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人間舞台》之四《反串》 酸甜苦辣咸 一年復一年 人生苦短鬚奮鬥 從來莫問難不難 都愛色與錢 欲壑最難填 命中有福及時享 管他身後與生前
第四章:看你能演出什麼花活 拿上名片倆人退出來,走在回家的路上每天美對見天賤說:“這房子不是就在咱們院兒里嗎?那還用他們給咱介紹,咱回去打聽打聽。我就不信,咱們再屎蛋、再廢物,也不可能打聽不出來。要是找着那個賣主,咱就把中介甩了直接聯繫,不是也能省下三萬塊錢嗎?” 見天賤有點兒擔心地問:“那……合適嗎?” 每天美說:“有什麼不合適的?誰叫他們那麼黑的?光他媽在中間介紹一下,就收人家好幾萬,這錢掙得也太輕鬆了,怨不得馬路上開這麼些房屋中介。” 倆人回到小區一邊查看一邊分析,院子裡一共有六座小板樓,她倆從東頭往西走,一路走一路打聽,最後終於讓她倆打聽着了,原來是四號樓二單元的。 她倆爬到四層,敲了敲401的門沒人應聲,再按402 防盜門的門鈴,402的門開了,走出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兒,問:“你們找誰?” 每天美說:“您家是要賣房嗎?” 老頭兒說:“賣了我上哪兒住去?我們不賣,可能是對門兒。我看見來過兩撥看房的,沒準兒是他們家。” 每天美問:“麻煩您一下,您知道他們家的聯繫電話嗎?” 老頭兒搖了搖頭:“自打搬過來也沒說過話,人家派頭兒大着哪,凡人不理。” 每天美又敲了兩下門,仍不見有動靜,見天賤說:“可能沒人。” 老頭兒說:“他們根本不在這兒住,人家肯定別的地兒有房。”說完就關上了門。 每天美想了一下說:“要不我寫個紙條給他塞到門縫裡,他要是看見就能跟我直接聯繫,可惜我沒帶着筆和紙。” 見天賤說:“跟對門兒借一下,這有什麼呀?” 每天美只好又按對門的門鈴,借了筆和紙寫了一個聯繫電話,塞到門縫裡,告別了對門的老頭兒,倆人下樓回家。路上每天美忽然想起來了,問見天賤:“哎,廉嬸兒,上回您兄弟跟您借錢的事怎麼着啦?借沒借給他?” 見天賤嘆了口氣說:“咳,你說我能不借嗎?只不過這事兒瞞了我們娥子。大小兒跟我說,錢由他出,但是甭跟我兄弟說,就說是我出的。免得誰近啦誰遠呀,那樣顯得不好。你說我能說什麼?大小兒說怎麼着就怎麼着唄,借給他兩萬。” “那,您借給您兄弟的錢,他給您利息嗎?” “咳,還利息呢,到時候能把本兒給我就不錯啦。善門難開善門難閉,已經開了這個頭兒,再想不開也不能了。” 路過一家賣彩票的,見天賤拉住每天美說:“咱不買,看一會兒。”倆人站在人群邊上看着人家買。看了半天,每天美終於按耐不住買了一張彩票,然後對見天賤說:“我呀,從來也沒買過這玩意兒,因為壓根兒我就不相信,可是看見報紙上老說,這個中了五百萬,那個中了五百萬,還能都是假的?報紙也不能天天說瞎話呀,所以我這心裡……”話剛說到這兒,就聽見一個外地口音的男人叫喊:“哎哎哎,躲開躲開……” 見天賤回頭一看,可了不得啦!一個農村小伙子騎着一輛用水管子焊的自行車,車上綁着兩根四米長的螺紋鋼,那螺紋鋼直衝每天美的後腰扎過來。見天賤趕緊拉了每天美一把,沒等每天美反映過來,“吧唧”一下每天美就趴在了地上,車軲轆從小腿上軋了過去,“噶嘣”一聲,好像是骨頭斷了,頓時小腿肚子疼得鑽心。每天美抬頭一看是個農村小伙子,這車根本沒有閘,他剎車就是用鞋底子蹭車軲轆。每天美生氣地喊起來:“哎呦!我說你是怎麼回事兒?怎麼往人身上撞啊?你長眼沒長眼?哎呦,可疼死我了。” 小伙子放好車子,陪着笑臉去攙扶每天美,剛往起一拉,“嗷”地一聲,疼得每天美五官都挪了窩,簡直像要殺她一樣叫喚起來,聲音都不像人的聲音了。 見天賤也彎下腰問:“怎麼樣啊?傷得厲害不?要不咱們上醫院去瞧瞧。” 每天美皺着眉頭,吸着涼氣說:“哎呦,不能動,一動就疼得鑽心,我估計肯定是骨頭折了。廉嬸兒,您說您拽我幹嗎呀?我這兒呆的好好的。真是倒霉透了!這不是瘸驢腿上加棍兒敲嗎?廉嬸兒您趕快叫輛出租車吧,我真動不了窩兒啦。” 見天賤聽了這話很不高興,心說:我要不拽你,螺紋鋼戳到你腰眼兒或者是脊椎骨上,不戳死你也得落個下肢癱瘓。饒是我救了你,還落下埋怨了!見天賤就沒吭聲。 那農村小伙子一聽要去醫院,趕緊推起車子就要跑,見天賤可着嗓門兒叫喊起來:“咳,你別跑!大伙兒幫幫忙呀,把這小子逮住。” 買彩票的人群中跑出兩個年輕人,幾步竄上去把那小子逮住了,每天美罵道:“你他媽混蛋王八蛋!噢,撞了人,你不說送我去醫院,還想他媽跑。我告訴你說,你跑不了!廉嬸兒,搜搜他,看他帶沒帶身份證,把他身份證扣下!” 見天賤有些為難地說:“這合適嗎?咱們能搜人家身嗎?” 周圍看熱鬧的人都說:“這有什麼不合適的?搜他。不然的話呆會兒他再跑,你們倆能追得上嗎?搜他!讓他帶你們上醫院,讓他給你出醫療費。” 那小伙子為自己辯解說:“我在馬路上騎得好好的,是她不在便道上走,她自己也有責任呀?誰讓她跑到馬路當間上來的?” 不等每天美和見天賤解釋,圍觀的人中就有人說:“廢話,她走在馬路上你也不能撞她呀?難道你沒長眼?撞了人你還有理了!” 每天美說:“你看不見便道上站滿了人,我不下馬路過得去嗎?你也不看看你那個破車,連個閘都沒有,不是你的責任是誰的責任?再者說了,馬路也是人走的,你撞了人就得出醫療費。甭廢話,廉嬸兒把他身份證扣下。” 見天賤一聽有道理,當下就要翻小伙子的口袋,小伙子紅着臉擋住見天賤的手,自己在口袋裡摸了一會兒,把身份證拿出來交給每天美。當下有圍觀的人說:“這小子肯定有錢,要不他不讓翻他的口袋。”有人幫忙攔了一輛出租車,每天美坐上車前頭慢慢走,見天賤跟在那小伙子自行車後面,怕的是他再跑。好在醫院也不遠,轉眼之間就到了,讓那小伙子去掛號,小伙子說他沒錢,每天美不相信,讓見天賤搜他,小伙子只好從身上掏出錢來掛了急診號。見天賤和護士把每天美扶上床,大夫簡單問了一下經過,然後開了一張照X光的單子,叫他們去拍X光,見天賤和小伙子攙着每天美來到X光室,大夫說得先去交費,見天賤伺候每天美脫衣裳,讓那小伙子去交費。 結果,左等也不來右等也不到,等了將近半個小時也不見人影兒。每天美慌了,大夫也奇怪地問:“這是怎麼回事?怎麼交一個費用這麼長時間?” 見天賤也覺得有些不妙對每天美說:“該不是跑了吧?” 每天美想了一下說:“跑了和尚跑不了廟,咱拿着他的身份證呢,他往哪兒跑?” 大夫問是怎麼回事,見天賤就怎麼來怎麼去地說了一番。 每天美從口袋裡把那張身份證掏了出來。 大夫接過去看了一眼,說:“他這身份證怕是假的,我覺得這字跡有些模糊。” 每天美拿在手裡仔細看了一番,覺得大夫說得有理,於是嘆了口氣:“唉,我真是聰明一世胡塗一時,不該讓他去交費,應該讓廉嬸兒您去。廉嬸兒,您也不提醒我一下。您說,我怎麼這麼倒霉呀!淨碰上小人和歹人。” 見天賤聽了這話自然有些不悅,想了一下安慰她說:“沒關係,我先替你交吧。” 