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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人间舞台》之四《反串》第八章
   

长篇小说《人间舞台》之四《反串》

   酸甜苦辣咸  一年复一年    人生苦短须奋斗  从来莫问难不难

   都爱色与钱  欲壑最难填    命中有福及时享  管他身后与生前


第八章:就该罚他个家破人亡

 

二丫儿从母亲那儿回到家里,越想越不是滋味儿,她忽然觉得自己上了五丫儿的当了。因为凑十六万是俩人一人出八万,现在五丫儿把四万拿走了,她说给自己退回两万来,那不过是嘴上一说,谁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她要是不给自己退,自己能怎么办?对五丫儿明面儿上说,是卖了三十万,实际是卖了三十六万,自己密了六万,给了五丫儿十五万。如果五丫儿相信自己卖的是三十万,没准儿她会把那两万退给自己。但是,如果五丫儿不相信自己卖了三十万,那两万就别想了。现在怎么办?二丫儿想了半天,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装傻充愣,假装不知道五丫儿的真实想法,催她给自己退那两万块钱,把那两万块钱拿到手是最要紧的。想到这里,二丫儿拿起电话给五丫儿拨电话,电话通了半天没人接,二丫儿以为五丫儿不想接,也不愿意接。二丫儿正想挂电话,却突然又通了。

五丫儿悠哉悠哉地问:“干嘛呀?二姐。”

二丫儿说:“咳,也没什么事儿,挨家呆着挺闷得慌的,就想给你打个电话,聊会儿天儿,解个焖儿。你干嘛呢?”

五丫儿慢条斯理地说:“没干嘛呀。”

二丫儿问:“那……没干嘛,你干嘛哪?”

五丫儿没好气儿地说:“你吃得齁着啦!咸(闲)的你呀!”

二丫儿赶紧解释,说:“咳,我这不是想提醒你,什么时候给我那两万呀?你说个确切时间,你要是没空儿我上你那儿拿去,不用你受累。”

五丫儿说:“哼,你还不知道我,我是闲云野鹤,没家没业你上哪儿拿去?”

二丫儿忍不住问:“噢,听你这意思,合着你是存心不给我了,是吗?”

五丫儿冷笑一声说:“哼,算你聪明!”

二丫儿虽然很生气,但是她还不死心,说:“五丫儿,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说你,当初我把你当成好人,把心里话都跟你说了,也把钱给了你一半,你怎么能这么办事呀?你这不是坑人吗?啊,总共卖了三十万,给了你十五万,为了给她们分钱我又拿出去八万。现在可倒好,你拿回去五万,你落了十二万,我才落七万。这也太不合理了吧?我也不想多要,你退给我两万,我不多要就两万,这才公平合理呀?更甭说我为了卖这房子着了多大急,受了多少气,末了还挨了大姐一顿打,你说我是不是太冤啦?”

五丫儿说:“二姐,你是精呀还是傻呀?难道你就不想想,我是一个三岁的小孩子吗?你说什么鬼话我都会相信吗?”

二丫儿辩解说:“我没说瞎话呀,就是卖了三十万呀,不信你问问去。”

五丫儿哼了一声:“我问谁去呀?你也太机灵了吧?我才不信你卖了三十万哪!不过就是,我如果不跟你合作,我觉得我就拿不着这笔钱。我就得跟大姐和四姐一样,只拿五万。所以我就假装相信你,起码见面分一半,我先落十五万。因为实在是没办法,只好再拿出去八万,但是我又拿回来五万,这样我就落下十二万。虽然没法儿比你吧,但是我也知足了。”

二丫儿气得直哆嗦:“早知道你是这样……”

五丫儿嘿嘿一笑:“后悔了吧二姐?我觉得啊,人上有人天外有天!别以为就你聪明!别人都是傻子!甭跟我说你落七万,到底你落多少,你心里比谁都清楚!比我只多不少!装什么孙子呀?”

二丫儿只说了一句:“我算瞎了眼啦!”就挂上了电话。

千没想到万没想到,没想到二丫儿让五丫儿给骗了。二丫儿这个后悔呦!真是把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五丫儿这么黑,还不如找找四丫儿哪,四丫儿虽然蛮横,但是她没有这么些鬼心眼儿,也没有这么多弯弯绕。多亏自己留了一手儿提出六万来,跟五丫儿说卖了三十万,要不然,还不叫五丫头给坑死!现在五丫儿落了十二万,怎么说自己也落了十四万,比五丫儿多两万,二丫儿心里还平衡点儿,要不然的话二丫儿就得气得撞墙。

静下心来,二丫儿清理一下自己的全部资产,这回落了十四万,加上原来卖股票的十二万,还有自己平常在天坛卖丝巾,挣的钱和攒的钱,加到一起总共是三十五万。这三十五万,正好可以买一套经济适用房,还有装修的钱和买一套新家具和家电的钱,算计好了富富有余。

二丫儿正在整理这些存折和银联卡,白挺下班回来了,看见二丫儿坐在床上,摆了一摊东西就问:“你又干嘛呢?”

二丫儿说:“咱买房的钱够了,礼拜天你跟我看房去。”

白挺问:“看什么房呀?”

二丫儿说:“好利苑的经济适用房呀。”

白挺问:“那房是随便买的吗?”

二丫儿说:“我不是告诉你了吗?三千六一米,随便买,什么手续都不要。”

白挺还是不太相信:“不可能吧?”

二丫儿说:“你别以为这房便宜,同等地段的商品房也不过四千,说是随便买,谁都有能力买吗?我去售楼处问了,售楼小姐说,政策是早买早受益,迟买迟受益,不买不受益。咱的钱攒够了,咱干什么不买呀?哼,等你有了钱买新楼让我住,还不得等到猴儿年马月?这辈子也甭想!要不是我卖股票挣了十二万,卖我大姐的房挣了十四万,卖丝巾也挣了不少,加到一块堆儿正好三十五万,没有这钱我拿什么买?你小子娶了我这个媳妇儿,你是哪辈子修的福哇?你就等着住新楼房吧!”

白挺叹了口气,小声说:“唉,我就等着受气吧。”

二丫儿大声问:“说什么呢你?”

白挺赶紧说:“没说什么,没说什么。”

二丫儿问:“哎,你说的办公室主任的事儿怎么样了?”

白挺说:“能怎么样啊?你不出血不给人家送礼,人家能把这美差给我吗?他妈的,老崔这个混蛋王八蛋!”

二丫儿奇怪地问:“怎么啦他?”

白挺说:“他那个病秧子老婆,嗝儿屁啦!他妈的,这他妈老崔,升官儿发财死老婆,天底下的好事儿,都让他赶上了。”

二丫儿抬起头来,眨巴着眼睛问:“升官儿、发财、死老婆,好事儿都叫他赶上了,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白挺赶紧辩白说:“没意思,没意思。”

二丫儿不依不饶地问:“不行!你给我说!你什么意思?”

白挺弯下腰低声下气地说:“老婆,我的好老婆!我真的没什么意思!不过是那么一说。”

二丫儿说:“不过是那么一说?哼,我看出来了,你是羡慕人家!你是巴不得我立马就死!”

白挺解释说:“不是,我是生气。你说他老婆死,我能不随份子吗?他妈的不出仨月,他就得娶小媳妇儿,我又得随一回份子。他在外边有相好的,我们公司谁不知道呀?”

琼琼插了一嘴说:“爸您拉倒吧啊,谁傻呀?连我听着也不舒服。”

白挺连忙说:“祖宗!你就别跟着瞎掺和啦!”

二丫儿哼了一声,道:“我量你也不敢!”

白挺想了一下,怪没味儿地说:“我做饭去啊。哎,你想吃什么呀?”

二丫儿说:“随便。”

白挺发愁地说:“我就怕你‘尿便’,你要是挑个样儿我还好做,而且也能做得出来。唉,天爷,这个‘尿便’可怎么做呀?没吃过也没见过呀。”

琼琼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二丫儿瞪了琼琼和白挺一眼,白挺赶紧进了厨房。

 

每天美昨天晚上没睡好,早晨一睁眼大牛又出去了,倒是把早点给她买好了。刷了牙洗了脸,每天美坐在桌子跟前吃早点。刚吃一半女儿小秀回来了,一进门把包一甩扔在沙发上,然后坐在沙发里,沉着脸也不吭声。每天美感到奇怪,就问:“怎么啦?跟洪伟生气人啦?干嘛呀?倒是说话呀?”

小秀看了每天美一眼,说:“真他妈不是东西!”

每天美问:“谁呀?谁不是东西呀?”

小秀气呼呼地说:“还有谁?洪伟呗。”

每天美:“又为什么呀?你们真不让人松心!”

小秀说:“洪伟为了拉一个客户,这是个大客户,大衙门里的采购。昨天晚上请丫吃饭,臭丫挺的,吃了不算又唱歌。唱歌还不老实,跟我动手动脚,摸了屁股又摸腿。我这儿一个劲儿躲,嘿,洪伟竟然朝我使眼色,让我忍着。干嘛呀?我真不明白!拿我当什么人啦?没办法,为了这笔生意我是忍了又忍,这混蛋真他妈不是东西!他竟然抠我屁股!我腾地一下蹦起来了,嗷地叫了一声,这孙子掉下脸子就走了。结果怎么着?洪伟他竟然埋怨我!埋怨我太沉不住气!把一单生意毁啦。妈您说,这能怨我吗?”

每天美一听也叹了口气,说:“其实洪伟也是没办法,但是他不应该拉着你。你说你随便找个什么女的陪陪不就得啦?干嘛非得拉着自己的老婆?”

小秀立刻说:“拉倒吧您啊!让他找野鸡去呀?我还不放心呢!回头再给我招上一身脏病,那我才倒霉透了哪!”

