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你只有一个簸箕,”每一次,小橘子都皱着眉头告诉她,“这可不大好说了。” 她呢,也总是把那句问过无数次的老话再问上一遍,“怎么不好说了?” “一个簸箕,”小橘子说,“有人把这说成是一路巧,也有人把这说成一路穷。”最后,小橘子灵机一动,老气横秋地说,“要不这么着吧,我把巧和穷替你在命里各分一半。” 她拒绝了那个穷字。在她看来,穷这个字是从懒惰、赌博、无能中演化出的同义词,她的命不能和这样的词连在一起。她确信自己命里灌进的是一个巧字。 如果不是因为那天碰巧我拉肚子,她想,我就不会看见阿华往金钚涣手里放钱,更不会知道这钱是用来偷渡去美国的。 “你问问阿华,偷渡得花多少钱?”第二天一早起来她对小橘子说,“要是不多的话咱俩也去美国!” “据说一共要三十五万块钱”,过了两天小橘子告诉她,“不过定金先付两万五就行。我的钱攒够了,你呢?” 天下居然还有那么巧的事!她一跃而起叫着,“我的钱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刚够两万五!” 对于一个一心向往过好日子的乡下女孩来说,凭着巧字这点信心,完全可以让她掀起去冒险的勇气了。在那个比墨还黑的夜里,风里撞出的尽是金钱的声响。她手里捏着她娘替她做的帆布包,和小橘子一起,跟二十几个人,让金钚涣领着,就像一队潜进村的水鬼,猫着腰,怀着一种连她自己也难以形容的心情,走了一整天的路,方才哆哆嗦嗦爬上了一艘渔轮。 “桂花!”到了公海上,小橘子忽然抓着她的手大叫起来,“快看啊!那条船好大呀!” 那真是一艘比诺亚方舟大千百倍的船!仿佛宇宙之神的钦差大臣,满载着宏图、抱负和希望,在万顷波涛上微笑着。两个女孩惊喜地抱在一起,激动得浑身发抖! 可是现在呢?她忍不住对着大海哭叫着,“小橘子,你在哪儿啊……” 在以后的那些时日里,天天清晨,她都在金钚涣的叫骂声中醒来。 “都给我精神点儿!”这蛇头叫喊着,“谁再敢死!把我的老本儿赔光,我要他的命!” 沉沉黑夜,每晚她都来的甲板上,明亮的北极星犹如她家乡洁白的冰雪。她伸出手,多想摸一下冰雪啊!离家的那个清晨,她对她娘和姥姥说,你们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虽说她娘也存下了几个钱,可她一件衣服都不想添置。仅仅是把她那些现有的好衣服一件一件叠好了,装进箱子里。刚满十六岁的女儿要出去独自谋生了,做娘的使劲摇着她的一根手指,不住地落泪。她懂母亲的意思。她爹死得早,母亲只有她一个;她的娘和别人的娘又不一样,是个不能说话的哑巴。 “一到岸我就逃。”她暗自打算着,“既然我命里有那个巧字,我就不信逃不了。就是死,我也得回家,看一眼我娘和姥姥。” 总算她命大,没像小橘子那样生起病来,在颠簸了将近两个月后,她终于在墨西哥湾的一个十分偏僻的小码头登上了大洋彼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