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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人间舞台》之三《变脸》 第八章
   

长篇小说《人间舞台》之三《变脸》

  红绿黄白黑  好人总吃亏    不讲理就没有理,何曾有过是与非

   知止免羞辱  知足且扬眉   月亏则满满招损  悲生喜来喜生悲


第八章:要想不变坏,真比登天难

 

姜军这些日子真是懊恼,分房子和评职称的事让他十分气愤。尤其是当他听说,费吾新在即将调走的时候又分了一套房子,而且还是三楼的时候更生气。如此说来,根本不是房子不够分,而是领导在玩儿猫溺。但是他又能怎么样呢?调走吧,如今已经四十岁了,虽然有些困难,但也不是不可能。但是他想,如今哪里不是一样呢?想当初自己从农民报调来的时候,不也是因为自己嫉恶如仇的性格,跟领导和不来,嫌那个环境恶劣,从那儿跑出来的吗?自己这个眼里不容沙子的毛病怎么就改不了呢?

俗话说:天下老鸹一般黑。这个道理自己不是不明白,老是跟当权者较劲,如果不改改这个脾气和性格,调到哪里还不是一个样?回想他在宇航报社工作这几年,按说自己的脾气已经改了不少,但是万变不离其宗,根本的东西改得还是不多,仍然见不得坏人做坏事。开始的时候,他只要看见一点儿不公道的事情就要说上几句,其实根本牵扯不到自己的利益。后来他学乖了,见到一些不公道的事他也学会不吭声了,只要不侵害到自己的利益。比如说胡大英的事,他开始还和胡大英一起跟领导闹,结果人家胡大英闹了个停职留薪,回家歇着去了,但是人家还拿着全工资。自己反倒在领导眼里成了眼中钉肉中刺,老胡平安无事地走了,自己却成了领导的出气筒。虽然不能说自己是跟着老胡倒了霉,因为老胡并没有要求他怎样做,他完全是按照自己做人做事的原则,所以吃了亏他也不怪罪老胡。

姜军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也意识到了,象他这样的人永远是吃不开的。他不想吃得开,更没敢想跟着领导沾什么光。如今这个社会,好人正派人处处倒霉,小人坏人时时得意,一个人的力量是微薄的,跟整个社会去碰撞,不是拿着鸡蛋碰石头吗?而且什么是标准?拿什么来衡量?你说人家是坏人,没准儿人家还说你是坏人呢?你有你做人的准则,难道人家就没有识别好坏的能力?姜军已经不敢再坚持说自己是一个好人了,做个好人实在太难了!这年头儿,好人像一种濒临绝种的动物,而且不在保护之列。于是他决定痛改前非,改变自己以往的所作所为,做一个充耳不闻、视而不见,没有正义感,没有是非标准,没有道德观念,自己只顾自己,只要自己合适,不管他人死活的人。但是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

比如说现在自己之所以这样做,就是想在领导那里改变一下印象,不一定想吃香,起码不再受迫害。但是领导可不是这样想的,人家一旦对你形成了一定的看法,要想再改变真比登天还要难!川剧表演中有一种技巧很有名,那就是变脸。众所周知,戏剧的脸谱是根据人物性格而设置的,忠臣和好人是红脸,奸臣和坏人是白脸。比如关公,不管是什么剧种,一概都是红脸,而曹操就是白脸。而川剧的变脸就是在舞台上,以瞬息之间多次变换脸谱而闻名世界的。看起来很是不可思议,但是据说那只是一层窗户纸,并没有什么深奥的学问。

看起来变脸容易变心难,因为姜军现在是要变心。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但是俗话又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沾上什么变什么。不然的话,在这个环境里姜军简直就没法生存。其实,他自己又何尝愿意变呢?但是不变不行,绝对不行。要想在这个环境里还保持着自己的本色,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你想不变绝对做不到。可以这么说,在宇航报社里,一个好人想不学坏,想不变色,想洁身自好,想不同流合污,简直比登天还要难!可以说是万难!

于是姜军开始了换位思考,比如站在史垒的角度,从利害关系考虑问题,什么事情没有利害关系呢?姜军想:人家当官儿的为什么不捞钱呢?因为人家为了得到这个位置,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和金钱,没有付出就不能索取,付出了理所当然就要索取,这是天经地义的。所以,人家一旦上了台就必须大捞特捞。人家为什么要给某些人好处呢?因为那些人也是有所付出的。舍得舍得嘛,有舍就有得,不舍就不得,而且就不应该得,这道理再简单不过了。

古语说的好:得人钱财替人消灾。灾不灾的先搁到一边,得了人家的好处,就必须还给人家好处。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这些道理姜军应该说不是不懂,可是为什么一摊上事儿,就犯糊涂呢?应该说,原因就是自己嘴上没有把门儿的,都是自己这张破嘴闯的祸。不对,还是自己在观念上有问题,或者说的深一点儿是世界观有问题。从小到大,无论是家庭还是社会,自己所受的都是传统教育,什么真善美啦,勇敢、诚实讲信誉,淳朴、善良无贪欲,做人要正派,做事要认真,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等等。这些中国人传统的美德,如今都成了人所不齿的垃圾!早就过时啦!在这个一切向钱看的时代里,前边说的所有一切,已经为人所不齿,都没有用了,甚至可以说都不对了!古代先贤的做人道理都成了谬论!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这在一定的时间里,曾让姜军感到非常的困惑和无奈。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试金石,这话绝对没错儿。人家阿谀奉承,人家假话连篇,人家不顾廉耻,人家出卖灵魂。你可以说出人家一百条的不是,但是事实是,人家就是比你强!人家春风得意,人家财源滚滚,人家名利双收,人家心态平和;处处吃得开,事事占便宜,领导爱见喜欢,自己称心如意。细想起来,这有什么不好呢?自己老跟领导作对,结果自己碰得头破血流,这不是活大该吗?为什么自己就不能顺应时代潮流呢?思来想去,还是自己头脑中根深蒂固的传统道德观念在作怪。你说它好,可它在现实生活中就是行不通!你说它不好,从个人情感上又不能认可。从年龄上讲,自己还算不上是年迈老朽,怎么就想不明白这个简单的道理呢?

真的是想不明白吗?姜军又不承认自己不明白,因为这没有什么复杂的。常言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个门,这是绝对的真理。既然进了这个衙门,走近这群人就应该随着环境改变自己,就得跟他们变成一样的人。若想坚持不改变,死路一条是必然的;从道理上讲,也是说不过去的。只能是个人去适应社会,不可能是社会适应个人。你有你的道理,人家有人家的主张,总不能大伙儿都随着你吧。连动物都懂得要适应环境,比如变色龙,它的身体颜色是随着环境的改变而改变的,用颜色来保护自己的安全,在掩护自己的前提下,才能去捕杀昆虫果腹生存。一个大活人,怎么连条蜥蜴都不如?

