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会倒退到那个摧残人才的年月吗?会比那退得更远吗?那个时代摧残人才,报应虽然有酝酿发酵的过程,会有滞后效应,但却一定会到来。现在的“黄钟毁弃,瓦釜雷鸣”,连高中老师、资深编辑都错字连篇,就是那个岁月种下的恶果
老高按:前几天我读到陈章在“诗评万象”公众号上一篇短文《最是胡杨人景仰》,提到1985年孟晓云的一篇报告文学《胡杨泪》。我还记得孟晓云那篇力作在《人民日报》发表,读得当时的我热泪盈眶。后来听说无数读者来信飞往《人民日报》,一掬悲愤之泪,对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摧残人才,发出强烈的抗议。后来我想编一本“幕后的幕后”,请当时最红的报告文学名家如麦天枢、苏晓康、赵瑜、理由、大鹰、张桦诸位,介绍他们报告文学名篇调查采访和写作发表的经过,便奔波约稿,也到人民日报社去找过孟晓云。后来拿到了若干文稿,却不够一本书的份量,我也要忙别的,没有工夫再耗,只好作罢。 读陈章的文章,再次唤起感受。将其文转载于此。中国会倒退到那个摧残人才的年月吗?会比那退得更远吗?那个时代摧残人才,报应虽然有滞后效应,有酝酿发酵的过程,但是却一定会到来。现在的“黄钟毁弃,瓦釜雷鸣”,文化水平倒退,高中老师、资深编辑都错字连篇,就是那时开始种下的恶果。
最是胡杨人景仰
陈章,诗评万象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期,湖南湘乡东郊乡浒洲村有位考生叫钱宗仁,1962年高考总分列全省前10名,考上清华大学,政审中因为家庭成分是富农,被“不宜录取”。 1963年高考,被哈尔滨工业大学精密仪器系录取。又因家庭成分问题,当地政府不给办理户口迁移手续,钱宗仁只好空手赴哈工大报到。三个月后,哈工大因拗不过东郊乡“四清”工作组的胡搅蛮缠,不得已让钱宗仁退学。 1964年,钱宗仁几次去公社申请报名均被拒。悲愤、无奈之际,写下一首《别考场》诗: 理想崇高志永恒,常将寸步比长征。 六年求学关山阻,三次临场剑戟横。 如此登科笑范进,毋宁报国走“零丁”。 深藏答卷待时到,不向人前怨不平。 毋宁报国走“零丁”!钱宗仁决定远走天涯。 1964年8月,钱宗仁在西去列车的窗口,回望逐渐远去的故乡山水,以诗明志: 凝眸回首意难详,去地归期两渺茫。 汽笛声催家恋淡,车轮响报路行长。 但须后事争前事,也或他乡胜故乡。 寻觅英雄用武地,好花无处不芬芳。 此诗韵律工严,意境深远,哀而不怨,委婉之中略带苍凉,尤其颔联(即第三联。老高注)用特殊句式对仗,极见工巧。 钱宗仁到新疆后和文革那十年的事,宜粗不宜细,这里简略不谈。 1981年4月,钱宗仁以8门功课七门满分的成绩毕业于新疆广播师范大学。同年9月,考取西北大学数学系的研究生,成绩在26名考生中名列第一。但因年龄超过两岁而未被录取。 1981年报考研究生限至35岁,这年钱宗仁已37岁。命运总这样与钱宗仁过不去:1978年考研年限是40岁,1979年和1980年是38岁! 这次读研机会,钱宗仁曾为之奋力一搏。 他报考的是刘书琴教授的研究生。他先给西北大学办公室写了报告,述说自己的特殊经历和求学心情,并承诺读一年便参加毕业考试,以弥补年龄差。然后动身到西安找刘书琴。刘教授实测后认为,钱宗仁是在条件很差的情况下自学应试,其实际水平还高于考试分数反映的水平,确有培养前途。因此答应帮忙,并亲自到陕西教育厅要求破格录取。但不被允许。 刘书琴无奈,让孩子买了一张去北京的快车票。对钱宗仁说,“你到北京去找教育部,看看年龄问题是否有活动的余地。我给你写封信,先找一下数学研究所的张广厚,他会帮你忙的。” 张广厚,是与华罗庚、陈景润、杨乐齐名的数学家。 张广厚看了刘书琴的信,十分热情帮忙。通过《光明日报》和《中国青年报》两个记者,到教育部研究生处为钱宗仁陈情。结果还是无功而返。 1982年6月,钱宗仁接到一个电话,是北京工业学院打来的,说数学系的杨维奇教授要招收他为研究生,请钱宗仁速寄档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去年考上,因超龄读不了;今年没考,却来招了。 