取出片子一看果然是骨折,對上骨頭打上石膏,回到家已經是下午三點了。醫藥費花了兩千三,見天賤身上帶的錢不夠,還回家取了一次。中午時分倆人都餓了,見天賤在醫院門口買了兩套煎餅,倆人稍微墊補了一下。回到家一進門,每天美就嚷餓死了,見天賤在每天美的冰箱裡找半天,什麼吃的也沒有,這冰箱純粹是個擺設,她只好說:“你等着,我回家拿點兒掛麵去,咱倆煮點兒掛麵,臥倆雞蛋吃得了。” 吃了掛麵臥雞蛋,每天美這才不住嘴地感謝見天賤,反倒說得見天賤不好意思了,她說:“你快拉倒吧,幾十年的老鄰居,這麼點兒事兒還值當謝?叫我說呀,你快點兒給小偉和小秀打電話吧,叫他們回來,好商量怎麼伺候你呀。” 可是話鋒一轉,每天美卻又說:“廉嬸兒,您說今天這事兒鬧的!咱要是不看熱鬧就好了,從來路過賣彩票的我都不看,您說您要看,我也不能一人走呀。再者說了,您剛才要是不拉我也沒事兒,您這一拉倒讓我鬧了一個大馬趴。再說那小子,真他媽的是個混蛋,怕出醫療費他又跑了,錯來您要是看緊了他,那小子也跑不了。現在他跑了,您說我這醫藥費怎麼辦?” 見天賤一聽這話不言語了,心說:呦嗬,和着全成我的錯兒啦?看賣彩票是我不對,那你不會別看?我沒攔着不叫你走呀?到後來咱倆誰買彩票啦?是你買了呀?噢,拉你也不對,戳死你才好呢!要是戳你個下肢癱瘓,我看你還說什麼?還有,看不住那小子也是我不對,你給我多少錢呀?我他媽管得着嗎?馬路警察各管一段,哪段歸我管呀?我這兒饒貼上錢,跑腿兒受了累,還落下一堆不是,我這是何苦來呢?我可真是賤!要不人家背地裡都管我叫見天賤!想到這兒,她把桌子上那幾張報銷單都拿起來,裝在自己的口袋裡,什麼話也沒說,轉身出門回家去了。 回到家裡,見天賤越想越不是滋味兒,心裡悶得慌在屋裡坐不住,索性揣上鑰匙去找何賽麗,一出電梯,正好何賽麗遛狗回來,何賽麗問:“廉嬸兒您上幾樓?找誰去呀?” 見天賤垂頭喪氣地說:“找誰呀?找你。” 何賽麗眉開眼笑地說:“呦,真是難得!您今兒怎麼想起找我來啦?走,上我那兒喝茶去,朋友才送我的碧螺春,今年的新茶,您可真是有口福。我告訴您說,我們君實考上啦!” 見天賤奇怪地問:“靠上誰啦?” 何賽麗瞪起了眼:“什麼靠上啦?是考上啦!” “奧,考上哪兒啦?” “北京廣播學院呀!” “那,明兒出來就是大喇叭里的廣播員。” 何賽麗不屑地撇撇嘴,說:“播音員?哼,誰干那個呀!我們是干播音員的材料嗎?我們君實長得多漂亮!要牌兒有牌兒,要條兒有條兒,往鏡頭前一站,那絕對是主持人……” 見天賤驚訝地問:“豬吃人?我光見過豬吃屎,從來沒聽說豬還吃人。” “哎呦!廉嬸兒,你怎麼這麼能打岔呀,我說的是電視台的主持人。” 倆人進了何賽麗的門,不容何賽麗沏好茶,見天賤就訴起苦來:“你說我怎麼這麼倒霉呀?偏偏碰上這麼個喪門星!” 何賽麗把水壺搭在燃氣灶上,回到客廳里一邊倒茶葉一邊問:“我燒的是香山櫻桃溝的泉水,好茶就得用好水。四樓有個老頭兒,見天上香山櫻桃溝去背水,我跟他那兒買的,五塊錢一桶,總比純淨水合算呀。哎,您說的喪門星是誰呀?怎麼啦?” 見天賤就把今天發生的事訴說了一遍,最後她說:“又不是我去找你的,是你找我來了,我要是一個人遛彎兒能出這事兒嗎?再者說了,是你要買房子,讓我陪着你看房,對吧?再有,即便是看熱鬧,誰買彩票啦?是你呀?我橫是沒買吧?你說看見那螺紋鋼戳過來了,我能不拉她一把嗎?結果呢,全成我的錯兒啦!你說有這麼不講理的嗎?常日裡大伙兒都說她人性不好,我還不理會,沒想到她是這麼個東西!真是混不交腔!你說我怎麼這麼倒霉,真是喝口涼水都塞牙,放屁砸了腳後跟。” 何賽麗對見天賤說的其他事都不感興趣,惟獨說每天美買房,她的興趣最大,她就問:“哎,廉嬸兒,就她那個窮酸樣兒還買房哪?她打哪兒來的錢呀?哼,不是我瞧不起她,就她呀,實話跟您說,連個像樣兒的狗窩她也買不起!” 見天賤忙擺手說:“不是她買,是給她閨女小秀買,錢是姑爺出。她?窮得空心穿棉襖,前心貼後心,袖筒冒涼氣,她哪兒還有錢買房子呀。” “我說呢!當然啦,他們小秀找的是大款,有的是錢。這年頭兒有幾個是嫁人的?都是嫁的錢!哎,廉嬸兒,我聽說找的是一個老頭子,長得可寒磣了,您見過沒有?” 見天賤搖了搖頭說沒見過。 何賽麗又說:“我可見過,就在咱們小區大門口。那主兒胖墩墩的,腦袋歇頂就剩幾根頭髮,還從左邊拉到右邊,根本蓋不住那個油光鋥亮的大禿瓢兒,要是一颳風,不用太大,三級風足矣,那幾根臊毛兒就隨風飄舞,樣子特別滑稽可笑,把我們老田樂得直放響屁。不過,他要是跟每天美站一塊兒倒挺般配的。您說小秀長得那麼精神那麼漂亮,真是可惜了的!嫁了這麼一個醜八怪。” 見天賤道:“我聽她說過,這個人比小秀大一輪,比她小一輪,仨人都是屬狗的。” 何賽麗一聽這話頓時樂得喘不上氣兒來,過了好一會兒才止住,說:“是嗎?廉嬸兒,您可真有意思!您知道嗎?羊羔跪乳,馬不騎母,這都是在論的。可是狗不論輩兒,不論品種,不管大小,這種畜生逮住誰是誰,摟住腰就騎就頂,您看不見滿街跑的淨是狗雜種?哼,叫我說呀,還沒準是一邊一個,娘兒倆伺候一個呢!”說完何賽麗又嘎嘎地大笑起來。 見天賤卻樂不出來,她皺着眉頭說:“今兒聽她這麼一說,我尋思這醫藥費要黃,你看這事兒,我真是操好心還不得好報應。” 何賽麗驚訝地問:“怎麼着?瞧病是您出的醫藥費?” “可不我出的嗎?她一是身上沒帶錢,二來她當時也動不了窩兒,我就回家拿了三千塊錢,給她顛上了,看這樣兒她不會給我了。” 何賽麗堅決地搖着頭說:“不可能!廉嬸兒,您呀,您這人就是太實在、太善良、太老實啦!我跟您說您記住了,可憐人必有可恨之處,對她這種人可不能操好心。再者說了,憑什麼呀?她又不是您的媽!您憑什麼給她出醫療費?她敢不給?又不是您撞的她,您就朝她要!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見天賤解釋說:“我不是不好意思。你是沒聽她剛才說的那話呢,說什麼:要是不看熱鬧就好了,從來她都不看賣彩票的;還說:您要是不拉我也沒事兒,您這麼一拉倒讓我鬧一大馬趴;還埋怨我沒看緊那個撞人的小子,讓那小子跑了。和着這錯兒都是我的,沒她一點兒責任,你看人家多能矯情?不是,您說我能明明看着那羅紋鋼戳過來,我見死不救不拉她嗎?啊?我拉你是救你,怎麼倒是我的不是啦?” 何賽麗也說:“就是呀!您是拉了她一把,又不是推了一把,要不是您拉她,沒準兒就戳死她啦!戳死她看她還有什麼說的!” 見天賤愁眉苦臉地:“可是人家現在訛上我了,我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 何賽麗不以為然地說:“我告訴您說,廉嬸兒,甭跟她客氣,就朝她要錢!費什麼話呀?一不沾親二不帶故,憑什麼給她出這份兒錢?我還告訴您說,您就是出了錢她也不領情,您信不信?她要是敢不給呀,您就上法院告她去,看她敢不給?” “唉,我不是說多年的老街坊,一個院子裡住了那麼些年,都處出感情來了。