其实,姜军觉得自己比起先前来已经改变了不少,比如说上班来下班走,一句闲话都不说。只要是领导布置的任务,自己就尽心竭力把工作干好。跟领导的关系他也尽量缓和,甚至有些时候,也对领导说两句好听的、估计领导爱听的话,尽管是违心的,他还是这样做了。所以,当报社第一次公布分房方案,看到榜上有自己的名字时,姜军真是打心眼儿里感激社长和总编,觉得自己没有白努力,领导终于改变了对自己的印象。但是,领导后来又把自己的名字抹掉了,姜军才知道这是一个骗局,一场不带自己玩儿的游戏!一切努力都是枉然和徒劳的,因为自己已经上了黑名单;还因为拍马屁的人太多了,领导不在乎也不稀罕你这一个。

由此姜军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年轻人到了一个新单位,拍马屁一定要抢先及时;而且一定要把别人压下去,关键时刻就要出卖灵魂。尽管这次分房子没有自己,评职称也没有自己,但是自己一定不能灰心,还要继续努力争取,因为自己已经不可能调走了。人在屋檐下,必须要低头,否则就会碰得头破血流,甚至碰死!这是一条绝对颠扑不破的真理。因为分房子跟史垒闹了一场,现在他很后悔,找什么上级呀?史垒不是说了吗?爱找谁找谁,爱上哪儿上哪儿。上级要是能听自己的,人家还会重用史垒这样的人吗?结果房子非但没有闹出来,反而又把职称给耽搁了,自己傻不傻?真是傻到家了。

经过反复思索,姜军决定:从今以后要洗心革面,脱胎换骨,变脸变心,重新做人。只有这样,今后还可能有发展的机会,否则就是死路一条,如同李贝奇一样,气死也白搭!

 

经过一番商量,仇向前和李国强同时来找社长,并向许凡健提出了调动工作的申请。但是许凡健根本顾不上,这几天他正在采购出国随身携带的物品。前两次出国,他觉得自己未免太寒酸了,为了节省钱他带了不少方便面,还带了许多榨菜,这回他不想带这些玩意儿了,能值几何?俗话说:穷家富路。中国人现在富裕了,不能再出去给中国人丢脸了。所以,他还在黑市上兑换了两千美金,再带一张存有美金的中国银行银联卡,他想出去给老婆买几件象样的首饰。年轻时的浪荡造成了未老先衰,先失去了史垒,接着又失去了何春瓶,现在他觉得还是老婆最可靠。所以,这次一定要给老婆带点儿礼物,这是结婚三十多年从未有过的。钻石戒指已经有了,是任小健送的,再买一条钻石项链和一个钻石胸花,然后还买点儿什么呢?看着仇向前和李国强站在自己面前,许凡健不耐烦地挥挥手,说:行了,我知道了,你们俩先回去,等我从法国回来再说吧。领导在考虑国家的宇航事业,你们怎么净拿着自己的鸡毛蒜皮,来给领导制造麻烦!

仇向前和李国强就这样被打发出来了,俩人来到仇向前的三版办公室,刘晓航还没来上班呢,办公室里只有任小健一个人。李国强觉得在这儿说话不方便,就扭转身打算回到记者部去。但是,任小健突然叫了他一声:哎李国强,我问你个事儿,你觉得记者部有意思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李国强想起仇向前曾经嘱咐过自己的话,说任小健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免提高了警惕。

任小健说:干嘛这么紧张?我没有别的意思。费吾新调走了,一版现在缺一个人,你不想调到一版去吗?一版可是要闻版呀。在领导眼里受重视,出去待遇也很高,难道你不想动一动吗?

李国强:我觉得记者部就挺好,暂时我还没有什么想法。况且……我有想法也白搭,不是我想去就能去得了的。

任小健:噢。那,小仇,你想去一版吗?

仇向前却是口无遮拦地说:我已经无所谓了,我都跟社长交了调动申请,我不想在这儿干了。

任小健:是吗?干得好好的,干嘛要走呀?

仇向前:难道你真觉得好吗?

任小健:难道有什么不好吗?你指的哪方面?

仇向前:不说别的,就说分房子这件事,难道你不觉得堵得慌吗?

任小健很自然地笑了一下:我觉得没什么可堵得慌的,什么事没有个先来后到呀?你们这些天之娇子呀,也太拿自己当回事了。我告诉你们说吧,不论你调到哪儿去,只要还是在中国,它都是这个德行!你爱信不信。老弟们,你们到底还是嫩,不是哥哥我倚老卖老,别看你们是大学毕业生,但是在社会这所大学里,你们到底还是个小学生,还得从头儿学起,不然的话,可是要栽大跟头的!我可不是吓唬你们。难道说你们看不见姜军,他写作能力不比你们强?他的资力不比你们老?但是他就是太不随和,个性太强,老跟领导较劲,结果怎么样啊?他在农民报呆不下去了,跑到咱们报社又能怎么样呢?还不是受气包?到现在他还是中级编辑,比他年轻的,比他能力差的,都上去了,人家都成了副高级编辑。不知道你们注意了没有,他现在对领导也点头哈腰的了,说话也好听了。我这可是一番好意,你们自各儿好好想想吧。说完站起身来走了。

仇向前问李国强:你说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国强沉吟了一会儿,说:我觉得,好像没有什么不好的意思。但是,他讨好咱们有什么意思?不对,他决不是讨好,他用不着讨好咱们。我觉得……

仇向前:我觉得他好像是在替领导给咱俩做工作,因为现在领导正忙着出国。而且,咱们报社又要跟飞天出版社合并,他是在替领导安抚人心,让咱们好好干,领导不在家,别给领导添麻烦。一句话,反正他这么做决不是没有目的的。

李国强:那他会是什么目的呢?哎,对了,他会不会是想去一版呀?

仇向前想了一下,说:对,费吾新调走了,一版现在正缺人手。而且这次出国有石若虚,一版总不能只留下一个秦兵吧?你看,二版何春瓶也去参加飞天大展,记者部有刘怀淼看家,只怕还要从记者部抽一个人来充实一版。我觉得,这个任小健很有可能是想去一版,因为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所以他问你想不想去一版,你要是不想去,我估计他一定会去的。

他们俩在这里闲聊,却不知任小健已经来到了史垒的办公室,自从那回让史垒狠狠地数落了一回,后来他有什么事都找史垒,不再去找许凡健了。

史垒见任小健来找,不知道他想干嘛,就随便问了一句:你有事吗?

任小健:史总,费吾新调走了,我听说这次出国石处也要去,那么一版不是就剩下姜军一个人了吗?这样的话,会不会影响工作呢?您说。

史垒不由得抬起头来看了任小健一眼,然后一边浏览报纸一边说:看来,你最近还是进步不小,知道替领导分忧了,没有什么私心杂念吧?

任小健谦卑地一笑说:您看您说的,我即使有,也不过是想到一版锻炼锻炼,何况眼下咱们报社正处在一个……他突然找不着合适的词儿了。

史垒不禁抬起头来望着他问:一个什么?

一个……一个非常时期,史总,我这么说对吗?您可千万别误解,我是说报社要和出版社合并,报社还要参加法国飞天大展,而且这回去的人又这么多。我还听说社长就要退休,而且您好象要调走……

史垒不耐烦了:行啦行啦,你简直成了一个包打听啦!谁说我要调走了?你哪儿那么多道听途说?该你知道的,你就知道;不该你知道的,你少操点儿心!报社合并不合并,不是我说了算,或者是社长说了算数的,更不是你这种人瞎掺和的。你就直说吧,不就是想去一版吗?我现在就告诉你说,可以。你去找一下石若虚,就跟他说,是我让你去的,你去吧。

一听史垒答应了,并且让自己去找石若虚,任小健脸上立刻笑成了一朵花,从剪报纸的文摘版调到要闻版,这是一个多么大的飞跃呀!自己这回可是抓住了机会。他点头哈腰地说:哎哎哎,我这就去,这就去。

 

见任小健乐得屁颠儿屁颠儿地走了,史垒也忍不住笑出了声,她想了一下,然后拨通了三版的电话,接电话的恰巧是刘晓航,史垒问:是你跟任小健说的我要调走吗?

