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之十二:恐怖,你被通缉 转来转去,两个男人的谈话,最终还是归于现实和政治。知趣的小崔就此打住,不想引出不必要的尴尬,于是将话题移到天气和生活环境,大家开始流行的也是最关心的赚钱上。初夏的大地,家乡的湖北,应该是到处都已绿色环绕,色彩斑斓,而北国的这里,即使绿叶也被厚厚的灰尘覆盖,压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就像他能感觉出的政治气氛。 他难以适应,更没法喜欢这座城市。 在灰城的日子,连新鲜劲带来的喜悦,都持续的很短暂。除了大姐夫,他找不到一个可以谈谈的人。他很少谈及在北京的经历,所有人似乎很默契,都在有意识的回避那个空间和时间段的存在。对于他,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所有的恐怖场面,他都没有亲身经历过,全部的所得都是基于来自他人之口的“故事”和来自电视画面的渲染。那个时刻和那个场景,似乎是离他很近却又很遥远,就像是发生在他人身上的故事和情节。 他能够感觉到的,就是小雪的父母对自己的过于客气。这和他几年前到初恋女友家时,被官太太准丈母娘使唤来使唤去的过度随意相比,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对于这两种极端的待遇,早已经习惯了自由自在的他都不适应,觉得别扭。 他需要的是一份像“姐夫”老彭对他的那种感觉:随意,随和,相互信任,沟通渠道畅通。一种家和家人的感觉。可是,他感觉不到,能感觉到的就是:自己是个座上宾! 客气之中,他觉得不太对劲,一种不自然,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生性敏感的他,此时被大环境和她家人的猜疑催化到了神经质的一端。她的父母终归不是自己的,如果是,他们绝对不会如此猜疑自己的儿子。想到这,他感觉心灰意冷,一股寒流在体内挪动。 死亡不可怕,可怕的是生活在恐惧之中。这时候,小崔开始意识到这话的含义。 第二天早上,他还半睡半醒,就听到客厅的嘀咕声,是小雪的家人在审问她:他真的不是被通缉?北大、人大所有的年轻教师都在被通缉之列,都是暴乱分子。而且,他的样子,很像通缉犯里面的某某呢。会不会是使用了化名? 一串串的问话,越来越离谱,带着臆想,伴随着恐惧和忧虑。 不是的,怎么会呢。难不成,我还给你们带回个假的?我有这么笨吗?我不是一直都是伶牙俐齿,聪明过人? 她语气之中带着调皮和撒娇,意在放松紧张的气氛。 他就是个书呆子。你看看,这是他出版的书,可厉害了,牛吧?! 是女儿继续带着撒娇口气对母亲的回答。 二十二岁的小雪,此时表现的像个孩子,妈妈怀里的娇宝宝。作为昔日灰城的理科状元,灰城最好中学最厉害的学霸,小雪喜爱在学业上比自己更厉害的牛人。她好不容易寻得一个,发自内心的开心和满足,父亲看得清清楚楚。父亲相信自己的女儿,这个情商、智商都不低,虽然有时有点任性,却一直理性到位,对政治历来没有兴趣的小姑娘。 在小雪眼里,小崔不仅学问做的好,还仪表堂堂,接近一米八的高个,长期锻炼养成耐看的线条,更重要的是,他还有相当好的口才,为人处事的情商也不低。他主持的内蒙古那次的孤军深入,让她听着都感觉兴奋和自豪。 此时此刻,这里的许多优点,在妈妈的眼里,突然间变成了缺点。 暴乱分子都能说会道,他夸夸其谈的水平不低。你可得看清楚,别稀里糊涂的被人骗了,还帮人数钱。 这些是妈妈的担心。她当然知道,妈妈只是担心,也仅仅只是担心而已。女人到了这个年龄原本就爱唠叨,还特别敏感。姐妹三人中,自己做的最成功,是父母亲心中的期望所在。实际上,两个姐姐也不赖,只是时运不计,青春岁月被文革给耽搁了。 那不是夸夸其谈,你没有注意吗,他的逻辑性很强,说的非常有道理。连大姐夫都很喜欢他,二姐夫还夸他有能耐,不仅会写文章还会赚钱,很快就是万元户了。女儿纠正着。在这个家族里,在小崔到来之前,最有智慧的就是大姐夫,他就是家族的诸葛孔明。每一次,类似这样的时候,搬出大姐夫都管用。 少说点,啰里啰嗦的。是她父亲的声音,在制止妻子的唠叨。父亲的身体不是很好,为人老实,看上去憨厚,一直在铁道部门工作当工程师。她父亲言语不多,小崔却可以感觉出一股温暖和对自己的信任。这时候的他,最缺和需要的,就是被人理解和信任。 小雪的一家人对他,在生活上无微不至,随后几天做的更是尽善尽美。六月初的湖北家乡早就进入中夏,到处郁郁葱葱,是各种时兴蔬菜上市的旺季。而在这个永远灰蒙蒙的西北灰城,却似乎依然沉睡在冬天,市场上供应的新鲜蔬菜种类少的可伶。就是基于这不多的品种,她母亲想着法子,每天做出不同味道和种类的佳肴:饺子,混沌,包子,盒子,都够开一家上规模高级餐馆的水平。他看在眼里,内疚在心里,好几次想说出来却没有。 有一次,军人姐夫问小崔,吃不吃的惯这北方的饮食? 他回答说:平心而论,吃不惯。但我看得出,阿姨很用心,想着法子变花样。你能不能告诉她,别那么费心。我什么都可以对付,对吃没太多要求。没想到来这里给会他们带来这么多麻烦和不便,还让他们整天忧心忡忡的为我担心。过几天我想回北京,在这里好吃好喝待着,我感觉空虚,时光虚度。我不是逃犯更不是通缉犯,没有做出格事,自然没什么可怕的。国家不可能就此关闭所有大学再回到文革。只要大学还在,就需要知识,需要知识分子。 姐夫说,这一家子都是老实人,非常善良,对生活的要求就是平平安安,不惹事。姐夫和他深谈过几次,越谈越投机。有一次小崔说:部队有你这样的基层军官,国家就有希望。不过我觉得,这里还是太左倾,这里的人是不是都被吓破胆了?这里的种植不发达,是不是也和这种左倾落后有关?这么好的蔬菜市场需求,就是没有人做。要是在家乡,即使这样的气温,市场上也是供应充沛。 这时回北京,很可能连吃饭的地方都找不到。姐夫想的,实际得多。 这个倒不是我担心的。你不知道吧,我还经常在学校做鱼、鸭、鸡吃呢。我在校门后面的农民市场买,然后偷偷的用电炉。可惜,好几只电炉被学校收走。要是有一天,有个属于自己的厨房多好。我七八岁就开始做饭。做鸭子,拔毛是得过的一关,鸭子身上有好很多细毛。开始时还是外语系的云慧出手帮助。 云慧来自南方小城,家乡鸭子多,从小就是个处理鸭毛能手。云慧拥有高挑的个子,一米七几,漂亮聪明,为人善良,乐于助人。她的一口英式英语说的瓜瓜叫,经常被外派做翻译。她比他还小几岁,不仅读书厉害,过日子也非常能干。 谈起在北京人民大学的同事、朋友,他就来了劲。他想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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