要是平平常常也就罷了,她不是男人還在監獄裡呢嗎?她不是沒收入、連退休金都沒有嗎?我可真是抹不下這個臉皮來,我也狠不下這個心。” “廉嬸兒,叫我說呀,您就是太心慈面軟!這也得看跟誰,就這個臭娘們兒,跟誰都處不出真感情來。還用說別人,早先在大雜院的時候,他哥不是經常看她來嗎?一來就拿吃的喝的,後來怎麼不來了?現在您還看得見他哥跟她有來往嗎?連她哥都維不下她,誰能維得下她?別他媽瞎掰啦!我跟您說的都是大實話,您愛信不信。”何賽麗看了一眼身邊叫喚的狗說:“兒子別鬧,媽這兒說話呢,媽這就給弄吃的,乖啊。”說着從冰箱裡取出一個塑料袋,然後對見天賤說:“君實的對象昨天請我們在醉仙樓吃的烤鴨,我把鴨架子拿回來了,夠我們黃毛吃幾天的。”說着掰了一塊鴨架子放在狗食盆里,小狗低着頭吃起來。 見天賤問:“你們君實都有對象啦?” 何賽麗得意地說:“啊,小伙子在中央電視台工作,人長得可帥啦,一個月掙八千,工作又輕省又乾淨。他媽是大學教授,他爸爸在廣電總局是個領導,又有房子又有車,家庭也不錯。” 見天賤驚訝地問:“呦!一個月八千!幹什麼工作掙那麼多?” 何賽麗笑道:“這還算多?因為他年輕,這是少的,如果在台里當個小頭頭兒,一年就是幾十萬。咳,不用急,有他爸爸在那兒,錯不了。” 見天賤不吭聲了,心說:他們幹什麼啦就掙那麼多?誰給他們定的工資?憑什麼他們就掙那麼多?不就是站在那兒耍貧嘴嗎?照過去說不就是個播音員嗎?原先以為他們是不看稿子的,要是能把一晚上要說的話都記住,確實是得下點兒功夫,要是那麼說,這錢掙得也算是不容易。可是後來聽兒媳婦說他們有稿子,也是照着稿子念,那誰不會呀! 何賽麗沉了一會兒,忽然喜眉笑眼地小聲說:“廉嬸兒,我還是忍不住了,乾脆跟您說了吧,這幾天我可是行大運呢!有一樁大好事讓我給碰上了。” 見天賤問:“什麼大好事?看把你樂的,都樂成開花豆兒了。” 何賽麗坐在見天賤跟前說:“我呀,剛才下樓去遛狗,咱們小區西牆外邊不是正施工呢嗎。我剛走到工地跟前,就看見三個人蹲在一個土坑邊上,也不知道嘀咕什麼呢。我上去一看原來是個墓,不知道是什麼年頭兒的,棺材板都爛了,看着挺瘮得慌,我有點兒害怕就想走,聽見一個小伙子跟一個老頭兒說:‘問問怕什麼的。’然後那小伙子就問我:‘大姨,是不是地下挖出來的東西都算國家的。’我說:‘對呀,地下埋的東西都歸國家,都算國家文物。’這話還是聽我們老田說的呢。後來那幾個人小聲說:‘這可不好辦了,交了怪可惜的,咱們不是白挖了?’我就問他們怎麼不好辦了?挖着什麼了?他們說:‘我們在工地挖出這個棺材,結果挖着兩個金手鐲子,按你這麼說,還得交給國家,和着我們什麼好處也得不到。’我說:‘哪兒呢?讓我瞧瞧。’他們小心謹慎地看了看左右跟前都沒人,這才從口袋裡掏出來。我一看,呦!那麼粗的兩根金鐲子,至少有二兩多。那小伙子問我:‘大姨您要不要?您要就給您,我們反正是白來的,您多少給我們點兒錢就行。’我說:‘那得給你們多少錢呀?’他們說:‘最少還不給一萬塊錢,這兩根鐲子怕是有三兩多呢。’我掂了掂,分量最少也得有一百多克。現在的黃金價格是一克一百三,這兩根鐲子,最少也值兩萬多……” 見天賤連忙打斷何賽麗提醒她說:“你怕不是讓人家騙了吧?現在老有騙人的,什麼手腕兒都使得出來,防不勝防。” 何賽麗瞥了見天賤一眼說:“廉嬸兒,您可真逗!眼巴前兒的墓坑,坑邊上都是爛棺材板,坑裡邊還有死人骨頭。再者說了,難道什麼是金子,我還認不得?接到手裡沉着哪!我拿牙一咬,就咬了一個牙印子,絕對是金子!是金子!絕對沒錯!而且,他們就在這個工地施工,他們也跑不了呀。” 見天賤問:“那你給了他們多少錢?” “商量了好半天,最後我給了他們八千,我給您看看。”說着何賽麗從腰間取出鑰匙,打開保險柜,拿出一個紅布包,裡邊是幾個小錦盒和一對金光閃閃的鐲子,何賽麗拿起一支讓見天賤看,見天賤接到手裡果然沉甸甸的,仔細一看,上邊果然有何賽麗咬的牙印,還有一個戳,陽文是“天寶金店”四個字。 見天賤把金鐲子還給何賽麗,說:“小心收着吧,抽工夫上銀行或者菜市口金店,叫人家鑑定一下,要是真的,這回你可揀了個大便宜。” 男人能掙錢,何塞麗終歸不認頭,逮住機會她就要證明一下自己。這對金鐲子要是真的,能頂田雨濃寫一個月的字,到時候看他怎麼說。 何賽麗得意地把紅布包收起來,然後對見天賤說:“我就跟您一人兒說了,您誰也甭告訴,連我們老田我也不告訴他。哦,對了,那個每天美吧,您就聽我的,甭搭理她,該跟她要錢還得跟她要,這種人不值得可憐。” 見天賤看了一眼牆上的石英鐘,嘆了口氣說:“該給老頭兒做晚飯了,我回去了。先等幾天看看吧,她要是真不給我錢,到了打官司的時候你可得給我作證。” “到時候再說吧。”何賽麗把見天賤送了出去。 六神兒一走就是一個月,這期間既不給父母來電話,也不給姐姐們發個短信,這可把王連第兩口子急壞了,急得王嬸兒不會幹別的,就會眼淚汪汪,哭得成了龍睛魚。急得王連第血壓也上去了,終於這天中午來了個電話,說晚上到家,讓爹媽做好充分的思想準備。王連第總算一塊石頭落了地,王嬸兒趕緊去超市採買兒子愛吃的東西。倆人等到晚上八點,六神兒進了門,王連第兩口子居然沒認出來,眼前站着一個時髦女郎,金色的捲髮,長長的睫毛,明眸皓齒,肥乳蜂腰,嘴唇紅得象剛喝了血,脖子白得象撲了半缸面。王連第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半天說不出話來。六神兒叫了一聲媽,只有聲音沒變,王嬸兒上前一把抱住兒子,眼巴巴地看着兒子:“瘦啦,瘦啦!是我的六神兒!兒呀!你上哪兒去了?啊?也不跟媽說一聲。” 六神兒強作笑容說:“沒去哪兒,沒事兒,您甭惦記。” 王連第不錯眼珠地盯着兒子看,看得六神兒很不自然就轉過頭去。 王嬸兒趕緊說:“先洗手吃飯吧,啊,一邊吃一邊說。看,兒子,媽知道你也愛喝一口,媽特意給你買的五糧液。”嘴裡雖然叫的是兒子,心裡難受死了,看見兒子打扮成這樣,王嬸兒恨不能號啕大哭一場。 六神兒坐下來看着滿桌子菜說:“您幹嗎弄這麼些?准得剩下。” “不怕剩,不怕剩,剩下我跟你爸吃,糟踐不了。”王嬸兒坐在兒子對面看着兒子吃。 “你這些日子去哪兒了?這手術就算做完啦?你也不說……”王連第剛一開口就被王嬸兒打斷了:“你一會兒再問不行嗎?等兒子吃完了,平心靜氣慢慢說不好?”說完扭過頭去偷偷抹了一把眼淚。 王連第只好閉了嘴,眼睛不離六神兒的胸,雖然樣子是個女人,可是那習慣動作還是原來的老樣子,所以怎麼看怎麼彆扭。王連第一直等六神兒咽下最後一口菜湯,抹了嘴,王嬸兒撤了桌子,王連第這才心存忐忑地問兒子:“你這程子……到底上哪兒去了?” 王嬸兒低聲下氣地問:“怎麼也不給家裡來個電話?歸齊我跟你爸都快急瘋了……唉。” 六神兒垂下眼皮平靜地說:“我去了一趟廣州,把手術給做了。” “啊?!”這話驚得王連第張口結舌,王嬸兒腿一軟差點兒栽倒在地上,六神兒趕緊雙手攙住了母親。