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世纪大瘟疫将给人类社会以怎样深远的影响现在真的很难说，至少经济层面，政治层面的巨大影响恐怕还要观察一段时间才可以评说，本文仅谈谈其对社会文明这一精神层面的冲击和考验。

如果单纯从学术的角度来看待文明，社会学家会说：文明是一种社会文化现象，它是随着人的受教育程度，收入和富裕程度，社会地位高低的不同而不同。所以不同的人，不同的社区对现代文明的行为准则应该是什么有着不同的理解和定义。

那好，本文的讨论就把中国，俄罗斯，土耳其，印度，巴西，非洲诸国等这些中下收入的国家排除，我们只看欧美的发达国家，就看美，英，德，法，意，西，加，日八国好了。这八个发达国家基本上已经做到了全体国民都享有大致同等程度的教育和同样的社会地位，富裕程度虽然有差距，但多数国民的收入都远超温饱，富裕程度都差不多，超级富豪还是极少数，应该不影响社会整体的文明准则的一致性。

这八国虽然与其各自历史发展相关的文化各有不同，但由于其国民所受的教育都是以普世价值为最高核心价值观，所以它们的社会文明准则都具有相似或同样高的水平并成为了当代文明的楷模，在瘟疫大爆发至欧美之前，我一直是这样认为和感知的。

但在这次新冠病毒的冲击和考验下，我看到的一幕幕却让我开始怀疑之前的认知了。

一． 先从个体层面看。

1.据报道西班牙的一个养老院有不少被遗弃的老人死在床上直到军队去养老院执行消毒任务才被发现，原因是当有一个老人被发现中了病毒后，看护人员都丢下老人们跑了个精光。

2.美国华盛顿州的Kirkland养老院由于隐瞒不报养老院的新冠病毒爆发最终导致37人死亡。在疫情已经在全国爆发时，养老院从上到下都集体忽视老人们已经出现的新冠症状，既不积极采取防疫措施也不上报，仅仅是大意了吗？从美国到意大利再到西班牙，大批的养老院最先集中爆发是否说明了社会整体对老年人的生命健康缺乏重视和关心呢？

3.如果你对我的问题有疑问，那么请看下图：

在疫情已经全美蔓延的3月18日，在政府已经宣布紧急状态禁止10人以上聚会，并告知老年人的死亡率可达10%以上时，放春假的大学生们还是不管禁令蜂拥入已经关闭的迈阿密海滩。

是因为他们没心没肺地不懂事吗？不!  是因为年轻人认为自己免疫力强，就算中了病毒也没事，因为这个病毒专攻老人，30岁以下的年轻人的死亡率比流感高不了多少。见下图：

所以他们明知这样的狂欢有可能给佛州400万65岁以上老人带来灭顶之灾也要完成自己的假期狂欢派对。何况川普也说这病毒（对年轻人）就是个大号流感，只是老年人需要格外小心。

4.如果你说：人都是自私的，这还谈不上不文明。那让我们再来看看在年轻人中新流行的网络潮语：the boomer remover。

通常二战后出生的一代1945--1964被称为婴儿潮一代the boomer，所以boomer remover翻译成中文就是“除潮剂”或“灭老剂”。下面是#boomer remover推特下的配图：

你只要读一下#boomer remover推特下的留言就知道，这已经不仅仅是自私！也不是某些人说的什么黑色幽默了！ 下面列举一些：

我一直认为美国年轻人受的是普世价值教育和基督教善恶观的熏陶，我实在难以想象他们会在媒体上如此公开宣扬这些反文明的观点。

如果你认为仅仅是美国年轻人如此邪恶，那再看日本年轻人是如何发扬光大的：

把boomer remover改称为“老害排除装置”，并开始畅想没有老人存在的“美好世界”。

5.如果你说：这是反社会的少数年轻人言论思潮，不代表社会主流。那我们再来看某些社会精英的言论：https://www.politico.com/news/2020/03/27/older-americans-work-coronavirus-151240

越来越多的右翼极端保守主义者开始鼓吹“经济爱国主义”：

而右翼的福克斯新闻正是大力鼓吹“经济爱国主义”的主要媒体。

6.更有甚者，某些右翼政客甚至鼓吹：老人们应该主动牺牲自己来使美国免于实行严格的社交距离从而挽救经济和股市（也等于是挽救川普连任）。比如像Dan Patrick这样的川粉就是如此跳出来配合川普的一个言论：“We cannot let the curve be worse than the problem itself”（翻译过来就是：我们不能让扁平的曲线把经济搞垮了）。

当川普想要不计代价（即便是生命代价）地拯救经济并End the lockdown时，Patrick就出来给川普鸣锣开道了。

不过Patrick也是个精明的政客，他的技俩是用一种隐晦的表达方式：我可没说要求别的老人牺牲，我只说自己愿意牺牲，而且我并不是想表现得高尚哦。。。呵呵，好像不少Conservatives都喜欢使用这样隐晦的，明褒自己暗贬他人的表达方式哦!

