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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人间舞台》之四《反串》 第五章
   

长篇小说《人间舞台》之四《反串》

   酸甜苦辣咸  一年复一年    人生苦短须奋斗  从来莫问难不难

   都爱色与钱  欲壑最难填    命中有福及时享  管他身后与生前


第五章:跑不了你也蹦不了我

 

胖丫儿的婆婆死了,尽管胖丫儿跟苗小郎打了一架,可是俩人很快又好了,因为苗小郎他妈那间平房要拆迁,周围几十年的老邻居都知道老太太死了,一儿一女全有房,谁也不在这儿住。可是拆迁的事情不可能不让苗小郎知道,居委会给苗小郎打了一个电话,恰好是胖丫儿接的,一听说是这事情,两口子决定马上搬过来住,不错眼珠地盯着拆迁。

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好家伙!中国的首都,北京城,中轴路上,将来地铁从门口路过,这地方太值钱啦!一平方不给一万也得给八千。老太太原先住的是一间平房,后来自各儿又接了一间,两间房子十八米,外带一间厨房,又是八米。二十六平米得给多少钱?一个工人一辈子也挣不出来!不管是要房子还是要钱,怎么算都合算。

可是苗小郎和胖丫儿搬过来住,又不放心自己的家,所以给二丫儿打电话时,胖丫儿就透露了这个心事。没想到二丫儿二话不说,当即热情地答应下来:这还不好办,我给你看家去呀,姐姐还不放心妹妹。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你自各儿带好,我就管看家,什么细软和贵重东西丢了,我可不负责。胖丫儿马上答应给二丫儿送钥匙去。

 

二丫儿的机会终于来了。

她住进姐姐家的第一天,第一个任务,不是,第一个……要办的要紧事就是搜,要搜到那个最重要的东西,那就是房本,就是房屋租赁本。因为胖丫儿住的这套房,不是花钱买的产权房,而是拆迁给的廉租房,所以没有产权证。二丫儿想:要是产权证这么重要的东西,胖丫儿绝对不会放在家里,她肯定会随时带在身边,会当作贵重物品带到她婆婆那边去。正因为这是一套租赁房,这只是一个租赁本,所以估计胖丫儿不会带在身上。这个事还真让二丫儿猜着了,还真的就扔在立柜的抽屉里。因为胖丫儿从来不给人家交纳物业费,所以这个租赁本她也从来没用过,还跟崭新的一样。

再说转让租赁权这件事,二丫儿早就打听清楚了,北京的房地产市场分三个等级,一级是大产权,也就是纯粹的商品房,七十年产权,到了年头儿是不是要没收,那就没人知道了,这个国家的事谁也说不清;二级是小产权,就是城乡结合部或者郊区乡镇农村盖的房,特点是价钱便宜,但是权益没保障,政府成天嚷嚷不合法要处理,但是全北京到处都在盖都在卖,也没见政府处理过谁;第三种就是租赁权转让,由于是廉租房所以租金都非常低,象胖丫儿这套将近九十米的大两居,一个月租金才二百多块钱,相当于市价的十分之一。倘若能在四环以内买一套廉租房,花不多的钱就能住在市区里,上班上学上市场,瞧病听戏逛公园,享受首都北京这个大城市的各种基础设施,却又不用投入多大的资本,这也是穷人没有办法的办法,怎么算都是很合算的。

什么产权不产权的,要那东西有用吗?这个世道谁说得清?中国人又不是没经历过文化大革命,说不定哪天就搞第二次文化大革命,到时候说没收就没收,你有什么法儿?谁跟你讲理呀?所以,二丫儿知道租赁权好转让,关键就是你想卖多少钱。好多时候人不能太贪,比如说这套房卖三十八万顺利出手,但是你非得卖四十万,那肯定就不好卖。二丫儿为了及时脱手,她想好了再减两万,卖三十六,六六顺嘛,图个吉利,什么时候什么事儿,都得见好就收。

这样定好了,二丫儿很快就找到了买家。这是一家三口,儿子到了结婚的时候,可是女方要求男方一定要有房子。但是,这一家人是刚从山西回来的知青,老两口要工作没工作,要住房没住房,幸好刚改革开放时倒腾焦碳挣了点儿钱,这点儿钱买商品房买不起,只好选择买这种便宜的租赁权。男的挺老实不言不语的,儿子随他爹也不哼不哈的,惟独这个娘们儿不是个省油的灯,唧唧喳喳,唠唠叨叨,罗罗嗦嗦,可显着她能了。她从二丫儿要的四十万起,一直砍价砍到三十六万,这是二丫儿的心理极限,也是一个比较便宜的价位,二丫儿心里有数。之后又反反复复折腾了好几回,二丫儿死不让步,对方也就同意了,他们不是没了解调查,便宜不便宜,他们自己当然知道。

那这房子到底怎么卖呢?跟物业怎么说呢?二丫儿可是没少费心思。第一,不能用卖的说辞,这个动静太大,弄不好偷鸡不成蚀把米。最好是跟买家商量好,用换房的方式,就说是两家为了孩子上班上学方便,换了房离学校和单位近。第二是改本,就是改掉租赁本上的名字,这是要费一番周折的。但是二丫儿有把握,因为胖丫儿住了五年,一直没交过物业费,物业公司肯定着急,只要给他补上物业费,估计让他改个名也不成问题。第三个问题就是,租赁本上是胖丫儿的名字,但是,跟买家打交道的是自己,也就是说租赁本上写的是王桂芬,自己是王桂芳,如果人家交钱的时候要看身份证,这可怎么办?虽然王桂芬和王桂芳就差一个字,即便都是草字头,如果碰上个粗心大意的人,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

但是,谁家买房子不认真呢,这毕竟是一件大事,毕竟要花几十万块钱,怎么可能不仔细看租赁本、不看身份证呢?而且不会是一个人来,闹不好就会来一家子,一个人发现不了,难道全家人都是瞎子?这可是个大问题,虽然已经拿到了租赁本,但是拿不到姐姐的身份证,这就是一个不小的难题,但是这事也难不倒二丫儿。

世人都知道,现如今在中国什么事办不了?什么假的拿不出来?只要你肯花钱,做个假身份证,那简直是太容易了。去办手续的时候拿上姐姐的租赁本,再拿上自己的假身份证,不过是在租赁本上改个名字,充其量也就是给他留个复印件,如果碰上粗心不负责任的主儿,也没准只是照一眼。办完了手续就把那个假身份证烧了,给他留下的是复印件,他怎么能辨别得出是真是假。还得再找一张姐姐的照片,在姐姐家里这有何难?用姐姐的照片办的假身份证,这可真是天衣无缝,哼哼,天王老子也没法!想到这里,二丫儿为自己的高智商十分得意地笑了。

 

说是迟那是快,二丫儿马上行动起来,她跑到大街上找了一个办证的小广告,然后按照上边的电话号码,拨通电话。接电话的是个男的,听口音好象是个南方人,二丫儿说了自己的要求,对方马上答应了,价钱说是三百。向来习惯搞价的二丫儿说:“三百太贵了吧?不就是一个破身份证吗?”

对方说:“证件都是三百,我这还是便宜的呢,不信你去打听打听。”

二丫儿想了一会儿说:“我也不用打听,打听谁还不是一样的,找谁做也不可能是他要多少就给多少,我他妈傻逼呀!废话少说,我就给你二百,你做不做吧?”

对方说:“小姐,您可真是明白人……”

没等对方把话说完,马上就让二丫儿抢白了一顿:“少叫小姐啊,叫大姐,叫大妈,甚至叫奶奶都行,小姐是他妈的神马玩意儿!别以为我不知道。”

对方马上抱歉地说:“对不起对不起。不过大姐我跟您讲,我跟您要三百块钱,真的是一点都不多。您想啊,做我们这种事情可不是一个人能办得了的,开销太大。不是在北京做,我们收集到材料,要集中起来空运到广州,在那边做好后再空运过来。大姐您想想,我们这成本是多么大呀。而且北京的房租这么贵,跟您要三百真是赔钱,真的一分钱不赚……”

二丫儿冷笑一声说:“少废话,一分钱不赚,你吃多了撑的?你说你少赚点儿我还相信。一说就是一分钱不赚,我最讨厌做买卖的说一分钱不赚,噢,拿牟们顾客当傻逼,谁比谁傻呀?告诉你说我再给你加二十,二百二你干不干吧?”

对方说:“那……好,我看大姐是个实在人,我也降五十,您给二百五吧。”

二丫儿气愤地说:“你才二百五哪!你们南方人怎么这样啊?饶神马都不懂还骂人不吐核。”

这个南方人又是连连对不起,又是哭穷,说什么物价上涨,房屋租金上涨,原材料上涨,二百二十块钱真的做不出来。最后俩人讲好的价钱是二百四,时间是一个星期,定金是四十,并约好了见面的地点,见面的时候双方手里各拿一张当天的北京法制晚报。全说好了之后,二丫儿就挂上了电话。

第二天下午,二丫儿带上照片买了一份法制晚报,如约来到说好的一家超市门口。二丫儿转过来转过去,过了大约十分种,才见一个抱着小孩的妇女向自己走来,手里也攥着一份法制晚报,年龄也就是三十出头儿,一看就是外地人。她走到跟前小声问二丫儿:“是做身份证吗?”

二丫儿点点头。

那妇女示意二丫儿跟她走,走到路边的一个小花园里,妇女左右张望了一眼,问二丫儿:“照片和材料拿来了吗?”

二丫儿把一个信封交给她,并给了她四十块钱,那妇女转身就要走。被二丫儿一把拽住了,二丫儿问:“给了你定金,你也不给我一张收据,到时候还说得清吗?”

那妇女笑了,她一边小心地把那个信封卷成小卷,塞进小孩的裤腰里,一边小声对二丫儿说:“大姐您放心吧,收定金是怕做了您不要,我们白做。这四十块钱是小头儿,后边的二百是大头儿。不用说别的,光撒小广告雇人这一项我们每个月得多少钱。再说了,换个手机得多少钱?您想是不?我们不会骗人的。”

二丫儿一想也是,就没坚持要定金收据。就这样,打了一个电话花了二百四十块钱,等了一个星期,二丫儿就拿到了一个假身份证。

小心翼翼回到家,二丫儿拿这假的跟自己家里真的比,左边是真的,右手是假的,又是用放大镜瞧,又是用大灯泡照,比了老半天,她愣是没比出来!真是什么区别都没有,如今可真是高科技时代,这倒应了那句老话:假作真时真亦假。这下吓得二丫儿不敢再比了,她害怕的是,比来比去比糊涂了,倒把真的当了假的,反把假的当了真的。想到这儿,二丫儿赶紧把真的锁在柜子里,把假的装在身上。她又打了一个电话,跟买房的那家说好了日子,二丫儿就在胖丫儿的房子里等着。

与此同时,二丫儿忽然想到一个以前不曾想到的问题,那就是姐姐这一屋子家具怎么办?人家谁卖房也是卖空房,很少有连家具一块卖的,即便是连家具一块卖,那也是卖的自己的家具,我这卖的是姐姐的房呀!要说是卖她的房我好歹还有个说辞,那就是,这套房是我父母拆迁给的房,不应该她一个人独占。要是连她的家具都卖了,那确实有些说不过去了,也真有点缺德了。那怎么办呢?买房的那主儿看房的时候,已经问过二丫儿,这房子为什么没有腾空。当时二丫儿说,只要付清房款马上就给你们腾空。到时候人家来付款,我把这家具往哪儿腾、往哪儿搬啊?这回二丫儿挠头了。

突然,二丫儿想到一个办法,那就是找一家搬家公司打一个电话,叫搬家公司把这满屋子家具,给胖丫儿送到她婆婆的平房那儿,不就结了吗?车开到胖丫儿的门口,乘工人们卸车的工夫,我就脚底下抹油溜之大吉,连运费我都不管!坑死她!对,就是这个主意。

 

于是,二丫儿就踏踏实实地等着,等到第二天上午十点钟的时候,一家三口都来了。二丫儿为了防止中间发生变故,就提出在改名字之前,要收一万块钱定金,以防止反悔。那男的说行,那女的一把把他扒拉到一边去了,女的说:“哎呦,我的大妹妹,咱们实话实说吧,这房子三十六万我们买的值!我知道,按行情应该是三十八万到四十万,您说我上哪儿找这好事儿去呀?我猜您肯定是急着用钱,要不您才不卖呢!您不反悔我就烧了高香啦!我还反悔?万没这个道理,您把心踏踏实实放到肚里。说白了,拣这么大个漏儿我还反悔?万不能够!”