王嬸兒哆哆嗦嗦地抓住兒子的胳膊,渾身上下地打量,眼淚止不住撲簌簌地往下流:“兒呀,我的兒呀,我那肉哇……你可真是狠心呀!你怎麼那麼跟自各兒過不去呀?啊?我那苦命的兒呀!你說你這是為什麼呀?” 王連第也老淚縱橫地抽搐着,再也不敢看六神兒了。 六神兒含着淚水對父母說:“媽,爸,我也是不得已。” 王連第哭道:“什麼不得已?難道是誰逼你不成?” 六神兒說:“我也說不清,反正我不想當男的了,我累了。” 王嬸兒忽然想起來了問兒子:“莫非你跟耿大媽的疙瘩包子一樣,也是那什麼……噢,對了,是同性戀?那你也用不着做手術呀!你要是想跟男的好,媽和爸也不反對。” 六神兒堅決地說:“我不是。夜總會有人打我主意,我也想掙那個錢,但是我受不了。” 王嬸兒問:“那你是不是不喜歡女的?” 六神兒點點頭:“我早就煩了。” 王連第奇怪了:“你不喜歡男的,也不喜歡女的,那你喜歡什麼人呀?” 六神兒搖着頭不說話。 王嬸兒也納悶地問:“莫非你就喜歡你自各兒?” 六神兒愣了一下點了點頭。 “唉!”王連第長嘆一聲,現在說什麼都晚了,說什麼都沒用了,因為他已經把那寶貝割下去了。雖然外表看着他還像個男的,可是已經打扮成女的了,而且能夠證明他是男人的條件也已經沒有了。王連第想着兒子兩腿之間,如果沒有那個東西將會是什麼樣兒…… 但是思緒卻被兒子的話打斷了:“爸,媽。嗯……我跟您這麼說吧,從小我就生活、成長在女人堆兒里,就我這五個姐姐,她們每個人來例假……我從小就是在這種空氣中長大的,夏天……她們不管我多大,從來也不拿我當回事兒,更不拿我當個男人,光着身子在我面前,要麼洗,要麼擦;甚至小時候她們還讓我去倒尿盆,尿盆里就泡着我姐姐們的例假帶子,血里胡啦的……反正女人那些丑的、那些噁心的東西,都叫我看見了。您說,讓我還怎麼喜歡女人?我想換上誰也一樣。其實有時候我也想做個堂堂正正的男子漢,做個大老爺們兒,可是在這個家裡,什麼時候有我說話的份兒?我的姐姐們,一個賽着一個厲害。就咱們這個家庭,住在這個破南城,我能成得了什麼人物?咱們家從來也不看重學習,因為我是唯一的兒子,我爸也從來不難為我,我姐姐們就更甭說了。可是這年頭兒沒有文化,沒有真本事,憑什麼活着?憑什麼掙高工資?媽,我吃得好,穿名牌兒,月月給您拿回五千多,我憑什麼呀?啊?媽,今兒我跟您說實話吧,我在夜總會就是當鴨子,鴨子就是男妓!您知道嗎?可是現在我當不了了,不是我不願意幹了,而是我的身體不行了,我空了!可是我還得活着呀,可是我怎麼活着呀?什麼我也不會,什麼我都不懂,什麼活兒我也幹不了,什麼罪我也受不了,整個一行屍走肉!比行屍走肉多口氣兒罷了。” 王連第聽到這裡長出了一口氣,說:“所以,你就想變成女的?” 六神兒接着說:“是呀,只要變成女的,鬧好了趁着年輕我還能嫁人,然後過寄生蟲的日子。鬧不好我還接茬兒賣,一直賣到老,反正是伺候人唄;不過是原先伺候女的,往後伺候男的。我早就想過了,我沒有別的出路,只能是走這一條道。再說了,我根本沒有什麼人生目標和長遠打算,更沒有一點兒奮鬥拼搏的精神,您也甭指望我給您老倆養老送終,更甭指望我傳宗接代,因為我現在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我的身體也是未老先衰,過一天算一天,走到哪兒算哪兒,反正您甭對我寄託什麼希望。沒有希望也就沒有失望,您要是對我還有希望的話,那您最後就準保失望。反正實話跟您說,您甭指望我這輩子還能怎麼着了。” 王嬸兒望着王連第說:“他爸,咱們搬家吧。” 王連第點點頭說:“是呀,咱們是得搬家了,可是往哪兒搬呀?搬到哪兒日子長了,不都得叫人家知道嗎?再說了,咱們還能活幾年?瞎折騰管什麼用?” 六神兒給父親點着一根香煙,自己也點了一根,然後說:“您老倆也不用考慮那麼多,您就茲當沒有我一樣,該怎麼過您還怎麼過。如果以後我不便回來,我也可以不回來……” “胡說呢!傻兒子。”王嬸兒打斷六神兒說:“你心裡沒有我能行,我心裡能沒有你嗎?只要你媽我有一口氣,我也忘不了你!兒呀,你可真是要了我們老倆的命啦!” 六神兒不吭聲了。 王連第糾正老婆說:“以後得改口啦,還叫什麼兒子呀!” 六神兒說:“我以後得改名,我的飛字得改,我想改成雨字頭兒,下邊一個非常的非。” 王連第嘆了口氣說:“愛改什麼改什麼吧。” 過了好一會兒,三個人都不說話,只有牆上的石英鐘“噠噠”地走,眼看對面樓的窗戶都亮了燈,王嬸兒也懶得去開燈,三個人塑像一般地坐在黑暗裡。 忽然有人按門鈴,嚇了王嬸兒一大跳,王嬸兒用手捂住心口對六神兒說:“你媽我整天就是這麼心驚肉跳地過日子,怎麼是個頭兒呀!唉!”說罷起身打開客廳的電燈,並且示意六神兒進裡屋去,六神兒馬上起身進了裡屋。門鈴又響了一遍,王嬸兒趕緊抹抹眼角,胡拉胡拉頭髮,然後去開門。開門一看原來是劉老師,王嬸兒忙問道:“劉老師,您怎麼今兒過來啦?快屋裡坐。” 劉老師說:“我來收房租,一個季度收一回。王娘,您老倆挺好的呀?” 王連第長出一口氣,沒說話。 王嬸兒扭過頭去說了一聲:“唉,好,好着呢。”話音兒里忍不住帶出了哭腔。 “呦!這是怎麼的了?”劉老師忙問。 王連第利馬咳嗽一聲,王嬸兒心裡明白,只好說:“咳,還不是跟孩子生了口氣。” 劉老師安慰王嬸兒說:“咳,王娘您可真是的!跟自各兒的兒女生什麼真氣?願意搭理他就搭理他,不願意理他您就臊着他;氣急了抓起什麼算什麼,打他一頓也不稀罕,誰叫他是咱的兒女呢?自各兒身上掉下的肉,還跟他們動真格的?哪個羔兒不頂母?王娘您可真是想不開,快別生氣了,氣大傷身後悔晚,什麼藥都治不了。” 王嬸兒點點頭:“是,是這道理。在那邊兒住着還行嗎?” 劉老師說:“行,挺好。頭一樣兒是空氣好,白天可不行,白天過往的汽車可多了。要是到了晚上,路上的車少了,那才叫個安靜呢。而且吃的菜也便宜,陰曆一四七有大集,賣什麼的都有。我們老李,我也給他找了點兒事兒干,不叫他閒着。您不知道,地里收了莊稼,就可以下地去拾。頭些日子收黃豆,現在都是用機器收,機器哪收得乾淨?地上掉一層,你只要耐心一粒一粒地揀,也不少拾哪!這一季兒我們老李拾了三十多斤黃豆,足夠我們一家四口吃一年的。還有白薯,人家拿犁翻一遍,收走之後就讓大伙兒揀,哪天我們老李也能揀一筐頭子,雖然說塊兒小點兒吧,烤着吃不是正好?這不,我給您帶了點兒黃豆來,王娘您可別嫌不好。”說着從口袋裡提溜出一個小塑料袋,裡邊大概有一斤黃豆。“您閒着沒事兒泡點兒黃豆芽吃,別買農貿市場的豆芽,原先我不知道,鬧了半天那豆芽都是用化肥催出來的!我們前頭院裡就是生豆芽的,一袋子一袋子的化肥往裡扛,要不它那豆芽長那麼粗、那麼長!王娘我跟您說,您可千萬記住了,農貿市場賣的豆芽不能吃!這點兒黃豆您先吃着,吃完了我再給您弄點兒來……” 她在那兒只顧自己說,看不見王連第已經不耐煩了,王嬸兒生怕叫劉老師瞧出來,就瞪了王連第一眼,示意他進裡屋去,王連第只好起身也進了裡屋。