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二十世紀社會主義的失敗

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初蘇聯東歐社會主義國家集團的崩潰和解體是一次影響深遠的歷史性事件：數個世紀歐洲渴望建立理想社會的眾多充滿激情的思想家們前赴後繼描繪誘人的完美社會藍圖經過人類的一次真實和全面的社會實驗而最終宣告失敗。雖然有些人會將中國等亞洲一些社會主義國家在蘇聯東歐集團出人意料地消失以後仍然屹立不倒視為一段曲折的歷史過程而聲稱雖然社會主義道路曲折但前途仍然光明而且中國等國的改革的成功說明社會主義事業已實現中興，我個人認為，自從鄧小平決定改革中國的經濟體制並實現國家的對外開放以後，毛澤東主持建立的社會主義在中國其實已名存實亡。沒有任何證據能夠證明社會主義已獲得成功。相反，一次又一次的改革措施的出台都表明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仍然有其存在的合理性。現在已很少聽見有人說社會主義最終將取代資本主義。至少中國的社會主義實踐證明，社會主義的經濟制度行不通。轉向市場經濟模式以後中國的經濟體制的重心已成為資本主義形態。資本主義取代了社會主義。

我現在不想描述社會主義在蘇聯東歐國家失敗的歷史經過，也不想去挖掘各種領導人的決策錯誤導致社會主義國家建設出現各種挫折的背後原因。我想談談一個問題。我想僅僅是這個問題就足以說明社會主義為什麼會失敗。我想說的是財產所有權制度。

我要說的是，自從人類進入文明社會以來，確認財產的私有制已成為建構人類社會的一個基礎。認識到保護個人或家庭的私有財產的重要性是人類社會文明進步的最最重要的一步。自從人類使用語言以來，他們就不斷開發利用語言通訊的媒介，進行相互溝通，從而維繫社會的統一。利用媒介就一定會延長通訊距離和擴大通訊範圍。越來越多的人能夠互相通訊。就像恩格斯在他的著作《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裡提到的，這個時候人開始在更大範圍移動。人類建立更大規模的共同體及文明社會或國家。過去，依靠親屬關係或直接的血緣關係而維繫的小規模共同體―部落―則逐漸解體。個人認為，正是親屬關係的瓦解導致人類建立一夫一妻制家庭，人們於是顧及自己的個人的或家庭的利益。這時，人類確認財產的私有制。所謂財產私有制（以下簡稱“私有制”）其實就是社會確認一個人的勞動成果歸勞動者自己所有的慣例或規定或制度。私有制的重點是確認勞動者的勞動果實歸勞動者自己所有，而非強調生產資料歸勞動者個人所有。私有制是一種勞動成果合理分配的制度。簡而言之，私有制規定誰勞動誰得食。不勞動就不得食。在不得食情況下，人類會受到飢餓那樣的一種自然因素的壓迫而受到懲罰。這促使人類積極、主動、甚至勤奮勞動。這完全符合自然法則。人類只有通過自己的勞動才能增加自己的福祉。每個人完全依靠自己的雙手進行勞動。如果所有人都在這樣一種自然法則的激勵之下勤奮勞動，社會總財富也會增加，所有人都會獲得幸福。每個人都為自己的生存和成長承擔責任。因此，亞里士多德認為，私有制提升人的社會責任感。

