左手持弓,右手抓箭,奋力一纵,跳上车厢。与此同时,一名蒙古勇士百夫长,带着几名蒙古兵翻过马车,冲杀到金皇太子面前,正要乱刀齐下,却被站在车厢顶棚上的陈和尚连发数箭,将几名蒙古兵射翻在地,侍卫女子趁机搀扶着金国皇太子钻入车厢底下,躲避刀枪、暗器。那边正在围攻花白胡须老道的金银双抢沙家兄弟一眼瞥见陈和尚,立即撤出围攻战团,挺枪来战陈和尚,却被陈和尚射出的最后两箭射中两兄弟的眉心,箭簇从脑后穿出,兄弟两人当场毙命,死在地上。铁手快刀王野霆见状,怒喝一声,牛耳弯刀破风飞出,一道金光,直取陈和尚的咽喉,陈和尚手疾眼快,将手中铁背弓斜着向外一拨,耳听铮地一声,疾速旋转中的刀锋竟将弓弦划断,刀身撞在弓背上,铛地一声响亮,嗖地反弹开去,夺地一声,钉在马车车辕上,入木三寸。陈和尚抡起铁背弓,砸向王野霆,同时抽出背在背后的斩马刀,杀向敌群。王野霆挥动铁手,迎战陈和尚,却被力猛刀疾,无惧生死的陈和尚,快如闪电的迎头几刀,砍得他蒙头转向,其中一刀紧贴着他的头皮冷飕飕平切而过,吓得王野霆亡魂皆冒,抱头鼠窜,转身便逃。东海八仙见铁手快刀败阵,也纷纷撤出战团,转而来战陈和尚。

好个陈和尚,年轻气盛,一身是胆,武功卓绝,面对八位强敌,毫不畏惧,手提长刀,大踏步迎上前去,双方短兵相接,立刻展开一场殊死格斗。这边陈和尚的出现,一下子牵扯住十位蒙古高手,那边花白胡子老道遭受到的攻势顿时减弱了一半,他看见陈和尚杀入重围,心中大喜,运足气力,猛烈反攻,但见剑光暴长,剑式神出鬼没,犀利无匹,将阴阳和尚、野驴道人等人逼迫得滴溜溜乱转,花白胡子老道一边打,一边向陈和尚喊话:“不要教东海八仙围成圆圈剑阵,一旦让他们布好八仙阵,就不好对付了,全力攻击那个瘸子!”陈和尚听罢此言,看见东海八仙之中果然有一个跛足头陀,知道对方就是拐子李,二话不说,挥刀直取李瘸子。李瘸子拄着一条镔铁拐杖,一瘸一拐地迎战。陈和尚抢步上前,抡刀搂头便剁,李瘸子不敢怠慢,横铁拐招架。一般的斩马刀若是砍在宾铁棍上,不是卷刃,就是折断,所以说铁棍是对付斩马刀的最佳兵器。但陈和尚手中这口斩马刀乃是百炼精钢,锋芒利刃,削铁如泥,刀砍在宾铁拐上,刀口非但没有卷刃,还将宾铁拐砍出一道深深的刀痕。

陈和尚打仗有个特点,力求速战速决,他的刀法简捷,凶狠,迅猛,绝无拖泥带水,更无画蛇添足。无论是斩马刀,斩马剑,还是苗刀,这种双手握刀柄的长刀,长剑,砍杀时,皆是腰间发力,然后力贯双臂,劈砍时,霸气十足,威力很大。斩马刀,斩马剑,原本是步兵对付骑兵的利器,后来发现这种长刀也很适合马上战斗,到了陆地上,短兵近战,比起单刀、宝剑,反而显得不够灵活,如果几招之内不能杀伤敌人,一旦被对方钻入空门,贴身肉搏,斩马刀法就会显得比较笨拙。陈和尚当然知道斩马刀这一弱点,所以他特别练就了几手专门对付贴身近战的杀手锏。铁棍是对付斩马刀的有效武器,李瘸子的镔铁拐招式与棍法相似,陈和尚担心硬碰硬接招会损伤钢刀刀刃,因此尽量避免以刀刃磕碰对方铁拐,李瘸子一看,心中窃喜,将手中铁拐狂舞如风,逼迫得陈和尚只好左躲右闪,李瘸子暂时占了上风,斗有五、六回合,陈和尚卖个破绽,一刀劈出之后故意收刀稍缓,引诱对手铁拐当头砸来,陈和尚调转刀头,刀把朝前,身形一矮,忽地向右前方一蹿,动如脱兔,闪躲铁拐的同时,瞬间从李瘸子右臂下空当钻到他身后,与此同时反手一招转轮刀,从身后砍个正着,将李瘸子斜肩带背,劈成两半。此乃陈和尚为了速战速决而使用的险招,所有发生这一切,从开始到结束,实际上只在转眼之间。剩下的七仙,见老大惨死,个个悲愤欲绝,龇牙瞪眼,冲上来要跟陈和尚拼命。就在这时,以棋盘僧陈团为首的金国众多剑侠高手各自带领门人、弟子,从四面八方掩杀而至,蒙古高手们一看情况紧急,阴阳和尚尖叫一声:“情况紧急!快随洒家突围!”他说着,撇下金国皇太子,撒腿便遛,跑得比兔子还快。剩下的野驴道人,东海七仙等,无心恋战,各自择路而逃。