劉老師覺察出不太對頭,只好站起來對王嬸兒說:“王娘我不呆着了,還得趕車去呢,九二六路人挺多。您沒什麼事兒吧?我這房子呀就住了一個小姑娘,聽說在大紅門服裝城給人家打工。剛才我看了,屋子倒是收拾得挺乾淨,只是牆上貼了幾張光屁眼子的裸體畫,也不嫌寒磣。哎,王娘,沒給您添什麼麻煩吧?我給您留下那邊的電話號碼,要是有什麼事兒您就給我打電話。王娘,您要是沒事兒,那我就先走了。” 王嬸兒也沒深留,等劉老師出了門,六神兒和王連第才一塊兒從裡屋走出來。王連第不屑地說:“拿點兒什麼東西不好?在地里揀點兒破豆子送人,不花錢的東西也拿得出手!這他媽知識分子就是奸,難打交道。” 王嬸兒安慰王連第,說:“咳,不是窮嗎?要不是窮,她能上郊區住去嗎?再說了,一個鄰居過些日子來瞅瞅,能拿點兒東西就不錯了。多少人家住一個樓裡邊,見面兒連話都不說,咱這鄰居就算好的啦。” 王連第哼了一聲道:“那是她有求於你,想讓你幫助她照看房子,要不呀,哼。” 六神兒問父親:“對門劉老師一個知識分子,幹嗎嫁給老李這個工人呀?” 王連第:“還不是那時候講成分,她又是外地知青,想回北京沒門兒,只好嫁給工人,可後來人家又自學大學課程,鬧了個大學文憑,這不就當上中學老師了嗎。” 王嬸兒插了一句:“都倆小子啦,就湊合過唄。” 六神兒聽了點點頭。 電話響起來,六神兒接了一聽是二姐,沒吭聲趕緊把話筒給了王嬸兒,王嬸兒啊了兩聲,驚叫起來:“哎呦!是嗎?都搶走啦?哎呦,這說這是怎麼話兒說的?啊?耳朵都扯豁啦?哎呦!沒上醫院瞧瞧去?噢,縫了九針。行,我知道了,我都給她們打個電話,告訴她們這些日子什麼都別戴,沒事兒挨家呆着,哪兒都別去。我這麼大歲數什麼都不戴,你放心吧。”放下話筒,見丈夫和兒子都瞪着眼,王嬸兒就解釋說:“是二丫兒,一出商場的門就讓人家把金耳環和金項鍊搶走了,連耳朵都拽豁了,這他媽小偷真可惡!怎麼這麼狠心哪!” 王連第感嘆道:“這哪還是小偷呀?純粹就是強盜!按法律說這就是搶劫!唉,這成什麼年月了?就是文化大革命那時候也沒成這樣啊!” 六神兒說:“又快到年根兒了,這幫外地人在北京辛辛苦苦幹一年,到回家的時候拿不上錢就急了唄。也難怪,好多施工單位都拖欠農民工的工資,有的是資金周轉不過來,有的是有錢就不給,農民工辛辛苦苦撅着屁股干一年,回家的時候赤手空拳,叫人家這個年怎麼過?孩子淨等着爸爸拿回錢去交學費,爹媽等着兒子拿回錢去看病買藥,老婆還等着丈夫的錢還帳填窟窿,您說沒錢他怎麼回家?”六神兒指了一下電視機說:“可是您看哪,政府不但不給農民工撐腰做主,還怪他們沒簽勞動合同,說不簽勞動合同就得不到法律保護。多廢話呀!你要簽合同,人家就不要你,這年頭兒,一個沒文化的老農民,哪那麼容易找着活兒干?只要能找着活兒,能找着飯轍,還敢跟人家提合同?汗脖子流水干一年,鬧他媽一個兩手空,他不搶會非!可是搶了呢,鬧好了就跑了,鬧不好就等着判刑吧。您說這農民工,不是也怪可憐的嗎?實話說這都是逼出來的!” 王連第說:“這就像那春節晚會上演的一樣,你該着我,我欠着他,都是三角債鬧的。這年頭兒,越是該人家錢越他媽窮橫!你說,這也不是怎麼回子事兒?我就納了悶兒了。” 六神兒搖搖頭道:“不是人人都能窮橫的,您窮橫一個試試?一個電話就把您拘進去。我告訴您說,什麼時候,權利也是踢窮人的臉子,舔富人的眼子!按說國家本來應該是個專政的機器,可是愣拿違法犯罪沒辦法。甭說別的,就說這滿街的小廣告吧,牆上、地上、路牌上,車站牌子、電線杆上,哪兒哪兒貼的都是,還是不乾膠的,撕也撕不下來,刮也刮不下去,難弄着呢!這些小廣告都是辦假證的,而且什麼證件都能辦,身份證、結婚證、學歷證、工作證、軍官證和警察證,沒有他們辦不了的。製造假證件,您說這是什麼?這不就是犯罪嗎?可是政府就一點兒辦法沒有,連停他的電話都有顧慮,您說這叫什麼事兒!咱這兒還是首都呢,都這麼亂,外地就更甭提了。” 王連第說:“現在可不抵毛澤東那時候嘍,那時候誰敢!借你仨膽兒你也不敢!現在的人都無法無天了,一說向錢看就玩兒命、就沒皮沒臉了。毛澤東那時候的幹部,無非就是耍耍嘴皮子,無非就是懶點兒饞點兒,但是沒有人敢貪財。現在這幫當頭兒的,只要一當官兒就是要抓錢,聽說好些官兒就是花錢買來的,前期下了血本兒,後期他能不往回撈嗎?” 六神兒說:“我認識一個山西的煤老闆,每次來北京都去我們夜總會玩兒,聽說他買一個人大代表花了二十萬,他弟弟花六十萬就當上了公安局長。倒不是他稀罕那個人大代表,因為他需要那個金字招牌,沒那玩意兒不行。要不他那個小煤窯關閉不了,誰敢叫他關?連縣委書記和縣長都在他的煤礦上有乾股,當官兒的都讓煤老闆買通了!人家每年好幾千萬的進項,哪還在乎這點兒錢?” 王連第說:“我聽說咱們北京的房價就是讓這幫煤老闆給炒上去的。山西好多地方地底下都挖空了,老百姓的房子說塌就塌,有的整座山“轟隆”一聲就塌成一個大坑。這幫有錢人不敢在那兒住了,都跑到北京來買房子,這不就把北京的房價提上去了嗎。這還是好的呢,聽說還有那黑心的老闆,只要經濟效益不管工人死活,出了事故能瞞就瞞,實在瞞不住了,給家屬三兩萬塊錢就把人家打發了。這年頭兒,窮人的命不值錢呀。” 六神兒哼了一聲道:“我聽說,過去的老幹部是:老婆一個,孩子一幫;現在的幹部是:孩子一群,老婆一幫。人家幹部自各兒說着還樂呢:‘村村丈母娘,天天入洞房,若問多大官兒,區區小鄉長。’當他媽一個小小的鄉長就這麼混帳,要是當了大官兒還了得?” “什麼玩意兒!”王嬸兒起身拍拍屁股,端起剩下的飯菜進了廚房。 新聞聯播早就播完了,六神兒拿起遙控板隨便按了幾下。問母親:“媽,五丫兒呢?”小時候六神兒叫五姐,後來大了反倒叫五丫兒,倒是五丫兒也不怪。 王嬸兒在廚房裡大聲說:“下午打電話說,今兒晚上不回來。” “不回來她上哪兒呀?”六神兒問。 王嬸兒一邊擦手一邊往外走,看了一眼王連第有些猶豫地說:“說是參加什麼配對兒。你說這深更半夜黑燈瞎火的,大男大女一大幫,玩兒他娘的什麼配對兒?你說你這個活爹也不管,要是玩兒大了肚子可怎麼辦?啊?哎呦,你媽就沒有個松心的時候!” 六神兒聽了忍不住笑了:“媽,您不知道,不是配對兒,是派對兒……” 王嬸兒不以為然地說:“咳,我知道!早先幹部下鄉吃的就是派飯,派到誰家是誰家。說白了,派就是配,配就是派,分派分配一個樣,連這個我都不懂,白活六十多了!” 話音兒剛落就聽見貓鬧春一樣的聲音:“嗷,嗷,啊!啊!哦,哦。”聽聲音好像不遠,但是又不能斷定是什麼方向。 王嬸兒奇怪地問王連第:“這是什麼東西叫呢?我怎麼聽着不像是貓,一賽是人叫喚呢?這是幹什麼呢?打架呢?” 深諳此道的六神兒趕緊對母親說:“媽您甭管,愛打不打,愛誰是誰。”說着拿起遙控板,把電視的聲音調高了些。 過了一會兒,忽然有人按門鈴,王連第起身打開房門一看,是樓下的老張,老張不進來伸着脖子問王連第:“老王,你聽見了嗎?” 王連第假裝糊塗地反問道:“聽見什麼啦?” 