娘儿俩正说话洪伟跟来了,小秀耷拉着脸不理他,洪伟尴尬地看着每天美,小心谨慎地解释说:“妈,您说我们这买卖,不维哄人不行!您说您,指望老百姓买好烟好酒,他能买多少?烟,买个三条两条;酒,买个三瓶两瓶,到头儿了。大单子还得指望大单位,小秀没跟您说吧,这回我拉的是铁路系统一个投资公司,按说他们不缺好烟好酒,可是,这回他们也是花钱买道儿,也是为了一笔大的投资,现在不是时兴收藏好酒吗?人家茅台、五粮液和法国干红,各要一百瓶,大熊猫要一百条。您说,这一单我得挣多少?要不他丫挺的怎么那么牛逼?敢在我面前动手动脚?也许他不知道小秀是我老婆,他要是知道小秀是我老婆,可能他也不至于这样儿……”

每天美说:“是呀,刚才我还跟小秀说,往后这种事情你别让小秀掺和,做买卖也不能把老婆饶上啊?挣钱也不能不要脸、不顾廉耻呀?咱们是那样的人家儿吗?”

洪伟委屈地说:“我是说不叫她跟着掺和,可是她不放心我,老得跟着我看着我。又想叫狗追兔子,又不撒手绳套子,都快把我勒死了。”

小秀忍不住笑了,说:“妈您看,这是他自个儿说的,他就是一条狗!”

每天美也笑了,说:“狗好,狗忠诚,狗护主人,怎么也比白眼儿狼强!”

这话说得洪伟不高兴了,他瞥了一眼每天美,又瞪了一眼小秀,说:“嘿,你们可真是亲娘儿俩!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哪,太过分了啊!”

每天美说:“行啦,开玩笑嘛,你倒翻脸了!别得脸啊。”

洪伟这才不吭声了。

 

忽然门开了大牛回来了。

每天美看了大牛一眼没说话。

大牛望着洪伟和小秀问:“你们怎么回来了?”

洪伟说:“没事儿,回来待会儿就走。”

大牛问小秀:“真没事儿呀?”

小秀也说没事,大牛这才放下心来,他扭过头来问每天美:“家里有钱吗?我找着房了。押金和租金得六千块钱,你有没有?”

每天美看着洪伟说:“我没有,你问他们要吧。”

洪伟看了小秀一眼,小秀说:“看我干嘛呀?掏钱吧,等什么哪?”

洪伟说:“我身上没带那么多现金,大概也就有四千块钱。”

小秀说:“剩下的我凑。”说完两口子给大牛凑了六千块钱,大牛拿上钱出门走了。每天美本来想问问大牛,这房子在哪儿,他是怎么找到的,以及那些让她不放心的事。可是当着闺女和姑爷的面儿,她又不好意思问也没法儿问,所以她只好忍住了。呆了一会儿,小秀两口子说困得要死得回家睡觉去,俩人走了以后每天美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这几天,大牛基本上观察不出来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出去也是有时有会儿,也有正当理由,而且一个人出去的时候少。但是昨天傍晚他回家时,进门儿先去卫生间,出来以后身上好像有一种香水味儿,不是自家的香皂味儿。每天美属狗,对气味儿非常敏感,这种香水好像不是女人香水,每天美觉得有些熟悉,有点儿似曾相识的感觉。忽然想起来了,有一回在天坛公园里,身边走过一群老外,那些老头儿身上就是这种味儿,说不出来的那么一种怪味儿。不过是老外身上的香水味道浓烈,大牛身上的味儿是淡淡的似有似无。每天美有点儿起疑心,但是她没把握,心里总是疙疙瘩瘩的。她明显地感觉到,大牛现在好像跟自己有点儿隔心。就比如说这个找房子,本来也可以俩人一块儿去找,为什么他非得坚持一个人去呢?再比如说,今天早上出去,不到中午就找到了,而且马上就交押金和租金,这好像也不太正常,因为一个上午按说办不了这多事,这应该是昨天办的,但是大牛昨天晚上什么也没说。

每天美越想越不对头,越想越不是滋味儿,每天美有点儿坐立不安。不管怎么着,等大牛回来,她得跟大牛去那个地方,看看那个房子,盯着他点儿。对,就是这个主意。

 

忽然门铃响了,每天美开门一看原来是见天贱。

见天贱问:“你干嘛呢?今天有事儿吗?”

每天美说:“没事儿呀。您想干嘛?来来来,屋了坐。”

见天贱坐在沙发上说:“你不知道,昨天我在大街上看见樊菊花了,她说张大妈死了,陈大爷也走不了道了。咱俩说了好几回去看看,这回去了,也看不见张大妈了。真是见一面少一面,还得抓紧时间赶紧去,要不然这老人们就都见不着啦。”

每天美点头称是说:“是该去看了,我现在有空儿,您说,咱们什么时候去?”

见天贱扭过头去,望了一眼石英钟,说:“就今儿个吧,吃了晌午饭歇会儿,两点钟咱就出发,不是到那儿也能多待会儿吗,你说呢?”

每天美答应了。

见天贱忽然问:“大牛回来了,我怎么见你也不高兴,他怎么你啦?”
每天美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说的好,便说:“没有不高兴呀,挺高兴的呀?”

见天贱摇了摇头。

每天美忽然警惕起来,她问见天贱:“怎么啦?谁说什么啦?您听见什么啦?”

见天贱说:“谁也没说什么。我是觉得你跟往常不太一样。要是往常,大牛回来这件大喜事,

你就是嘴上不说,脸上也得挂出来。你是什么脾气秉性我还不知道?“

每天美打定主意不说,见天贱看她不愿意说也就算了,于是站起身来,看不见大牛见天贱问:“大哥呢?出去啦?”
    每天美说:“找着店铺了,去给人家交订金和租金去了。”

见天贱说:“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大牛是个能人,也闲不住,往后你还得跟他享福呢。”说完她就走了。

 

可是见天贱说的这话,却让每天美心烦起来。说大牛是个能人,不错。说他是个闲不住的人,也不错。甚至说往后得跟着他享福,更不错。但是,每天美现在心里有点儿腻歪,虽然她还没有一点儿把柄,更没有什么证据。但是就凭那一点点感觉,每天美就不放心不开心。什么事儿都是一样的,越是有神秘感就越是让人揪心。要是真的象胖丫儿说的那样:大象真白了。可能也就那么回事儿。每天美现在有些疑惑,有些焦虑,还有些惶恐。一连好几个晚上睡不着觉,听着身边的大牛打呼噜,每天美更觉得心烦,杵他一下子,大牛翻个身,不一会儿又打开了,每天美便有些恼怒。

想起那时候停经,闹更年期的时候真可怜。没来由的一阵一阵浑身燥热,厉害的时候还头晕,有一回“古登”一下晕倒在地,脑袋上磕了一个核桃大的包,醒过来时是自己一个人爬到床上的。谁来问问自己?谁给自己倒口水喝?真是可怜极了!一人儿躺半天,还得强打精神爬起来,自己做饭吃,儿女都有他们各人的事,没有人来管我。现在大牛回来了,头一晚上行房的时候,她就感觉到大牛不像先前那样没死没活,回回都快把自己顶到床下去了。现在往好处想,也可能是他岁数大了,没那么大精力,也没准儿是他对自己不那么专心了。

其实,早在大牛没进监狱之前,他就经常勾搭外边的女人,每天美还不止一回堵住他,抓住他的现行。大牛坐牢十六年,仔细想想,每天美也为他感到孤寂无聊,十六年哪!可不是短时间,谁能活几个十六年?更何况,这十六年正是大牛身强力壮的大好年华。漫漫长夜,身边没有女人慰藉,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大牛也真是不易。要是这么想,每天美也为大牛感到叹惜。咳,人活着就是这么回事,很多时候不能太较真儿,都朝六十岁上奔了,还有什么可闹的?他现在不是一门儿心思挣钱吗?只要他把挣的钱拿回来给我,那就由着他去吧。自己闲下来时,也可以帮他丁丁扣子锁锁扣眼,不是也能解解闷儿吗?但是有一条是非常重要的,每天美非常害怕艾滋病,如果他真的跟那个黄毛好,干脆自己就成全他不管他。而且,从今往后不跟他行房,这也是自己唯一能想到,也是自己唯一能做到的。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耿大妈不是就由着疙瘩包子吗?更何况他又不是干伤天害理的缺德事。每天美在电视里看见,有一个叫李银河的性学专家,还是一个女的,她就说应该尊重每个人的性取向,不应该干涉。因为性取向是没有道德不道德一说的,同性恋只要做事符合法律规定,不伤害别人的利益也应该受到尊重。

想到这里每天美心里释然了,心情也放松了。每天美想给大牛做一顿好饭吃,让大牛回家有一个惊喜,因为毕竟前两天俩人之间产生了摩擦,产生了不愉快。如果他还肯跟自己说知心话,他就说。他不愿意说,每天美也不想深问了,随他去吧。

 

不出所料,每天美担心的事正在发生。大牛拿上钱来到他找好的房子时,黄毛在那里正等着他。看见大牛回来了,黄毛问:“怎么样?钱拿了吗?”
    大牛说拿来了,俩人就给房主打电话,等了一会儿,房主就来了。说明缘由,房主领着他俩去了那间地下室。两居室的房子并不大,四白落地,有卫生间,还有一个小厨房;一大间一小间,大间可以做工作室,能放得下一个大案子;小间既可以睡觉,也可以当库房。房间里有一张床,一个桌子和一个大柜子,还有一台旧电视和旧冰箱,能够满足基本生活需要。交了钱,写了一张租赁合同,房主就走了。锁上房门,俩人当然要亲热一番,事毕黄毛要走,他说:“牛哥,你自己收拾一下屋子,然后你先买一张质量好点儿的大芯板,把案子支起来。最好挑一张环保无毒的,价格贵一些没关系。再买二十个衣服架,买个性能好点儿喷雾熨斗。”

大牛答应了一声。

黄毛又说:“牛哥你别着急。我回去把那件演出服的设计稿,先跟主顾敲定了,然后我和你一块儿做。往后咱们就专门做演出服,做这个比做一般老百姓穿的衣裳挣的钱多。目前,我还不太认识那些歌星,等什么时候咱们能闯进他们的圈子,那,挣钱不是难事。”