听那女的这么一说,二丫儿也觉得在理,于是几个人一同来到了物业。

正好物业也不忙,两个工作人员正聊天,二丫儿一说是来交物业费,那俩女的人一听当下乐得眉开眼笑,一个赶紧沏茶倒水,一个忙着给众人让座。二丫儿说:“您不用忙活,我们还得麻烦您一件事。您看,这是我表姐,这是我表姐夫,这就是牟们那个大外甥。这外甥就在洋桥上班,可是他们家住在酒仙桥那边。可是我们丫头呢,又在朝阳那边上学,我们两家是大调角。所以我们两家想换一下房,还得麻烦您给改一下这个房本。”

物业的工作人员愣了一下,说:“呦,还这么麻烦哪。改户主……这……这里头不会有什么……我不怕您不爱听啊。哎呦,现在这一家子为这个房子打得不可开交,六亲不认有的是哪!别回头……再有什么麻烦吧?”

二丫儿不屑地一笑说:“这能有什么麻烦呀?您看房本是房本,身份证是身份证,都是王桂芬,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您说这能有什么麻烦?要实在不行,今儿就算了吧,这物业费……就改天再交吧。”

“那……您等等,我给牟们领导打个电话,行吗?”

二丫儿点头答应了,电话打完物业的人说:“牟们领导说行,但是我得把您身份证复印一下,留档存底。”

二丫儿早就想到这步棋了,于是连忙点头答应,心说:“原件放在一起,真的假的我都闹不清,还怕给你留个复印件?留就留去呗,留一百张我也不怕。”

复印了身份件,补交了四千多块钱的物业费,租赁本上的名字也改了,几个人就从物业办公室走了出来。身上揣着这本新的租赁本,二丫儿感到大事成功了,马上自己的存折上就要进账三十六万,这可是自己这一辈子也没见过的大钱!二丫儿觉得有点热,感到脸蛋儿有点儿烧,拿手一胡噜,觉得脸蛋子滚烫,而手却是冰凉的。于是,二丫儿深深地换了一口气,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这个事儿还没有落停哪。没走多远就是银行,进了银行的大厅,那女的满脸堆着假笑开了言:“大妹妹,你看这可怎么好?你看今儿这事儿吧,要说顺利也挺顺利的,要说不顺利呢也有点儿不顺利。”

二丫儿紧张了:“怎么说?”

“你看吧,我们今天取钱的时候还有一张存折不到期,所以我们今天就取出来三十五万,还差一万,要不哪天我再给你送过来?”

一听这话二丫儿真是火冒三丈,当下她就嚷嚷开了:“怎么茬儿?差一万?我告诉你说,差一分也不行!你别以为名字改成你的,这房子就非得给你不行!我还告诉你说,你信不信,这房本的名字,我既然能改过来,我就能原样改回去!他妈的,吃错药啦,跑他妈我这儿抖小机灵,你还差点儿!”

那男的赶紧上来劝说:“大妹妹,您别生气。没事儿没事儿,您放心,该多少钱我们还给您多少钱,其实……”

话还没说完男人就让他老婆搡到一边去了:“大妹妹,你看你,咱再商量商量……”

二丫儿一看是这样,男的根本做不了主,索性扭头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少废话!臭逼娘们儿,我告诉你说,今儿就冲你,我这房还就是不卖了!卖给谁我也不卖你丫挺的!出尔反尔,拉出屎来又他妈唆回去,神马东西!”

这回那女的哑口无言了,大厅里的人都惊诧地望着这边,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脸臊得通红。那男的赶紧挡住了二丫儿的去路,一个劲儿赔不是:“大妹妹,大妹妹,您甭跟她一般见识,别生气,也别骂人,咱是有涵养的人,咱不骂人。”说着他又转过头去埋怨他老婆:“我说什么来着?不让你耍这小心眼儿,你非得抖这小机灵。人家大妹妹是什么人?人家什么事儿没经过?人家什么场面没见过?你就是爱没事儿找事儿。”回过身来他又对二丫儿说:“大妹妹,我们今天带的就是全款,三十六万一分不少,咱们赶紧转帐吧。快到中午了,您肯定也饿了,今儿我请客,咱们好好吃一顿。”

二丫儿这才深深地出了一口气。这个女人不过是想省一个是一个,两口子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二丫儿能理解。

转完了账,二丫儿把房子钥匙和租赁本都给了人家,谢绝了他们下馆子吃饭的邀请,并答应三天之内把房子腾空,二丫儿就赶紧回家,一进门就躺床上了。此时她觉得,不知为什么,浑身酸疼,象散了架一样特别累。

 

直到搬家公司的车到了胖丫儿的门口,家具卸了一大堆,老半天胖丫儿也没醒过梦儿来。跟车的二丫儿早不见踪影了,装卸工费了半天口舌,胖丫儿这才知道,原来让二丫儿给自己看家,想不到她竟然把自己的房子给卖啦!胖丫儿一屁股坐在地上,光是呋呋地喘粗气,连哭都哭不出声来。苗小郎张罗着卸家具也顾不上安慰胖丫儿。家具都卸完了,人家把手伸出来了,苗小郎又给人家交了一百四十块钱。看见丈夫居然还得掏腰包给搬家公司运费,胖丫儿终于“哇哇”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骂,招了一群看热闹的人。本来这平房区就地儿窄,一堵道儿又有人骂大街,苗小郎只好把胖丫儿拉进屋里去了。

 

第二天,胖丫儿先是想找二丫儿去理论,可是根本见不着二丫儿的人影。来到二丫儿家跟白挺说吧,白挺说他也不知道二丫儿上哪儿了。胖丫儿想,这怎么可能呢?两口子之间,这么大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怎么会不知道呢?可是人家白挺硬说不知道,你拿人家怎么着?问急了问到最后,白挺嚷了起来:她是她,我是我,我能管得了她?你爱上哪儿上哪儿!该找谁找谁,这是你们老王家的事儿。谁叫你们是亲姐妹?我一概不管,我也管不了。你爱上哪儿告,你就上哪儿告去,有本事你把她送进局子去!

看来真的没有白挺什么事儿,以往胖丫儿也知道,二丫儿他们家,基本上是二丫儿说了算,白挺什么事情也做不了主,好像这件事白挺是真的不知道。这回胖丫儿也没辙了,她找不着二丫儿,只好哭着来找王连第。没想到王连第却幸灾乐祸地说:这时候你找我了,你用着我了你才想起我来。想当初拆迁的时候,你怎么不问问我呀?那房是你的吗?啊?你把三丫儿坑了,三丫儿至今记恨我。再者说了,你闹了一套两居室,人家姐儿几个心里能平衡吗?哼,我老了,没能耐啦,你们闹吧,这事情我可管不了。你们都大了,一个赛着一个有本事,那就看是谁的本事大吧。

胖丫儿咬牙切齿地骂道:死不死呀你!老丫挺的!一摔门走了。

一听这话,王连第当下气得犯了脑血栓,王婶儿急忙招呼邻居,把王连第拉到医院去抢救。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四丫儿和五丫儿到家,得知此事俩人拉着手,找到胖丫儿的门上,一见面,四丫儿就跟胖丫儿撕打起来了。

四丫儿骂道:“你个混蛋东西!你不孝顺!你那什么……你……凭什么把老人气病啦?”

胖丫儿一边抓挠一边破口大骂:谁不孝顺?你才不孝顺哪!小娼妇,两个小娼妇!你们肯定得了二丫头的好处,二丫儿给你们分钱是怎么着?

四丫儿一半撕扯一边说:碍不着!分不分钱你管不着!你把老人气得犯了病,你就是那什么……就是……你就是那什么不孝之女!我告诉你说,你现在就给咱爸赔不是去!医药费连同叫急救车的钱,也得你那什么……也得你出!你去不去?

胖丫儿道:我给他赔不是?谁给我赔不是呀?我叫二丫头坑了,他是她爹,他凭什么不管?他为什么不管?讲比说,都是他的亲闺女,我还是他的大闺女呢!谁叫他不管的!

五丫儿息事宁人地说:得得得,那也没你那样的啊,不管怎么说,你也不应该骂咱爸是老丫挺的!我觉得啊,你去打听打听,可着世界上哪有这么骂亲爹的?

胖丫儿哼了一声说:那呀,那得看他做没做到亲爹的责任,讲比说,他配不配当亲爹!就他?除了会他妈甩籽儿,他还会干什么?呸!别他妈叫我恶心啦!

五丫儿也骂道:“混蛋!你自己听听,你这说的是人话吗?你不是人!”

四丫儿又扑了上去:你呸谁呢?你他妈也算人!我叫你呸!

五丫儿当然要帮助四丫儿,俩打一个,这回可把胖丫儿打惨了,胖丫儿躺在地上,一手抱住四丫儿的腿,一手拽住五丫儿的脚脖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哇哇大哭起来:杀了人的天爷呀!我可活不了啦!老天爷呀!二丫儿把我的房卖啦,我没有家啦……哎咳咳呀,我怎么这么糊涂哇,我怎么这么傻逼呀……我是引狼入室呀……我拿着坏蛋当好人呀,二丫儿这个王八蛋操的呀。没了家,我可怎么活呀……你们干脆杀了我得啦……鼻涕眼泪抹了四丫儿一裤腿。

要不是苗小郎听见木材厂的职工告诉,急忙赶回来,三个人还不知道闹成什么样呢。苗小郎对四丫儿和五丫儿说:他四姨,他老姨,来来来,咱先屋了坐,有什么话咱屋了说。

胖丫儿嚷道:死人!你让谁屋了坐?还不说快点儿报警!讲比说,把她们抓起来?