老張瞪大眼睛說:“嘖,就這叫喚聲呀。你聽你聽,跟他媽到了窯子一樣,不知道是誰家把房子租給妓女了,也沒人管管。聽着好像就是咱們這個單元,是不是你們對門兒老李家呀?” 王連第趕緊搖頭說:“不知道不知道,我們可不知道,你問別人去吧。” 老張問王連第:“哎,我給你兩條蝶尾龍睛怎麼樣?五花龍睛,挺漂亮的。” 王連第說:“我往哪兒養啊?” 老張說:“我連瓦盆一塊兒給你,就剩下兩條了,我不想養了,都給出去了。” “那你就明天給我吧。”王連第把門關上後,回過身來又囑咐王嬸兒說:“你可小心着點兒,對門兒的事兒咱甭管,他們要是真把房子租給妓女,說不定哪天就來他媽警察啦!到時候連老李兩口子都抓起來。我聽說提供居所供人賣淫嫖娼,這勾當也算犯罪!什麼錢都敢掙?真是不要命了。” 王嬸兒小心地問丈夫:“那……我跟劉老師打個招呼,不是也……” 王連第瞪大眼道:“管她呢!你掙多少錢呀?管這麼寬!” 六神兒奇怪地問王連第:“爸,老張養魚養的好好的,幹嘛給您呀?” 王連第說:“這不是要平改坡嗎,老張在樓頂上養的鴿子和魚都不叫養啦。” 王嬸兒哼了一聲:“真是吃飽了撐的!好好的平頂樓幹嘛非得改成坡頂呀?國家這錢是沒地兒花了怎麼的?” 六神兒說:“你們知道什麼?為什麼要改呀,為什麼只改沿街的樓房呀?” 王連第說:“還不是為了好看,給政府臉上貼金唄。” 六神兒說:“不是,這是為了領導出行安全。你要是平頂,樓頂上藏個人,藏把槍,誰看得見?怎麼保護領導的安全?改成坡頂他就無處藏身了。” 王連第豁然明了,說:“噢,我說呢,原來是這麼檔子事。睡覺。” 王嬸兒起身去收拾被褥,六神兒把電視機關掉,回自己屋也睡覺去了。 二丫兒從醫院回來才給爸媽打電話,放下電話用手摸摸耳朵,還是火燒火燎地疼,因為麻藥勁兒過去了,二丫兒知道總得疼幾天,這倒沒什麼。最讓二丫兒心疼的是,一對四克的金耳環和一條九克重的金項鍊,都被賊搶了去。當時二丫兒玩兒命叫喊,可是商場門口的保安,就是看着不管,過往的行人也沒人站出來。所以,那個強盜搶了二丫兒的金首飾,居然大搖大擺地走了!這讓二丫兒實在想不通。 二丫兒雖然找了商場,但是商場說沒有他們的責任,這是商場外邊發生的事,顧客只要一出商場大門,就跟商場沒關係了。因為當時耳朵扯破了,還流了好些血,二丫兒生怕耳朵感染,只好忍氣吞聲先去了醫院。 從醫院回到家,她想起的第一件事就是告訴母親,到了年根兒了不要戴金首飾。因為她在醫院裡,看見跟她一樣情況的還有一個女孩子,因為盜賊搶她金項鍊時,用的力氣很大,她那條項鍊也比較粗,又是十八K金的拽不斷,差點兒沒把那個女孩子勒死!脖子上的肉皮勒破了,氣管都勒了一道口子,二丫兒去醫院的時候,那女孩兒正在搶救。 一想到這兒,二丫兒真是很後怕,幸虧自己那條項鍊細,一拽就斷了,不然的話,還不定怎麼着呢。這時候白挺下班到了家,一進門看見二丫兒耳朵上包着紗布,就詫異地問:“呦!你這是什麼打扮兒?跟人打架啦?” 二丫兒道:“打什麼架呀?我今兒差點兒沒叫人勒死?” 白挺:“為什麼呀?誰勒你啦?” 二丫兒生氣地說:“咳,我今兒下班去商場換褲子,褲子沒換成,還讓人把我的金耳環和金項鍊搶跑啦。” 白挺:“是嗎?你耳朵怎麼啦?” 二丫兒:“把我耳朵都扯豁了,縫了九針呢,這邊五針,這邊四針。” 白挺:“沒逮住那小子?他們是幾個人?” 二丫兒:“咳,就一個人,五大三粗的,我哪抗得過他呀?” 白挺:“那你為什麼不喊?是在商場裡邊還是在商場外頭?” 二丫兒瞪起眼睛說:“當然是在商場外邊!裡頭要是出這事兒還了得!就在商場門口,離商場的玻璃門也就幾米遠。我喊了,可是人家保安背着倆手看着不管,你說我有什麼轍?” 白挺:“沒事兒下班不說回家,跑商場幹什麼去?” 二丫兒:“誰說沒事兒,上回買的那條褲子掉色,我找他們換去了。結果褲子沒換成,還他媽叫我受這麼大損失!,真是氣死人了。” 白挺問:“什麼褲子呀?” 二丫兒:“就是那條華侖天奴,洗幾回掉幾回色,把我的褲衩都染了。” 白挺冷笑一聲說:“這他媽哪叫華侖天奴哇,純粹是花錢添堵!” 二丫兒:“是呀,我說你們這還是名牌呢!名牌褲子還掉色?你給我退了。” 白挺:“他們給退嗎?” 二丫兒:“給我退倒好了!他們說這褲子不是在他們那兒買的,還說我這褲子是假貨。” 白挺:“那你這褲子是在他們那兒買的嗎?” 二丫兒不好意思地一笑,說:“我的確在他們那兒買過一條,但是這條不是,這條是在大紅門買的,我想拿這張小票去蒙他一下,反正都是一個品牌,萬一他們給我換了呢,我不是就占便宜了?” “那你怨誰呀。這條褲子多少錢買的?”白挺問。 二丫兒說:“八十。” 白挺冷笑一聲道:“你可真逗!八十塊錢就買名牌呀?怪不得它掉色。我還告訴你說,往後少上大紅門,那兒沒什麼好東西,淨是低檔貨,要想買好衣裳還得上品牌專賣店。” 二丫兒叫起來:“你說的都是廢話!我還不知道專賣店東西好,可是他價錢還好哪!就咱這點兒收入買得起嗎?湊合買個假名牌穿穿得了。哎,怎麼樣啊?你調動的事兒?” 白挺搖搖頭說:“不好說,人家嫌我超過三十五歲了,我也不想調了。哎,你猜怎麼着,前幾天……大概有半個多月吧……我們崔總找我談話了,當然不算正式談話,就是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簡單談了幾句。崔總問我,想不想到總公司辦公室,我當然說願意啦。崔總說:‘那你就把手邊的工作清理清理。’然後讓我等他的話。” 二丫兒有興趣了,問:“是讓你當總公司辦公室主任嗎?” 白挺道:“我估計應該是。你想啊,我在銷售科幹得好好的,什麼事兒也沒有,好沒影兒的,他幹嗎讓我去總公司辦公室呀?而且我打聽了,總公司辦公室只有一個副主任,沒有正的,而我在銷售科可是正科長,崔總把我調過去,不讓我當主任讓我幹什麼?可是這事兒已經都過去二十天了,崔總怎麼也不找我呀?” 二丫兒想了一下,問:“是不是崔總忘了,人家總經理那麼忙,誰還老記住你那點兒事兒。” 白挺撇着嘴搖了搖頭:“怕不是。我估計,這恐怕得花點兒銀子,因為我還是比較了解我們這個崔總的,這人名叫崔銘貴,外號催命鬼!賊着哪,他是不會白給任何人出力的。” 二丫兒揮了一下手說:“咳,這銀子該花就得花,西邊去了東邊來,沒有花錢的不是。你要是到總公司辦公室當主任,崔總會不會給你派一輛車呀?” 白挺說:“肯定有,不過……就是一輛舊桑塔那。” 二丫兒道:“那也比沒有強啊,只要給你配了車,咱們不是也能沾點兒公車的光嗎?” 電話鈴聲響了,二丫兒拿起話筒一聽,原來是姐姐胖丫兒,二丫兒問道:“姐,有什麼事兒嗎?” 胖丫兒說:“我跟你商量個事兒。我呀,真是他媽倒霉!那個苗小郎他媽不是死了嗎,我把他媽那屋子一收拾,你猜怎麼着?我找着十幾塊銀圓、兩千多塊錢現金,還有一張兩萬塊錢的存摺!我還說這兩天送過去,存到你那兒比較保險。咳,沒想到,叫他媽賊盯上了!我跟他們姐兒倆去八寶山燒他媽去,回來一進家門,哎呦!