孱赤台眼见蒙古高手们各自逃走,真定府大队人马正向这边迂回包抄过来,那个勇猛无匹,射箭精准的年轻金将,也从土山上冲杀下来,策马挥刀,直扑孱赤台。孱赤台不敢恋战,对左右说了一声:“撤!”拨马便走。陈和尚看见那员蒙古大将准备逃走,他哪里肯舍?在后面紧紧追赶。一名蒙古骑兵百夫长带领两名十夫长,回马来战陈和尚,交锋未及三合,走马之间,三员蒙古将官便被陈和尚斩于马下。孱赤台见状,心中既害怕,又叹服,心说:“自从跟随大汗和太师国王攻金以来,与金人大小战斗不下百阵,何曾见过如此凶悍的金将,这人究竟是谁?”还没来得及多想,陈和尚已然冲到他面前,一道寒光由上而下,当头斜劈下来,孱赤台急忙举起钉钉狼牙棒招架,斩马刀砍在狼牙棒上,耳听铮地一声,火星四射,竟然砍掉棒头几根铁钉,孱赤台越发心惊:“好厉害的宝刀!削铁如泥!”他强忍屁股上的箭伤剧痛,与陈和尚往来斗有十余回合,动作略一迟缓,被陈和尚一刀将他帽盔顶上镶嵌着一颗硕大红宝石的黄金簪缨齐根砍断,孱赤台吓得魂不附体,拨转马头,落荒而逃,陈和尚认准了非要斩杀这员蒙古大将,在后面紧追不舍,上前拦截陈和尚的蒙古军将,所当者无不披靡。孱赤台被陈和尚追杀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慌乱之间,也顾不得分辨方向,像一头受惊的野牛,在丘陵野树之中,乱冲乱撞。

碰巧蒙古汉军大将张柔带领一队败兵从前面不远处奔逃而过,孱赤台刚想呼喊求救,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心想:“俺堂堂大朝燕京都元帅,怎可向那个姓张的金狗降将求援?那姓张的分明已经看到了俺,他怎敢不主动来救?!”孱赤台非常仇恨金人,也非常鄙视金国降将,动不动就辱骂、诋毁金国降将,国王木华黎曾经劝戒过他多次,为了缓解他和金国降将之间的矛盾,还不得已停过他的职,可孱赤台却总是改不掉这个坏毛病,见到金国降将,嘴上虽然有所收敛,可从他那对牛蛋眼和大饼子脸上传达出的眼神和表情,依然表露出无比的憎恶和蔑视。人在矮檐下,怎可不低头?身为降将,内心本就隐藏着低人一等的阴影,因此其他金国降将大多选择忍气吞声,装聋作哑,不予其计较。而张柔为人豪迈、爽直,加之生性倔强,不吃孱赤台这一套,经常针尖对麦芒,与孱赤台据理力争,搞得孱赤台下不了台,多次闹到国王木华黎那里,才得到暂时平息。

孱赤台很想向张柔求救,却因为平日里与张柔关系紧张,见面时经常说话针锋相对,剑拔弩张,话到嘴边,终于还是难于启齿,于是他故意弄出许多响动,一边拼命策马狂奔,一边大喊大叫,好让张柔的军兵看见他,然后主动来救援。陈和尚马快,转眼之间追得切近,孱赤台慌忙使了一招双星赶月,使出全身力气,将手中一对狼牙棒反手扔了出去,狼牙棒一前一后,砸向陈和尚,陈和尚急忙拨马闪躲,避开狼牙棒,这就不免减慢了马速,使得孱赤台一下子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张柔远远看见陈和尚追杀孱赤台,他皱了皱眉,对左右部将说:“那员金国小将悍勇异常,本帅方才险些遭其毒手,不可轻视。孱赤台虽然平日蔑视吾等,毕竟是木太师眼中的红人,不看僧面看佛面,还是应该救援他一下。乔将军、何将军听令!”乔惟忠、何伯祥出马待命。张柔对二将说:“令你二人各带本部一百骑兵前去救援孱赤台,不要与那金将正面硬拼,只需以弓箭阻挡住他,使得孱赤台脱身即可。”二将得令,分头领兵杀向陈和尚。张柔率大军继续向北撤退。

陈和尚正在紧追不舍孱赤台,看他的意思,今天不把孱赤台一刀劈死,誓不罢休。孱赤台的坐骑虽然也是名马,但孱赤台砣大肉沉,那马奔跑时间一长,累得浑身冒汗,鼻孔直喷粗气,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眼看与后面陈和尚的距离一尺一尺缩短,闪耀着死亡光芒的刀锋,只在孱赤台身后晃动,随时都有可能使他丧命。孱赤台此时赤手空拳,又身负箭伤,处境近乎绝望,他在心中咒骂道:“该死的张柔,胆敢见死不救,今日俺若逃得活命,日后定要跟你算账!”