想了解更多请参考华盛顿邮报对此做的解剖和评论

最后，川普在新冠病毒来袭的前后都说了什么，是怎么做的，给美国造成了怎样惨烈的后果，网上总结的有不少，我这里就不赘述了。路透社对川普政府是如何以经济为首要考量从而耽误了最初的防疫也有某些内情透露可供参考。

眼下事实是，拜川普总统的伟大领导，美国已经沦为目前全球确诊人数最多，疫情最严重，防疫最不及格的国家！

二．也许你会说：这些例子都是个人的言论和行为，不能代表社会整体的文明程度。 那我们再从社会层面看看。

1. 意大利麻醉与重症监护协会（SIAAETI）给出的ICU分配指南说：ICU的治疗应优先提供给“最有治愈机会的人”，或“预期寿命最长者”。该指南还允许医院对进入ICU的患者设置年龄限制。在这个指南下，意大利的部分医院出现的结果就是：当两个同样重症程度的病人面临只有一张病床时，年轻的那个被优先救治了，甚至有的医院干脆放弃了对65岁以上老年患者的ICU抢救，重点抢救年轻的或症状更乐观的患者，虽然这些都发生在医疗资源和系统崩溃的情况下。

2.西班牙巴塞罗那瓦德赫布轮医院有一个内部文件指导医生：呼吸机等稀缺资源应优先用于年轻人，80岁以上患者建议使用其它医疗手段。也有部分西班牙医院决定实行类似意大利的分级治疗，即ICU病床优先给“存活率高的患者（就是年轻人）”，60岁以上重症患者一般不给进ICU。

3.英美两国的急救指南文明程度稍高一点，在优先分配稀缺资源（病床和呼吸机）时，都表明年龄不是做决定的考虑因素，主要把pre-existing condition 作为考虑因素，有严重并发症的患者就要让位于没有并发症的患者，其实还是以生存几率高低做考量标准。

我注意到网上的讨论中很多人（包括所谓的伦理学专家）都支持上述指南的做法并认为是符合伦理道德的，其理由是这样做符合收益最大化原则，会让更多的人群受益，因为老年人不仅治愈率比年轻人低而且康复时间（占用资源时间）也比年轻人长，所以让老年人占用病床和呼吸机是一种对稀缺资源的低效率使用。

我还注意到支持的人多数是中青年人，我不知道如果这个病毒的死亡率是儿童大大高于成年人，是否会有很多老年人也会支持优先救治成年人的做法。

我只是感到悲哀和无语！

现代精英的文明观念已经沦落到何种地步？要知道医生协会的人可都是受教育程度最高的社会精英，他们不是那种分不清什么是功利主义什么是文明的幼稚学生，也不是那种把功利主义当成是文明的小商小贩？

108年前，当Titanic邮轮快要沉没时，英国的绅士们，那些在冰冷的海水里生存几率要远高于他人的精壮男人们，毫无犹豫地把救生的稀缺资源让给了老弱妇幼！他们可是压根就没有考虑过资源的使用效率，他们的理念是：生存几率高的自己去抢占稀缺资源是一种耻辱！这种理念可是当时社会公认的道德标准！

一百多年后，声称已经走进了现代文明的我们，真的知道什么是文明吗？还是我们已经修改了文明的定义？

我们是什么时候把“放弃救助弱者，稀缺资源向强者倾斜”以及“追求资源效率”放进了现代道德和文明准则的？

OK，退一步说，就算道德和文明准则只能提倡而医院不能强加给每个人，那仅从社会公平和公义角度来看如何分配稀缺资源这事，我怎么也觉得应该是免疫力强的年轻人把稀缺资源让给在病毒面前不堪一击的老年人更符合公平和公义呢？