苗小郎跺了一下脚,说:唉!我那糊涂的人呀!我那个犟逼呀!你还嫌事儿闹得不大呀?他四姨他老姨,你们的姐姐你们还不知道,走,甭理她,咱先进屋。

胖丫儿一看苗小郎这样,索性放开四丫儿和五丫儿,满地打开滚儿了,一边打滚儿一边哭喊:我不活啦,我活不了啦!苗小郎,你个杵窝子!你老婆让人家欺负死啦,你个窝囊废!讲比说,你不给你老婆拔创,你还替别人说话!我怎么嫁了你这么一个混蛋王八蛋呀!别拦着我,让我死吧,老天爷呀……

里里外外围了百十号人看热闹,苗小郎越拉,胖丫儿嗓门儿越大,四丫儿和五丫儿一看这阵势,缩着脖子悄没(音:么)声地撤了。

 

俩人找不着二丫儿,四丫儿和五丫儿就给三丫儿打电话,三丫儿听清楚以后说:咳,按说是活该,可是咱二姐也不应该这么做呀,真是的!她这么做确实有点儿……缺德,那……二姐现在在那儿呢?她到底想怎么办呀?真是的。那……你们能找着她吗?

四丫儿问:三姐,那什么你先说说,你什么意思吧。二姐说那什么,她总共卖了三十万,她肯定不会给大伙儿那什么的……啊……对了,均分的。你说咱们跟二姐怎么谈,事先是不是应该拿出一个那什么……啊……拿出一个方案。咱们不预先说好了,到时候就该那什么了,二姐可跟大姐不一样,她的心眼儿忒多了,咱仨人合起来也未必斗过她一个。事先如果不那什么好了,到时候咱们还是真的……不那什么!

三丫儿却说:我眼下没工夫,我得马上去火车站接郝春阳他爸和他妈,还得给他们安排住宿,真是的!我这忙着哪。过了这两天,咱们仨聚到一块堆儿商量商量,我估计二姐顶多也就是给咱们一人两万,多了甭想。

撂下电话四丫儿对五丫儿说:看这样子,三姐对这事情不带劲儿,不过也难怪,人家婆家有的是钱,不在乎这仨瓜俩枣。

五丫儿说:我也不是说在乎这点儿钱?你说谁在乎这点儿钱呀?问题是,她不能也不应该这么办!我觉得啊,本身大姐当初办的就不地道,但是你不能以错对错,将错就错。她错你也错,那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再者说啦,现在老人还健在呢,你就这么闹这说得过去吗?再说了,这是老人的房子,我觉得啊,理应让老人来安排。可是你看她们俩呀,一个个的红了眼,恨不能玩儿了命!这还是一娘所生的亲姐妹吗?真他妈丢人!我觉得有她们这样的姐姐,我都嫌臊得慌!

四丫儿长出了一口气,说:要不这么着吧,这些日子我也那什么,没时间,你在妈那儿住着,什么时候二姐来了,你探探她的口气,看她是怎么想的,想着给我个信儿。

五丫儿说:“四姐你放心。”姐儿俩就分了手。

 

五丫儿刚走到家门口就看见二丫儿在道边上蹲着,还问五丫儿干什么去了。

五丫儿说:你还腆着脸问!咱大姐找不着你,结果跑咱妈这儿闹来了,骂咱爸是老丫挺的,气得咱爸脑血栓住了医院。我和四姐找她去理论去了,结果打了一架。

她找我什么意思呀?她说什么来着?二丫儿问。

五丫儿理直气壮地说:废话!你说什么意思呀?人家赶上拆迁叫你帮助看房,可倒好,你把房子给人卖啦!我觉得啊,她是你姐姐,你是她妹妹,这世界上还有谁能相信呀?你把人家房子卖了,人家能不找你吗?有本事你别跑呀!有本事你跟大姐对质去呀!你说她说什么来着?她夸你是个好人,是个大大的好人!

二丫儿撇了一下嘴说:话也不是那么说,那是她的房子吗?谁说那是她的房子啦?

五丫儿理直气壮地说:那当然了,租赁本上写的谁呀?王桂芬!

二丫儿强词夺理:我告诉你说,你甭偏向。我问你,那房子是怎么来的?她凭什么独占?她那是阴谋诡计!

五丫儿挥了一下手:你比她也强不到哪儿去!我觉得她是阴谋诡计,你就是不择手段!

二丫儿说:我不跟你瞎嚷嚷了,走,先进屋。我挨这儿蹲半天了,蹲得我腿肚子酸疼。我说按了半天门铃,屋了怎么没人呢,闹了半天老俩上医院了。

五丫儿从身上掏出钥匙打开门,姐儿俩进了屋,嚷得口干舌燥,俩人咕咚咕咚喝了一气凉水,坐下来倒没话说了。过了好一阵子,二丫儿到底沉不住气,她试探地问五丫儿:老五,三丫儿和四丫儿,她俩说什么了?

五丫儿瞟了二丫儿一眼,心说:你也忒拿我当小屁孩儿了!明摆着这件事儿,你跟大伙儿成了对立面,就是不算爹和妈,刨去大姐和六神儿,那我们还有姐儿仨呢,一个人的心眼儿不够用,仨人还敌不过你一个吗?你跟我这儿耍什么小聪明。不过呢,你到底是心虚,谁也没找你谁也没叫你,你自己个儿就屁颠儿屁颠儿跑来了,到底心里装不下事。这要是换上我呀,哼,我还就是属王八的!咬住我就不撒嘴,谁一分钱也甭想拿走!

想到这儿,五丫儿微微一笑说:二姐,你听我跟你说,你是仗着什么呢?不就是仗着大姐不占理吗?我觉得啊,这个房子归根结底还是咱爸咱妈的,如果爹妈不发话,归了谁都不合理,你说是不是?所以你必须吐出来!你甭想被窝里放屁——一人儿独吞!但是呢,这……就看你是怎么想了。话说了半截儿五丫儿突然不说了,低着头抠开了手指甲。

二丫儿闹不清五丫儿什么意思,她小心翼翼地问:你说的但是,但是是什么意思?

五丫儿冷笑一声说:但是,可是,可但是,但可是,这你还不明白,转折的意思呀。

二丫儿抻着脖子问:怎么个转法儿?往哪儿转?

五丫儿翻了二丫儿一眼:你希望怎么转,你希望往哪儿转呀?

二丫儿犹豫了一下说:那……横不能我想怎么转,就怎么转吧?

五丫儿摇摇头,冷笑一声:对!决不能你说怎么转就怎么转!那是绝对的!

哦,那……话说到这儿,二丫儿终于听明白了,五丫儿要开流截一水,但是不知道这个小五丫头,是多大心气儿?想到这儿二丫儿试探地问:那你说……怎么个转法儿?你说说,我听听。

五丫儿仰起头来,扭扭脖子,慢条斯理地说:这我就不知道了,我觉得啊,你是想一了百了呢,还是想留个尾巴?

怎么个一了百了?怎么个留尾巴呀?

五丫儿拍了一下大腿,冷笑着说:哎呦喂!我那聪明的二姐姐耶,这还用我直说嘛?你想啊,你一个人独吞,你就一个人顶缸,你就跟大伙儿站成了对立面。我觉得啊,如果是俩人分呢那就俩人顶缸,仨人分就仨人顶缸,要五个人分呢,咳,那就没劲了。你说你愿意人多呢?还是人少哇?我觉得啊人多好干活儿,人少好吃饭,反正这是绝对真理。

二丫儿不说话了,她想着:这个小五丫头子,还真他妈厉害!听话听音儿锣鼓听声儿,看这意思,她是想见面分一半儿。我若是不给她,先不说别人,光她一个就够我对付的。可我若是给她呢,一下子就给出一半儿去,怪心疼的。但是翻过来想,如果给出一半儿钱去,也给出一半儿风险和压力。怎么说,俩人分也比仨人分强,三一三十一,仨人就得分出一多半儿去。再说俩人顶缸,别人找我的时候,我就可以理直气壮地说:我一人儿做不了主,你们先问五丫儿,五丫儿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我听五丫儿的。对呀,分出一半儿钱去,就拉住一个强有力的同盟者,战壕里就多了一个战友,我就不用腹背受敌,也就不用这么揪心了。这钱到底不是好来的,能平安无事落一半也合算。就算是有人心不甘,她也得对付俩人不是?更何况自己先秘起六万,跟她们就说是卖了三十万。等她们知道是三十六万的时候,黄瓜菜早就凉啦。

 

想到这里二丫儿笑了,她瞟了五丫儿一眼,说:小五儿呀,往常我可真没看出来,你的心胸还真不小!小脑瓜儿够好使的呀。

五丫儿冷笑一声说:别不知道羞臊了,这算什么本事,这叫什么心胸?大姐那个样儿,二姐这个样儿,小妹我能怎么着?我觉得啊,实话跟你说,我可不是冲钱,我说的是这个事儿,我说的是这个理儿……

二丫儿马上接着说:是,是,我看出来了,早看出来了,你不是为钱!

五丫儿的还言更有劲儿:哼哼,二姐,古语说得好: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平有人管。谁也甭自作聪明,我觉得啊,天外有天人上有人嘛。红楼梦里不是有个二姐姐吗,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结果呢,哼哼,聪明反被聪明误,最后误了亲亲的小命儿!

二丫儿不耐烦了:行啦,谁比谁也不傻!你说吧,我怎么给你钱?什么时候给?

五丫儿道:随你便,反正眼下我也不缺钱。

事情谈妥了,二丫儿心里也塌实了,她想了一下说:那……我就抽功夫给你吧。你把卡号给我,抽空我把钱给你划过去,一共卖了三十万,咱俩一人一半。不过,咱可说好了,往后别人再有什么意见也好,再有什么说道也好,咱俩可就是一根麻绳绑俩蚂蚱,跑不了你也蹦不了我,这个理儿你说对不对?

五丫儿点点头说:你把心放肚里吧。只要给我一半儿,一切有我扛着。

五丫儿把银联卡的号码给了二丫儿,姐儿俩拉了勾才放心地分了手。

 

每天美自打把腿轧折,好几个月没出门,直到拆了石膏以后,才在楼道里拄着拐棍遛遛弯儿,看见二丫儿来给胖丫儿看家,每天美有些纳闷,心说:这是怎么回事?胖丫儿三口子突然不见了,却看见二丫儿一个人独来独往,她就跟二丫儿打听,二丫儿只说是胖丫儿婆婆那边拆迁,他们得在那边盯着,二丫儿是给他们看家,其他什么也打听不出来,每天美心里怪纳闷的。

有时候趴在窗户上往下看,能看见何赛丽和见天贱聊天,但是每天美不能下去,瞧病花的那三千多医药费,还没跟见天贱算清楚,好在见天贱也没催自己。思来想去,不给人家当然是不行的,可是让自己全拿,每天美又有些不甘心。因此每天美即便腿能下楼,她也很想下楼,但是她终于还是没下去,尤其是看见见天贱跟何赛丽在一起。

可是没过多少日子,二丫儿突然不见了,稀里呼噜来了一群搬家的,把胖丫儿的家具搬走了,又搬进一个新主儿来,胖丫儿的房子又换了新人家,一打听,原来人家是花三十六万块钱买的!哎呦!胖丫儿把房子卖啦!呦,合着这廉租房也能卖,一套两居室就值三十六万哪!那胖丫儿住哪儿啦?难道她又买新房啦?她怎么那么有钱?她的钱打哪儿来的?一定是拆迁,一定是苗小郎他妈的房子拆迁,给的拆迁款。这下胖丫儿可发啦!这回胖丫儿可牛逼大啦!这个臭娘们儿,这个大屁股脸还他妈怪有福气,每天美心里可不是滋味儿了。

 

这些天每天美一直在想这点儿事,又羡慕又妒忌,可是又没法儿!唉,真是人比人该死,货比货该扔。而且这件事还让每天美特别遗憾,那就是早知道胖丫儿卖房,何不把胖丫儿这套房,叫女儿小秀买下来呀。这样的话,女儿就守在自己跟前,同在一个楼层,不过是差几个门,自己老了有点儿什么事儿,一个电话就过来了,那是多方便呀。思想起来,这个胖丫儿真够可恶的,干嘛不跟我打个招呼,卖谁不是卖呀?我也不少给钱呀。每天美心里很懊恼,在屋里呆着烦就想到楼道去走走,刚把钥匙揣在身上,女儿小秀一个人回来了。

你女婿呢?每天美问。

小秀说:去公司了。妈,我哥昨天去找洪伟,说是要借钱,这事儿您知道不知道?