刘晓航忙说:哎呦史总,不是啊?这事儿我一点儿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跟他说这个呢?不过您等一下,我马上就过去。说完刘晓航立刻来到了史垒的办公室,他先回头打量了一下楼道,见楼道里空无一人,随手把门拉上,史垒让他打开,他只好又打开了。刘晓航走到史垒的办公室桌跟前小声神秘地说:我跟您说,您大概都不信,不是别人,是张丽丽说出去的。您猜怎么着?那天曹洪宾在楼道里骂街,我从四版门口过,就听见张丽丽说:我跟你们说,报社要解散了。我还想接着听,看见何春瓶出来了,我就赶紧回办公室了。等了一会儿,我看见何春瓶跟孙宇一起走了,我就回到四版门外边,这时候曹洪宾也回去了。我又听见张丽丽说:人家飞天出版社不要史垒,她现在正为找不着地方着急哪。我还听见李晓燕高兴地说:史垒也有今天哪!她还有着急的时候?真是万万想不到哇!我给您汇报的可都是大实话,一点儿水分都没有。不信您自己分析吧。

史垒的脸色变了,越来越阴沉,好一会儿没说话。忽然她的脸上云开雾散,好像没听见刘晓航这一番话似的,她微笑着说:好啦,你做的很对,以后有什么新情况,你要及时向我汇报。行啦,你回去忙去吧。哎对了,最近没什么困难吧?

刘晓航连忙摇头说:没有没有,谢谢领导关心。说完他转身走了。

史垒眼前立刻浮现出李晓燕的样子,她一向自视清高,一向洁身自好,一向不巴结领导,孙泽贝在位的时候她就是这个傲傲的样子。但是后来她变了呀?为了换楼层她不是跑到自己家里去送钱吗?为了正式任命版面负责人,她不是见了领导也低眉顺眼吗?为了少惹麻烦,她不是在一般场合都少言寡语吗?看起来,她还是改不了她骨子里东西,那是一种什么东西呢?史垒一时还说不清,反正是有点儿桀骜不逊的味道。

现在果不其然,她到底忍不住了,敢在私底下说出她的心里话。报社要合并了,我找不着地儿了,她解恨了,她开心了!我要是死了呢?比如说这次去法国,出了空难……呸!臭嘴!那,他们还不得乐成开花豆!乐成笑口酥!哼,休想!老娘让你们看着,即使出版社不要我,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让你们眼巴巴地瞅着老娘往哪儿去,这回老娘去长城贸易集团!气死你们!这帮王八蛋操的!想到这里史垒才解恨地拍了一下桌子,可是接着她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因为长城贸易集团的老总张岗不是那么很乐意的。上次跟张岗说的时候,他虽然保持着友好的态度,但不过是一种客气的表示;虽然他也说了,好说好说,但是看情况好像是一种矜持的敷衍。他会不会不要自己呢?史垒知道外界对自己的评价,说她好的人,说她工作有魄力,有能力;说她坏的人,说她有野心,说她不择手段。而且史垒知道说她好的人少,说她坏的人多。倘若张岗知道这些传言的话,确实对自己调往长城贸易集团不利。但是,什么事情不是事在人为呢?既然我能把老当家的王辉岱撂倒,我就不相信我摆不顺你张岗!哪个人都不是铁打的,谁也不是铁石心肠。这个年头儿谁说话?钱说话!还是老话说的好:有钱能使鬼推磨。不论花多少钱,我也要调到长城贸易集团去,不蒸馒头争口气,我就是让你们这帮孙子看着,报社呆不下去了,老娘另寻高枝!

 

史垒正在胡思乱想,突然电话铃声响了起来,倒吓了史垒一跳,她不耐烦地拿起话筒,问了一声:找谁?一听是许凡健史垒这才放松了,问:干什么呀?

电话里许凡健说:我跟你商量一下咱们什么时候动身呀?离大展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再不走的话咱们就转不过来了,差不多也十来个国家呢。

史垒想了一下,说:那就月底或者月初走吧,你跟李淑琴说一下,把钱款准备好,还有机票的事,赶紧定机票。

许凡健突然打断了她:办签证起码需要二十天,现在还来得及吗?

史垒:你可真是榆木脑袋!你不会让李淑琴跟旅行社联系一下,办一个旅游签证,这不就快多了吗?

许凡健答应道:也是,我知道了,那我就让李淑琴办去了?

办去吧,罗嗦什么呀?史垒不耐烦地挂上电话,忽然想起要给老当家的王辉岱打个电话,于是她又拨通了王辉岱家里的电话:喂,干爹,是我,史垒。我想问问您,报社和出版社合并的事怎么样了?最近有什么新情况、新进展吗?啊?不合啦?是吗?哎呀,那可太好了!我没别的事,就是问问您这个事。您一定多保重身体呀,我抽空看您去。

挂上电话,史垒真是心花怒放!原来闹腾半天,又他妈不合了。这样的话等许凡健一退休,我就是报社的一把手了,看谁还敢跟我恣扭!我整不死他!史垒放心了,她完全可以放心地去法国了。要是这样的话,她多少又有点儿后悔,后悔这次不能带着秦兵去。可是这个秦兵也真有点儿可恨,他怎么什么都跟张丽丽说呀?看在秦兵的份上,史垒是不会跟张丽丽过不去的。但是往后一定要嘱咐秦兵,不能什么事情都和张丽丽说。想到这里,她又给石若虚拨了一个电话,叫秦兵上自己办公室来一趟。

秦兵马上就来了,史垒先是笑了一下,让秦兵坐下,然后把办公室的门关好,这才对秦兵说:我们这次去法国,我本想也带你去的。可是你看竞争多激烈呀!哪一个人都有去的理由,我实在是很难办。所以尽管有五个名额我也不能带你去,这事你不会有意见吧?

秦兵说没意见,心里却想:这回总算可以和张丽丽好好呆几天了。

史垒接着说:你放心,今后有机会我会带你出去的。但是,有一件事我不得不嘱咐你,以前的事情就不说了,往后你不论在我这儿听见什么,不要转身就告诉张丽丽。你是个男人,怎么这么沉不住气?丽丽这孩子哪儿都好,就是嘴不严实,听见什么都往外说。这样影响不好,你知道吗?

秦兵点了点头说知道了。

史垒又小声说:这回我们可能要去一个月。哎呀,小宝贝儿,真是让我舍不得你。要不,今天咱俩出去玩儿一晚上,怎么样?

秦兵垂下了头没做声。

史垒忽然想起来了,问秦兵:你是不是以为我要调走了?咳,我告诉你吧,报社不跟出版社合并了,我也不走了。

秦兵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他抬起头来疑惑地问:是真的吗?你真的不走了?

史垒得意地说:当然是真的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秦兵又追问了一句:那,你什么时候让我当版面负责人?

史垒:咳,你着什么急?你刚来多长时间呀?你见你们这拨人,谁分上房子了?要不是我,你能分上房子吗?别不知足啊!