大牛对于黄毛说的话,只能维维称诺,因为他对于演出服,对于歌星,对于演艺圈,完全陌生,可以说什么都不懂,是个门外汉。

黄毛说完就走了。

但是,大牛并没有按黄毛说的,马上去买大芯板,他躺在床上什么也不想干,他在回想到家的这几天。显然,老婆已经对自己起了疑心,这是毫无疑问的。而且自己和黄毛已经分不开了。连大牛也闹不清,自己为什么走上这条道,有一点是非常清楚的,那就是黄毛给了自己前所未有的感觉。在此之前大牛只知道男欢女爱,只能读懂女性爱慕自己的眼神,从来也没注意过男人对自己是什么看法,也没感觉过男人的眼神。只是在监狱那些无聊的日子里,忽然有一天,他发现那个白白净净的小伙子,那个进监狱时一脑袋黄卷毛的年轻人,他看自己的眼神和别人不一样,很专注很友好,有一点儿哀伤,一丝忧郁,似乎好像还有渴求的成分。大牛开始注意他了,而他马上就感觉到了,哀伤和忧郁荡然无存,更专注更友好了,那渴求自然也就明显地写到了脸上。黄毛的眼睛会说话,这是大牛从来没有的感受。

随着俩人关系越来越近,大牛才知道,原来一个男人喜欢另一个男人,居然会表现得那么顺从那么温柔。他可以不说一句自己不爱听的话,他可以听从自己当即把耳饰摘掉,他知道自己爱吃肥肉,就把打到的肉菜给自己留着。不管他刚才是多么不开心,只要一见到自己利马脸上便浮出微笑。不管自己说什么他都是频频点头,好像自己说的正是他要想说的一样。不像和老婆在一起,你说东她说西,你说打狗她打鸡,一说话就抬杠,不抬杠的时候少。尤其是俩人行房的时候,现在年轻人都说做爱,大牛那时候虽然不是父母包办,也没赶上文革搞对象讲成分,他跟每天美还真是自由恋爱。但是那种恩爱没有维持多久就烟消云散了,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老想着外边的女人。后来,好像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一样,找的女性一个比一个年轻,一个比一个漂亮。但是事毕之后特没意思,跟手淫没什么两样!究其原因,大牛后来想明白了,因为那只是一个性的需求、性的宣泄和性的感觉,根本不是情,也没有一丝情。有的只是金钱的利害关系,必须付给女方钱,不给钱是不行的。

所以,当他发现自己和黄毛在一起的时候,性欲不是主要的,虽然也是一个重要的部分,但是感情才是最重要的。活了大半辈子他才发现,原来男人和男人有这么多的共同语言,更能相互理解,甚至还能建立感情!尤其在创业、奋斗、行事做人等等许多方面,同性之间有着更多的共同认识和理解。知己不必是红颜,红颜未必是知己。当然红颜更好,可是红颜知己太难找了!女人跟着男人走多数是有所图的,说的好听,图你正派,图你忠诚,图你老实。实际上更多的女性找男人,图的是你有责任心,你敢担当,你有本事。甚至干脆就是图你有钱、有车、有房子!有几个女人找男人什么也不图,就看上你这个人了?男人们在一起可以同甘苦,却不能共享福。女人和男人在一起,是能跟着你享福,享不了福就蹬蛋。这道理谁都知道,但是,又有谁经历过这两种体会呢?在监狱里大家看央视7频道《致富经》的时候,经常能看到这样的情景,一个男人要干一番事业,经历了千辛万苦他都不掉眼泪。但是,当他说到在他最困难、最需要人支持的时候,妻子与他分道扬镳时潸然泪下,一个大老爷们对着镜头都忍不住,太痛苦了!也太感人了!

世界上有几对夫妻是青梅竹马?现在又不讲门当户对,妇女翻身,妇女解放,使得当今的女性都很独立,维权意识也很强。好多时候,女人好像就是专门要和男人作对一样,你说什么,她都要强调她的想法,全然不顾男人的感觉。曾经有这样的说法:世界上的女性,只有中国女人最幸福,因为中国讲究气管炎,中国时兴气管炎。为什么怕老婆,因为爱老婆,可是如果老婆不再可爱的时候呢?怎么办?更何况现在传统缺失,女人经济独立,人家凭什么顺从你?所以不可能也没必要强求女人理解男人,当然能理解更好。爱情跟家庭,爱情跟婚姻,不是一码事,天下貌合神离的夫妻有的是。那种搭班子过日子的说法,倒是很实际很现实。正因为如此,才会有那么多的婚外恋婚外情。不是仅仅用一个没责任心、道德败坏,就能说得清的。一个巴掌拍不响,只强调一方面的原因绝对是不公平的。

 

大牛现在的心情很矛盾很纠结,但是他也很清楚,过去的就是过去了,追不回来了。人有一口气都得想法儿活着,一切都只好顺其自然了。关于自己和黄毛的事,大牛当然知道妻子已经有所察觉,而且也没必要隐瞒,象每天美这样的女人瞒也瞒不住,迟早都是要现原形的。大牛现在不是怕,怕也没有用,他是无所谓,因为他把一切都看淡了。之所以要和黄毛一起做服装,一是他要一个好心情,二是不能没有事做,免得无事生非。坐监狱坐了十六年,他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过,自己出来以后的生活,后半辈子他不想为任何人活着,妻子虽然没有背叛自己,但是黄毛的故事给他的影响太大了。

黄毛上高中的时候就开始搞对象,那是一个非常清秀的姑娘,用黄毛的话说就是看着不太起眼,但是越看越爱看,越看越好看。他俩好了五年,结果因为他家穷,女方家长给那女孩儿找了一个家在县城,而且相当富裕的婆家,那个姑娘竟然义无反顾地嫁了那个有钱人!黄毛怎么求她,她也无动于衷。最后,竟然抛下一句让黄毛刻骨铭心的话:“我不能不听我我妈的话,我妈为我好,谁叫你这么穷!”黄毛非常气愤,他当时下定决心,非得找一个比她强的,让她看看。但是现实生活很无情,无论黄毛怎样努力,在短时间里他没有发迹。

在后来的日子里,黄毛确实又找过两个长得比先前那个女孩儿强的女朋友,但是都因为嫌他穷而分手了。最后那个女孩儿为了甩掉黄毛,竟然把她新找的、家境富裕的男朋友,带到黄毛面前,炫耀男孩儿给她买的钻石戒指,并以此为由跟黄毛决裂。

黄毛受不了了,跟随他一同去见面的哥们儿也忍不住了,当场动气手来。结果,黄毛的哥们儿把那个男孩儿扎死了!为此那个哥们儿被判了死刑,黄毛被判了八年劳改,后来减刑蹲了五年监狱。从那儿以后黄毛下决心,此生此世再也不找女朋友了。黄毛曾经为那位哥们儿自杀过,因为他心里背负着偿命的重担。但是因为黄毛是家里的独生子,为了父母他必须得活着,而且要活出人样儿来,从那儿以后他就成了一个同性恋。

 

大牛在监狱里听黄毛讲了他的故事心里很难受,他不知道世界上,原是没有什么所谓的爱情的。毛老头儿曾经说过: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这话说得太对啦!自己从恋爱到结婚没有海誓山盟也没有刻骨铭心,一切都是那么平淡,都是那么自然。大牛从来没有因为穷而感到过悲伤和愤恨,他同情黄毛也很理解黄毛。但是黄毛说的穷,因为穷而找不到对象,因为穷对象跟他吹,这种事情他没有经历过,所以他也无从感受。

但是作为一个男人面对自己心爱的女人,没有钱去满足她的需要,那种无奈那种悲伤,大牛似乎稍微有一点点体会。那就是有一次在友谊商店,他带着每天美在里边,可以说是穷逛,什么都看什么也买不起。那时候大牛真的很后悔,后悔不该带着女人来,跑到这里来受刺激!跑到这种地方来现眼!看着老外大把大把地掏钱,买那么多奢侈品,老婆那种艳羡的神情表露无遗,值得庆幸的是,老婆并没有使自己难堪,更没有提出使自己为难的要求。正因为如此,后来大牛挣了钱就尽量满足老婆的要求,有时候老婆没提要求,大牛也会给她一个意外的惊喜。应该说自己的命运还是不错,摊上了一个理解自己的老婆。尤其是自己入狱十六年,老婆坚持等了十六年,这使得大牛对每天美真是感恩戴德,不敢错待老婆。

但是,恩是恩情是情。这么大岁数了,大牛对老婆的感情,已经完全是亲人的感觉了,可算得是血浓于水。人慢慢岁数大了,欲望也渐渐消退了,许多时候两个人在一起,说白了,就是老伴儿的感觉。如果这个时候俩人能够说得来,自然是好。如果说不来,也没有办法。每天美有时候太敏感,她不给自己留一点儿自由的空间。当然,她是没有错的。可是,自己就错了吗?黄毛对自己好,自己不能忘恩负义,确切地讲,有时大牛感觉自己跟黄毛倒有一种惺惺惜惺惺的意思。和黄毛聊天儿,黄毛总是有意无意地点头称是,他当然不是巴结自己,自己有什么可巴结的?可见想法是不谋而合。这样聊天儿,这样在一起,很自然很平静也很和谐。这一点,对于一个坐监狱的囚犯来说是非常难得的。

可以说,在大牛精神几近崩溃的时候,真是黄毛救了大牛的命,给了大牛活下去的信心。听大牛讲自己的故事,黄毛很入神也获益匪浅,尤其是听大牛说给美院加层,闹了六套两居室的事情,黄毛特别佩服。所谓:聪明可爱。蠢人爱聪明人,可以理解。蠢人不爱蠢人,也可以理解。聪明人不爱蠢人,更可以理解。那么就没有任何理由,不能理解两个聪明人相爱了。人和人在一起是要交流思想和感情的,其实岂止是人?连动物也要交流的,由低级到高级,原因很多,比如颜色、个体、形状或者能力。作为高级灵长动物的人类,当然最关键的是思想。奇怪的是大牛和黄毛说什么,俩人都能说到一块儿,都能想到一块儿,日久天长两个人的感情也就油然而生。这也是出狱以来,大牛很快就和黄毛接触的原因。