“他没跟我说呀,他借多少?”每天美瞪着大眼惊讶地问。

“他没跟您说呀?我还以为他跟您说了呢。”

每天美冷笑一声:“跟我说?跟我说的着吗?他借钱干什么?洪伟借他了吗?

小秀说:我哥说借二十万,想去江苏跟他老丈杆子合伙养鱼,一人出一半资,一人一半股份。洪伟说考虑考虑,没跟他说死话儿,既没答应也没说不借,洪伟叫我先问问您。

每天美不解地问:养鱼?养什么鱼?怎么想起一出是一出?养鱼就用那么多钱?

小秀打开冰箱拿出一听可乐,一边喝一边说:听洪伟说,我哥要养锦鲤。据说要是弄好了,养那种鱼还是挺赚钱的。

每天美还是不明白:锦鲤?锦鲤什么样?不是吃的鲤鱼呀?

小秀拿起遥控板,打开电视机说:不是吃的鱼,是观赏鱼,从日本引进的,好的一条千儿八百,还有值几万、几十万的呢。

每天美惊讶地问:嚯,那么值钱呀!你跟洪伟说,这事儿呀还是慎重点儿好,别回头把钱让你哥打了水漂。你哥他是要力气没力气,要心胸没心胸,吃嘛嘛香,干嘛嘛不行,比起你爸爸来可差远啦!

小秀冷笑一声说:您拉倒吧!还是别比我爸好!回头也折进局子,也判刑蹲大狱,那您还有什么指望?

每天美点点头说:那倒是,我不指着他,我有你就行啦,你哥爱怎么着就怎么着,我指不上他,我就指着你。

小秀回过头来问:那,您这个儿子就白养了?

每天美奇怪地问:哎,小秀,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小秀理直气壮地说:您说我什么意思?本来您一个儿一个女,哪样不多也不少。您干嘛非得一棵树上吊死人?人家没儿子的盼儿子,您这有儿子的倒不稀罕……

行啦行啦,听话听音儿锣鼓听声儿,我活了大半辈子啦,我听懂你的意思了。你嫌我是个累赘,是吧?嫌我没工资,没收入,没家底儿,一句话不就是嫌我没钱吗?我没说错吧?啊?说到你心坎儿上啦是吧?哎呦喂!我可是养了个好闺女!哎呦喂,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给你找个好人家。到如今你多嫌起你妈来啦!你干脆掐死我得啦!我的天儿呀,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呀……每天美放声大哭起来。

小秀脸上有点儿挂不住,她解释说:瞧瞧,哭天抹泪儿的,这是唱的哪一出呀?我可没那么说啊,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您既然有儿子,也得发挥他的作用……

每天美抓了一张纸巾,擤了一把鼻涕说:得了吧你啊,他?他有什么作用?没钱他能有什么作用?噢,挨我这儿吃挨我这儿住,下个小崽儿还得我拉着,抓屎抓尿,喂吃喂喝,我他妈吃多了撑的!啊?我怎么那么瞎掰呀!

小秀笑了一声说:瞧您这话说的多难听!下个小崽儿,那不是猪也不是狗,那是您的孙子!姓牛,管您叫奶奶!

每天美摆了一下手,不屑地说:你快拉倒吧!眼珠子都指不上还指望眼眶子。爱姓猪姓猪,爱姓狗姓狗,我可不稀罕。什么孙子呀?谁是谁孙子呀?

小秀叹口气道:咳,我还以为我哥跟您说了呢。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想干点儿正经事儿,按说应该帮他一把。谁都是从年轻过来的,谁都有困难的时候,洪伟也是这么一点儿一点儿,打拼过来的。干什么事业都得有个起步……

每天美不感兴趣了,她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你有钱,你爱借,那你就借吧!借多少我都不管。叫我说呀,左不过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谁叫你有呢。哎,你不是说想在这院里买房吗?你还买不买啦?

小秀愣了一下说:要是借给我哥钱,可能这房子就得缓一缓。

每天美长出了一口气说:随你便。爱买不买,我还少操这份心呢!不过,我可有言在先,我再说一遍,你哥可是个要心胸没心胸,要力气没力气,吃嘛嘛香,干嘛嘛不行的人,比起你爹来,差着十万八千里。别到时候他给你赔得滴里当啷,稀里哗啦,给你赔得血本无归,你可别说我没警告你!

话不投机俩人没话说了。过了好一会儿,每天美忽然想起来了,说:哎对了,你有钱,你先把该廉家的医药费给我吧,老不给人家钱,我都没法儿下楼了。

小秀说:合着我每月给您的钱,您都花得净光净,一点儿积蓄都没攒下?

每天美瞪大眼睛,用手指着小秀说:哎呦!吃豆儿喝凉水,我他妈攒屁!昨天我在电视上看的新闻,说是窦娥一号要上天了,一号是礼拜五。其实论说起来,我比窦娥都冤!我就落个冤死!你哥认为我有钱,你也认为我有钱,那钱打哪儿来呀?我会偷哇?我还是会下呀?啊?你就不想想,你爹进去多少年啦?啊?把你们拉扯大,整整十五年啦!我哪还有钱呀?再者说了,你给我多少钱呀?你给我的钱,我花谁身上了?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那一箱一箱的可乐,是白给的?是偷来的呀?谁喝啦?我喝过一口吗?还不都是你喝啦……

小秀不耐烦了:行啦,行啦,瞧瞧您说的,这叫一个难听!我纠正您一下啊,人家是嫦娥,不是窦娥,窦娥是真冤,不冤能下六月雪吗?嫦娥不冤,谁叫她偷药吃呢,吃错了药她不想上天也得上天!我告诉您说,嫦娥一号是火箭不是人。饶什么都不懂,还成天胡说八道。得啦,您别哭穷了,该廉家多少钱?

每天美抓了一张纸巾擦擦鼻涕,说:有三千,就够了。

小秀起身拿起牛皮休闲包,取出钱包来,点了三千块钱给了每天美。

每天美接过钱来眼睛还盯着小秀的手,问:“就光一份医药费呀?”

小秀撇了一下嘴又点了一千递给母亲,每天美这才不说话了。

 

王小飞那天自己送上门让黄奇伟骑了一回,最后完了事黄奇伟说的那句话,最让王小飞伤心了。要说伤心,这俩字都不足以表达程度,灰心、寒心?都不是。死心?也不确切。但是想死的心,却实实在在地勾起来了。活着干嘛呀?死了得啦!

黄奇伟从王小飞身上爬起来,弄了一盆水一边洗一边说:“哼哼,我玩儿过女人也玩儿过男人,就是没玩儿过不男不女的人。哈哈,今天玩儿啦,也不过如此。你说你,啊?上半身是女的,下半身是男的,你说你,算个神马东西!”

黄奇伟不过是那么一说,他跟王小飞熟了,向来什么都说,不是有那么句话吗:熟人不说理。但是,他没想到王小飞可听不了这话,自从他长大成人,他干过多少女人?连他自己也没数。虽然那都是为了挣钱,而且有时候那些有钱的女人,也说过一些侮辱人格的言语,也做过一些羞辱人的动作,但是那毕竟来自异性而不是同性。而且,那个全过程毕竟给自己一种征服感,一种作为男人的自然而然的,或者说一种作为雄性动物的,高高在上的,本能的,应该说是优越感吧。可这次却是被一个男人压在身下,一不是为了挣钱,二也不为……怎么说呢?因为王小飞心里很清楚,自己不是同性恋,不喜欢男人。结果让人家一个爷们儿给干了,让人家爽了,说白了就是让人家操了,末了还让人家说了那么一句:你算个神马东西!

王小飞真想马上就死,他用手死劲抓住胸前这两块硅胶乳房,恨不能当下把它掏出来,可他自己是掏不出来的,还得找医院。死是肯定的了,至于怎么死,上哪儿去死,这应该不是问题了,因为想死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王小飞爬起来系上裤子,看也懒得看黄奇伟一眼,推门就要走。

黄奇伟奇怪地拦住他,问:“干嘛这么急着走,还有什么买卖呀?陪我聊会儿天儿,中午咱俩喝点儿。”

“别操你妈了!”王小飞头也不回地走了。

 

离开了黄奇伟,上哪儿呀?王小飞没有目的了。他站在大街上,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和车流,什么叫不知所措,以前没有体会,但是王小飞这会儿可真是不知所措了,站着腿软,他找了一家店铺橱窗外的台阶坐了下来。街上人来人往,不知道他们都是干什么的,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要去干什么,反正多数人都喜笑颜开,王小飞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那么高兴。生活水平提高了,人们穿得都挺时髦的,但是外地人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

往左边看是一个乞丐,拖着一条红肿流浓的腿,看着挺恶心的。王小飞皱了一下眉头,站了起来,他想换个地方。走过乞丐跟前时,他发现乞丐的破盆里,放的最小面值是一元,最大面值是十元,如今要饭的都不收角币了。没走几步,又是一个卖唱的男孩儿,年龄也就二十郎当岁,底气很足,说明精力旺盛,红嘴唇很厚,说明血气方刚。男孩儿站在橱窗外,抱着吉他,脸红脖子粗,很投入地卖唱。从玻璃橱窗上能看见男孩雄壮的背影和自己孱弱的正面。看看人家,瞅瞅自己,刷白的一张小脸儿,没有一点儿血色;手脚冰凉,浑身没有一点儿热乎气;推进太平间,跟死人没什么区别。既然是个活死人,还活着干嘛?