屋子裡頭翻了個亂七八糟,不但把他媽的銀圓、錢和存摺偷走了,連我的錢也給偷走了,你說恨人不恨人!” 二丫兒微微冷笑一下問:“那……姐你報案了嗎?” 胖丫兒說:“我報了呀。可是我沒敢跟人家說,還有我婆婆的銀圓、現金和存摺,講比說,你說我要是不說這個,是不是對破案不利呀?” 二丫兒:“那當然了。你丟了什麼就得報什麼,要不人家就是找到了也不會給你的。” 胖丫兒:“可是……我婆婆這一死呀,連醫藥費、裝裹衣裳、去火葬場,講比說,還有買墓地,外帶遷我公公的墳,一共花了兩萬多。我們大姑子知道我婆婆有存款,苗小郎也知道,可是他們找不着,就問是不是在我這兒,你說我能承認嗎?講比說我要是承認了,我就得拿出去。如果我沒讓賊偷那也行,你們拿走花去吧,茲當我沒拿。可是我這兒不是叫賊偷了嗎?我橫不能拿我的錢墊上吧?講比說,我怎麼那麼冤大頭呀?” “那……這還真不好辦了。”二丫兒揮手示意白挺去做飯,然後接着說:“叫我說呀,姐你還是報案吧,你看我說的對不對啊。你先探探苗小郎和他姐的口氣,看他們姐兒倆知道不知道銀圓和現金的事,再有就是存摺上的具體數目,如果他們倆不知道,那你就好辦了,你就報案跟公安局說實話,等着他們破案。這邊呢你先上銀行掛失,估計存款是損失不了的,那個賊也未必敢去銀行取錢,反正存款這一筆錢你不可能全貪了。如果破了案,銀圓和現金你不就全得了嗎。可是如果他們姐兒倆知道,那你就沒轍了,你只好實話實說了。” 胖丫兒沉了好一會兒說:“你讓我想想吧。” 撂下電話,二丫兒走到廚房想看看白挺做什麼飯,這時候閨女瓊瓊回來了,站在門口招呼二丫兒:“媽,您來,我跟您說個事兒。” 二丫兒只好走回來,瓊瓊奇怪地問:“媽您耳朵怎麼啦?”二丫兒簡單說了一遍遭搶劫的事,然後問女兒:“跟媽說什麼事兒呀?說吧。” 瓊瓊說:“學校老師叫我學古琴,您給我買個古琴吧。” 二丫兒問:“一把古琴多少錢?” 瓊瓊:“我不知道。” 白挺端着一盤冬筍炒肉絲從廚房走出來,說:“少說得幾千塊,多了就得上萬。真是想起什麼是什麼,不學行不行?” 瓊瓊:“不行!人家老師叫我參加民樂隊,一個班才選三個人,多難得的機會呀。” 二丫兒:“那你就不說得花多少錢!上回……啊?上學期讓你參加美術班,花錢買了那麼多油畫顏色和油畫紙,到現在你一張也不畫了。淨糟踐錢玩兒,咱這個主兒玩兒得起嗎?你爹你媽的錢可不是白來的!哎,是自己去買還是學校給買?” 瓊瓊說:“老師說學校統一買。” 二丫兒振振有辭地說:“你看怎麼着?啊?老師拿提成呢!我肯定!” 白挺給自己倒了一杯二鍋頭,從冰箱裡拿出一個豬蹄,然後坐下來說:“我啃蹄子,你啃腚吧。”先喝了一口酒,然後啃下一塊豬蹄肉一邊嚼一邊說:“少廢話,人家讓買你就買,孩子在人家手裡呢,學校你得罪得起嗎?如今這年頭兒,哪兒都盯着錢,學校也都盯着錢!你說你想去個好點兒學校,那你就掏錢吧;你的孩子學習成績不太好,那沒關係掏錢吧;你說讓老師幫助幫助,給孩子補補課,那好辦你掏錢吧。大言不慘,真好意思!一個教書育人的地兒,口口聲聲是錢,這是什麼年頭兒!這叫什麼世道!” 二丫兒給自己盛了一碗米飯,坐下來一邊吃飯一邊說:“哎,我跟你商量個事兒。我想買點兒基金,你說買什麼好?” 白挺:“嘖,你怎麼想起一出是一出,又是買車吧,又是買房吧,又是買基金,總共趁多少錢?瞧瞧把你燒的!忙不過來了!” 二丫兒解釋說:“不是,你不知道,這個基金呀,人家是理財……理財是什麼呢?我聽說,就是幫助你掙錢。反正你買了這個基金就會月月有利息,錢生利,利生錢……反正我也說不明白,要不你先跟人家打聽打聽……反正比存錢合算。你沒聽人說,你不理財,財不理你。” 白挺:“甭打聽。他吃錯藥啦?吃多了撐得他?給你理財?幫你掙錢?你先問問他掙着錢沒有?這還不定怎麼檔子事兒呢?我連想都不用想。叫我說呀,你要想買房,你就一門兒心思買房,站着的房子躺着的地,那總是實實在在的,看得見摸得着。古語說得好,爹有媽有不如各人有,腰裡揣着不如手裡攥着,可不能把錢撒出去,讓別人攥着,干那沒影兒買賣。” 二丫兒:“我不是說股票咱沒趕上,這基金不也是新鮮事物嗎?什麼事情總是搶在前頭好呀,咱要是早點兒買股票,這會兒說不定早發了!” 白挺冷笑一聲:“找死也搶在前頭?要是買了股票,沒準兒早死了哪!” 二丫兒嘆了口氣,說:“好漢子有勁兒在心上,賴漢子有勁兒在身上。我這輩子最大的失誤,就是沒找着一個好男人,馬尾栓豆腐——提不起來。” 白挺哼了一聲:“嫁給我你知足吧,不愁吃穿,工作穩當,工資不多,月月關餉,住的是不掏房租的私房,老人有退休金不用咱養。你說你還想怎麼着?純粹是有福不會享。” 二丫兒:“唉,就是總站不到人頭裡,總是鬧錢荒!羅鍋子上山——前(錢)緊,我就樂不起來,怎麼想法兒弄點兒錢才好。” 瓊瓊不耐煩了:“媽,您倒是給不給我買古琴呀?” “買!”二丫兒瞪着眼喊道:“賣了你媽給你買!行不?祖宗!” 瓊瓊不滿地瞥了二丫兒一眼,小聲說:“誰要你呀,你能賣多少錢?” 白挺忽然哈哈大笑起來:“還是我閨女說的對,人老珠黃不值錢,你媽連這都不懂。” 二丫兒對女兒說:“那我就賣你,賣了你給你買古琴。” 瓊瓊撅着嘴說:“反正您是一個子兒不出?對吧?那我不要了還不行嗎?” 二丫兒:“行呀,你還甭跟我掉腰子,我就是賣耗子藥的:‘愛要不要,’不要拉倒。” 瓊瓊賭氣放下飯碗,起身到桌子跟前作功課去了。 白挺扭過頭問:“好閨女,生氣啦?” 二丫兒哼了一聲:“甭搭理她!得臉!”然後轉過頭來小聲對白挺說:“你等着,我非得想個辦法不行,我大姐一人把我媽我爸的房子占了,這口氣橫豎我都咽不下去。” 白挺不以為然地說:“那你還能怎麼着?已經既成事實了,你橫不能把人家趕出去吧?你橫不能把人家房子給賣了吧?” 二丫兒瞟了一眼瓊瓊,然後用手掩住嘴,壓低嗓音小聲說:“還就是這個辦法,你沒聽說一房兩賣嗎?” 白挺哼了一聲說:“那得是人家房主自己想賣房,你才能鑽空子呢。人家房主不賣房,你怎麼兩賣?” 二丫兒仰着脖子說:“想辦法呀!想好了辦法等着她!我就不信,過了初一沒有十五!我就不信我等不着她!” “那你就等着吧。白洋淀的水鳥兒,長脖兒老等!”白挺什麼也不想說了,他認為二丫兒太不可理喻,對於這種執拗的女人就得讓她去碰頭,讓她碰個頭破血流她就老實了,就不再想入非非了。 六神兒接到黃奇偉一個電話,叫他過去一下,說有要緊事商量,六神兒只好去了。 一進門,黃奇偉一見王小飛那個樣子,一下驚呆了,他“啊”地叫了一聲,說:“小子,你可真漂亮,變成女人更漂亮啦!我都忍不住了,讓我親熱親熱行嗎?” 王小飛一把推開了他,問:“你有什麼事兒?” 黃奇偉把王小飛按在床上,遞上一支香煙,點着之後才對王小飛說:“有一個富婆喜歡我,常年呆着沒事煩得慌就想給我出資,讓我搞一個夜總會或者俱樂部,你說我一個人吧,我也忙不過來,你能給我招呼招呼嗎?哎,你手術做完了嗎?” 王小飛吐出一口煙說:“一期做完了。” 黃奇偉好奇地說:“讓我瞅瞅,我還沒見過做變性手術的呢。”