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议人民战争思想中的极权主义思维

1946年8月，毛泽东在延安与美国记者安娜●路易斯●斯特朗进行了一次有名的谈话。在这次谈话中，毛泽东表示，决定战争胜败的是人民。战争胜负由敌对双方的政治、经济、军事、自然地理和主观指导能力诸因素决定。而这种决定作用归根结底要通过人民群众来实现。后人将这一著名论断归结于毛泽东的人民战争思想或理论。其核心理念是，兵民乃胜利之本。军队与人民的团结是战胜敌人的根本因素。人民是克敌制胜的法宝。人民群众是战争胜负的决定力量。

记得在上个世纪的60年代，中国处于文化大革命时期。那时的电影里经常宣传毛泽东的人民战争思想。所谓的地雷战、地道战、麻雀战等游击战争恰恰反映的就是毛泽东的人民战争思想。认为只要动员起广大人民，只要人民显示出无比强大的精神力量，就能陷武装到牙齿并且军事装备先进的侵略者于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人民群众中存在着敌人所无法战胜的力量。

不得不承认，这个著名的人民战争思想具有独特性。它并非传统的军事理论。通常是军事理论阐述战争胜败。但是，毛泽东显然并非专业的军事家。毛泽东是诗人，从某种意义上说，毛泽东也是一位哲学家。所以，我个人认为，毛泽东的人民战争思想中有诗人的气概，有哲学家的思维。当然，我们不能否认，毛泽东的论述并非流于军事理论范围之外。毕竟德国军事理论家卡尔●冯●克劳塞维茨也说过，战争是政治的另一种形式下的继续。但是，就毛泽东的人民战争思想而言，人们似乎很难用传统的社会科学理论划分其科目范围。就是说，他的思想并非传统专业化的思想。在他那里，我们看到，各类人文社科知识和思想杂糅在一起。我们能说的是，诗人通常具有非常丰富的想象力。诗人经常通过具有想象力的语言而豪迈地吐露其内心的志向。诗言其志也。毛泽东的这个思想气魄非凡。毛泽东的人民战争思想中也有颇有影响力的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唯物主义思维。认为人民，只有人民，才是推动历史进步的动力。

但是，我个人还是关心毛泽东这位湖南湘潭韶山冲的农家子弟的哲学思维在他的这个著名论断中的重要地位。与其说这是一种军事理论，倒不如说这是一种政治理论。这种政治理论关心的是领导者或动员者与人民群众的关系。一般而言，这位领导者或动员者已经指挥一支军队。军队是进行战争的主要力量。但是，这支军队拥有人民的支持。军队背后的广大人民是军队最终在战场上获胜的必不可少的条件。在40年代后半期国共内战期间，人民群众支援前线被认为是共产党打败国民党的一个关键因素。国民党的军队的装备较之共产党的军队的装备优良，有所谓共产党的两条腿跑不过国民党的四个汽车轮子的说法。但是，共产党的军队拥有后方被动员起来的广大人民群众的支援前线作业。这似乎也是人民战争思想的一种体现。

但是，这种理论并非专业化的军事理论。就拿军队的组建而言，专业军事理论强调作战人员必须是年轻健壮的男劳力。而人民战争思想推崇人民群众上战场，包括10多岁的儿童或裹着小脚的年过花甲的老太太。这似乎是在论述一种极限战争。1945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前夕，法西斯德国行将崩溃，11-12岁的男孩都被动员上战场，似乎有战到最后一兵一卒的态势。但是，那是不得以而为之。如果说，战争也是一种特殊的劳动的话，纳粹德国不得不使用童工。毛泽东的人民战争思想更加极端，不论男女老少，统统上战场。不要说，这些人没有受过多少战斗培训，没有受过专门的组织和军事训练，体力不够，实际上没有多少战斗力，在特殊情况下，这样的人员只能从事业余的劳动，而不是专业战斗人员。所以，个人认为，所谓人民战争思想是一种政治思想。如果说，人民战争思想也是一种军事思想，那也只能是不对称战争的特殊思维。通常，不会进入军事理论教科书。