既然统计已经清楚地表明了当年轻的和老年的被感染病患都没有呼吸机时，年轻病患的生存几率远高于老年病患，那不是说明我们更应该把仅有的呼吸机让给脆弱的老年患者以尽力挽救老者的生命才是公正平等地尊重每一个生命吗？使用类似“田忌赛马”的策略来分配稀缺资源从而最大程度地降低社会整体死亡率不应该是医疗界追求的社会公义吗？

难不成现代人真的都像Dan Patrick副州长那样认为老年人的生命价值本就是低于年轻人的？是应该被牺牲的？就因为老年人已无法再为社会创造价值和财富了吗？

不知道是我的思维逻辑错误了或是我的文明观太陈旧了？还是现代文明已经被异化了或是我们从未如声称的那样走入文明而不自知？

三．也许你会说：医生协会从治病救人角度的一些看法代表不了整体社会对文明的认知。那我们再来看看代表社会文明的政府层面是怎么做的。

1.再疫情刚刚蔓延到欧洲，英国还处在初发阶段时，其保守党政府从首相到医疗顾问团队就开始大力鼓吹“群体免疫”，甚至都不首先考虑隔离和封城这些积极抗疫的措施，后来要不是太多人反对，约翰逊还真说不定会走这条罔顾生命的佛系抗疫之路。看来英国的保守派对老祖宗达尔文的理解和情怀不是一般地深。

2.疫情在美国爆发以来，川普政府的一系列所作所为也足以让人瞠目的，从强行截留德国，加拿大，法国已购买的口罩和防疫物资，到强行驱逐在美的非法移民，都显示了川普的道德和文明水准是如此之低。在川普看来，只要打着抗疫这面旗帜，道德和文明都是可以不考虑或是没有底线的，抗疫胜利了就意味着连任，而为了连任可以不惜任何代价，那怕是造成人道灾难（被感染的非法移民因担心暴露身份被遣返将不会去检测和寻求医疗）。川普很清楚，这个时候驱逐非法移民，既可以讨好保守派基本盘选民又可以让有限的医疗资源只留给美国人，可是一石二鸟一举两得的举措，至于文明，文明可以当饭吃吗？美国抗疫就应该要优先于左派们叫喊的什么文明！

川粉们有没有觉得这非常像胡锡进之流常说的：人权可以当饭吃吗？中国的发展权和生存权应该要高于西方人叫喊的什么人权！

我这里很想问下川普，你既然如此处处替美国人着想，可否想过替那些抢购食品物资能力远逊于年轻人的无助的老人们做点什么来帮助他们呢？

在这场世纪大瘟疫带来的文明考试下，世界文明的灯塔---西方发达国家，无论是个人，社会还是政府这三个层面的答卷都远低于我的期望。当然，你可以说是我原来的期望值太高了。

我不知道，我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都默认了社会达尔文主义，我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都把功利实用主义价值观放进了伦理道德和文明的殿堂，我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都认为优先考虑自己的以邻为壑是可以接受的正当做法。

我只知道，我们当初从类人猿向人进化的显著标志之一就是互帮互助，我们当初从野蛮向文明进化的显著标志之一就是懂得了同情照顾弱者，人类社会正是从放弃了弱肉强食的所谓“物竞天择”之达尔文理论开始并重新定义了社会公平才开启了走向文明的大道。

我曾经以为我们已经走入现代文明了---至少比一百年前要文明多了。可是经过COVID-19大瘟疫的拷问和大暴露后我才知道，其实我们血液里的那个“达尔文”基因还在，当面对有限资源和生死之争的时候，我们中不少人的自然流露和野蛮时代人们的那些做法在本质上没多大区别！

从这点看，我们距离文明也许并没有我们自以为的那么近吧？

结语

本文列举了不少有违文明的社会现象，但也要看到这些现象要么是出自民粹主义者要么是出自右翼保守主义者，他们还不能代表现代社会的全部和主体。我注意到，德国的左翼政府在自身疫情和医疗资源许可的范围内，主动把一些意大利和法国的重症患者接到德国去治疗。

我之所以在本文中使用了主语“我们”来叙事，一是想让那些内心充满良知但潜意识已经被社会达尔文主义和功利实用主义占领而不自知的人们觉醒，二是想引起社会进步人士的警觉并及时阻止这种文明的倒退。

我相信，虽然某个时期存在一些文明倒退的现象，但只要大家都站出来对这些现象说不，我们人类社会总体上还是在一步步地走向文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