现在,黄毛说他正在接触一个过去的朋友,是音乐学院毕业的,他组织了一个歌唱组合,名字叫“丽日清风”,是四个男孩儿。他们已经在北京的夜总会有了一些名气,黄毛给他们做演出服。黄毛说他在下一个赌注,他觉得“丽日清风”日后能火,但是眼下必须做赔本儿的买卖。大牛也觉得黄毛说的有道理,他决定跟着黄毛干。黄毛需要钱,大牛拿不出,唯一能做的就是出把力。想到这里大牛起身洗了把脸,然后穿上外衣去装饰城买大芯板。

 

王连第的后事很简单,俩姑爷陪着六神儿把尸体送到火葬场,火化之后挑了一个骨灰盒。几个闺女跟着一块儿,拉到太子峪墓地,买了个墓坑埋上,立了一块石碑就算全完事。谁也不难受,难受也没用。王连第病病歪歪几年,连王婶儿也烦了。

挑了一个礼拜天,二丫儿和白挺来到了好利苑社区。找到售楼处,看了沙盘,他们觉得二里最后一座楼,也就是楼盘上标定的一号楼,户型最好。南北通透,面积八十五米,不大不小正合适。而且,楼前边的楼距也比其他楼更宽。于是,他们就向售楼小姐提出,要买一号楼的两居室。但是售楼小姐说一号楼不卖,二丫儿问:“为什么不卖?”

售楼小姐说:“具体我也不清楚。”

二丫儿又问:“既然不卖,那摆到这儿干嘛呀?”

售楼小姐摇摇头说:“那就不知道了。”

二丫儿问:“还有哪个楼不卖,你跟我们说清了,免得我们瞎耽误功夫。”

售楼小姐说:“其他楼都卖。”

二丫儿对白挺说:“都说金三银四,那就要靠里边点儿的二号楼,里边安全。你说咱要三层的,行吗?”

白挺说:“那有什么不行的。”

二丫儿翻了白挺一眼,说:“问你等于白问。”

白挺说:“本来就不用问我,你有钱你就买呗。”

二丫儿没好气儿地说:“那我就要三层。”

售楼小姐说:“三层呀,二号楼没三层了。”

二丫儿说:“怎么我要什么就没什么呀?”

售楼小姐没吭声。

二丫儿说:“那,三号楼还有三层吗?”

售楼小姐说:“咳,我实话告诉您说吧,哪个楼也没有三层。您要是想买,我劝您赶紧买一套四层的,说不定四层马上就卖完。”

二丫儿说:“行行行,我还是听你的吧,你说哪个楼还有四层的?靠里边点儿的。”

白挺插了一句:“里边也未必安全,里边太隐蔽,我觉得靠外边点儿,人来人往的倒安全。”

二丫儿是个耳软心活的人,立即鼓励白挺,说:“哎,这回你算是一嘴喃到屎尖儿上了!行,就听你的,要外边点儿的。咱们要六号楼,靠马路边的一单元四层,这回有没有哇?”

售楼小姐说:“这回有。您是贷款买呀还是全款买?”

二丫儿骄傲地说:“我们是全款。”

售楼小姐说:“那您就跟我来吧,咱们签一下合同。”

签了合同,到银行取了钱,白挺抱着装钱的提包,跟二丫儿一块儿到公司交了款,这是二丫儿和白挺这辈子都没见过、也没拿过、这么多的钱。二十六万对于一个平民百姓来说,可真是一笔天大的巨款。白挺看着点钞机和验钞机,“哗哗”地过票子,心中不由得赞叹自己的女人,自己撅着屁股干一辈子也休想挣这么多钱!往后住上媳妇买的房还不得低三下四,天天看老婆的脸子?要想不看她的脸子怎么办?不跟着她去住新楼房,那不就得离婚吗?离婚有什么好处?人人都说,四十的男人一朵花,那看怎么说。穷了吧唧镚子儿没有,花他妈什么呀?叫花子还差不多!白挺呀白挺,这回可真是,叫花子鸡巴——白白地挺!唉,这辈子甭想翻身啦!好在自己还有眼下住的这套旧楼房,搬了新房把旧房租出去,还可以拿点儿租金,这是自己唯一能保存尊严的财产。或许将来再拆迁,没准儿还能再闹一套新房子,耐心等着吧。

二丫儿拿了收据,看着白挺在那儿发愣,问:“傻爷们儿,卖什么呆呀?跟我回家吧。”

白挺这才醒过闷儿来,赶紧跟着二丫儿屁股后头回家了。

 

六神儿刚开烟铺没几天就出了一件事,还不是小事,可把王婶儿和六神儿吓坏了,还牵连上楼下的老李。那天下午老李遛弯儿回来走到公交车站,一个小伙子抱着一个水果箱,对老李说:“大爷,麻烦您帮我把这个水果箱,抱到那个小烟铺跟前,您就跟他说我一会儿来取。刚才上车的人太多,我女朋友没挤上这趟车,我还得过马路回去接她一下,我女朋友不认得我大姨家。我也不白使唤您,给您十块钱行吗?”

老李一想,这么几步路就能挣十块钱,嘿,今儿可真走运,这十块钱来得太容易啦!干嘛不挣呀?于是老李就把水果箱抱到了六神儿的烟铺跟前,还给六神儿指了一下马路对面,那个穿黑羽绒服的小伙子。六神儿想也没想就答应了。过了一会儿,来了一对年轻人把那个水果箱给抱走了,六神儿只看是穿黑羽绒服的就什么也没说。

 

没想到过几天警察忽然来了,问六神儿是什么人抱来的水果箱。

六神儿说:“是我们家楼下的老李。”

警察马上就去了老李家,老李又带着警察来找六神儿,老李口口声声说:“我就知道是个小伙子,穿的是黑羽绒服,别的我没看见,我也不认识他,不信你问他。”

六神儿也说:“是呀,是一个穿黑羽绒服的小伙子和一个女孩儿。”

警察有些不耐烦,问:“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俩人?”

老李说是一个,六神儿说是俩,后来老李又找补一句:“对啦,他是说去接女朋友,那,他回来的时候应该是俩人。”

警察问:“看清没看清小伙子长什么样儿?”

老李说:“不徐乎。“

六神儿说:“好像挺结实,个头儿中等,没太留神。”

警察又问:“那,你看清没看清那个女孩子,她长什么样呀?”

六神儿说:“更没看清。”

警察翻了一眼六神儿说:“嗬,还挺正经。”

六神儿不高兴了,问:“你什么意思?”

警察说:“我告诉你说,甭跟我犯横,这是走私象牙的!你知道吗?好好想想,配合配合啊。”

这下老李和六神儿都傻眼了。

警察问他们俩:“你们干嘛给他搬水果箱呀?他给你们什么好处了?”

六神儿看了一眼老李说:“这可没我什么事儿,我是镚子儿没得啊。”

警察问:“那你为什么给他看着?”

六神儿说:“他是我爸的工友,跟我爸一单位的,在我们家楼下住,我们是一个楼门的邻居。又不用我搬,只是看一下,邻里之间连这个都不过呀?”

警察又问老李,老李看了一眼六神儿,六神儿说:“还慎着什么呀?都走私啦!赶紧的,麻利儿地交代,你收人家什么好处了?”

老李只好说:“他给了我十块钱。”

警察用手指头点着老李的额头,说:“行,你真行!为了十块钱你竟敢掺和走私!”

老李赶紧掏出十块钱来,说:“哎呦!哎呦!我要是知道他走私打死我也不敢!得得得,这钱我退给您吧,我可不敢拿了。”

警察摆摆手说:“我不收,你听候调查吧。”说完就走了。

老李拍着手里的十块钱,心里这个后悔!

后来才知道,原来是一伙走私象牙的,被公安局立案了。他们每次都是从日本进口象牙,然后下飞机在厕所里换包装。这次便衣警察从机场跟踪,一直跟到大红门,车特别堵,等跟车跟到和义时才发现人跟丢了。穿黑羽绒服的小伙子没到和义,半道他又空手折回去了。是谁把那个水果箱接走的,线索中断了。后来查来查去查到了六神儿的小烟铺,才知道穿黑羽绒服的小伙子是在这里翻回去的,老李接手抱到小烟铺,是一对男女在六神儿眼前接走的。但是,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尽管也是穿黑羽绒服。这是后来从警察口里得知的,好让六神儿害怕,这真是坐在家里祸从天降!

所以六神儿跟母亲说:“往后,什么闲事儿也别管,只要别收假钱就万事大吉啦。”

王婶儿当然是连连点头了,娘儿俩万万没想到,开个小烟铺也不是那么不容易的。

警察前脚走了,后脚工商局的又来检查,发现六神儿不仅卖香烟,还卖酒水、饮料和茶叶,就对六神儿说:“你这个可不行啊!你的营业执照上报批的就是香烟,你没有报酒水、饮料和茶叶,你还得去办理增项,这些东西你先收起来不许卖了。什么时候增项批下来你再卖。”

六神儿问:“那,是不是我捎带卖打火机也得增项啊?人家买烟卷没火怎么办?我横不能白送一个打火机吧?”

工商局的人说:“那事儿你自己看着办。先说你这超范围经营,少废话罚款伍佰,交钱,”说完撕下一张罚款单扔给六神儿。六神儿只好掏口袋给人家伍佰,才把他们打发走了。六神儿又跑了一个礼拜,才把茶叶和酒水、饮料以及日用小百货的增项办下来。

闲下来王婶儿说:“六神儿呀,你得给我买天然气去,该拿发票去报销了。”

六神儿说:“咱家的燃气表满了,谁叫您答应他们给您换表的?新表里边只许可存两百个字,您买多了也输不进去,人家怕的就是您在银行存钱没利息,然后在燃气表里边攒字。以后人家天然气公司要是涨价,您不是就捞着便宜了吗?”