陈和尚眼看逼近孱赤台,正要举刀劈下去,忽见一阵乱箭迎面飞来,急忙撇下孱赤台,挥刀拨打箭矢,孱赤台趁机得以逃脱,却又事有凑巧,也不知是谁,或箭法失准,或出于别的什么原因,一枝飞箭竟然射向孱赤台的面门,孱赤台也是久历沙场的名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急忙伏安躲闪,那箭噗地一声,插入他的帽盔,箭簇贴着头皮,从后面穿出四寸,吓得他俯身紧缩在马脖子后面,再也不敢抬头,他更加恨透了张柔,心里骂道:“狗娘养的张柔!你是存心要害我呀!你等着,我定要找机会整死你!”

陈和尚眼睁睁看着孱赤台跑远,气得他调转马头,退出一箭之地,弯弓搭箭,将箭壶中剩余的六枝雕翎箭尽数射出,箭无虚发,五名河北蒙古汉军接二连三坠落马下,乔惟忠躲闪不及,被一箭贯穿左耳,血流如注,痛得大叫,何伯祥急忙下令撤退,引军北上,追赶张柔的主力军。陈和尚单人独骑,也不敢冒然深入追杀,眼望敌军远遁,这才恨恨打马而回。

正当此刻,武月仙率领一队女兵亲卫军从新乐县赶到,完颜兰也会同各路侠剑客从后面杀到,那些跑得慢的蒙古兵全都做了刀下鬼。

完颜兰见到陈和尚,对他竖起大指,称赞道:“良佐将军武功盖世,浑身都是胆!今日一见,方信那日将军所言,句句切实,毫无夸张。不可一世的蒙古人在良佐将军面前,变成了一群不堪一击的土狼瓦犬,将军真乃我大金抗蒙良将也!”陈和尚谦逊地说:“护国公主谬赞,在下实不敢当。末将深蒙当今圣上龙恩,虽肝脑涂地,不能回报万一。”他俩说话的时候,武月仙一直在旁边,上下打量陈和尚。

不一刻,金国皇太子完颜守绪在白胡子老道的护卫下,乘车来到陈和尚近前, 陈和尚连忙下马行礼,完颜守绪下车,用一双胖手握住陈和尚的双手,感激地说:“今日若非良佐将军杀入敌阵,冒死相救,小王焉有命在?良佐将军当推首功!”陈和尚说:“太子殿下过誉了,保护太子殿下,乃是卑职的职责,太子殿下安然无恙便好。” 完颜守绪又向陈和尚引见白胡子老道,原来这位老道,就是北国赫赫有名的老剑客董凝阳,女真人,本姓术虎,后改汉姓董,名守志,字宽甫、宽莆,号凝阳子、和光老人,法名遇真,乃是晚金金丹派高道,若论武学造诣,可与少林寺白玉峰比肩。陈和尚对董凝阳躬身一揖,道:“久闻老剑客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晚辈三生有幸。”董凝阳手打问讯,说道:“无量天尊!陈将军艺高人胆大,真是后生可畏呀!”

陈和尚见皇太子身边高手甚多,估计不会再次遇到凶险,便拱手辞行。完颜守绪恋恋不舍地拉住陈和尚的手,说:“若得良佐将军时常陪伴在小王左右,那该有多好呀!小王还有许多心腹话要对将军说呢,真不想让良佐将军回去啊。” 陈和尚说:“太子殿下抬爱若此,末将感激涕零,他日定当鞍前马后,护卫太子殿下。”他向完颜守绪一抱拳,躬身深深一拜,说:“太子殿下多保重!末将去也。”说罢,飞身上马,带着仅剩下的五名带伤部下,打马扬鞭,一溜烟尘,往黄河南岸飞驰而去。