为什么活着?为谁活着?王小飞思来想去,好象世间唯一放不下的、还让他牵挂的就是父母。父母为了要我这个儿子,真是不容易,尤其是母亲。生了五个姐姐之后,几乎快要绝望的时候,老天爷才给了她一个儿子。因为有了这个儿子,母亲才挺直了腰杆儿,才敢站在人前说话,在父亲眼里才有了地位,她真的是太不容易了。如果自己死了母亲会怎么样呢?她还活得了吗?不知道。但是我还活得了吗?有一口气我都得面对每一天。不说别的,每一天都得花钱,自己已经享受惯了,可是自己今后再也挣不着钱了。虽然干了四年多,给母亲交的钱,算起来可能也有二、三十万,难道自己再把这唯一能孝敬父母的钱,一点儿一点儿要回来,再花光吗?那……父母可真是白养自己了。

再说成家立业传宗接代,想都甭想,作为儿子,唯一能孝敬父母的就是这点儿钱。要是这么说,自己应该是越早死越好,那笔钱留给父母养老用吧。没有我这个儿子就没有吧,只当是从来就没有生我。难过嘛,自然是会难过的。但是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时间长了自然就好了。不管怎么说,还有五个姐姐呢,有她们照顾父母应该没有什么问题的。想到这里,王小飞死的念头更加坚定了。

接下来就是怎么死、上哪儿死的问题。吃药、上吊和触电都不是问题,问题是都得留下一副躯壳,都得让父母看着伤心,这不是最好的选择,最好的办法是无踪无影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那就只有跳崖这一条道可走。王小飞从前听说过,四川的峨眉山每年都有跳崖的,而且跳下去是找不到尸体的。对,这样最好。不要让父母看见自己的尸体,那样的话太残忍了。父母生了自己养了自己,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绝不能再做那样对不起他们、让他们伤心欲绝的事。对,就是这个主意。

想到这儿,王小飞忽然觉得有些口渴,他想买一瓶饮料。站在卖饮料的柜台前,却不知道买什么好,忧郁了一下他买了一瓶橙汁,雪碧和可乐他都不能喝,喝那东西肚胀。一口橙汁喝到嘴里,甜甜的,稍微带一点儿酸,虽然性功能衰了,可是吃喝的功能还在,味觉和感觉都有。橙汁经过嗓子时的那一刻,那种感觉真的很好,怪不得人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那种爽滑,那种滋润,那种快感,那种……他又想到以前跟那些富婆办事时的感觉了,好象也可以用这几个词来形容,身强力壮的时候,干那种事儿真的可以说是消魂。但是到后来,自己身体空了的时候,那真是一种罪过。

王小飞听说过,有一个国企老总在打泡的时候,忽然心肌梗犯了,死在了小姐身上,他一直趴着不动弹,小姐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用手一推他,他就滚到地板上去了,瞪着两只傻大眼,还张着大嘴,吓得那个小姐“嗷”地一声,光着眼子就跑出去了。不过这事儿,听说是发生在天上人间,不是王小飞工作的夜总会。真正发生在他们夜总会的,是一个外地的交通局局长,他倒没死,后来听说是脑溢血。那也把那个小姐吓得够戗,他老先生折腾半天,下边没流,上边倒流了,鼻涕、哈喇子流了小姐一脸,当场把那小姐吓瘫了,连路都走不成了,还是叫来俩人把她搀出去,整整半年没来上班。

想来这人跟畜生是没有什么区别的。有一回,一个富婆开车带王小飞去一个跑马场,她让王小飞搂着她,俩人共骑一匹马。刚跑了一圈,就颠得王小飞腰疼得差点儿折了,他赶紧就下来了。那个富婆正骑得高兴呢,忽然,不知从哪儿跑来一匹发情的母马,这匹公马一个蹶子就把富婆摔下来了,然后“噌”地一下蹿上去,活塞一边出出进进地运动,还一边“噔噔噔”地放了一连串的响屁,把在场的人都笑傻了。王小飞现在想起来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可是他马上又止住了。王小飞现在想的是死,是怎么死,是上哪儿去死。如今有那么一句骂人的话:“叫你死得很难看。”这在年轻人嘴里很流行。王小飞想到了跳崖,但是那肯定会摔成柿饼,摔成柿饼肯定不好看,那不就应了那句话吗?死得很难看。那么,自己活着就好看吗?外人先搁到一边,家里人对自己是什么看法,王小飞又何尝不知道?大姐夫什么都不说,那是因为他怕大姐。二姐夫什么也没说,但是他看自己的眼神就很不对劲。倒是三姐只说过一次,那回她看见自己穿了一件皮尔卡单,就说:“嗬,真有钱,又买了一件名牌。”可是她马上又解释说:“我没别的意思啊。我是说,你没白日没黑间地挣钱,那钱来得也不容易,别那么大手大脚的。人都有个老,姐姐这是心疼你,别往歪处想啊。”

往哪儿想啊?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还能往哪儿想啊?当然三姐说这话,肯定是为自己好,从小三姐背着自己,是三姐把他背大的。说这话,一点儿都不冤枉大姐和二姐,大姐横二姐奸,背孩子倒脏土都是三姐的事,三姐绝对没有恶意。可她就不想想,当兄弟的听了这话会怎么想,能怎么想,真是无地自容!因为身体条件,想脸红都红不起来!后来王小飞只是上班的时候,在夜总会的时候穿名牌衣裳,带名牌手表,回家来就换上一身平常衣裳,把手表揣兜里,干的不是露脸的勾当,穿那么光鲜的衣裳有什么用?别他妈挨瞪啦!

王小飞低头看看自己,从里到外全是货真价实的名牌,穿在自己身上真是糟践了。听说有那农村出来的大学生毕业以后找工作,为了应聘买不起好衣裳,哪怕借也得借一身。那……自己这身衣裳还是有用场的,最好还是别带走。跳崖的时候最好把它换下来,找个好点儿的塑料袋装起来,不论是哪个穷小子拣了去还能解解燃眉之急,还能派上点儿真正用场。然后,自己花三、二十块钱,随便买一身衣裳,穿上不光眼子,能到峨眉山就行了。到了那儿闭着眼往下一跳,最后体验一把蹦极,体验一回飞的感觉,也枉不叫了一辈子王小飞,这是王小飞一直想玩儿却又没敢玩儿的新鲜玩意儿。到最后摊一个大馅饼,摔成一滩烂肉泥,让家里人找不着,不管让什么动物吃了去或者烂在山沟里,变成有机肥料滋养着野花和野草------总之,别让父母看见自己的骨肉伤心难过,这就是王小飞最后的想法。

 

想到这儿,王小飞觉得全部计划已经妥帖了,但是唯一的问题是,眼下自己身上没钱。好在去峨眉山也用不了多少钱,有一千块钱足够了。想了一会儿,干脆这个好人让黄奇伟做了吧,谁叫他是我哥们儿呢,也不能叫他白玩儿呀……王小飞不愿意想了,他转身又朝黄奇伟的宿舍走去。来到黄奇伟的宿舍掏出钥匙打开门,黄奇伟正在被窝里睡觉,他睁开睡意朦胧的双眼,奇怪地问:“你没回家呀?”

王小飞顺嘴答应了一声,说:“有钱吗?借我两千。”

黄奇伟问:“你小子至于吗?连两千块钱都没有啦?”

王小飞点了一下头,说:“钱包忘家里了。”

黄奇伟也没再追问,伸手把钱包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来,递给王小飞说:“自各儿拿吧,想着把门给我碰上。”说完翻过身去又睡了。

王小飞从钱包里取出两千块钱,本想交代他几句,犹豫了一下觉得没什么必要。看见墙上有一个很大的时装袋,他顺手摘下来,然后什么也没说转身出了门。他想:死了死了,死就是了,了就是好。跟一个外人还说什么呀,还有意义吗?他摇摇头把这两千块钱装在口袋里,提着时装袋来到大街上。他知道不远处有一家劳保用品店,买了一身工作服,钻进路边一个厕所,换下身上的衣裳叠好放进时装袋,然后坐车去了北京火车站。

到了售票大厅一看人山人海,根本买不到当天去成都的车票,要想买一张卧铺票更是难上加难,要是再买一张下铺票那比登天还难。怎么办?王小飞突然想起他认识一个富婆,其实说富婆她也算不上,只不过她男人是北京火车站的一个副科长,别看只是一个副科长,每天他也有十张火车票的处理权。如果卖给熟人和朋友,他就不加钱落个人情。如果当天没有人求他买火车票,他就把车票卖给黄牛,一张车票不多赚,只加五十块钱,十张车票就是五百块钱,一天是五百,十天就是五千,一个月就是一万五,才不把那两千块钱的工资看在眼里。而且,那两千块钱的工资也是根本过不了日子的。没有这笔巨款的外快是不行的,所以重要的是巴结领导,保住这个副科长,别的都扯淡。一个小小的副科长都他妈这么牛逼,偌大的一个北京火车站得有多少头头脑脑?每天流进这帮人的口袋有多少钱,谁能算得清!

 

他妈的,这个世道真是坏透了,一个小小的副科长就有这么大的权力,更甭提那么大一个火车站,刨去站长副站长,驴蹄子马掌还得有多少?得有多少人仗着手中的权力在发横财,要不哪来的那么多黄牛?怎么会出来一个黄牛党?他们手中的车票是从那儿来的?一想到这些,王小飞就觉得活着真没意思。其实想这些一点儿用也没有,因为老百姓管不了这些事情,只能是瞎着急,干瞪眼儿,死生气。但是今天要买一张去成都的下铺,不找黄牛是肯定买不到的,这事儿王小飞心里非常清楚。于是王小飞就在人群里搜寻,看看哪一个人象黄牛。不用细找,不一会儿王小飞就发现了一个。因为穿的是刚从劳保用品商店买来的工作服,所以,当他走到黄牛跟前小声问黄牛,有没有去成都的卧铺票时,倒把那个黄牛吓一跳,黄牛上下打量了一下王小飞,迟疑了一下说:“您问错了人,我可没有车票卖给您。”

王小飞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穿戴也忍不住笑了,他说:“你多心了,我不是雷子,你看。”王小飞对他敞开时装袋,说:“这是我平常穿的衣裳,我今天……嗯,我今天是稍微化了一下装,因为有特殊需要,也是不得已。”

黄牛低头看了一眼时装袋,见净是大名牌,他有些犹豫,想了一下问:“你要哪儿的?”