秦兵:我是怕……

史垒瞟了秦兵一眼:怕我调走?怕我退休?告诉你,早着呢!我刚四十五岁,离退休还有十年呢。你放心吧,三个工程一个也耽误不了。只要你乖乖地跟着我,好好地伺候我,我决不会亏待你的。哎呦,我真忍不住了!真恨不能一口吃了你!小冤家。

秦兵这才不说话了。

 

    经过几天乱哄哄的准备,去法国参加飞天大展的一行五人终于动身走了,于是,报社出现了一个空前未有的自由状态。

仇向前和李国强并不知道任小健找过史垒的事,只是见他忽然到了一版有些奇怪,中午吃饭的时候,仇向前就问任小健:哎,老任,你怎么去了一版呀?谁把你调过去的?

任小健不无得意、假装谦虚地说:哎,临时的,临时的。这不是石处去了法国吗?工作总不能没人干吧,我是临时过去帮忙的。但是我听石处说,过些日子,咱们报社还要进一批人。要换笔了,一人一台电脑,人手不够,不增加人不行。

李国强看了仇向前一眼说:就咱这点儿工资,能招得来人吗?

任小健撇撇嘴说:看你说的!这年头儿,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有的是!你不愿意干,愿意干的人多着呢!

原来许凡健和史垒临行之前,把刘怀淼、刘晓航和任小健三个人叫到了史垒的办公室,史垒对他们说了一番话,无非是让他们多操点儿心,注意领导不在报社会有什么反映,注意一些人会说什么干什么,还特意跟他们说了,仇向前和李国强要调动工作的事。这在刘怀淼来说没有什么,而且他还对这次出国没有他,心里很不满意。但是,这对于刘晓航和任小健来说,简直就是受宠若惊。第一次当上了贴心奴才,不是那么容易的呀!尤其是任小健,人家刘怀淼和刘晓航都是版面负责人,都是处级干部,自己什么都不是,可是却受到了领导如此的高度信任,临行前对自己说了这么多的嘱托,这让他怎么能不兴奋,不激动,不感激呢?所以等领导们前脚一走,他后脚就立马变成了一条辑毒犬,到处嗅到处寻,看有没有对领导有意见的人和事,紧张得不得了。现在李国强说的话果然有点儿意思,任小健记住了,回头一定要告诉史总,再听听别人还有什么说的。

 

秦兵和张丽丽一起打饭,然后端着饭盒东张西望,正不知去哪张桌子呢?任小健赶紧打招呼:哎,小秦,小张,来来来,一个桌子吃多热闹呀。

于是秦兵和张丽丽便走了过来,坐在任小健旁边吃起来。

李晓燕和孙宇、筱爱玲打完饭,她们看见任小健这个桌子有张丽丽和秦兵,三个人愣了一下,孙宇建议到另一张桌子去吃,李晓燕觉得不太好,报社本来留下的人就不多,不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怕的是让人起疑心,就没听孙宇的建议,主动来到这张桌子跟前,孙宇和筱爱玲也只好跟了过来。

刘晓航、张帆和姜军打完饭,也都端到了这张桌子上,一共十一个人,把一张圆桌挤得满满当当,连邻桌机关的人都说:嗬,还是你们报社的人心真齐!吃饭都不愿意分桌。

哼,鬼才知道心齐不心齐!

李晓燕脸上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但是她没说什么。

仇向前接着刚才的话题,问任小健:那,要是换了笔,用电脑编稿,是不是咱们编辑就不用再划版啦?

任小健一边吃一边说:不是,咱们还得划版,在电脑上叫做排版,咱们都得学电脑排版。但是排好了版,只要把版样传到照排室,再把稿件送过去就没咱们什么事了。

孙宇:那,咱们的工作量也并没有减少哇,换笔不换笔的,我看没多大意思。

刘晓航说:原因有两个,一个是印刷厂已经没有铅字排版了,另一个原因也是从成本考虑。现在一般的大报社,人家都换了笔,都用电脑编稿了,编完往激光照排室一传就完事了。但是据我所知,人家不用编辑划版,照排室的人管划版。

孙宇:哼,真是脱了裤子放屁,多费一道手续。

筱爱玲瞪了孙宇一眼:人这儿吃饭呢,你瞎说什么呀?

孙宇:我就说,放屁放屁放屁,看你吃不吃。

筱爱玲扭过头去,索性不搭理孙宇了。

一直没吭声的张帆开了腔:这下不知道得买多少台电脑。

刘晓航说:至少一个版面三台,四个版就是十二台。

李国强:老说报社没钱,看看这回有钱没钱。

任小健:有钱也是领导去总公司争来的要来的,实话说,咱们领导也真不容易呢!

他这么一开口,谁都不说话了,气氛突然就变得沉闷起来。任小健扫视了一圈,跟刘晓航碰了一个眼神,俩人当然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是没人接话茬儿,总不能撬人家嘴吧,所以任小健和刘晓航也就不说话了。

 

李晓燕赶紧吃了几口,饭盒里还剩下不少呢,她也不吃了,起身离开桌子去洗碗。

孙宇和筱爱玲随后也跟了过去,孙宇一个劲儿嘬牙花子,鄙弃地说:不害臊!也不嫌牙碜!真是个马屁精!领导也不在跟前说给谁听呀?

筱爱玲也说:真恶心!背着领导还拍马屁,这种人太讨厌了。

李晓燕却说:可是人家到了一版呀!你们这样儿的永远去不了一版,而且永远受不到领导的重用。

孙宇说:不去就不去,我还不稀罕呢。一版整天是会议消息和领导讲话,有什么编头儿?我就愿意在四版,我喜欢编文化稿子,也愿意编文学稿件,可以提高自己的文学水平。一版有什么意思?请我我都不去。

三个人洗完了饭盒走出大食堂,一路走一路闲聊。

李晓燕说:你们看着吧,等领导回来咱报社还不定怎么着呢?人家领导一拍屁股走人了,咱们且得乱一阵子呢?

孙宇:乱什么乱?有什么可乱的?

李晓燕:恐怕又得来一次双向选择,优化组合,哪回不是弄得人心慌慌的。

筱爱玲:那,李姐,我可先跟你说好啊,我还是愿意跟着你,你可别把我甩了。

孙宇马上笑了起来:呦嗬,什么时候学的嘴甜了?还没怎么着呢就叫开了李姐,要是到了关键时候,你还不得叫声亲妈!

筱爱玲搡了孙宇一把说:去你一边的!你敢情有老爸撑腰,你谁都不怕,我可怕分到别的版面去。你看看那些人,一个石处,一个何处,一个刘怀淼,还有一个刘晓航,哪一个是省油的灯!我真怕领导把我弄到其他版面去,工作先搁到一边,累心!

李晓燕听了这话转过头来嘱咐孙宇:筱爱玲说的这话你可千万别说出去,传到他们耳朵里,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筱爱玲一听李晓燕这话真是后悔不迭,忙说:孙姐你看,还是李姐疼我。好姐姐,求你了,千万别给我说出去啊,我可不敢得罪他们。

孙宇满不在乎地笑着说:没事儿,我不会说出去的。不过你叫我孙姐,我听了还是真受用,你再叫一声我听听。

筱爱玲娇嗔地说:讨厌劲儿的,叫你一声孙姐,你倒来劲了。

孙宇昂着脖子说:怎么啦?我还当不起你的姐姐?我都三十了,你才多大呀?

