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家聊：无关肺炎

我到现在有时心里都抖抖豁豁的。

我小学里因为人矮腿短乘公车常常吃亏，终于有一天，某班车大约故障脱班了，于是好容易来了辆车，两班车的人往一个车里挤。我成功地夹在人群里被推上车了。为了不在大人屁股上呼吸，我钻到了驾驶室的横杠后透口气。一口所没透上来呢，因为人矮，头颈突然被背后的巨大挤压力量卡到了横杠上！我直觉自己快死了。拼命挣扎。我当然是成功逃脱的，不然坐在这里写字的是谁呢？

我吓煞了，不到站就下了车。路边对着下水道盖子吭哧吭哧吐完了早饭，仍然惊慌。一双短腿磨蹭了不知多久，总算到了我学校对面的医院——我娘亲大人在那里工作。我出现在我娘面前，大约是丢了魂魄的样子。我喉咙处仍然胀痛，发呆一直呆到了午饭。我娘去食堂打饭回来一脸惊慌：XXX叔叔家儿子今早卷在公车底了，在我们抢救室。。。死了！

那个比我还小的男孩子，那天早晨与我在同一个车站等车。他爸爸是我爸的同事。并不相熟，我不记得小男孩的名字了。听完我娘说的话，我想哭，可是为什么呢？我又不熟悉他。或者是为那天我自己也很有可能成为另一倒霉鬼而后怕。最终也没哭。我很多天一直在想这个男孩子，想我自己好险，想也许我留心他一下，可以拉他一把，让他躲过死神的。好难过。现在都记得。

当时偷偷觉得因为一个并不熟悉的人难过是不正常的。后来学心理学才知道，这是人性，每个人都 一样的，会为眼见旁人的痛苦而痛苦。如果有人因为旁人受苦而感到兴奋欢愉，这是ODD，反社会人格。旁人，是指的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从那天之后，我开始尝试走路上学。那段路我娘快走要45 分钟，我晃晃悠悠不靠谱走法大约1小时到1.5小时。我天天迟到。后来年级要评选优秀班级了，要求出勤率、卫生、戴红领巾、轮值等等。全班几个老迟到都改正缺点了。我没改好。

老师当全班宣布：如果我再迟到三次，要严厉惩罚。

三次很快就齐了。我被老师“请”上讲台。她是伟大正确的，不搞专制一言堂，教大家实践人民民主专政。在宣布了我的罪行以及对我们班评选优秀的恶劣影响之后，让大家判决：如果你认为要撤了她的红领巾，请举手！全票通过，包括我的最好朋友。她们举手时难过地看着我。我的心就被民给煮烂了。我没哭也没笑。没觉着红领巾有啥稀奇，但是在意好朋友举着的手。

回家跟娘亲哭诉，才说了一句“红领巾被撤掉”，就吃了记爱的耳光：你知不知道你一辈子毁了？！那是1979年。撤红领巾跟开除党籍一样严重可怕。我那一刻才知道我完了。小时不知道如何自杀，但是很想死去。当然没真完，不然坐在这里写字的是谁呢？

后来我慈爱的老师还告诉全班同学，虽然我没有红领巾，还是不许歧视我，所以外班一些相熟的同学叫我小名时，被我们班上同学群起攻之。但也不知为什么，我的整个小学生涯是没有任何人理我的，外班那个几个朋友也不敢找我 玩了。好像我是只病毒，人人绕行。

从那以后，我心里对任何情感都是悲观主义的。

怪不得中国人不喜欢民主。我最怕“民主”了。我怕到连“人民民主专政”里的中间二字也不能看，最好帮我抠下来。没了中间二字，“人民”也就没必要，只留“专政”就看着安全多了——我的朋友不会有机会举手了。

心里抖豁的毛病一病经年，直到后来我有撑腰的了：“你要刚强壮胆。不要惧怕，也不要惊惶，因为无论你往哪里去，耶和华你的神必与你同在。”这是上帝自己说的话。我记念这句话，发抖的毛病就稍有起色。

世上虽有恶魔，但“耶和华你的神必与你同在”。

我老公打我关你屁事

宅家里不打游戏读小说瞎了眼睛时就会想起些荒诞的过去。想得不舒服了就得换个情景。

《茜茜公主》世界级经典。我每次看到那个“打老婆”的场景都会哈哈大笑：一个吉普赛人在揍他老婆，茜茜冲过去责备男人，结果被那女人一顿爆骂——我老公打我关你屁事！我愿意你管得着嘛！我们好着呢！

情形差不多的一些事情临到我头上，我却笑不出来了。

我一个学生有点抑郁，因为家庭互动有问题，造成孩子自我评价较低，有被“情绪虐待”的迹象。我知道父母不是故意的，只是因为文化问题，可能需要一些改变。

聊了很多次之后，跟学生父母谈，亲子互动的观念和方式需要改进。这就产生了矛盾：家长所要的，是在不改变自己任何一点的前提条件下，要求我”改造”孩子。

这也不是完全无可作为。我们仍然可以教会孩子一些自我保护与心理调适的方法。这个时候《茜茜公主》里的吉普赛人出现在学生身上了：你居然说我父母观念不对！做得不对！可他们这样是为我好！我以前不明白，现在懂事了，我父母骂我都是对的，他们不骂我才是不爱我了！我父母把我从小养大不容易的！很辛苦！

多好的孩子。

Ta背诵给我的都是父母从小给灌的说词。父母是为我好。父母很辛苦。 我要听话孝顺，要争气长脸，要知恩图报。我是好孩子。我亲爱的孩子，你很好，可是你为什么抑郁了呢？

看电影我觉得好笑，实际的帮助行动中，这一点都不好笑。

被长期家暴的婚姻一方不愿意离开危险之地，离开了又回去；被长期虐待的孩子不愿意离开施虐者；被长期虐待的受害者不愿意指证施暴者……我可以耐心等待、微笑陪伴。但是如果他们将帮助者看作敌人，不合作并将善意完全当作“为难作对”，这完全笑不出来了。

一个朋友说：“现在不乏给忠告的人，缺的是温柔附和的人。”

“你的先生虽然揍你，但是你是对的，他是爱你的，他会悔改的。他还工作养活你和孩子的么。”这样啊？？？

“你的爸爸虽然性侵你，但是你是对的，他是因为太爱你了。他养育你好吃好喝多幸福。”这样啊？？？

我自认不是个温柔的人。非但不温柔，有时还理智得略显凉薄。这样的附和我没办法。被我刺痛？离我远点，继续你本来的生活。

以色列人受苦待四百年，离开埃及却频频回头要回去，叫喊着：

“我们宁可被奴役好过饿死旷野！”

“埃及难道没有坟地埋我们吗！”

“宁愿回埃及去吃煮肉！”

上帝让他们徘徊旷野40年，二代人扑倒，最终也没去到迦南美地。

那一批人里，最后是有两个年轻人进了迦南的：约书亚和迦勒。这是两个在去打探迦南地的时候就仔细观察，思路清晰，不随便附和大众。当12个探子中10个人说“不能去”的时候，他们俩坚持“我们可以”。他们是勇敢相信上帝的毛头小伙子。

约书亚最终接替摩西做了以色列人的首领。迦勒是犹大族（耶稣出生的一族）的族长。

“你要刚强壮胆。不要惧怕，也不要惊惶，因为无论 你往哪里去，耶和华你的神必与你同在。”这话是耶和华上帝对年轻的以色列首领约书亚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