完颜守绪不眨眼地望着陈和尚远去的身影,直到看不到,才轻轻叹了一口气,向随从打了个手势,示意打道回府,一群人簇拥着金皇太子缓缓南行。

此次金真定府帅武仙会合几路和北金军,与蒙古汉军会战于大清河流域,战事旷日持久,状况空前惨烈,最后在多路蒙古铁骑和蒙古汉军的夹击下,全线溃败,多亏有抱犊寨等几路金军及时驰援,才免遭灭顶之灾。木华黎早已得知金国皇太子将要微服巡视淮东,河北,便传下太师国王金牌密令,调集各部南下蒙古高手,要求他们协助蒙古汉军,务必将金国真定兵马,聚歼于黄河北岸,一旦发现金国皇太子行踪,如若绑架不成,就地擒杀。一开始,蒙古汉军攻势凌厉,连拔几座金军重镇、要塞,打得真定府金军几乎没有还手之力,眼看就要将武仙歼灭在黄河北岸,但结果却出乎意料,非但没有消灭武仙所部真定府金军,反被金军反败为胜,而且还死伤了多名战将和顶尖高手。

纵观金、蒙这一回合的较量,蒙古军虽然重创金军,但损失也不小。那个几年前携母南归的完颜陈和尚,终于显露出他的超凡实力和勇气,单人独骑,往来冲杀,如入无人之境,连伤数员蒙古汉军名将,解救武仙于危难。木华黎清楚看到,这个曾经被他看好的陈和尚如今果然已是个栋梁之材,只可惜却经成为蒙古人的心腹之患,此人不除,将来必是大害。

完颜兰辞别皇太子,去找武仙商议下一步行动计划。武月仙也去大名府迎接金花公主率领第三梯队赶来增援的娘子军。

完颜守绪亲眼目睹河北境内已是满目疮痍,心情格外沉重,河北处处随时皆可变成战场,若再向北行,危险将会加倍,在左右的劝说下,他终于决定取消进入河北腹地的行程,打道回府,返回汴京。不久前还是千军万马,人喊马嘶,杀声震天的黄河北岸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只留下遍地横尸。眼见天色向晚,残阳如血的余晖中,金国皇太子一行人等,正向黄河北岸那座破败的旅店走去,他们打算在那里歇脚过夜。

为了掩人耳目,完颜守绪装扮成一个逃难的落魄员外,那个女侍卫化妆成他的女儿,董凝阳依旧扮作老仆人,一行三人,步入客栈。

别看这是一座外观破败,食宿条件很差的简陋客店,若在太平年间,恐怕连普通百姓都不愿意光顾,但在战乱岁月,出门在外,想要有个栖身之所已是奢望,更何况地处南下避乱的要津之地,所以,在此非常时期,客店的行情暴涨,即便有钱人也未必住得起。但完颜守绪却不会为房租的多少发愁,因为董凝阳的钱袋里总有花不完的银子。

店里投宿之人,多是颇有家资的富户和商贾。但不知是何原因,近日来,一些住店客商的思维逐渐变得麻木,观察力也开始钝化,甚至对几位同伴莫名其妙的失踪也毫无反应。

原先的店主人冯松忽然不知去向,一夜之间,客栈店东变成了浓妆艳抹少妇张岚,冯松娇生惯养的女儿冯千雪却沦为了使唤丫头,成天被张岚和她的干闺女小兰呼来喝去,非打即骂,原本动辄爱发小姐脾气的冯千雪,居然也变得忍气吞声,不敢多说一句话。几位老住客看在眼里,虽然心中同情冯千雪,却没人敢为她打抱不平,起初也有两位好心店客劝说张岚好生善待冯小姐,但却遭到张岚耍泼漫骂,声称冯松欠了她一千两银子,躲债外逃,他女儿就应该给她当牛做马,替她爹还债,谁若看不惯,可以替她还银子。还曾有一个镖师模样曹姓汉子站出来斥责张岚,使她的嚣张气焰收敛了许多,但翌日清晨,曹镖师却被发现陈尸渡口,又过了一天,那两个劝说张岚的店客也忽然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此事引起店内不小恐慌。有人欲报案,但周围方圆几十里,几乎所有村镇都被鞑靼屠掠烧毁,到处残垣断壁,尸骨现天,满眼凄凉恐怖,哪里还有官府衙门?再说这些住客,都是在鞑靼刀口下侥幸存活之人,亲眼见过尸骨如山,血流漂杵的血腥场面,已然相当漠视生死,大家自感都是有今日没明日之人,谁还有闲心管别人之事?甚至还有人觉得,只要能够平安活下去,便是此生最大福分,即便挨打挨骂,又算得了什么?而且这座客店寂静得有点吓人,间或听到妇人高音叱骂,虽然难听,却也令人感到些许残存的生气。

武仙率领的真定府金军在黄河北岸绝地反击,击败蒙古汉军之后,挥军北上,收复了许多丢失的城镇,重新恢复了双方战前在大清河流域的据守对峙势态。

完颜守绪原本打算只在客栈歇宿一夜,第二天便南渡黄河,返回河南汴京,可是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风雪,连续几天的霜雾天气,使得他不得不在店内多住几日。而就在这几天的时间里,客栈发生了几桩震动江湖的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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