說完就要扒王小飛的褲子,王小飛當下惱了,他用力撥開黃奇偉的手,沉着臉問:“閒的!你還說不說你的事兒啦?” 黃奇偉只好作罷,他退回到椅子上說:“你也不用干別的,你就給我看住前台,看住錢袋子行吧?到時候我給你純利的百分之二十,這還不行嗎?我還得上供呢,按說這可不少啦。沒人給咱出資,咱自己無論如何也辦不起來。因為我是外地人,在北京沒有近人,不就是因為……這事情不那麼太什麼嗎?要是長人露臉的好事,你說我找誰不行啊,起碼能安置我老家的十幾個親戚,可是這事情叫他們來合適嗎?能讓他們知道我干的是人肉買賣嗎?” 王小飛點點頭:“我答應你。找好地址了嗎?” “我不是北京人,對選地址也沒研究,你說在那兒好呀?” 王小飛掐滅了煙頭想了一下說:“大紅門那邊還行,我知道有一條路計劃要修,眼下還沒修,雖然地方有點兒偏僻,但是只要那條路修好了,應該說還是很方便的。咱們這種買賣既不能在市中心,也不能太僻靜,不管怎麼說都得在四環以內。雖然說舊宮出四環也不算太遠,但那畢竟算是城外了。況且大紅門守着服裝城這幫小老闆,客源應該不成問題。眼下就看人家打算出多少資,想辦多大規模。” 黃奇偉抱着肩膀點點頭:“這我還不知道,回頭我再探探她的口氣吧。”忽然,他伸出手來搭在王小飛的肩膀上問:“哎,我還是挺納悶的,你說你把二哥拉下去,你擱哪兒啦?” 王小飛搖搖頭說:“沒有,還沒到那一步呢。手術是要分兩期做的,第一期做上身,只把乳房做好,而我的下頜骨又不是很大,所以也沒動。下身還好着呢,萬一我適應不了,或者我們家牴觸太大,我還能變回來。” “那第二步怎麼做?” “如果沒什麼問題,下一步再做下身,就是去掉男性器官,再造女性器官。” 黃奇偉感興趣地問:“那……你說,這個女性器官……也就是陰道吧,他是怎麼做的呀?拿什麼做呀?” “據我了解的情況有兩種,一種是用乙狀結腸做,另一種是用陰莖的外皮和自身腹部的皮膚,反正都得用自己的。” “那陰莖你就不要啦?” 王小飛毫無表情地說:“要那東西還有什麼用?再說陰莖頭,也就是龜頭上的神經,還要取出來做陰蒂,要不然性交的時候沒感覺,變就得徹底變。” 黃奇偉用手指點着王小飛的腦門,激動地說:“無情!你這個人太無情!太沒勁!那不是就把好端端的一根陰莖,弄得亂七八糟了嗎?那不就得扔到垃圾桶去了嗎?你要知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自己身上長的一塊肉,怎麼能隨便扔了呢!我聽說過去當太監的,淨身的時候都要把那東西晾乾,抹上油或者蠟,拿塊麻紙包好,用一根麻繩捆起來,然後吊到房梁上,防備老鼠啃了。等什麼時候這個太監死了,就給他拿下來塞進褲襠,然後裝進棺材埋到地里,讓他有個全屍首,好去見他的爹娘,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嘛。你也是人生父母養的,哪能把這寶貝玩意兒扔了哇?” 王小飛說:“我從來也沒想過這事兒。那……你說我應該怎麼辦?” 黃奇偉想了想,說:“要是換上我,我就買它一包十三香,然後拔了毛洗乾淨,先大火燉,後小火煨,把它燉得爛爛的,一頓把它吃下去。這樣一來補養身體,二來全了身子,三來也對得起父母。雖然外表看那東西沒有了,可是已經吃到肚裡,長到身上了,哪兒哪兒都是。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王小飛不置可否地搖了一下頭。 黃奇偉掐滅了香煙,然後問王小飛:“咱們這事兒……屬於娛樂服務設施,是不是得在豐臺區工商局辦營業執照哇?你說的那塊地兒是不是屬於豐臺區?” 王小飛又點了一下頭。 黃奇偉問:“那……你跟豐臺工商有認識人嗎?” 王小飛說:“沒有。哎,對了,我認識一個,好像是北城的,管那什麼……就是最後一道手續,就是發執照、改地點、蓋公章。那丫挺好像姓苟,對!就是姓苟,要不然我也記不住。要是讓他給豐臺說句話,應該管事兒吧。” 黃奇偉點點頭道:“都是一個系統,按說應該管事兒。” 王小飛想了一下,說:“可是……這丫可他媽黑啦!那回夜總會挪窩兒,咱老闆光改了一下執照上邊的地址,你猜丫要多少?” 黃奇偉撇着嘴搖了搖頭。 王小飛氣憤地說:“要了他媽十萬!就改那麼幾個字兒!這個狗屄!” “女的呀?” “不是,男的。” “那你怎麼說他是狗屄。” 王小飛道:“狗屄你還不知道,只能進不能出的玩意兒。” 黃奇偉嘆了一口氣,無奈地說:“照你這一說,咱們還得出點兒血,你還認識別的人嗎?管事兒的?” 王小飛搖搖頭。 黃奇偉忽然又笑了:“對了,我發這愁才現眼呢,讓我乾姐辦去得了,她肯定地面上有人。雖然她沒跟我透露,但是憑我直覺,他老公肯定大小是個頭頭兒,辦這點兒事兒在人家來說,還不是小菜兒一碟兒。” 王小飛問:“你乾姐?” 黃奇偉:“啊,就是給我出錢的那個母夜叉。” 王小飛:“你怎麼知道她男人是個頭兒?” 黃奇偉說:“好傢夥,這個母老虎,在CBD開着一家挺大的古玩城,沒兩下子、沒有資金、沒有靠山行嗎?干咱們這行不會看人,那不是也太……你們北京人怎麼說來着?哦,太雛兒屄了。這娘們兒跟我玩兒了兩回,就讓我戳破了她的底……” 王小飛奇怪地問:“啊?怎麼?你戳到丫子宮裡去了?” 黃奇偉說:“不是,我的意思是我猜透了她的心思。她跟我說,別嫌她老,有點什麼事兒,我能靠得住她。我一想,人在江湖沒有左膀右臂可不行。於是我就跟她拜了乾姐,叫一聲姐,她給我給一百塊。那天我不喘氣兒,姐,姐,姐,一連叫了一百聲,人家也不含糊,當下給了我一萬塊錢。” 王小飛驚訝地說:“臥操!有這好事你怎麼不想着兄弟我呀!” 黃奇偉:“想着你幹嘛?見面分一半兒,是吧?其實我知道,這就是釣餌,她的目的就是為了拉住我,控制我。” 王小飛忙說:“哎,那什麼……我可跟你這兒入伙了啊。” 黃奇偉:“瞅瞅,急了不是?一聽說我這兒有好主顧兒,你趕緊就靠上來了。但是你現在沒用了,你都變成女的了,你還能幹什麼?” 王小飛急赤白臉地說:“讓我干別的也行呀。再說了,誰讓咱是哥們兒呢,你的事兒還不就是我的事兒。你一打電話叫我,我不是馬上就來了?能幹什麼幹什麼,跟誰干不是一樣干。” 黃奇偉說:“拉倒吧你!還不是奔着錢來了?” 王小飛:“那我以前還給你介紹過活兒呢。” 黃奇偉冷笑一聲說:“那是你干不動的時候,能掙錢你才不會讓給我呢!別以為我不懂。”黃奇偉說着站起身來,摟住王小飛的腰小聲問:“這回該叫我瞧瞧了吧?你既然要做女人,你就得學會適應男人。先拿我練練手兒好不好?你得時刻想着,現在你已經不是男人了!” 王小飛皺了一下眉沒說話,一歪身躺在床上閉上了眼睛。 黃奇偉立刻撲了上去,扳過王小飛的肩膀,趴在王小飛的背上,咬着牙喘着粗氣說:“我叫你好好嘗嘗做女人的滋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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