王婶儿说:“那我怎么办呀?我说我这个表用的好好的换什么呀?人家吓唬我说,这个表只能用三年,到时候必须换,不换您就输不进去字啦!你说我敢不换吗?唉,我混了一辈子就这一点儿福利,一年给我报销一千二百块钱的取暖费,难不成我就不要了?”

六神儿说:“干嘛不要啊?您先用我大姐的卡去买,买完了输进她的表里边,让她把发票和钱给您,我再拿发票去给您报销,不就得了吗?”

王婶儿急忙说:“可不行!胖丫儿是他妈属狗逼的!只进不出!你给她输进她的表里边,她还会给我钱?门儿也没有哇!你还不如用对门儿刘老师的卡,给他们家输,让刘老师把钱给我,我还放心点儿。”

六神儿拿着刘老师的燃气卡,去物业买了一千二百块钱的天然气,然后给对门刘老师的表里输进去,刘老师马上就把钱给了六神儿。但是六神儿替母亲去单位报销,单位不认可物业的单据,他们说:“我们给您母亲报销的是天然气取暖费,您开来的是物业的发票,这个不行!不能上账。您得去天然气公司换发票,换了天然气公司的发票我才能给您报销。”六神儿只好回家交给母亲了。王婶儿着急,害怕过了日子就不能报销了,赶紧自己跑了一趟天然气公司,还算不错,人家给换了一张正式发票,王婶儿揣到怀里就坐车往家赶。到家一掏口袋,连发票带钱包都叫小偷偷走了!把王婶儿气得浑身哆嗦!六神儿中午回家吃饭时,听母亲说了这件事也很着急,但是他想出一个办法来,他赶紧跑到天然气公司,让人家把发票底联复印了一张拿回来,让母亲去单位报销。结果会计说:“您这是发票底联,您丢了发票,拿这张底联也不是不行,但是这上头得加盖公章!没有公章就是废纸一张!我可不敢给你报销。您盖章去吧。”王婶儿回到家就晕得站不住了,连着急带生气血压也高了,于是赶紧躺在床上。

六神儿回家见母亲这样,一问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也没有办法呀,只好第二天关门不营业,专门跑一趟天然气公司盖了公章,这才拿回来交给母亲,王婶儿说:“你干脆替我去报销吧,我还想多活几天呢!不是多活一年就能给你拿回一千二百取暖费吗?不是多活一个月,就能给你拿回两千块退休金吗?我咬咬牙,多活一天是一天,多活一年是一年!钱总是不烫手的吧!你就受受累跑跑腿儿,替妈把钱拿回来吧。”

六神儿说:“这他妈的国家也真是的!都是国家的公民,怎么就待遇不一样呢?我听天然气公司的人说,人家公务员都是把取暖费打到工资卡里,可是工人和企、事业单位的干部,就必须拿发票去单位报销。您说打到卡里能费什么事?非得这么折腾老百姓!”

王婶儿说:“咳,凑合活着吧。别生气,气死也白搭!那天我坐车去天然气公司,上来一对八十多岁的老两口儿。司机马上叫唤:前门上车后门下车,往后走往后走!老头儿说:我们就坐一站,一会儿就下车。司机可横了,他可着嗓门儿叫喊:那也不行!那也得后门下车!老头儿点头哈腰地求他说:师傅,您看车上人这么多,说不定我们挤不到后门就到站了,您就让我们在前门下去得了。司机说:不行不行!这是规矩!前门不许下人!结果,车上的小青年们都不干了,他们把司机臭骂了一顿,司机这才不敢吭声了。”

六神儿叹了口气说:“唉,行,我听您的,我给您去报销去。”说完就揣上发票走了。

 

白挺和二丫儿回到家,二丫儿将购房协议和买房的收据收拾起来,然后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白挺不等二丫儿吩咐自动到厨房去做饭。他一边洗菜一边想:如今这个社会什么都搁一边,头一条就是让妇女翻身、让妇女解放实在是不好。旧社会是男权社会,男人高高在上,重男轻女固然不对。但是,如今男人让女人压在底下也实实地不好受,简直是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有一天白挺看电视,看见法制频道有一个节目,是侦破一个凶杀案。嫌犯是一个二十二岁的男孩儿,一脸的稚气,乳臭未干,五官端正,看上去还很帅。这个男孩为什么杀人呢?原来是他搞了一个对象,俩人感情很好,长的也很般配。但是女方嫌弃男方家里穷,没有给男孩儿买下房子,于是女方父母坚决不同意。买房子这是小事情吗?对于一个工薪阶层的家庭,这无异于是个美丽的神话,靠工资收入根本买不起房子。但是这对于女方来说要求过分吗?当然也不过分。虽然经济发展了,这几年人们生活也提高了不少,但是对于动辄几十万,上百万的房子,这种生活必须的财产来说,仍然是工薪阶层想都不敢想的。

白挺洗好菜一边切一边想。他想起那个男孩儿被判死刑的时候,流露出来的那一脸茫然,那种无奈,那种无助,那种无知,让人看着既可恨也很可怜。但是再无知再可怜,也不能抵偿他杀人的罪恶。白挺知道,往往罪恶就产生在一念之间。其实,如果那个女孩儿聪明一点儿,跟男孩儿说话的时候委婉一点儿,她的父母不要说那种刺激男孩儿的话,也不要一巴掌把他推出来,女孩儿可能也死不了。退一步讲,如果那个女孩撒一个善意的谎言,给男孩儿留一点儿尊严和希望,男孩儿也不至于掐死她。

女方拒绝了男孩儿,但是男孩儿仍然不死心。他找到女孩儿的家苦苦哀求女孩儿,女孩儿本来已经有些回心转意,可是她父母坚决不同意,还骂男孩儿是穷小子,说想娶他们的闺女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并且一巴掌将他推得坐在地上,然后用力关上防盗铁门。那一声重重的关门声,无意就象一颗炮弹在男孩儿心里炸响,原本的一切美好都被炸得粉碎。

本来这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但是女孩儿由于受到父母的胁迫,她又约见男孩儿,想让男孩儿不要再纠缠自己,永远不要再去自己家。俩人言来语去越说越冲动,女孩儿说:“我是我妈的闺女,当然要听我妈的话!我妈当然是为我好。”

男孩儿说:“你是要听你妈的话,我也没说不让你听你妈的话。但是你要给我一个机会,给我一段时间。我是真心实意的爱你,我可以对天发誓,我保证让你嫁给我绝不后悔!”

女孩儿说:“得了吧!给你多长时间?你要是一辈子发不了财哪!我还等你一辈子吗?”

男孩儿被抢白得有些结巴,但是他仍然坚持说:“起码我……我会把……我挣到的……每一分钱我都交给你。”

女孩儿冷笑说:“你拉倒吧!现在地上的几毛钱都没人捡,还说什么一分钱,可笑不可笑!你别不嫌寒碜啦!”

男孩儿哀求女孩儿说:“我真的爱你,我会爱你一辈子,你跟了我,我不会让你后悔。”

女孩儿鄙视地说:“不后悔?现在我就后悔啦!我为我认识你而感到后悔!我告诉你说,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我嫁给谁永远不会嫁给你的!”

男孩儿依然哀求她:“没有你我活不了!我求求你了!”男孩儿给女孩儿跪下了。

没想到女孩儿娥眉倒竖,不但没有怜悯之心反倒骂了一句:“你死去吧!穷鬼!”

这下完了,男孩儿被激怒了,他站起身来一把将女孩儿按倒,掐住了她的脖子。这会儿,显出女孩儿的弱智来了,她一边挣扎一边叫喊:“啊?你还想杀死我?你掐,你掐,你不掐你都不算男人!你不敢!你是个孬种!”

眼睛一黑,脑子里什么都没有了,两只铁拳一用力,一个花季少女顿时红云消散,这怨谁?一个花季少年锒铛入狱,不久命丧黄泉,这又怨谁?白挺想来想去都是钱闹的!男孩儿家要是有钱至于吗?女孩儿要是聪明会死吗?可见一个巴掌是拍不响的。

 

切好了菜,白挺又开始切肉。

二丫儿甩着手走进来问:“今儿我买这肉还行吗?”

白挺说:“也不怎么样,水不拉叽的。”

二丫儿说:“没办法,整个市场就买不到不注水的肉,这帮黑心的肉贩子。”

白挺气愤地说:“这政府也不是怎么回事,整天抓鸡的屁抓形象工程,关乎老百姓生活的事就没人管。你瞧瞧市场上,死鸡、病猪、注水牛肉,还有地沟油,真不知道还有什么东西不能吃,还有什么东西可以放心吃!做个中国人真难!你要买什么东西你都得懂行,你不懂行你就受骗;你想吃什么东西,你都得豁出命去,几乎没有一样东西不掺假;你要想装修房子你就得早死几年!处处上当处处防,简直是防不胜防。连一个没文化的中国老太太,现在都给训练成各方面的专家啦!经济腾飞道德沦丧,这个国家和民族没有叫小日本打垮,反倒是自己把自己打趴下啦……”

二丫儿打断白挺:“哎哎哎,哪儿那么些废话呀?整天忧国忧民,成天牢骚满腹,你是总理呀还是国家主席?不愁吃不愁穿,往后你再住上新楼房,知足吧你啊!”