不过，动员人民群众上战场的人民战争思想并非始于毛泽东，并非是毛泽东的原创。受过共产党传统教育的很多中国人一直认为人民战争思想的创立者是毛泽东。其实，不是。中国的原创作品极少。我们还要谈谈历史。

早在欧洲中世纪，封建主就经常打仗。那个时候的战争都是小规模战争。战斗人员来自各个地区的领主的农户，尽管那些由农夫担当士兵的人需要有骑士带领他们打仗。一般而言，战争结束后，农夫就解甲归田。到中世纪晚期，欧洲进入绝对专制主义君主制时期。国王打仗的规模有所扩大，契约农或农奴充当兵源并不足够。领主们开始花钱雇人打仗。出现雇佣军。但是，雇佣军往往耗尽国库。国王希望通过征税的办法扩充国库，以便雇佣更多军队。但是，农民反对增税。各地的抗税暴动屡屡爆发。这种状况直到19世纪初拿破仑在法国执政才终止。

拿破仑有称霸欧洲大陆的野心。他决心建立一支庞大的军队。但是，怎样动员那么多的人员入伍？拿破仑发明了一种新的政治动员方法：给与法国人公民权。就是宣布所有法国人都是法国公民。法国是他们的祖国。为了保卫祖国，所有人都有义务为国家效力。国家需要青壮男劳力入伍打仗。于是，在爱国主义的感召下，法国的军队急剧扩张。法国第一次组建了国民军。这些国民军有政治觉悟，不怕在战场上牺牲，拿破仑的军队横扫欧洲大陆。结果，欧洲各国纷纷效仿法国，组建国民军。

在德国，1870年代，普法战争时期，德国就已经开始动员庞大的军队。由于法国建有国民军，实行义务兵役制，德国也不得不效仿。那时，也开始进行爱国主义教育。希特勒领导德国的时候，尽管德国的人力资源在欧洲并不突出，他也依靠政治动员建立了一支欧陆令人生畏的庞大军事集团。尽管德国最终战败，在战争初期，德国军队也能横扫欧洲。不仅法国战败，英国人也一度认为英伦三岛已岌岌可危。

毛泽东的人民战争思想包含将人民群众动员起来和发动起来的思维，就是组织人民群众支援战争或直接参加战争，进行社会化的总体战。就是将社会中的所有人员都动员起来和组织起来，并在最高统帅的指挥下统一行动。由于有全社会的响应和服从，最高统帅也获得史无前例的政治权力和影响力。这种依靠人民群众的全社会无条件和无保留的支持的政治动员极大地扩大了最高统帅的权力和权威。一旦社会转入和平时期，这样的最高统帅就成为权力无边的弄权者。任何法律在这样的最高统帅面前也无能为力。任何人也没有能力反对这位最高统帅。结果，人们建立其长期尾大不掉的极权主义国家。

总之，一度被人们认为的伟大领袖毛泽东的人民战争思想最终沦为极权主义思想根源之一。这也是由中国的特殊国情所决定。第一，中国的人口多。中国的技术落后。一旦发生战争，中国的优势就是人力资源不绝。第二，中国人口中充斥着愚民。愚民容易被政治人物操控。不改变中国的社会状况，包括社会的文化结构和人口的知识结构，极权主义还有很大的操作空间。中国人一时还难以觉醒。

而从历史的经验看，过去的拿破仑极权主义和希特勒的极权主义皆被战争所摧毁。毛泽东的极权主义则一息尚存。由于过去中国国力较弱，暂时没有突出的地区扩张倾向，幸而避免因对外扩张而被外力所摧毁的厄运。除非中国遭遇史无前例的不可抗力而产生一种摧枯拉朽的爆发力让统治集团束手无策而崩溃，中国的极权主义可能还要延续相当长的一个历史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