筱爱玲挽住孙宇的胳膊说:当然当得起啦,本来就是姐姐嘛。

孙宇使劲儿甩开筱爱玲的手,一本正经地说:少来这套。革命大家庭都是同志关系,叫什么兄弟姐妹,江湖上那套哥们儿义气在咱革命队伍里吃不开。

这回连李晓燕都笑了:数你正经还不行吗?好一个正经人!

孙宇不服气地说:怎么啦?不是跟你们吹,我就是出污泥而不染,近染缸而不沾。不信咱们走着瞧,跟我爸爸没有一点儿关系。筱爱玲你要是不相信,你问李姐呀,问问她,我这些年做过什么亏心事?反正我们也不是一年两年了。

李晓燕冲筱爱玲赞许地点了点头,却没再说什么。

 

领导都走了曹洪宾更加放肆了,除了拉报纸,只要不出车他就提溜着个啤酒瓶子,满世界乱窜,整天喝得醉醺醺的。喝了酒他就骂大街,既不指名也不道姓,别人听见只当没听见,谁也不拦谁也不劝。要是以往姜军就会在没人的时候劝他几句,现在连姜军也不管了。曹洪宾在楼道里和张帆走个碰头,张帆就说了一句:行了,没你的好儿。

曹洪宾却说:我知道没我的好儿,我就乐意骂,你管的着吗?

张帆只好不理他了。

仇向前和李国强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俩和任小健、刘晓航吃完了饭在一起打扑克,仇向前忍不住说了一句:这个曹洪宾,你说你净这么骂管什么用呀?传到领导耳朵里,还不是罪加一等,怎么这么傻呀?

李国强也说:就是呀。

刘晓航一边洗牌一边说:你们知道什么?他爸爸是原来的办公厅主任,他岳父是以前的行政司司长,要不他敢骂大街,换上别人试试,早他妈叫他滚蛋了!

仇向前和李国强交换了一下眼神,不说话了。

没想到曹洪宾提溜着酒瓶子,来到这几个打扑克的屋里,不知道他喝了几瓶酒,反正脸上红彤彤的,连眼珠子都是红的,他靠在任小健的椅子背上问:你们玩儿什么呢?

任小健一边抓牌一边说:升级。

曹洪宾伸手把扑克胡拉了一把,纸牌都散落在地上,几个人怔怔地望着他,刘晓航一边低头捡牌一边说:你捣什么乱?快一边喝酒去吧。

曹洪宾却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任小健身旁说:有我玩儿我不玩儿,没我玩儿我起哄台儿。别打升级啦,玩儿拱猪!你们玩儿不玩儿?

仇向前和李国强都不吭声,任小健忙说:好好好,不玩儿升级了,玩儿拱猪还不行吗?真惹不起你。

曹洪宾放下酒瓶子,一边抓牌一边说:你说这话就不对了,谁惹不起我呀?谁他妈都惹得起我!我算他妈的老几?哪个王八蛋都敢欺负我,我算他妈老几呀?!他忽然把手里的牌,用力摔在桌子上,弯腰抄起啤酒瓶子举过头顶,然后用力摔在地上,摔了一地碎玻璃。忽然,他又趴在桌子上哇哇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骂:我就操他个祖宗!我就操他个血妈!我就操他个王八蛋操的呀!

这几个人都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办好。

任小健转过头去偷偷笑了一下,小声说:这不是连自己都骂进去了吗?

还是刘晓航比较稳重,他拍拍曹洪宾的肩膀,解劝道:别这样,这样不好,只能会越闹越坏。再怎么说,你爸爸已经退了,你岳父也离休啦,领导看在你爸爸和你岳父的面子上,对你已经够不错的了。要是换上别人这么闹腾,早就把他赶走啦……

曹洪宾却叫嚷着:她赶呀!这个臭逼!这个臊娘们儿!有本事她辞了我呀!宁可给一个调走的废物点心分房,也不给我分房?找死呀她!王八蛋操的!

刘晓航仍旧耐心地劝他:俗话说的好,落毛的凤凰不如鸡,虎落平阳被犬欺。再怎么说,你已经没有靠山了,如今这世道就是这样,人在人情在。你是个聪明人,你这么闹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千万别闹了。去,找个地方歇歇,你喝多了。

曹洪宾却摇头说:我没喝多,你们嫌我搅了你们的局,嫌我败了你们的兴,是不是?

仇向前和李国强一看这样,知道玩儿不成了就站起来要走。曹洪宾一见,上去一把拉住仇向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老弟呀,快调走吧,这儿不是人呆地方。你还年轻,又有学问,你是个正派人,在这个鬼地方能有什么出息?不是我瞎说呀,你在这种鬼地方呆长了,你就会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啦!趁着年轻快点儿走吧。

仇向前看看李国强,李国强看看任小健,任小健缩了一下肩膀,心想:刚才刘晓航劝曹洪宾说了一句话,落毛的凤凰不如鸡,虎落平阳被犬欺。记住了,回头得跟史总汇报。于是他什么话都没说,又看了看刘晓航。刘晓航见解劝不管用,只好扭头先走了,仇向前和李国强也悄悄躲开了。

当房间里只剩下任小健和曹洪宾两个人的时候,他才对曹洪宾小声说:我说老兄,兄弟跟你说句大实话,你要是个明白人,你就好自为之吧。领导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要把握好这个度。什么事情都不要做过了头儿,过了头儿就不好了,物极必反的道理,还用我说吗?还是老话说的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老兄,你还是好好想想吧?

曹洪宾认真地听完了这番话终于不闹了。

 

秦兵和张丽丽吃了饭,俩人下午都没什么事,就走出机关大院,沿着马路漫无目的地散步,才走了没多远,秦兵就说累了,张丽丽说:那咱回去吧。

先在马路边上休息一会儿。秦兵说完,也不管脏净,一屁股坐在绿地边上。

张丽丽忙说:你不说等会儿,我给你垫张纸巾,要不弄一屁股土。

秦兵说:哪里来的那么多毛病。

张丽丽望着秦兵那日见消瘦的脸庞,心想:他怎么变得这么邋遢了,以前和他一起逛大街,就是到了麦当劳或者肯德基,本来很干净的桌子和椅子,他都要从身上掏出纸巾,再重新擦一遍的,现在怎么这么不讲究了。

望着马路上穿梭一般的汽车,秦兵忽然叹了一口气。

张丽丽立刻问:你怎么啦?

秦兵说:没怎么,最近总是懒洋洋的,没来由地浑身没力气,好像七老八十一样,体重也掉了十斤。

张丽丽赶紧说:我也看出你瘦了不少,你还是抽空去检查检查吧,该不是有什么毛病啦?可不要耽误了。

秦兵叹了口气说:查什么查?上次单位组织检查身体,我的各项指标都是好的。我自己知道,就是让史垒把我折腾坏了,我……

张丽丽伸着脖子望着他,问:你怎么啦?

秦兵回头望了一眼张丽丽,有气无力地说:我……我现在平添了一种毛病。

什么毛病?

就是……就是经常遗精。

遗精?遗精是怎么回事?

遗精就是……秦兵见有一对男女青年从身边走过就止住了,等他们走远了才说:遗精是一种男人比较常见的毛病,一般只是在年轻的时候得,等到结了婚自然就好了。可我现在好像不是那样,不仅遗精,还有早泄的现象,讲的简单一点就是肾虚。

我不是给你买了六味地黄丸和曹开雍那个补肾的药吗?你吃了不管事呀?