白挺不爱听她说话,对二丫儿冷冷地说:“你出去吧,我该炒菜了。”

二丫儿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夫妻之间话不投机半句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白挺想来想去,好像是在二丫儿内退以后开始做小买卖的时候。那时候每天二丫儿都能往家里拿钱,当然这钱是不会到白挺手里的。白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但是他没办法,他只有那点儿可怜的工资。他也想找点儿外快,可是单位里忙得顾不上,能保住这份工作已然是不易。世上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有的是,你不想干有人干,工作不是那么好找的。天天早出晚归,到家时浑身象是散了架,真的一点儿都不愿意动弹。

可是,随着二丫儿往家里拿钱越来越多,二丫儿的脾气越来越涨,尽管每天下午她都能睡一小觉,可她就是愣不做饭。白挺回到家又饥又渴又累,不但吃不上现成饭,还得给老婆闺女做饭。随着年龄不断增长,白挺有点儿吃不消了,脸色越来越不好看,人也消瘦了。前两天单位组织体检,大夫对白挺说:“你的肺不太好,最好再找个医院复查一下,不要耽误。”

回家白挺就对二丫儿说了,但是二丫儿当时正在看韩国电视剧,她连头也没回,就问了一句:“是吗?”

今天下午白挺请了半天假,又换了一家大点儿的三甲医院检查,大夫说:“肺部有阴影,应该抓紧治疗。”

白挺心里暗想,要是得的癌症,是肺癌,那就离窝回去不远了。也不咳嗽也不喘,为什么会出现阴影呢?心里有阴影白挺自己早就知道。这几年,家里外头压力都很大,而且越来越大。尤其是二丫儿竟然能买下新楼房,这让白挺的精神简直崩溃了!王连第的闺女都厉害,这么些年白挺早就领教了,二丫儿在娘家处处抢尖儿,在姐妹几个里边是最难缠的,白挺也非常清楚。但是因为婚后一直住在自家的楼房里,二丫儿也没有什么恶劣的表现。可是眼下就要住新楼房了,白挺感到象要进鬼门关一样,阴森恐怖。

菜炒完了,白挺把菜端上桌对二丫儿和琼琼说:“吃饭吧。”白挺自己给自己倒了半杯白酒,刚坐下二丫儿就开言了:“琼琼,你瞅你爸,还挺会心疼自个儿,还喝一杯。”

白挺垂着眼皮不想说话,心说:我不知道还能活多少日子,也不知道还能喝几天,先享受享受吧,今朝有酒今朝醉,不管明日是否登上望乡台。

见白挺不说话二丫儿有些奇怪,就问:“你怎么啦?喝闷酒呀?”

白挺摇摇头还是不想说话。

二丫儿又问:“哎,跟你说话哪,怎么不理人哪?”

白挺看了一眼二丫儿平静地说:“下午去医院了,肺部有阴影。”

二丫儿惊叫一声:“咳,你怎么不早说哇?”

白挺漠然地说:“你没叫我说,你叫我去做饭。”

二丫儿感到委屈地说:“怎么屎盆子扣我脑袋上啦?我没有不叫你看病呀?”

白挺说:“那你看不见我的脸色儿?你看不见我都嘬腮啦?”

二丫儿认真地观察了一下白挺的脸,说:“这不挺好的吗?”

琼琼在一边埋怨母亲说:“还挺好哪!我爸都瘦好些啦!”

二丫儿再认真一看,果然丈夫是瘦了许多,脸色也确实比先前差好些,先前丈夫虽然不是多么强壮,但在男人里还算得上是结实,但是现在确实憔悴了很多。二丫儿担心地问:“是不是有阴影……就……就怕是癌吧?”

白挺喝了一口酒,吃了一口菜,然后放下筷子慢悠悠地说:“大夫已经说了,肺癌不容易发现,因为不疼所以也感觉不到,但是一旦消瘦就怕是晚期了。”

二丫儿“哎呦”了一声,扔下筷子捂住脸哭起来。吓得琼琼也不敢吃了,面对这一桌子饭菜,白挺默不作声地看着。二丫儿边哭边说:“都是我不好,我这些日子净为了买房子着急,我就没注意到你的变化。可你也是的,你身体不好,怎么就不说早点儿去检查呢?你说你,你自己不说心疼自己,叫我怎么办?”

白挺冷笑一声说:“你刚才不是还说我挺会心疼自个儿的吗?”

二丫儿说:“行啦行啦,咱不说这个了,明天我陪你去大医院,治病要紧。来来来,吃,都吃!人是铁饭是钢,一天不死一天都得吃!来,老公,给你一块鸭子肉,把它吃下去!”

白挺端起饭碗拿起筷子,眼泪在眼圈里打转,转来转去终于把它憋了回去,不在女人面前落泪,尤其是不能在这种恶毒的女人面前掉眼泪。夫妻一场有什么劲?二丫儿的心太恶毒了!太自私了!要是没有女儿,跟这种女人在一起过还有什么意思?早就应该结束这场让人寒心的婚姻!不管用什么方式。现在好了,终于可以结束了,尽管自己很不情愿。白挺心疼女儿,所以不管心里多么伤心,他不愿意在女儿面前落泪。

三个人默默地吃了一顿晚饭,吃完都上床睡觉了。

 

那天每天美和见天贱去看了一回耿大妈,也看了陈大爷和陈大妈。俩人去的时候买了两样四袋水果,一家各两袋。见天贱说她掏钱,每天美跟她打估了一会儿说她现在有钱,见天贱也就没再坚持。到了那儿,看见陈大爷下不了床还雇着保姆,屋子里一股子尿骚气,每天美就示意见天贱少待会儿,说了几句话,撂下水果就往耿大妈家来了,陈大妈也跟着过来了。  

一进门,没想到疙瘩包子也在家没去上班。

耿大妈这个高兴呦!又是沏茶倒水,又是洗水果削皮,忙得不亦乐乎。

疙瘩包子陪着呆了一会儿就走了。

耿大妈说:“哎呦,天天想啊夜夜想,想得我这个难受哇。老想在大杂院的时候,咱们娘们儿、姐们儿,在一块堆儿的时候,整天多乐呵呀……”

每天美打断耿大妈说:“那么想,您怎么不看我去?”

耿大妈说:“嘿!你不看我来,到嗔得我不看你去?你是我妈呀还是我婆婆呀!”说完,带着见天贱和每天美参观了一下各屋的摆设,耿大妈说:“在大杂院的时候,咱们在一起整天叽叽嘎嘎,嘻嘻哈哈,那是多热闹?现在可倒好,囚他妈的屁眼儿大的小黑屋里,成天喂肚子三顿饭,然后傻瓜一样地坐着,就盼着到了天黑好睡觉……”

每天美插嘴说:“您怎么那么爱睡觉?还睡个什么意思?怎么睡也睡不出花样儿来了。”

陈大妈笑着说:“你呀三句话不离本行,不说一句外行话。”

每天美大笑起来,道:“陈大妈您什么意思呀?我怎么啦?我干什么啦?每天每还不是看家守业,熬日子等男人,我还能干什么呀?”

耿大妈问每天美:“听说大牛回来啦?”

每天美点头说回来了。

耿大妈说:“唉,你也不容易。等了十几年啦?”

每天美说十六年。

耿大妈说:“你们等着,我把樊菊花叫来,咱们今天热闹热闹。”

见天贱赶紧说:“耿大妈,那您先把这水果收起来,别叫她看见,怪不合适的。”

耿大妈说:“不碍的。现在谁也不争这一点儿,谁家都不缺。”

陈大妈说:“那也不太好,让樊菊花看见不合适,你还是收起来吧。”

耿大妈只好把水果送到厨房里,然后给樊菊花打电话。

每天美问陈大妈:“陈大妈,您屋里怎么那么味儿呀?”

耿大妈问:“什么味儿呀?”

每天美说:“还有什么味儿呀?还不是尿骚味儿。”

陈大妈说:“咳,还不是你陈大爷,他不许放水冲小便,说那样太浪费水。非得等到大便的时候才能冲一回水呢!我也惹不起他只好依着他。”

每天美说:“哎呦!我说怎么那么味儿?闹了半天就是为了节省那点儿水!”

见天贱也说:“是呀,怎么那么会过呀!哎呦,这个陈大爷呀越老越俭省,莫非活到这个岁数才知道钱是好的?

一眨巴眼儿的工夫,樊菊花就抱着狗跑来了。

每天美嗔怪地说:“脏了吧唧的还整天抱着,也不嫌累得慌。”

樊菊花说:“没办法,这狗老了,走不动了,上哪儿都得抱着它。”

每天美哼了一声说:“比伺候你妈还带劲。”

樊菊花说:“那怎么办呀?养了它啦不伺候,翻句话说,横能把它掐死吧?”

见天贱问:“耿大爷呢?怎么看不见耿大爷呀?”

耿大妈说:“跟人下棋去了。哎,你们知道吗?三妞,也没啦!”

见天贱惊讶地叫起来:“哎呦!三妞?张大妈的三妞?怎么她也没啦?才多大岁数呀?”

陈大妈说:“得尿毒症死了。黄泉路上无老少,阎王爷点名儿不按岁数叫号。”

耿大妈说:“你说这个三妞吧,也是的。人饶穷不说,还净得富贵病。得了这个病有钱人都在劫难逃,更甭提穷人了。其实还是死了好,死了省得受这份儿洋罪,也省的让人讨厌。”

樊菊花说:“这也不是怎么的?不是得尿毒症就是癌症,早先哪听说过呀。”

每天美说:“除了糟蹋资源就是破坏环境,还能有别的原因吗?”

陈大妈说:“跟吃也有关系。你们说,现在吃的东西有几样能叫人放心?那天看电视,你说现在的人怎么那么能格儿,居然还造出假鸡蛋来,跟真的一模一样!摆到一块儿分不出来!”

耿大妈气愤地说:“还能格儿!就是坏!太坏!抓住这些人就该当枪毙!抓一个毙一个,看他谁还敢?可是国家就是不管,这也不是怎么回事。吃的东西还能这么放开?人命关天!食品市场没人管,老百姓还活不活?”