            個人認為，私有制就是人類社會建立自己的道德秩序的社會基礎。私有制強調的是，每個人通過自己的勞動獲得生活資料而生存和發展，每個人都不得通過搶、偷、騙等其他反社會方法獲得生活資料。不管在世界上的哪個地區、哪個國家和哪個民族內部，人類社會的道德戒律大致相似。最基本的道德要求就是要求每個人不能通過搶劫、偷竊和詐騙等方法獲得各類生活資料或其衍生形式。哪個國家或社會強調私人財產權，哪個國家或社會的道德水平就得到提升，反之，道德水平就下降。社會主義國家裡實行的公有制則是瓦解私有制的最大淵藪，也是導致社會道德水平逐漸下降的根本原因。人們一般認為，公有制與私有制之間存在一個對偶關係，其指向相反，但結構相同。這是一種極大的誤解。公有制確認生產資料集體所有或公有或國家所有，但是，與私有制不同的是，公有制不能解決勞動成果的合理分配問題。私有制大致已經明確生產資料和生活資料的分配，公有制僅僅確定了生產資料的分配，但是，沒有明確生活資料的分配。勞動產品，特別是生活資料類別的產品，最終都要被個人消費，個人消費具有獨占性，即產品最終內在化。但是，公有制並沒有從一開始就明確勞動成果最終怎樣在勞動者之間分配。這留下一個缺口。於是，在公有制的名義下，各個勞動單位的掌權者決定分配勞動成果。掌權者會在公有制制度以外按照自己的偏好決定勞動成果的分配。比如，一個單位的住房分配有時就不能做到一碗水端平。於是，有人會通過賄賂掌權者的方式獲得住房。有人會通過使用強制力的方式獲得住房。比如，有的人撬開空閒的單位住房而強行進駐。也有人通過假離婚的方式鑽制度空子從單位分配到更多住房。還有人通過各種不正當方式升官發財，以職務較高的名義獲得單位更多福利和待遇。總之，在公有制條件下，人們發現可以通過不勞動的方式從其他渠道獲取更多的勞動成果。這就損害了人的道德。就是說，亞里士多德說的那種私有制必然提升人的社會責任感的情況不復存在。於是，人們也會濫用置於共有財產名義之下的財產或勞動成果。社會上流傳着“不吃白不吃”、“不喝白不喝”、“不用白不用”、“不占白不占”和“不住白不住”的各種市儈話語。普遍的公有制，包括生產資料公有制和重要生活資料的公有制，終結了私有制，也摧毀了長期社會演化過程中人與人之間形成的社會道德。一句話，私有制強調勞動成果不得通過搶劫、偷竊和詐騙等方式獲得。人類的社會道德也普遍規定搶劫、偷竊和詐騙違反道德。所以，公有制摧毀了人的富有責任感的正直品格，摧毀了人類社會的道德。公有制逐步將人類社會引向毀滅。如果說公有制是社會主義的核心要素，從原則上講，社會主義將使人類社會走向倒退而不是進步。

馬克思和恩格斯宣稱，他們主張建立的共產主義社會就是要消滅私有制。我讀過馬克思和恩格斯寫的一些書，包括《資本論》、《共產黨宣言》和《1844年經濟學和哲學手稿》等。馬恩反對私有制。從馬克思的書裡可以看出，他反對私有制的理由是，私有制導致勞動者在社會化生產活動中失去自主性，陷於被異化的困境，從而被剝削和被壓迫。他的解釋是，在生產勞動過程中，勞動產品是勞動者活勞動的物化形式，但卻不被自己所有，而被資本家占有。他認為，資本家按照社會價值購買勞動力，在生產過程中使用勞動力，而勞動力的使用價值高於勞動力的社會價值，這樣資本家獲得一個差額，即剩餘價值。這樣，勞動者通過消耗自己的身體的一部分來維持其身體的其餘部分延續。但是，和個體勞動不同的是，在資本運作下，勞動者自己已降低到與機器同等的地位。勞動者如同牲畜。但是，正如我以前提到的，即使到將來馬克思設想的共產主義社會，人類還是要使用機器來生產產品，操縱機器的人同樣要受制於機器。我們很難設想，在哪一個人類社會裡勞動者不會通過消耗自己的身體的一部分來維繫自己的身體的其餘部分。因此，這個觀點不能成立。至於資本家攫取剩餘價值，個人認為，工人會發現支付給他的工資的價值低於他的勞動貢獻。他會和資本家討價還價，可能會罷工或辭職。如果二者之間能博弈，勞動力的使用價值和社會價值會逐步趨同。正像法國社會主義者皮埃爾●約瑟夫●普魯東所說的，只要勞動者自願與資本家簽署勞動合同，就不存在剩餘價值的問題。