唉,你不懂得,精液那种东西不是粪便和尿液,只要你吃饱了肚子,到时候就会有大便;只要喝足了水,到时候就会有小便。精液这种东西,中医上叫做元气,中医认为精液是血液形成的,所以有精血的说法。精液如果流多了就会造成元气大伤……

张丽丽忽然抓住秦兵的胳膊,紧张地说:哎呀,我知道了。《红楼梦》里边的贾瑞,就是遗精遗死的!是吧?好像清朝那个光绪皇帝,也是得这个病死的。对不对?你该不会也要死吧……说着竟然哭了起来。

秦兵拍拍张丽丽的手安慰她说:目前还没有那么严重,看把你吓的。要不是怕你担心,我早就告诉你了。

张丽丽一把握住秦兵的手说:还说呢!你看你这手,以前是多么热乎,现在怎么这么凉?跟死人一样。瞧瞧你这张脸,青不拉叽,黄了吧唧的,哪儿像一个年轻小伙子,简直像个肺痨!像个大烟鬼!哎,你刚才说,还有什么现象?

你小声点,还有早泄。

早泄是怎么回事?

早泄就是……秦兵扭过头去:怎么讲呢?真不好意思开口。

张丽丽着急了:咳,这有什么?咱们不是早就说好了吗?不管你怎么样,我都不会抛弃你,或者嫌弃你的。你说嘛,真让人着急!

唉,早泄就是还不到时候就射精了,这种现象以前根本没有过,都是史垒这个女人闹的。每次我射了精,她都舔着统统吃掉,然后骑着我没完没了地折腾。我还说,报社要跟出版社合并,这个女人即将调走,我总算可以喘口气了。没想到又不合并了,这可如何是好?我什么时候才能熬到头?只怕她放了我的时候,我也是一个废人了,什么都做不成啦……秦兵说到这里沮丧地摇了摇头。

 

唉。张丽丽深深地叹了口气,她把秦兵那只冰凉的手用双手握着,头却扭向一边望着马路上的行人,心里在想:这样的男人,还要他有什么用?即使他不得这种病,报社里哪个不知,哪个不晓?秦兵调到报社以后,身体上发生的变化众人看的一清二楚。跟这样的男人结婚,还不让人笑掉大牙?旁人笑也就罢了,如果史垒也笑,那不就太可悲了吗?史垒不定多么瞧不起自己呢!跟这样一个已经残废了的性奴在一起生活,还有什么乐趣?能有什么幸福?

张丽丽再一次想到了性奴这个词,如今已经不是奴隶社会了,他居然能为了一点点物质利益,心甘情愿地给人当奴隶!自己居然也能容忍他这样做!张丽丽此时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了。算了吧,干脆忘掉过去,一切从头儿开始。过去的就是过去了,还是趁早分手再找一个吧。自己原以为报社要解散,史垒要调走,这个女人会把男友好好地还给自己。没想到秦兵已经让史垒给玩儿坏了,已经是个废人了!不要说报社又不解散了,史垒还要继续玩弄秦兵,即便是真的三个工程竣工了,等不到剪彩,秦兵怕也是一息奄奄离死不远了。即使外人都不知道,也没有人议论,自己还要这么一个病秧子有什么用?到底没有性福就没有幸福,性生活是维系夫妻最重要的锁链。

老话不是说:小两口打架不记仇,白天吃的一锅饭,晚上睡的一个枕头。说的就是夫妻之间要有性生活,没有性生活叫什么夫妻?可是甩了他,是不是有些不道德呢?毕竟当初他全跟自己说了,并没有一点儿隐瞒呀,而且自己也答应过他,不会嫌弃他的。再说了,他之所以这样做,不也是为了两个人的利益吗?

哎,不对,他是为了两个人的利益吗?不是,肯定地说,绝对不是。因为他跟史垒做在前,和自己说在后,他压根儿就不是为了两个人,而是为了他自己。说是为了两人,那不过是一个好听的借口。既然他是为了他自己,难道我就不能为了我自己吗?凭什么毁了他,还要饶上我呀?幸好现在还没结婚呢,要是结了婚就麻烦了。该放手时就得放手,该丢的时候就得丢!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为了这个废人毁了自己,不值得。

想到这里,张丽丽毅然决然地撒了手,然后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冷冷地对秦兵说:秦兵,我看咱们算了吧,到此为止得了,以往的事情今天就算划上了句号。从此以后,你是你我是我,你我毫不相干。

张丽丽拍打拍打屁股打算要走,却被秦兵一把拉住了。秦兵万万没想到,张丽丽的心理变化这么大,这么快!突然之间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急转弯。他眼泪汪汪地望着张丽丽,张丽丽却扭过头去不看秦兵。

秦兵泪流满面地说:好丽丽,你真的忍心丢下我?我这也是为了你呀!

张丽丽回过头来厉声道:扯臊!你为谁你知道,少他妈牵三挂四的。

秦兵仍然不死心:丽丽,你不能不讲良心呀!想当初,我是一五一十地,统统对你讲了呀。你也没有阻止我这样做呀?到如今,你见我是一个废人了,你又不要我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如果当真不要我了,我不如死掉算了。

张丽丽娥眉倒竖:呦嗬!我还看你不出,今天你总算说出一句有骨气的话!哼,拿死吓唬谁呀?要死你就死吧!我还告诉你说,本姑娘见过,本姑娘不怕!我怕的是,你根本就没有死的勇气!不是任何人都有资格说死的!说完这话她义无返顾头也不回地走了。不管报社散不散,还是跟出版社合不合,或者史垒走不走,宇航报社能留则留,不能留就走人。自己怕什么?才刚二十七岁,文章写的好有目共睹,想去哪儿还不是随意挑。至于对象嘛,天下男人有的是,永辈子不找上海男人!

 

见张丽丽毅然决然地走了,秦兵心想:难道我连死的权利都没有吗?身上的病加上心里的病,秦兵此时万念俱灰,一个念头在他脑海里产生了,而且他也决定了。

 

第二天早晨,五点钟的时候,警卫值班的小战士,忽然听见办公楼跟前地一声响,跑到跟前一看,原来是有人跳楼了!马上就有围观的人,都是晨练的老干部和他们的家属,不一会儿就围了一大群人。小战士跑到医务室去叫医生,等到值班医生气喘吁吁跑着来到跟前的时候,跳楼的人早没气了。

他刚才还一个劲儿扭身子呢,刚沾地的时候没死。一个花白头发的老者说。

医生把死者翻过身来,有人认识,说好像是报社的人,大概姓秦。

医生回到医务室拿来一张白布单子给死者盖上,等到机关派出所警察来到时,已经是七点五十分,各路班车都到了,大家把死者围了个水泄不通。警察找来一副担架把死者抬走了,大伙儿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但是没有一个人知道,跳楼者的真正死因。

宇航报社的人自然也都知道了,有的人还亲眼看见了秦兵的尸体。

上班以后,谁都没心思干活儿了,各个办公室的人都在议论秦兵的死,到底是什么原因。为什么史垒前脚刚走秦兵后脚就跳了楼,这是怎么回事呢?惟有张丽丽坐在椅子上,怔怔地发愣。张帆轻轻地走过去,把张丽丽的水杯斟满茶水端到跟前,张丽丽好像没有觉察一般,张帆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张丽丽。

张丽丽抬起头来,茫然地望着张帆,大颗的泪珠扑簌扑簌地往下掉。

其他办公室的人也都过来了,但是没有一个人说话。

张帆鼓了鼓勇气,问:他……你们俩……到底是怎么啦?