每天美说:“管?谁管呀?有利可图吗?您放心,没利可图的事没人管。每天每我看电视,我就爱看《社会与法》、《道德观察》,还有经济频道,老百姓有点儿事找政府,那些官员们推三阻四踢皮球,可恨着哪!可是大老板找政府,嗬,他妈贱骨头着哪!什么招商引资呀,盖开发区呀,贴身服务一条龙,真是他妈百依百顺,比使唤丫头还好使唤……”

樊菊花说:“那也得看怎么说,大老板也不是白伺候,人家都使钱啦!翻句话说,有钱买得鬼推磨,自古到如今都是这样儿,没什么难理解的。”

每天美无奈地说:“是呀,官商勾结上下腐败,这个国家呀马上就完蛋啦!”

耿大妈说:“得得得,咱管不了那么多,还能活几天呀?有我的饭吃我就唸共产党好。怎么不比六零年自然灾害强,饿死多少人呀!”

每天美说:“这个您就不知道了,后来我看电视才知道天灾是次要的,主要是人害……”

樊菊花赶紧说:“打住,就此打住。国家大事咱管不了,说也白说,咱不说了。哎,你们俩来了,怎么不叫上何塞丽呀?她干嘛呢?”

每天美抢着说:“她?离婚啦!老田不要她啦。牟们没叫她,叫她她也不愿意来。”

陈大妈问:“为什么离婚呀?过得好好的。”

每天美说:“还能为什么呀?还不是因为有钱啦?男人一有钱就变坏,哼……”

见天贱说:“你还别说,何塞丽跟我说了,这回离婚何塞丽不吃亏,她跟田雨浓要了两百万,这个婚离得值!有钱怕什么呀?不离不也就那么回事吗?”

耿大妈太惊讶了,她问见天贱:“这个老田怎么这么有钱呀?他那钱打哪儿来的呀?”

樊菊花见怪不怪地说:“您可真是,人家是政协委员!走到哪儿不能划拉钱呀?翻句话说,这个委员是白当的呀?傻呀他!有病啊?”

每天美也说:“一个小小的政协委员就这样,其他政府官员就可想而知了!”

樊菊花不耐烦了:“怎么说着说着又说到这儿啦?打住!这回坚决打住!廉婶儿,大姐,今儿都别走啦,我请客。陈大妈您说,咱们是下馆子呀还是叫菜呀?”

见天贱赶紧看了每天美一眼,说:“不了不了,见一面就得啦。哪回早晨来,咱们一块儿吃顿中午饭,不是也值吗?再说,晚上我们也吃不下去,还是回家喝粥吧。你说呢,大姐。”

每天美也赞成见天贱的想法,因为今天没给樊菊花买东西,倘若日后叫她知道了确实不太好。耿大妈当然明白她俩的意思,所以也没有深让;陈大妈愣了一下就想明白了,也随着说等下回吧。樊菊花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是四个人都说不吃,她也就没再坚持。又说了几句闲话,等了一会儿见了耿大爷一面,见天贱和每天美就回家了。

 

六神儿的小烟铺开张快一个月了,作为大姐夫的苗小郎一趟也没去过,这实在有点儿说不过去。所以这一天倒休,苗小郎就来到六神儿的烟铺坐一会儿,看看生意怎么样。俩人趴在柜台上没事儿闲聊,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苗小郎说:“你看,净他妈东北人。原来是河南人多,后来是新疆人和浙江人,现在是东北人都跑北京来了。”

六神儿应道:“是呀,东北人越来越多,这也不是怎么回事。”

苗小郎说:“东北国企多呗。”

六神儿问:“国企多,怎么了?”

苗小郎说:“国企多就穷人多呗。”

六神儿更不明白了,问:“那是怎么回事?”

苗小郎说:“咳,中国这个国企就是咱们国家的一个癌症!”

六神儿问:“那是为什么?”

苗小郎说:“老说改制老也改不了。没法儿改得了!这事儿牵扯到利益分配,那些既得利益者,怎么可能放弃手中的权益呢?有权就有利,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神仙也没法儿。”

六神儿问:“改制,改什么制?”

苗小郎说:“两个最基本的,一个是分配制度,一个是用人制度,这两个制度一改,国企马上大变样。”

六神儿说:“大姐夫,你再说说看。”

苗小郎说:“你就说这个用人制度吧。私企是谁有能耐用谁,谁给我创造效益我用谁,甚至用高薪抢人才。奖励房子,奖励小轿车,还把你的家属弄到城里来,给家属安排工作。总之,无所不用其能,可以说是不择手段。可是国企呢,它可不是!它是裙带关系,它是利益集团,它用的人都是靠溜须拍马,靠舔屁眼儿,靠卖身送礼爬上去的。甚至还有传宗接代,近亲交配,反正它不用有能力的人。因为有能力的人凭着自身的本事,都有一副傲骨,他不拍马屁,所以在领导跟前不得烟儿抽,永辈子也选拔不上去。”

六神儿点头称是。

苗小郎继续说:“你就说这个专利吧,我听说中国大部分专利,据有关部门透露说,百分之六十三都掌握在、都属于私营企业,偌大的国企只占三分之一,这是严重的比例失调。为什么呢?你比如说吧,在国企混日子,你只要把每天该干的活儿干了,就没人挑你的眼。技术改造呀,申请专利呀跟你有什么关系?过去的人还有荣誉感还有奉献的心,因为那时候生活水平低,企业就是给工程师家里安个电话,嗬,牛逼大啦!赶上节假日再让你上一回国庆观礼台,哈,那就真是光宗耀祖!更甭说再给你分套房子,哪怕是人家厂长住过、车间主任不要的旧房子,只要给了你,你就感激涕零吧,因为当个厂长也不过如此。现在可就不是了,人家只要是国企的头人,都是年薪制,哪怕把企业搞成王八蛋样,人家老总也不损分毫,照样拿几十万,甚至是几百万的年薪!工人,靠后!技术人员,靠边!谁有那个精神跟他们喘气呀?有精神还回家养乌龟喂热带鱼呢!即便是你千辛万苦给企业申报下来的专利,那也给你束之高阁,不用!为什么呀?因为用你就显不出来他啦!据我所知,世界上没有哪一个国家养着这么多国企的,比清朝的八旗子弟、遗老遗少还要多!净是他妈的败家子儿!败光了拉倒。”

六神儿说:“我以前还真没研究过这事儿,听你这么一说,细想起来还真是这么回事。”

苗小郎点燃一支香烟,望着马路出神。

六神儿问:“我大姐呢?”

苗小郎说:“挨家呢。”

六神儿又问:“挨家干嘛呢?”

苗小郎说:“这回跟你们家分了五万块钱,心里舒坦了,没事儿上网呢。”

六神儿惊奇地问:“呦,我大姐还长本事了,还会上网哪?”

苗小郎哼了一声说:“闲的呗。咳,说是老百姓莫谈国事,可是关乎国计民生你能不想吗?你就说引入市场竞争机制吧,真引吗?不真引。舍得吗?舍不得!这个油老虎、电老虎、军工还有铁老大,能竞争吗?绝对不能!可是纺织、建材、家电、家具,还有许多轻工业产品,都叫你去竞争,你死你活谁管?活大该!市场竞争不在一条起跑线上,总让你有一种亲生后养的感觉,什么叫到底意难平?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以后永远都是!”

六神儿笑了,说:“大姐夫,你活得太累了,管那么多干嘛?活一天算一天,吃喝玩乐一辈子,快着哪!一眨巴眼儿一辈子,你这个人就完啦!”

苗小郎冷笑一声,说:“是呀,都象你这样儿中国可就真完蛋啦!”

六神儿说:“不是,你管得了吗?既然管不了,你瞎着那份急有什么用?”

苗小郎道:“我知道着急没用,中国五千年封建社会才打倒,皇权才取消,这才几十年呀?耐心等着呗。可是话又说回来了,你一个小小的老百姓,你不耐心等着,你能怎么办?”

六神儿无奈地说:“我看呀,你应该当人大代表,应该进政协。”

苗小郎说:“你快拉倒吧,我还是眼不见心不烦,多活几天吧。”

身上没烟了,苗小郎从柜台下边拿出一盒中华烟,六神儿赶紧拿了回去,对苗小郎说:“别抽这个,假的。你抽盒中南海吧,这个不管好歹是真的。”

苗小郎有点儿疑惑,哼了一声说:“抽你根儿烟,你还舍不得呀?”

六神儿急赤白脸地说:“真的假的!向毛主席保证!”

苗小郎笑了一笑,说:“假不假,假作真时真亦假,我就听你的吧。”

六神儿给苗小郎点燃香烟后,把打火机扔在柜台上,对苗小郎说:“光卖真的怎么赚钱呀?再说了,有的人他就专门儿要假的,真的不要,肯定是给人送礼呗。”

苗小郎吐出一口烟雾对六神儿说:“你再说这个假货吧,打假打假越打越假。猪肉注水,牛肉注水,卖鱼外边包一层厚厚的冰壳,绑一个螃蟹的草绳子得有半斤!都算分量都算钱。这人一说向钱看就他妈不要良心了!政府不管,这人们就疯了。最近,我听说养猪的卖猪,上称之前给猪吃什么?你知道吗?”

六神儿摇头说不知道。

苗小郎说:“给猪灌水泥!水泥在猪胃里凝成一坨子,不拉不尿分量不减。过去上称之前给猪吃个水饱,可你挡不住它半道拉屎撒尿哇,一拉一撒分量没啦。你说这猪,灌一肚子水泥得多难受!哑巴牲口它又不会说,人比畜生还要坏!你说这不是缺德带冒烟儿吗?”

六神儿哑口无言,愣了一会儿才感叹道:“真有能人啊!真能琢磨!”