至於為什麼會出現工人階級貧困而資本家階級富有這種情況，我個人認為，造成社會貧富差別的原因很複雜。即使在個別情況下資本家的貪婪決定他攫取勞動者的剩餘價值，這樣的剩餘價值及其有限。相反，企業主組織大規模社會化生產，採用先進技術並且開發市場，其貢獻要遠遠大於普通工人。企業主是社會化大生產的傑出人才。其貢獻大，收入也高。當現代企業通過採用先進的生產技術空前有效地利用自然界提供的能量（如煤炭、石油、太陽能、地熱能和核能）而大大提高勞動生產力的時候，生產的產量大大提升，但是，體力勞動者的勞動力付出卻沒有得到同等程度的提升。一個體力勞動者的體力在封建的農業社會裡的水平與另一位體力勞動者在資本主義的工業社會裡的體力大致相當，但工業社會裡的生產能力大大高於農業社會的生產，甚至現代農業也得到工業社會的支援而提高了勞動生產率和勞動生產能力。工人的生活質量的不斷改善說明，社會中的所有人都受益。正像俄裔美國經濟學家Simon Kuznets很久以前所說的，隨着經濟的增長，增長就是提升的潮水，提升了所有的船（”Growth is a rising tide that lifts all boats”）。(見Thomas Piketty, Capital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 (Cambridge: The Belknap Press of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14),11. ) 如果情況如此，資本家就無需對歷史上的顯著的貧富差別承擔道德責任。如果社會需要解決貧富差別的問題，政府應該通過法律採取措施救濟社會的弱者，但不應該歸罪於資本家而造成社會不必要的對立。

如果我們認為所謂的資本剝削不是現代社會的一個根本的制度性問題的話，我們也就不再有理由反對私有制。相反，人們需要正視公有制存在的問題：它沒有在制度上解決勞動產品的分配問題。中國人在經歷了近70年的社會主義的艱難探索以後有切身的體會。所謂，“干好干壞一個樣”、“吃社會主義大鍋飯”等都是形象用語。正如弗里德里克●哈耶克所言，社會主義獎勵少勞動或不勞動的人，而懲罰勞動和多勞動的人。人們發現，勞動的人要吃虧，不勞動的人占便宜。因此，大家都不願勞動。所謂“一個和尚挑水，兩個和尚擔水，三個和尚沒水喝。”社會主義就這樣失敗了。即使中國的當權者不承認社會主義已失敗，社會主義仍然早晚要失敗。

社會主義的失敗是公有制的失敗，是私有制的勝利。過往，人們指責主持社會主義事業的人沒有能力和膽識，所謂“無一人是男兒。” 也有人指責是領導人制定的政策有失誤。也有人申辯說是一些具體的困難無法克服而導致事業失敗。也有人認為是因為帝國主義封鎖包圍導致社會主義失敗。我個人認為，社會主義的失敗是一種制度的失敗。是公有制制度的失敗。除了公共產品需要置於公有制度之下，其他大眾消費品的分配都應該置於私有制度之下。公有制不能培養每個人以一種正直的方式通過自己的勞動獲得勞動所得的精神，客觀上變相鼓勵人們騙吃騙喝騙住，不僅讓人變得懶惰，而且獎勵那些投機取巧的人。公有制就是社會腐敗的溫床。在這裡，我想把普魯東當年的一句名言改過來。普魯東當年說，“私有財產就是偷竊。”他實際上就是指私有制就是偷竊。我的看法是，相反，公有制才是偷竊。誰建立公有制，誰就鼓勵人們偷竊。不老實的人占大便宜，老實人吃大虧。公家單位里有很多不勞動而占便宜的人。

當然，社會主義的失敗也是馬克思主義理論的失敗。馬克思認為，建立公有制，才能建設共產主義。我認為，這條路走不通。建立公有制犯了方向性的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