不料,张丽丽突然站起身来,用手抹了一把眼泪,厉声说:谁们俩?什么你们我们?甭问我,少问我!老娘我一概不知道!说完,她就冲出房门脚步匆匆地走了。

他俩的谈话和举动都被站在门外的任小健听见看见了。

 

派出所来了两个警察,将秦兵的办公桌和文件柜贴上封条,然后走了。

 

大伙儿都回自己的办公室去了。

一版只剩下任小健一个人,他感到很寂寞就来到四版李晓燕的屋里,这才看见张帆在这里,而且三版的刘晓航和仇向前也在这里,记者部的刘怀淼、姜军和李国强都在这里,连办公室的司机曹洪宾、会计室的出纳张小松也都在这里,四版俨然成了一个会议室。这不由得让李晓燕非常担心,可她又不敢撵走任何人。

开始的时候大家都默默不语,也算是给秦兵默哀吧。过了大约十几分钟,任小健开了口,终于打破了僵局:秦兵为什么要跳楼呢?有什么想不开的?我现在才想起来,他这几天确实有些精神恍惚。

曹洪宾说:死了好,死了好,早死早托生,辈儿辈儿都年轻。

孙宇瞪了曹洪宾一眼,说:你怎么不死呀?

曹洪宾低下头没说话。

孙宇接着说:不知道张丽丽到底是怎么啦?他们俩该不是闹别扭了吧?昨天我见他俩吃了饭出去遛弯儿,去的时候是俩人,回来却看见张丽丽一个人,而且脸色特别不好看。

筱爱玲说:领导刚刚出国就发生了这么严重的事情,这是怎么啦……

这是一个非常敏感的问题,大家都看着筱爱玲谁也不吱声,吓得筱爱玲赶紧用手捂住嘴,再也不敢说下去了。

报社的领导是谁?社长许凡健当然不算,谁都明白领导指的就是史垒。史垒前脚刚走,秦兵后脚就跳楼?这是怎么回事?但是史垒和秦兵的关系以及他俩之间的秘密,报社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史垒在的时候秦兵不跳楼,史垒走了他就跳楼,他俩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且,张丽丽也有点儿反常呀,按说以他们俩的恋人关系,看见秦兵的尸体张丽丽理应扑上去号啕大哭才是呀?为什么她一声不响,还不许别人问,一问她就蹿儿了,她就跑了,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刘晓航挨个扫视了大伙儿一圈,然后说:领导们都不在,我觉得,咱们应该报一下警吧?不然的话……

不等他说完,仇向前就说:报什么警?你没见是机关派出所的警察把他抬走的吗?叫我说呀,赶紧通知他的家属倒是真的。

张帆却说:不忙不忙,因为他这是非正常死亡,把家属叫来了,不定得有多大麻烦呢!

任小健说:那,咱们怎么办呀?终不能什么都不干吧?到时候,领导回来咱们怎么交代呀?

李晓燕瞥了他一眼,没吭声。心说:你倒善解人意!你算老几?你他娘的着什么急!

孙宇瞟了任小健一眼,快言快语地说:哎呦!你说你着你娘什么急?再说了,有你什么事呀?就算报社领导都不在,不是还有中层干部呢吗?记者部有刘怀淼,三版有刘晓航,四版还有李晓燕呢,怎么轮也轮不上你呀!

任小健垂下了眼皮不吭气了。

一直默不做声的刘怀淼赶紧说:得得得,好我的姐姐呦!您嘴下留点儿情,千万别东拉西扯。死人已经让警察抬走了,我可不知道别人啊。秦兵跳楼的事,跟我没有一丁点儿关系,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不愿意知道。我可管不了这事情,好家伙了,人命关天呀!说完他一扭脖子转身走了。

刘晓航转着头看了一圈,然后说:我更是什么都不知道了,没我什么事儿,我也不掺和这事,我也撤了。说完他也走了。

一见他俩这么说,大伙儿就都散了。

姜军像个现了形的幽魂一样,一言不发默默地走了,正如他默默地来。

 

当屋里只剩下李晓燕、孙宇和筱爱玲的时候,孙宇起身要把门关上,李晓燕赶紧说:别关门!祖宗!好像咱们要怎么着似的。见孙宇回到椅子上坐下李晓燕这才小声说:唉,这个秦兵,能有多大的事儿呀?怎么就想不开,就跳楼了呢?年纪轻轻的多可惜呀!

筱爱玲也说:他老家不是上海,是上海的郊区,好像还是远郊区。他们家好几辈子就出了他这一个大学生。你说说,好不容易逃出农村,好不容易考上大学,好不容易留在北京,又是刚刚分的新房子,你说怎么就……唉,命太苦了!

孙宇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向楼道里张望了一下,回来说:什么命苦不命苦的?我觉得哎,说不定他和史总的事让张丽丽知道了。要么是张丽丽不干了,要么是张丽丽把他臭骂了一顿。人有脸树有皮,他一定是觉得没脸活下去了。

筱爱玲也站起身来到门口张望了一下,然后回头说:你别胡说八道了。叫我说呀,张丽丽未必不知道他跟史总的事。张丽丽又不是傻子,难道说她看不见秦兵都变成什么样儿了?都成了人干儿啦!都成了行走的木乃伊啦!秦兵刚来咱报社的时候什么样?小伙子也算是个美男子呢!脸色多会儿都是红扑扑的,他皮肤又白,这才多长时间呀?就变得跟大烟鬼似的,哪儿还有小伙子的模样儿呀?跟刚来的时候比,简直判若两人。

孙宇说:我光听说过杏干儿,还没听说过人干儿。不过秦兵还是真干了,不用烘不用烤,被史垒完完全全吸干了。哼,让史垒给做成木乃伊了。

李晓燕假装给自己的水杯添水,顺便看了门外一眼,说:不管怎么着,等领导回来,你们千万什么也别说,要记住:祸从口出。千万别蹚这趟浑水!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再说了,咱们也确实什么都不知道呀。

筱爱玲听了点点头,孙宇也点了一下头。但是孙宇心里明白,李晓燕这么嘱咐她俩,决不是为了她俩好为她俩考虑,而是为了保全她自己。李晓燕生怕引火烧身,不仅自己十分谨慎,也怕她手下的人出漏子,尤其是在领导都不在的特殊时刻,所以赶紧堵住她俩的嘴,生怕她俩说出什么对她不利的话。孙宇觉得李晓燕的日子,过得也真够为难的。

 

任小健回到办公室之后,赶紧找出纸和笔,把他刚才听到的话一一记下来,准备史垒回来的时候好向他汇报。

首先是张帆挑的头儿,他问张丽丽的话是:你们俩怎么啦。这话问的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因为秦兵跳楼死了,张丽丽跟他是对象关系,问她是理所当然的。张丽丽哭了,她回答张帆的态度很不好,有点儿怒气冲冲的意思,她的话是这样说的:谁们俩?什么你们我们?甭问我,少问我,老娘一概不知道!说完就跑了。不知道她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一问就蹿儿了?她和秦兵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个问题值得研究。