苗小郎说:“中国人多,能人也多,道德不管事,还得是靠法。象这样儿的,别逮住,逮住他就狠狠地罚!罚他个倾家荡产,罚他个家破人亡!食品造假就该杀!反正中国有的是人,把坏人都杀了,剩下的就都是好人了。人家外国肯定不这样,我看见微信里边有一次播放新加坡的鞭刑,那是真打!抽得后背皮开肉绽鲜血直流!看得我直起鸡皮疙瘩。”

六神儿说:“没用,那是人家国家,咱们这儿行不通。行啦回去吧,待会儿我大姐找不着你,又该着急啦。今儿我可真是长见识了,不听你说我还不知道哪。哎呦,看起来在中国,不光是人活着不容易,就连畜生活着都不易!”

苗小郎走出柜台,回头对六神儿说:“嗯,你算说对啦!我走啦啊。”

六神儿望着大姐夫的背影摇了摇头。

 

王连第死后第一个八月十五,俩姑爷和五个闺女都来看望王婶儿,三丫儿和四丫儿的对象也来了,连胖丫儿的儿子敦敦、二丫儿的女儿琼琼也都来了。苗小郎给王婶儿拿了一盒野生猕猴桃,白挺给买的稻香村月饼,三丫儿买的茶叶,四丫儿拿来的是各种水果,五丫儿给买的各种干果。为什么买得这么齐整,原因是四丫儿提前跟姐姐妹妹打电话串通好的,只有家里这顿饭是六神儿出钱订的。

大伙儿到了一块堆儿也是为了活跃气氛,互相之间开开玩笑,以免王婶儿头一年、丧失老伴儿的孤单和寂寞。苗小郎把猕猴桃刚拿出来,胖丫儿就赶紧说:“妈,我告诉您说啊,这个是野生的,特别好吃。讲比说,硬着也好吃软了更好吃。”

五丫儿立刻接上去说:“什么东西呀?硬了也好吃软了更好吃,流氓!”

大伙儿都乐了。

胖丫儿立刻举起那盒猕猴桃,对五丫儿解释说:“什么叫流氓啊?你给我听好了!硬着!不是硬了!不信你瞧呀,人家盒上写着哪,野生猕猴桃,硬着也好吃,软了更好吃。什么硬了软啦的?停着孩子们也不嫌牙碜!讲比说,有你这么当老姨的吗?”

苗小郎说:“这猕猴桃不是我买的,是我们一个业主给的。哎呦,你们是没见呢,这家业主也不是在什么单位里当头儿,一到年节,家里边别人送的那些东西都堆成山!阳台上连下脚的地儿都没有!哪年都是这样。我给他们家干点儿活儿,老太太就送我一盒猕猴桃,我不敢要。老太太说你拿走吧,我们家多得是,你不拿走,吃不了我就扔了,我只好拿了。”

五丫儿对胖丫儿说:“合着你没花钱呀?真会过!”

胖丫儿眨巴眨巴眼儿没说话,她却回过头来问二丫儿:“你们不是说要买楼房吗?到了买了没有哇?”

二丫儿点了一下头说:“买了。”

大伙儿都拿眼睛看二丫儿,胖丫儿羡慕地问:“真买了?买了几居?”

二丫儿看了一眼白挺说:“两居。”

胖丫儿问:“讲比说,多少钱一米买的呀?”

二丫儿这次没回答,却把给母亲买的月饼拿到了母亲面前。

王婶儿看见二丫儿买的月饼,就说:“这月饼啊,今天你们大伙儿都给我分着吃了啊,别留也别给我剩下。”

二丫儿说:“干嘛呀?我这是买的稻香村八大件!您以为是大街上随便提溜的呀?这一盒二百多哪!您可真是拿着火烧不当烧饼。”

王婶儿撇了一下嘴嫌弃地说:“有什么吃头儿?整个一个猪油坨子,还齁儿甜,吃一口糊嗓子眼儿,不赶紧喝口水就得憋死!面皮儿薄得象层纸,几乎没有面,整个是一疙瘩馅儿,这还叫什么月饼啊?”

四丫儿点头称是道:“可不是吗,那什么,面太少馅儿太多,那什么,太甜了。”

二丫儿刚要辩解,三丫儿又说:“他们就不搞搞市场调查,现在不是我们小时候了,那时候什么都是好的什么都缺。好不容易盼一个八月十五吧,人家我爸买的那月饼,硬得能砸死人!姐儿几个分一块大月饼,我妈得拿菜刀剁。一人分一小块吧还舍不得吃,说实在的也咬不动,得抽工夫慢慢啃。舍不得一下啃完,咂摸咂摸滋味儿就得啦,揣兜里明天再接着啃。你们不记得啦,那年咱二姐啃月饼时把牙都啃掉啦。”

大伙儿又乐了。

二丫儿说:“我那时候也是正换牙,我啃着啃着觉得不对劲儿,怎么嘴里有一个硬东西呀,吐到手里一看是一个牙。我给咱妈看,咱妈还说,呦,怎么月饼里还有牙呀?还让咱爸找人家去。咱爸看见我嘴角直流血,说肯定是我的牙就没找人家去,得亏没去找人家,去了还不是找挨骂?”

五丫儿说:“你那牙没留着呀,我觉得要是留到现在可就值钱啦。”

二丫儿瞪了她一眼,说:“又不是象牙!”

五丫儿冷笑一声,说:“对啦!那什么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二丫儿知道五丫儿是在挑衅,没心思理她就没说话。

三丫儿继续说:“现在可倒好,玩儿命地搁糖,为了软玩儿命地搁油,太油腻啦!搁窗台上晒仨月就能变成肥皂!真是的,这种月饼谁吃得了哇?本来现在的人肚里油水儿就大,只追求皮薄馅儿大,那也太薄啦!薄得都能看见馅儿!就是咱妈说的话,还叫什么月饼啊?干脆卖馅儿得啦。”

王婶儿说:“我这后阳台上,也不是谁拿来的穷疯月饼,叫我给忘了,撂了好几年。那天我收拾屋子,找出来一看,咳,真变成肥皂啦!里边有俩鸭蛋黄,我着鼻子一闻,嘿,腥臭腥臭的,吃不得啦,叫我给扔了。”

胖丫儿忙问:“妈,妈,什么叫穷疯月饼呀?”

王婶儿说:“还不就是你们说的那种,齁儿甜,油大的月饼。好像谁八辈儿五没吃过赛的,我就管那种油多、糖多的月饼叫穷疯月饼!就不说给人做点儿素淡的,少搁点儿油,少搁点儿糖,多包点儿面,少搁点儿馅儿的月饼。头天吃不完,二天可以当早点,现在你上哪儿也找不着这样的月饼,到处卖的都是穷疯月饼!满街满巷。”

苗小郎解释说:“您净说您爱吃不爱吃,人家得考虑卖得了卖不了,卖不了剩下怎么办?这穷疯月饼八个月也撂不坏!您说的那种,用不了三天就干啦,干了就硬了,硬了谁还要哇?”

王婶儿辩解说:“那他不会少做点儿?”

苗小郎说:“这您就不懂啦。他这月饼都是半年以前生产的,临到中秋节再做那还赶得上吗?厂家都得抢市场!抢市场就得早做准备!食品厂都是一过春节就开始做月饼,在冷库里存半年,到八月十五拿出来再卖。您说的那种撂三天就干的月饼谁还敢做?那不得赔死吗?这种油多皮儿薄的月饼卖不了厂家不着急,把月饼连皮儿带馅儿揉到一块儿,再加上点儿果料和糖做成新馅儿冻起来,一点儿不糟践,而且一点儿也看不出来,所以现在的月饼皮儿薄馅儿大。因为糖多油多,再加上点儿防腐剂,在冰柜里撂半年也坏不了。明年开春再做月饼,装上盒冷藏起来,到了八月十五照样儿再卖。”

五丫儿哼了一声说:“哎呦!大姐夫你别说了,恶心死啦!”

苗小郎冷笑一声:说:“恶心?好看着哪。那包装盒一年比一年漂亮,现在卖什么东西拼的都是包装。里三层外三层,高档纸、黄缎子,怎么漂亮怎么做,什么贵使什么。我敢说,一盒月饼一百块钱,至少得有八十块钱是包装。这得造成多大的浪费!可是政府就不管。”

五丫儿说:“合着政府什么都管呀?管得过来吗?”

 

有人按门铃,六神儿打开门一看是送菜的,六神儿赶紧说:“大姐夫,二姐夫,放桌子摆菜。”

众人一起忙活了一阵,终于都坐定了。两个没过门儿的姑爷坐在一块儿低声聊天儿,苗小郎给岳母斟上一杯葡萄酒就坐下了。王婶儿巡视了一圈,见只有白挺一直不说话还掉着脸,心里有些不高兴就问白挺:“小白呀,你怎么啦?”

白挺抬起头来,说:“没怎么。”

王婶儿又问:“没怎么,怎么不高兴呀?”

白挺垂着眼皮说:“我没不高兴呀。”

王婶儿的脸当即沉下来了,只见她把筷子重重地拍在桌子上,气愤地说:“愿意来就来,不愿意来就别来。干嘛呀?来了给我脸子看!你们的爹死了,老太太我要房有房要钱有钱,我怕谁呀?我吃猪脸子、羊脸子,我可不吃人脸子!”

这回二丫儿终于憋不住了,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说:“妈呀!您就别难为他啦!医院大夫都说啦,他肺不好,拍片子有阴影。今天是过节我都不愿意说,闹不好就是那什么病!他能来就不错啦,来一回少一回,您还闹腾什么呀?”说完就捂住脸呜呜地哭起来。

王婶儿听二丫儿这么一说,脸上有点儿抹不开,于是问:“噢,倒是我错怪了你,确诊了吗?”

白挺还是没说话,二丫儿摇着头说:“反正不太好。”

王婶儿愣了一下说:“那什么,你们快点儿吃,吃完回去歇着吧。”

二丫儿看了一眼白挺,白挺说他不吃了,琼琼也说不吃了,于是三口子就撂下筷子走了。

他们仨走了以后,大伙儿的心情都坏了,谈性也淡了,都说白挺这回肯定是癌症,谁都没心思吃饭也没心思聊天,大伙儿胡乱吃了几口就都散了,这个中秋节过得挺没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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