王小飞说:“今天,最近的一趟成都。”

黄牛望了一眼周围小声说:“有,得加一百块钱。”

王小飞说:“我要卧铺,还得是下铺。”

黄牛犯了愁,说:“哎呦,您这条件恐怕不太好满足,现在这车票多紧张啊,买张站票都难,您还要卧铺,还得是下铺。我跟您说有是有,可是加一百就买不来了。”他犹豫了一下说:“您要想要一张下铺,至少得加四百。就是加四百,恐怕也不一定拿得着。”

王小飞身上有两千块钱,完全够了,反正也不回来了,于是他毫不犹豫地说:“钱你就甭管了,只要能买着票,软卧也行。”

黄牛说:“哎哟,那您早说呀,您等一下啊。”说完转身走出几步去拨打手机,只见他简短地说了几句话,马上回到王小飞身边说:“还真有一张,是最后的一张,下午三点二十的。但是,得加六百手续费。您要是要,我就叫人送过来。”

王小飞一点儿磕绊儿都没打,当下就说:“叫人拿过来吧,我先给你手续费。”随后掏出六百块钱给了黄牛。

黄牛揣起钱当即打过去电话,两个人只等了一刻钟,就见一个穿着时髦的年轻女人快步走过来,习惯性地张望了一下四周,把一张火车票塞给了黄牛。黄牛把车票给王小飞展示了一下,王小飞点了四百八十块钱,给了黄牛,黄牛把车票给了王小飞,然后转身消失在人群中。

 

王小飞买到了当日开往成都的卧铺票,心里踏实了,他就在候车室里找了个空座坐了下来。

从左到右往对面的长椅上看了一遍,王小飞在找,他想找一个从贫困农村来的,象是学生模样的年轻人。但是他失望了,满眼全是去成都旅游的,或者是来北京旅游回成都的。一对一对的情人,当着众人、尤其是当着小孩的面儿就搂住没完没了地啃,如今开放了人们也不见怪了。想想自己也挺搞笑的,都是他妈要死的人了还管人家啃不啃,还管这身衣裳给谁,好人人家谁要哇?呆会儿上车的时候,假装忘记不要拿上就是了。

突然手机铃声响了,吓了王小飞一跳,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一看,原来又是一条无聊的荤段子,王小飞干脆把手机关了,然后把手机塞进时装袋,这个手机对于自己也没用了。看看大钟离剪票还有五十分钟,王小飞忽然想起来了,应该买一瓶好酒道上喝,火车上怕是没有好酒。他刚站起来又坐下了,他冷笑了一声,觉得自己有点儿可笑,虽然知道自己不是好人,难道不是好人不配喝好酒?可是……身上的钱有富裕,因为不会再回来了,难道一个该死的人,就不应该喝一瓶好点儿的酒吗?听说死刑犯在临刑之前,监狱都给一顿有酒有肉的好饭,还是买一瓶吧,以后……不对,没有以后了,留下钱也没用了。

想到这里,王小飞起身去买了一瓶瓷瓶装的二锅头,回来发现已经开始剪票了。他提着酒和时装袋随着队伍往前走,走着走着,他发现一个农村模样的年轻人,虽然他坐着,那也能看出他至少有一米七以上,和自己身高差不多,而且身体非常健硕,乌黑浓密的头发,好象有日子没剪了。他身前放着一个装涂料的塑料桶,里边不知装的是什么东西,还有一个用编织袋打包的行李。只见他抱着双肩,仰着脖子靠在长椅上,睡得很香甜。

这个小伙子浑身腱子肉,粗壮的脖子又黑又亮,胸脯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一看就是一个靠出卖体力为生的人。都是出卖,人家出卖得光荣,自己出卖得耻辱!有句老话:人比人该死,货比货该扔。看看人家瞧瞧自己,真是该死!死有余辜!我这副胎子虽然不值钱,但是这身衣裳,却是花不少银子买的,穿在他身上一定很得体。王小飞忽然决定就把这衣裳送给他吧,在经过这小伙子身前的那一瞬间,王小飞乘人不注意,悄悄把时装袋放在那年轻人的行李上,然后随着剪票的人群走进了车站。剪了票上了车,列车正点出发了。

 

那天,三丫儿接了郝春阳的电话,当即来到了郝春阳的家中。这是一套位于西三环北路,离北京电视台不远的楼盘,是一百三十平米的三居室,九三年盖的房子,当时售价是每平米四千,这在那个年头儿就是高价了。因为郝春阳是山西霍州人,他家里有一个煤矿一个铁矿,曾经还开过一个焦碳厂,在九十年代就是百万元户,这在当地来说并不算什么。郝春阳有一个哥哥和两个姐姐,哥哥跟父亲打理煤矿和铁矿,两个姐姐先后也都嫁了人,只有郝春阳考上了大学,父亲一高兴就给他在北京买了一套房。从上大学那天起,郝春阳就没在学校住过,一直住在父亲给买的楼房里,三丫儿和郝春阳是在迪厅里认识的,因为三丫儿蹦迪蹦得好。

但是当三丫儿来到郝春阳住处时,已经有一个人先于她到了,这个人叫郝广胜,他是郝春阳的同乡和族亲,按辈份是郝春阳的本家叔叔,俩人同年整岁。郝春阳父亲郝广兴的曾祖父和郝广胜的曾祖父是亲兄弟,这种关系说起来好象很复杂,但是,在中国的广大农村里是很常见的。郝春阳的爷爷郝德荣在五十年代是村支书,曾有一个县里姓侯的干部下放到郝家庄,跟郝德荣私交很好,而且在六零年自然灾害时,郝德荣给那个干部送过半口袋玉茭面。到七十年代郝广兴接班当村支书时,那个干部到了县计委当了一把手就是侯主任,郝春阳家之所以成为郝家庄的首富跟这个侯主任有很大关系。

三中全会以后,郝广兴经常打着郝家庄的旗号,去找侯主任批物资,比如钢材、木材和水泥,这在当时都是非常紧缺的物资。木材的市场价每立方五百元,而找侯主任批条子,买计划内的木材,每立方最多只用一百元,郝广兴要多少侯主任就给开多少。当然,他赚了钱也给侯主任买点儿好烟好酒,郝广兴可没少倒腾这些东西,改革开放郝广兴的第一桶金,就是这样捞来的。村支书这种身份在广大农村往往是世袭罔替的,老子干不动的时候把位置传给儿子、侄子甚至是外甥,经常是一点儿争议都没有。

 

郝家人的头脑都是很灵光的。有了钱郝广兴办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南同蒲火车线旁买了一个废弃的工厂,占地三十亩。当时焦炭很紧缺,郝广兴就开了一家土法炼焦的焦炭厂,在全国人都朝万元户努力时,郝广兴的焦炭生意越做越大,他的资产轻而易举地挣到了八十万。那时坐火车经过南同蒲线时,土法炼焦的场面非常壮观,尤其是夜间,浓烟滚滚,遍地火焰,跟《西游记》里说的火焰山一样。

当别人忙着扩大规模,增加新设备,加大投入资金时,郝广兴从侯主任那里得来信息,土法炼焦污染环境即将被取缔。于是他及时将炼焦厂转手,卖了一百二十万,然后仅用了三十万元,就买下一个原属国有资产的小型煤矿,把卖焦炭的生意变成了卖无烟煤。那时的钱挣得简直是太容易了,每天只消打几个电话,账面上就会收入几万元,甚至是十几万元,没用半年就把三十万元的本金全部收回了。

钱收回来了,郝广兴马上又在山里买了一座生铁矿,做起了铁矿石的生意。等到全省从北向南开始取缔土法炼焦,土焦厂纷纷倒闭时,郝广兴又花了二十万,把原来卖掉的那个土焦厂买了回来,用那块地皮成立了一个私营的红方贸易公司,专门经营铁矿石和无烟煤。只这三十亩地一卖一买,郝广兴净赚了一百万。当然恩人是不能忘记的,什么时候吃水也不能忘记挖井人,红方贸易公司里有侯主任的百分之二十股份。

有了钱郝广兴还是不能满足,因为自己没有文化,两个儿子念书都不好,尤其是大儿子就会吃喝玩乐,倒是有一样酒量很大,不管是官场还是商场,一般人撂不倒他,做买卖倒是块好料。小儿子如果抓得紧,上个大学还是有希望的,只是当时正是十几岁,逆反心理比较严重的时候。郝广兴又是软又是硬,又是甜又是苦,使尽了浑身的解数,总算把郝春阳哄得上了高中,这个高中还是族弟郝广胜替考的。郝广胜的家里很穷,虽然书念得好,家里却供不起他继续唸了,郝广胜被父亲领着来找郝广兴,想在郝广兴的公司里,给儿子谋个事干干。

这个主意郝广兴不赞成,当下他拍着胸脯说:“叔,你这话我不同意。让我兄弟在我这小小的公司里干?那太屈才啦!你不就是却钱吗?啊?不就是钱吗?我有!我兄弟念到哪搭我供到哪搭!叔,你不用熬煎,让我兄弟只管念好啦。”然后他转身又对郝广胜说:“兄弟,你一定要好好念书,啥心思都不要操。你是咱郝家的光荣,也是咱郝家庄的光荣。不但你要念好,还要拉你侄儿一把。我有心思让你侄儿跟着你念,把你俩都送到大学去,都送到北京去,你说行不行?我听你的!”

郝广胜当时为了学费愁得好几宿睡不着觉,一听这话自然是连连点头。从那以后,郝广胜就经常来给郝春阳补课,虽然也起了一些作用,但是到了高考时郝春阳还是不行,毕竟是基础太差。万般无奈,郝广兴只好在考场上让郝广胜去替考,结果,叔侄俩同时考上了北京的大学,不过不在一所学校而已。

 

当郝广胜听说侄子郝春阳得了不好的病,他连忙赶了过来,三个人坐在一起,商议如何跟山西老家的亲人说这事情。

郝春阳自己倒满不在乎,他说:“我有哥哥,而且哥哥已经结婚,还生了两个儿子,我父亲的孙子问题已经解决了,传宗接代的任务用不着我了。这病好就好,不好就拉倒,怕啥的。”

三丫儿当下反驳他:“胡说呢!我怎么办呀?真是的!跟了你二年,难道瞎掰了不成?”

郝春阳道:“我把房子过户给你,算给你的青春损失费,还不行吗?”

三丫儿:“不行!我要的是人不是钱!你,你也太小看人啦!”

郝广胜连忙劝解道:“你俩不要吵,现在要说的是病。据我了解,这个病是个富贵病,这病没有什么最好的办法,只有换肾。而且你们家也不是花不起钱,还是先跟家里取得联系,跟屋里老人说吧,瞒是瞒不了的,而且瞒也没有意义。”

郝春阳忽然笑了,说:“哎呀,可能这是老天对我家的惩罚。我爸开焦炭厂时污染环境造下了孽,老天爷要我家还账哩。听说焦炭大王拿出三个亿,要把绵山修好,我爸没有及时赎罪,所以我就成了倒霉蛋。钱不是好来的,也不能好去呀。”

三个人商议来商议去,决定由郝广胜给郝春阳的父亲打电话,告知郝春阳的病情。

电话打过去的第三天晚上,郝春阳的父亲和郝广胜的父亲同时来到北京,是郝春阳的哥哥开车过来的,一同来的还有郝春阳的母亲。

原来是这样的,接到郝广胜的电话,家里简直乱成了一锅粥。一辈子没有哭过的郝广兴,这回简直哭成了泪人,可以说是比娘们儿哭得还伤心。郝广胜的父亲闻讯跑过来,打听清楚来龙去脉之后,这回是他拍胸脯了。他对郝广兴说:“大侄子,你有多少钱那是你的本事。但是,你供我娃念书这个事情,我一直在心里麻烦得很。我虽然穷,可是穷人不等于就没有志气,我想报你的恩,一直就没有个机会。和你比钱?我不是拿着鸡蛋砸石头?我娃还没有毕业,还没有工作,还没有挣钱。我听见人家说了,这个病要换肾,这不就是我报答你的机会来啦?要钱我没有,要腰子我有!换我娃的我不乐意,我娃还年轻。但是换我的应该也行吧?我这一年到头在地里跑,啥毛病都没有,我这身子硬实得很,摘下一个腰子去没问题!”