后来大伙儿都到了李晓燕的四版,但是李晓燕一直没吭声。后来是我自己说的:秦兵为什么要跳楼呢?有什么想不开的?我觉得他这几天有些恍恍惚惚的。只有曹洪宾说的恶毒,他说:死了好,早死早托生,辈儿辈儿都年轻。这话带有一定的情绪和煽动性。

再后来是刘晓航说的要报警,但是被仇向前挡住了,他说:没必要报警,因为机关派出所的警察已经把秦兵的尸体抬走了,还说应该尽快通知家属。张帆说:不忙,因为秦兵是非正常死亡,把家属叫来会有大麻烦。我说了一句:终不能什么都不干吧。李晓燕瞟了我一眼没说话,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孙宇瞪了我一眼,嫌我着急,还说:有你什么事?就算报社领导都不在,不是还有中层干部呢!她说这话,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后来,刘怀淼叫了孙宇一声好姐姐,让她嘴下留情,千万别东拉西扯,还说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愿意知道,秦兵的死,跟他没有一点儿关系,他管不了这事,人命关天,说完他就溜了。接下来谁还说了什么呢?任小健认真地回想,对了接下来是刘晓航,他说:我更是什么都不知道,没我什么事儿,我也撤了。说完他也跑了。姜军什么都没说,后来大伙儿都走了,好像经过就是这样。到底大伙儿回到自己办公室又说了什么,那就无从知晓了。

任小健把记下来的东西,认真地折叠好,然后装在一个信封里,打开抽屉锁,把那个信封放进去,再把锁子锁好,又拽了拽,觉得没什么问题之后,他才放下心来。做完这件事情之后,他觉得应该马上通知一下史垒,让史垒有个思想准备。任小健知道史垒有手机,但是他不知道具体号码,怎样才能找到史垒的电话号码呢?任小健犯开了愁。

他查看了一下石若虚办公桌的玻璃板,下边只有史垒办公室和家里座机的号码,没有手机的号码。按说中层干部当中,石若虚首屈一指,他是负责要闻版的,要是他都不知道史垒的手机号码,恐怕别的人就更不知道了。但是也可能他知道,不过人家不把号码摆在明处。现在能问他史总的手机号码吗?任小健想了半天,觉得不能问。怕的是石若虚起疑心,回头再生出什么麻烦来。

这可怎么办?任小健真是着了急,因为他想,刘怀淼很可能也要向史垒汇报,他俩的关系可不一般,他肯定知道史垒手机的号码。要是让他抢在前边,自己再打电话汇报,那还有什么意思呢?那就没有意义了。不行,一定要抢在他前头。但是,上哪儿去弄史垒的手机号码呢?真是把人急死了!

忽然,任小健想起来了,会计室没准儿有,而且李淑琴不在,她也去法国了,只有一个出纳张小松,这孩子有点儿粗心也比较老实,上会计室去瞅瞅,没准儿会有线索。对,就是这个主意。任小健疾步来到会计室,到了门外他停下来,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要尽量表现得和没事人一样。推开门,果然只有张小松一个人在整理药费报销单,任小健就问了一句:怎么就你一个人呀?忙什么呢?

张小松抬起头来看了一眼任小健,又低下头继续整理,一边整理一边说:不是我一个人,还能有谁呢?你有什么事?

任小健装做很无聊的样子,说:咳,今天一大早就出了秦兵这么一档子事,让人心里挺别扭的,什么也干不下去,找你随便聊聊。

张小松把整理好的单据收起来,然后锁上抽屉,小心翼翼地望着任小健什么也不敢说,他想起上次挨史垒的批评,仍然心有余悸。

任小健并没有注意张小松的表情,他的目光只在会计李淑琴的桌子上搜寻,看看李淑琴的玻璃板下边,有没有史垒的电话号码。忽然他的眼睛一亮,李淑琴的玻璃板下边,果然有一张报社全体人员办公室和家庭以及手机的号码,哎呦,真是太好啦!

你找什么哪?张小松十分警惕地问。

没找什么?任小健只好暂时把目光收回来,离开那张表格,他扭头望了一下外边,然后问张小松:你没听见谁说,秦兵是因为什么死的吧?

张小松垂下头说:我来报社才几天,谁肯跟我说什么呀?

趁这机会,任小健赶紧盯住表格上、史垒名字后边那一长串号码,排除了办公室和家庭的号码,只看那个手机的十一位数字号码,没错儿,这个号码很好记,前头是要散就散,中间是火警,后边是要发就发,行啦,记住了。于是他好像关心张小松一样,说:人心隔肚皮,这个时候你可千万不要乱说话!一定要小心谨慎,祸从口出哇!

张小松抬起头来,天真而又实在地笑了一下,说:谢谢您,我知道了。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任小健想:上哪儿去打这个电话呢?尽管屋里只有自己一个人,那也不能在报社里打这个电话,最好是上外边去,上马路对面的邮局去打,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对,就是这个主意。于是任小健穿上外衣走出办公室,楼道里空无一人,他加快了脚步,走出机关大门。过了马路走进邮局,他先仔细地侦察了一番,见没有报社的人,任小健这才放了心。

当他拨通了电话号码的时候却是忙音,机主正在通话,请稍后再拨。任小健只好耐心地等待,他想,肯定是刘怀淼正给史垒打电话,这孙子果然抢在了前头。那么,自己还有必要再打吗?对了,他打是他打,我打是我打。即使史垒已经知道了秦兵死的事情,我再跟她说一遍,这有什么不好呢?只能说我也在关注着这事情,况且他刘怀淼有史垒的电话号码,而我没有,我光为了找这个号码,就费了多大的劲,我虽然比他打的晚,但是我有我的理由。打了这个电话,等史垒回来的时候,我也可以跟她请功呀。对,再等一会儿,不管怎样,我也得把这个电话打了。

过了大约一刻钟,任小健又拨了一次电话,这回终于通了。任小健赶紧对史垒说了一遍秦兵死的事情,史垒很平静地说她知道了,并且赞赏地说,任小健这回做的很对,以后继续努力。其他什么也没说,这不免让任小健有些失望。从邮局出来,正好和刘晓航走了个碰头,两个人都愣住了,刘晓航问:你干嘛?是发信吗?

任小健赶忙说是发一封信,反过来他就问刘晓航:你干嘛?也是发信吗?

刘晓航说:不是,我给一个亲戚汇点儿钱。

任小健将信将疑地笑了一下,俩人就分手了。

任小健一边往机关走一边在猜测:刘晓航去邮局到底是干什么去了?会不会也是给史垒打电话去了呢?极有可能。刘晓航是史垒提拔起来的,为了提拔他专门设置了一个记者部,把刘怀淼调过去,然后安排的刘晓航,他赶紧向史垒汇报也在情理之中。但是,不知道刘晓航给了史垒多少好处费,让史垒给他这么卖力气。不过话也不能这么说,人家刘晓航在二院本身已经是处级了,给他安排一个职位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话又不能这么讲,人家领导愿意给你安排就给你安排,不愿意给你安排就不给你安排,你能有什么法儿?只能说尽人力由天意。倘若摊上一个没理儿没面儿、不讲人情的领导,你还不是干瞪眼儿?所幸的是史垒还不是那种人,只要你给她送上好处费,她还是肯为你出力的。想到这里,任小健心里还是很安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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