原来新疆钱宗仁考研一事,在数学界很引人关注。北京工业学院杨维奇教授在青岛一次会议上,听张广厚等数学家说起此事,他决定破格在1982年招钱宗仁当研究生,杨维奇在单叶函数领域享有国际盛誉,利用他在北京教育界的声望,已征得教育部同意。 不料钱宗仁的档案找不到了,原因是1980年新疆石油管理局南疆石油指挥部急需翻译人才,因钱宗仁英语了得。要调他去,谁知到第二年此单位属于关停并转企业,不需要人了,还把钱宗仁的档案弄丢!后虽经阿克苏地区宣传部长宣惠良极力帮忙,写了一份详细证明,奔走几个相关单位,一一盖上大印,寄到北京。但还是晚了一步,时机贻误,使钱宗仁到北京读研一事又告吹。 1983年底,新华社新疆分社记者蓝学毅到北京开会,午餐时与人民日报记者孟晓云聊起钱宗仁的遭遇,孟晓云听得热血沸腾,不久,她千里迢迢到新疆采访。 1984年4月,孟晓云在《文汇月刊》发表报告文学《胡杨泪》,介绍钱宗仁的事迹,曾任中央党校副校长的李荒同志读后介绍给李锐,时任中共中央组织部副部长的李锐同志读后撰文向《人民日报》推荐,于是《人民日报》及全国30多家报刊全文转载,十多家省级电台全文转播,在国内引起了极大的反响。 1985年4月,在李锐的斡旋下,钱宗仁调到人民日报社工作。 1985年7月,湖南湘乡县委将钱宗仁的家庭成分由富农改为贫农;8月,哈工大给钱宗仁补发毕业证书……。
我早年喜欢旧体诗,1985年初,家乡十多个离退休干部创办《陆丰诗页》,让我负责主编。正在创刊、组稿期间,我在人民日报的《胡杨泪》里读到钱宗仁的诗词,十分钦佩,写信与他联系,并抄去了我的一些习作,请他为《陆丰诗页》投稿,他回信说了些鼓励的话,并寄来一些诗词,就这样,我们交上了诗友。 1985年《陆丰诗页》秋季号,发表钱宗仁上述两首七律和我一首《赠钱宗仁》“……最是胡杨人景仰,随身到处即为家。” 万没料到,钱宗仁,已读不到我的赠诗了。当时是铅字排版,秋季号的诗页,最快要10月中旬才能印出来。 1985年10月初,报上刊出钱宗仁因肝癌不治于10月1日逝世的消息,那年他41岁。 当时我对着报纸发愣:钱宗仁的癌症,显然是精神和肉体的长期折磨所致,从孟晓云1984年4月在《文汇月刊》发表《胡杨泪》,到他癌症发作逝世,仅一年多时间。 是孟晓云给他写了篇报告文学,李荒把这篇报告文学推荐给李锐,李锐是一个爱才若渴的部长……。而这一切均缘于蓝学毅与孟晓云的一次偶然相遇。若蓝、孟的邂逅慢了一年多,那么,谁认识病死于新疆的钱宗仁? 人生自古谁无死?像流星发出耀眼光芒的钱宗仁的人生,幸,还是不幸? 10月10日,人民日报发表李锐的悼钱宗仁诗:“伤心事问何时了?最怕衰年哭壮年!” 10月14日,《当代诗词》编辑熊鉴先生在南方日报发表《临江仙•悼钱宗仁》: …… 国运方兴未艾,人才不接青黄。 阎王索命太荒唐, 死生如可易,我愿替胡杨。 10月18日,广东教育学院教授朱帆先生在羊城晚报发表七绝《祭钱宗仁》: 冰河久冻尚心寒,欲哭胡杨泪已干。 但愿东皇长作主,不教草木再摧残。 11月,《当代诗词》主编李汝伦先生在《当代诗词》发表《虞美人·哭钱宗仁》: 英雄困顿情尤烈,往事凭谁说? 廿年身世是胡杨, 历尽狂飙摧折尚昂扬 …… 1985年底,广东《当代诗词》将最后两期稿费全部捐献给钱宗仁的家属。 1986年,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钱宗仁纪念文集《胡杨泪尽》。 1987年,上海《文汇报》刊载“李锐访谈录”长文,标题是《泪尽胡杨》。 上世纪90年代,我有一首七律《咏李锐》在北京得奖,后听北大一位评委说,就因其末联是: 奇冤未滴男儿泪,却为胡杨泪洒干。 然而,20年后,2008年6月24日,我在杂文报发表《人物杂咏12首》,《咏李锐》是其中之一。诗词界和杂文界对这组诗都有评论。但没有一个能准确理解“却为胡杨泪洒干”此联的内涵。 显然,钱宗仁,已被人们遗忘。 我甚感悲凉,因此,借此编撰《斗室诗缘》之际,特附这篇旧文,告诉年轻一代,50年前,有一个湖湘子弟,像一棵胡杨,屹立在天山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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