听了叔叔这番话,可以说是肺腑之言,郝广兴两口子当下给叔叔跪下了。稍微做了些许准备,他们马上动身来到了北京。

 

到了北京第二天,就找医院去做检查。嗨,这事情还就真是那么邪门儿!没过两天结果出来了。这年头儿,有钱跟哪儿都好使。俩人血型都是B型,五项检测指标四项吻合,郝广胜的父亲真的就象他自己说的,什么病都没有,血压、心脏、肺功能,以及身体各部分的各项指标,一点儿都不象六十岁的人,倒象个小伙子一样,连大夫都惊诧地说:“这肾源可真是难得,太难得了。”

倒是郝广胜的父亲说了一句大实话,他说:“穷,人穷就百病不上身!想吃啥都买不起,梦里头吃吧。可是有了钱的时候,吃啥有啥,多贵都吃得起,就是胃口吃不下!人活着就是个这,穷人富人都不称心,老天爷不可能让你哪搭哪搭都满意。”

这话说得满屋子人都笑,说是就是这么回事嘛。

听大夫说一个星期以后做手术,郝广兴脸上这才有了乐模样。直到这时他才发现三丫儿,问儿子春阳这个女孩儿是谁?郝春阳只好对父亲讲了实话。其实在来北京之前,郝广兴对儿子谈对象很恼火,他觉得这种病多少都跟男女关系有牵连,该不是那种事情太过火了?可是他看见三丫儿时,才发现儿子的眼光实在是有限,三丫儿无论如何也算不上漂亮,只是个一般人,不过是个头儿身架还可以,郝广兴想不明白儿子到底看上她什么了?

但是就在这一天的接触中,他感到三丫儿做事情还是很有分寸的。比如大伙儿在商量事情的时候,郝春阳没有把她介绍给大伙儿时,她一直站在房间角落里,不言不语不声不响。看见春阳有什么需求,她就及时满足他,好像她知道春阳的心思似的。开始,郝广兴还以为是花钱雇来的护工,“这个孩子不张狂。”这是郝广兴对三丫儿最初的印象。

接下来的几天,郝广兴认真地观察着三丫儿,也观察着三丫儿与儿子之间的关系,他发现俩人说话总是那么低声细气,照顾春阳也是体贴入为微,反正看上去俩人感情怪好。这两年儿子在北京读书,身边有这么一个女孩儿关心照顾,老两口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坏事。至于说长得不那么好看,王八瞪绿豆,对眼就行啦。细想起来,越是长的好的脾气就会越大,春阳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从小骄纵惯了,若是找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哪怕是长的赛天仙,成天打架闹死闹活,那日子也是过不成。倒不如找这么一个普通家庭的女孩,咱家条件好,她家条件差,她就容易知足。更何况儿子得了这种病,即便换了肾也没法和正常人比,难得三丫儿不嫌弃。想到这里,两口子决定给三丫儿买一套黄金首饰,就算是见面礼。父亲把这想法说给春阳时,春阳不置可否,他说:“愿意买你们就买,不买也没事儿,她不在乎这种事。”

 

郝春阳的手术很成功,当天就感觉他脸上的气色好看多了。郝广胜的父亲更没事,将养了几天就和春阳的哥哥回去了。春阳的父母又多住了几日,他俩还是不太放心,但是留下来也没什么必要,春阳身边有三丫儿照顾,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母亲还想多住些日子,父亲临走时给春阳雇了个保姆,老两口还特意去菜百金店,给三丫儿花了两万多买了一套金首饰,把三丫儿弄得很不安。春阳妈把三丫儿单独叫到一个房间里,特意嘱咐了一番,说清楚这种病一定要节制房事,尤其是刚刚做完手术,春阳即使忍不住也不能随着他的性子来,等病情好转了,身子结实了再说不迟。三丫儿点头说明白,您只管放心吧。春阳爸先走了十天,春阳妈给春阳留下二十万块钱,随后也坐火车回山西霍州去了。

前后整整忙了一个多月,三丫儿的工作也辞了。郝春阳这里即使手术很成功,那也离不开人,尽管雇了一个保姆,三丫儿也是寸步不离。所以这就是二丫儿卖了胖丫儿的房,为什么四丫儿、五丫儿给三丫儿打电话,三丫儿一直也没过来,她实在是脱不开身。但是,三丫儿接了一个母亲的电话却让她坐不住了,王婶儿说六神儿五天没回家了,打他的手机老是关机,问三丫儿这是怎回事。母亲都快急死啦,叫三丫儿快点儿想想办法。三丫儿当即答应母亲,马上回家一趟,叫母亲在家里等着。

 

每天美忽然接到一个电话,是从昆明监狱打来的,说大牛服刑期满要释放了,看家里去不去人接。狱警说完就把话筒转给了大牛,大牛在电话里却说:“不用接,什么长人露脸的事?省点儿开销吧,变化再大我也能找回家去。这么些年我也没管过你们,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过来的。”只简单说了几句,大牛说回家再细说吧。每天美撂下电话,心里又是高兴又是激动。到底还是男人了解自己。大登殿里的王宝钏住寒窑,苦等了十八年最后当了娘娘。我等了十六年,比王宝钏差两年。我不指望当什么娘娘,我也不可能当娘娘,只希望我男人早点儿出来。只要我男人结结实实的,什么难事都不是事。自己的男人自己知道,吸毒贩毒最后折进监狱,几十万的家产败了个精光。但是只要还有这个人,只要他今后走正道,好日子还是有的。想到这儿,每天美就想把这好消息,在第一时间里告诉见天贱。同时,也把该人家的医药费还给人家,男人就要出来了,每天美心里踏实多了。

就在这个时候,儿子小伟回来了,一进门就问:“妈,知道吗?我爸要出来了,昨天给我打的电话。您看,我是不是接我爸一趟去?”

每天美听了小伟这话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儿。大牛是昨天给儿子打的电话,给自己打电话却是今天,看起来他还是最惦记他儿子。说什么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比海深。别他妈扯臊啦!夫妻是什么?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父母和儿女是血肉相连,儿女是父母身上掉下来的肉。尤其是这个遗传,真是太奇怪了啦!谁的儿子就是谁的儿子!你说是长相,你说是身材,你说是皮肤,你说是性格,就是言谈话语和举手投足,做派都是一模一样的。哪个当爹的能不心爱意爱自己的儿子呢?没个不爱!常听说,有那中年丧子的男人,经受不了这种打击抑郁而死,那个妈倒活下来了。要是这么想,每天美也不嫉妒了。

见母亲一直不说话,小伟又问了一次。

每天美只好说:“接不接的能怎么样?你爸说啦不用接,他自个儿能回来,省点儿钱吧。”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问我干嘛呀?想接你就接去呗,我又没拦住你。哼哼,问我无非是跟我要钱。噢,我给你出钱,接你爹的时候,你顺便游一趟云南,大理、丽江、西双版纳,你玩儿个遍。让我掏钱你去旅游,我怎么那么瞎掰呀?有那钱我还自个儿去呢。小猴崽子少来这套,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拉什么屎,少跟我这儿玩哩咯儿隆。

小伟只好说:“那咱就在家等着吧。”

每天美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等着呗。”

娘儿俩干坐了半个钟头也没话说。小伟只好拿起遥控板打开电视,点燃一支香烟看起电视来。小伟翘着二郎腿,抽烟那个姿势跟大牛没两样。

每天美心说:干嘛呀,不走了,今儿这是要蹭饭是怎么着?噌去吧,我这饭辙还不知道在哪儿哪。想到这里她站起身来说:“我给老廉家送钱去,你自个儿一人儿呆着吧。”

小伟奇怪地问:“干嘛给他们家送钱?送什么钱呀?”

每天美一听这话来气了,说:“这不废话吗?噢,你妈被人家轧折了腿,廉家给垫了医疗费,你妹妹过来给了我三千,你连问一声都不问。腿,腿不问;钱,钱不问。那你过来干什么来啦?不是又没饭辙了吧,又来蹭饭吧?你说我要你这样的儿子有什么用?就会啃老!”

小伟一听这话不吭声了。

每天美瞪了小伟一眼,拿上钥匙出门走了。

 

乘电梯来到九层,敲开见天贱家的门每天美愣住了,原来是何塞丽坐在客厅里,每天美不知道是进去好,还是不进去对,一时竟不知怎么办好了。见天贱也有点儿为难,她知道这俩人不兑付,可是她谁也不愿意得罪。每天美只好先挑明自己是还钱来了,见天贱一听这话,赶紧往屋里让每天美,于是,每天美就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见天贱偷偷朝何塞丽使了个眼色,何塞丽知趣地站起身来走了。

见天贱把门关好,回身对每天美说:“大姐,你看你,真是的,着什么急呀?我不等着用钱。”

每天美一屁股坐在沙发说:“咳,还是早还早了早松心。这些日子也搭着腿脚不利落,我都懒得下楼,其实还不是没钱还您,我不好意思见您吗。得,小秀给我送钱来啦,我就赶紧给了您吧,免得让人嚼舌头。”

听每天美这么说,见天贱不好意思地笑了,她猜想,肯定每天美认为自己跟何塞丽说了,给每天美看病垫钱的事,而自己也确实说了。此时人家把钱送到了门上,反倒让见天贱脸上有点儿挂不住。

每天美说:“廉婶儿,我也不跟您要什么发票了,而且我也没地儿报销去,我记得好像是三千块钱挂零。我也不跟您虚让了就给您三千,多点儿少点儿您也甭计较了,行不?”

见天贱赶紧说:“咳,行行行,哪那么些说道呀?你爱给多少给多少,实在没钱也没事。”

每天美摆了一下手,说:“话可不是那么说的,真没钱我也没法儿还您,有了钱还是赶紧还了吧。该人钱不还账的事我可做不出来,别看我眼下困难,困难也不能做屈心的事。哎,廉婶儿,何塞丽又跑您这儿干什么来了?”

见天贱本不想跟每天美说,可是她眼见何塞丽从自己屋里走的,瞒也瞒不住,于是见天贱就说:“跟我说他们君实找对象的事,说是找了一同学,是副市长的儿子,他爹原来是广电总局的,现在提拔成副市长了,他妈还是大学教授,反正家里挺趁钱的。”

每天美冷笑一声道:“国家主席的儿子也白搭,他爹横不能死到那个位上,不过是一届几年的事。有钱还不是贪污受贿来的,四年他能捞多少?再者说了,偏是这高干子弟没出息,离了他爹,他……哼……”说着,把钱从身上掏出来递给见天贱,并说:“您点点,三千,小秀刚给我送来的。”

见天贱赶紧接过来,说:“可不是吗,还是找个有本事的,您看你们小秀找的这个主儿,多好呀!会做买卖挣大钱,多好呀,哪儿找去。”说着就要把钱搁到柜子里。

每天美赶紧提醒她说:“您点点呀,别回头少了,我可就不认账啦啊。”

见天贱说:“你快拉倒啊。谁跟谁呀?我还信不过你。”说完把钱放在柜子里之后,转过身来她却说:“反正纸里也包不住火,反正她也报案了。我跟你说啊,何塞丽让人家给骗啦!”

每天美惊喜地问:“是吗?什么事儿呀?怎么骗的呀?”

“它是这么回事。你忘了那回,咱们去美廉美超市,就是那回。第二天,何塞丽就把我叫他们家去了。说是在咱们旁边的工地上,碰见几个农民工,他们挖出了一口棺材,挖着了一对金镯子,何塞丽就花了八千块钱,把那对金镯子买下来了。结果呢,她拿到菜百去鉴定是假的,里边全是铅!光外边镀了一层金……”

不容见天贱把话说完,每天美就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拍大腿:“活该!活该!活大该!让她臭显摆,让她有钱,坑得她少!”

见天贱说:“我当时就提醒她别让人家给骗了,她不信啊。”

每天美说:“廉婶儿,您知道这是什么?这就是烧包!烧得五脊六兽的,迟早烧死她!”

见天贱却说:“早报案了,就看能不能破案了。”

每天美撇撇嘴说:“廉婶儿您可真是什么都不懂,您以为是个人去报案,公安局就给你破案呀,那他们公安局还不得忙死!累死!八千块钱连一万都不到,你别指望人家给你破案。现如今大案要案多得是,命案都不稀罕,根本就破不过来。再者说了,你要是几十万、几百万的大案,人家给你侦查给你破案,你得出血!你得掏钱!你当人家给你白破呀?想什么呢!八千块钱的案子,人家公安局眼缝都不夹。公检法,没好人!”

见天贱叹了口气,说:“照你这么一说,何塞丽这八千块钱是打了水漂呗。”

可是,每天美紧跟着也叹了口气,说:“咳,这事儿也说不准,人家爷们儿是政协委员,托关系走后门也没准儿给她破,要不说官官相护有牵连呢。哎,廉婶儿,我跟您说个事儿,我们大牛要回来啦,就是下礼拜,别人我不说,我先告诉您一声。“

见天贱当即眉开眼笑地说:“呦,是吗?这可是件大喜事,你总算熬出头来啦!说来你也是真不易。十几年啦?”

“整整十六年。”

“唉,你说你是怎么熬过来的。说快也快着哪,一眨眼,十六年啦……”

每天美打断见天贱的话,说:“廉婶儿,您有没有听见那个臭娘们儿,在咱院儿里说过我们大牛的事?”

见天贱奇怪地问:“谁呀?哪个臭娘们儿呀?”

每天美:“还有谁呀,何塞丽呗。”

见天贱叹了口气,劝说每天美:“咳,他大姐,你听我跟你说,冤家宜解不宜结,更何况人家走旺运,咱们走背字。依我说什么都扯淡,大哥出来以后争强赌气好好过,把日子过好了比什么都强。大哥今年多大岁数了?”

每天美伸出一巴掌,说:“五十,整五十。”

见天贱拍了每天美肩膀一下说:“才五十岁嘛,正当年,不老。大哥那人我还不知道,本事大着哪。正是那句老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放心,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每天美却叹了口气,说:“我不怕别的,就怕他在那里头,成天跟那帮犯人在一起,不学好,倒学坏。您说我,每天每看这个电视吧,心里头怎么能不想起他呢?社会与法,经济与法,还有法制社会,经济法眼,忏悔录,反正跟犯罪有关的、跟法制有关的节目,每天每我都看,我都快成律师啦!逮着个犯人该判多少年,我都猜个八九不离十。您猜怎么的,净是二进宫,三进宫。您说怎么劳改劳改,改来改去越改越坏呀?进监狱好像上大学一样,倒学了好些坏东西,犯罪的手段提高了,反侦察意识也增强了,您说这是怎么回事呀?”

见天贱摇摇头说:“不可能。大哥那是多聪明的人呀,有这一回教训足够啦。”

每天美摆摆手说:“这人哪,聪明本来是好事。可要是心性不定,反倒让聪明给害了。您说他要不是聪明他能折进监狱吗?您没说错,他那个人脑瓜是好使,说句干什么的话,他把我给卖了,我还帮他数钱哪。他这一进去就是十六年,谁知道他朝哪边走哇?您不知道,我呀,还是真怕这个人。我怕什么呢?怕的是他利用了我,我都不知道。到时候把我关进监狱,我都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见天贱连连摇头说:“没有的事!你想的太多了。”

每天美长出一口气说:“廉婶儿,其实您是不知道,自打大牛进了监狱,这十六年我是怎么过的呀?以前,我这个人您还不知道,心气儿高,哪一样儿都不能落到人后头。甚至说严重点儿,我还有点儿气人有笑人无。甭看没有人当面说,也没有话传到我耳朵里,但是我自己知道自己。这十六年,每天每夜深人静的时候,您当我不想啊?我知道自己是个争强好胜,拔尖抢上的人,就是这一条害了我,就是这一样害了我们大牛!自古道:妻贤夫祸少。我知道大伙儿背地里管我叫每天美,就是嫌我爱臭美爱显摆,我就是容不得别人比我强!结果呢,怎么样啊?我混得比谁都惨,谁都比我强!”

见天贱说:“咳,家家有本难唸的经,人活一世难着哪。”

每天美接着说:“现在呀我算想明白了,这回他回来,要是好还则罢了。要是不学好变得更坏那就离婚,各人过各人的,我可不愿意跟着他吃瓜落。甭说别的,为了这一儿一女,十六年我没改嫁,您说我对得起对不起他?我对得起他姓牛的!可是话又说回来了,人说话得凭良心。想当年,我也跟着大牛享了几年福,无论是吃还是穿,大牛也让我露过脸,他也满足过我的虚荣心。所以说呢,这也是我一直等他十六年的原因。唉,说来说去还是人家田雨浓稳重,何塞丽有福,我没法跟人家比,不认命不行。”

见天贱拍了一下巴掌说:“哎,这就对啦!这么想就对啦。你说你,见天见老跟何塞丽闹别扭,我夹到当间多为难。都是老邻居,一个院住了那么多年,就算有过磕绊,那也是陈谷子烂芝麻,老想那个有什么意思?现在又住在一个楼里,见天见出来进去的,这都是缘分。你不知道,刚才何塞丽上我这来也是诉苦来了。你想啊,她这么多年不工作没收入,见天见吃老田喝老田,你以为她就那么气儿顺哪?她也是一天气得肚子鼓鼓的。还就是那句老话: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软。你是不知道,这个老田不是个省油的灯也不安分,带女学生带着带着又认了干闺女。什么干闺女呀?这年头儿还不就是那么档子事!见天见把何塞丽气得呀,没法儿!早先年轻的时候还敢打架闹武的,现在她也老了,光这气就喘不了,也是成天拿药扶着。别看何塞丽在众人面前那么美,那都是装的,尤其是在你面前。”

每天美这才听明白了,原来何塞丽也不是那么舒心,合着这人都是人前一样,人后又是一样,就跟演戏一样,台上一样台下一样。怪不得看见何塞丽那脸色也不是那么好看,白不白黄不黄,青不青绿不绿的,脸上也不是那么舒展。闹了半天何塞丽也过得不松心,老田一直跟她打离婚,跟她根本不是一条心,要真是这样何塞丽也够可怜的。

忽然有人按门铃,见天贱赶紧起身打开门,来人正是何塞丽,何塞丽看了一眼每天美,表示友好地笑了一下,然后对见天贱说:“廉婶儿,楼下打架哪,还不看看去。”

见天贱回头看着每天美,意思是看每天美去不去,每天美只好站起身来,见天贱用征求的语气对每天美说:“走吧,一块儿看看去?”

每天美还有些犹豫,何塞丽对每天美说:“老挨屋了呆着有什么意思?走吧,一块儿看看热闹去。”

这是拆迁以后搬家过来住楼房,何塞丽头一回跟每天美正面说话,而且丝毫没有恶意。每天美心里当然明白。所以她也不好驳何塞丽的面子,只好答应下来点了头。三个人乘电梯下到一层,出了单元门,看见有几个警察站在五单元门口,走到跟前跟旁人一打听,原来是老赖赖账,法院来强制执行,并不是什么人打架。

何塞丽说:“我知道,是四楼,这家姓张,二小子开着一个装饰公司,承揽装修业务,招的都是外地农民工,拖欠人家工资好几年,其实也没多少钱,充其量也就三两万,但是他就是不给。人家农民工告到法院,法院判他官司输了,他还是不给。判决书贴上,他们家人就给扯了,所以法院来强制执行。”

每天美问:“这人长什么样啊?我怎么不认得。”

何塞丽说:“长的寒碜着哪,矬胖子,秃脑袋,大肚囊子,也就三十多岁吧。”

每天美看了一眼见天贱,俩人同时想起来了,见天贱说:“对,是,想起来了,见了谁都笑呵呵,大肚弥勒佛似的。他还开着一辆汽车呢,不知道是什么牌的。”

每天美摇摇头说不知道。

何塞丽说:“桑塔纳,二手的。坑蒙拐骗,没有道具不行。他这小子是两头儿骗,这边不给工人发工资,那边赊欠人家建材商的账,纯粹是空手套白狼。”

见天贱问何塞丽:“那,他在家吗?这回给堵到屋里了吧。”

何塞丽摆摆手:“不是那么简单,这小子有门道,回回都抓不着他。”

见天贱奇怪地问:“那是怎么回事?守家在地的怎么会抓不住他呢?”

每天美见怪不怪地说:“廉婶儿,您可真是的,这还用说吗?当然是公安局里有人呗。有人给通风报信能抓得着吗?您看又撤了吧,警察来了又能怎么着?只是给原告做做样子,一点儿用都没有,拔不了人家一根汗毛。”

何塞丽撇一下嘴说:“这就是应付一下原告,不当真。要是真的用心,我就不信抓不着。”

每天美随即点头道:“这倒是实情。”

几个警察敲了半天门,人家就是不开门,警察也没办法,几个人站在院子里抽了一根烟,小声嘀咕了一阵子,然后钻进一辆警车开走了。

 

何塞丽问见天贱:“廉婶儿,晌午吃什么呀?”

见天贱说:“有剩饭,昨儿晚上儿子和媳妇、孙子都来了,弄了一桌子菜,还剩下不少呢,我热两样得啦。你吃什么呀?”

何塞丽不屑地说:“廉婶儿,您就爱打扫剩饭,不愿意吃就不吃,倒了得了。都什么年头儿啦,还那么俭省,您可真是会过,给谁省呀……”话说到这里,她忽然觉得有点儿不合适,赶紧说:“我买三两饺子去。”

见天贱驳斥何塞丽说:“你得了吧,都是好东西,虽然说现在生活水平提高了,抛米撒面的事我可干不出来,那可是罪过,死了下地狱得受罚。咳,说起来也是没办法,儿子爱吃肉,媳妇爱吃鸡,孙子爱吃虾。他们来了,起码这三样你得有吧?你还得炒俩素菜,你还得弄点儿豆制品,总得营养全面呀。想想六零年自然灾害,眼下咱们过的是什么日子,知足吧!”

每天美笑着说:“您还迷信哪,哪有下地狱那一说呀。”

见天贱说:“我不知道有没有地狱,但是人还是不要做坏事,小心遭报应。”

何塞丽说:“对了,这人呀还是有点儿信仰好,要不然就无法无天了。”

三个人分了手,见天贱上楼了,何塞丽去买饺子,每天美去买面条,小伟来了就得买一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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