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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人生舞台》之五《过门》第七章
   

篇小说《人生舞台》之五《过门》 作者:弘魁

宫商角徵羽  天上人间曲     高山流水疾  凄风加苦雨

表的手眼身法步   演的悲喜忧思怒    你方唱罢我登台  好歹迟早都谢幕


第七章:都说好死不如赖活,其实赖活不如好死

大约过了一个钟头,众人都红着眼圈回来了。现在的问题是火化,以及采买寿衣和给众人撕黑布箍。老家人嫌寿衣里没有大氅,说你们这个主儿不至于连个大氅都买不起。杨红梅和毛淘二话不说,赶紧去买大氅。家里正好有现成的黑布,小燕强打精神坐起来,和王紫薇姑侄俩一块儿撕黑布箍。张华章找来一盒别针,给大伙儿分黑布箍,大伙儿每人一块,都别在了袖子上。

在医院得到了证实,老姑的娘家人也就没有话说了。现在反倒劝开了老姑父王礼贤,大舅说:“我妹子这个死按说是暴病,不好。可是按人家老人们说,这可是个好事!个人不受罪,别人不受累。这是她一辈子积德行善修来的福!我妹子心眼儿好哇!”

二舅也红着眼睛说:“我姐姐这一辈子老接济俺们,老不放心他二妗子。一听说我姐姐木啦,他二妗子号地呀都喘不上气儿来啦!她非要跟着来,我不叫她来,她万一瘫到这儿我可怎么着哇?我可不敢叫她来!”

大姑也一边哭一边对众人说:“我们姐儿仨------都忘不了我嫂的好处哇。我们那些年------日子都不行,还不都是我嫂给我爹给我妈寄钱。不怕你们大伙儿笑话,我说句实话,连我哥这个儿子都想不起来!哪一回寄钱都是人家我嫂想着!我的嫂子呀------可是个好人哪!可是怎么这好人就无长寿呢?”

三舅说:“姐夫,你也不用太难受啦。嘿,话是这么说呀,谁当上这个事儿能不难受哇?问题是岁数太小哇!这才将将六十八,按说我姐姐那个身子骨儿,活个八十多木有问题!去年十月一她回去给我妈上坟,我还说她呢,你这么大年纪啦,揍不用年年回来上坟啦,有俺们哥儿仨,咱爹咱妈不缺钱花。她还说呢,爹妈揍我这一个闺女,我烧一年是一年,兹要能跑得动我年年回来!清明过年是你们儿子烧纸的日子,七月十五、十月一是闺女烧纸的日子。你们是你们我是我,谁也替不了谁。你说这刚多少日子呀?唉。”

三姑也哭着说:“我嫂老是一头儿不落,烧了娘家烧婆家。要不俺们也见不着面儿------她老是凑七月十五------十月一回去,回去休两宿,俺们姑嫂也能聚聚,见个面儿说说话儿------这往后------俺们可就------见不着我嫂啦------”她一哭众人又都哭起来了。

听见外头众人这么一哭一数落,小燕又昏死过去了。

王紫薇走出来对众人说:“各位长辈们,大伙儿都别太难受了。我奶奶突然没了,大伙儿都难受,可是我姑最受不了啦------她这已经死过去三回了!我求求你们大伙儿啦------都忍住点儿吧,别叫我姑------”王紫薇说不下去了,她趴在地上给众人磕了一个头。

马上就有几个人上去,把王紫薇拽起来搀到里屋。看见脸色惨白昏过去的小燕,男人们都低着头出来了。女人们赶紧给小燕掐人中,胡拉胸口,连着叫喊了好几声,才把小燕喊过来,睁开了一双泪眼。小燕已经没有力气哭了,只是一声不响哗哗地流眼泪,把众人看得真难受!真心疼!都说:“言起来呀,还是这个闺女和妈!妈木了,当时这个闺女哪接受得了哇?更何况走得这么突然!”

三个姑姑都劝小燕:“燕儿呀,别难受啦!你这么难受------你妈她走得不放心!燕儿呀,你可别难受啦!你身子骨弱(音:绕)俺们都知道,你们哥儿俩都孝顺!都是好孩子!”

一个表妹劝说小燕:“表姐你可别这个样儿,你要是这个样儿,我大妗子她也不好受!其实她也不愿意走,问题是她的寿数就是这么些,她不走不行!你说你这个样儿,要是让我大妗子知道了,她得多心疼呀!你可别这么难受了,表姐。”众人一个劲儿劝说,小燕只好点头答应。

 

头天晚上金婶儿没有告诉小雪,但是第二天早上起来,金婶儿就打电话把小雪叫过来了。此时金叔金婶儿和小雪,还有大雨大雷哥儿俩也都过来帮忙,安慰老姑父,小雪进卧室去安慰小燕。王礼贤给老家来的亲人们介绍说:“这是我们原来住大杂院的邻居,到现在我们还是住在一个楼上。听见说这边有事,这不赶紧都过来了。”

金婶儿对众人说:“我们一块儿住了几十年,这些孩子们都是一块儿长大的。不是我套近乎,真比你们在一起呆的时间还长哪!可是真没想到哇,老姑好好的怎么说没就没啦!老姑这一儿一女,还加上人家这儿媳妇和姑爷,都是好样儿的!没有一个让老人着急生气的,都是孝顺的好孩子!我们就怕老姑的娘家来人闹丧,你们可千万别闹丧,孩子们都好!再说了人死了闹丧能管什么用啊?能把她闹活了吗?”

大舅点点头说:“你们放心吧,俺们也都知道,现在这个年代,人家小人儿们都愿意落个孝顺的名儿,谁不知道不孝顺不好哇?木有人闹丧,你们揍放心吧。”

金婶儿连忙说:“那就好,那就好。”

二舅也说:“一看揍(就)知道我姐姐的为人!你看看,谁也木有叫你们,谁也木有请你们,你们自个儿揍来啦。这个大嫂,我也不知道怎么称呼你。你说我姐姐揍这么突然木啦?你说谁受得了哇?你说俺们不号几声行吗?真是受不了哇!”

金婶儿说:“是呀,谁都受不了。可是------”金婶儿压低嗓音小声说:“谁难受比得了亲闺女呀?啊?你们千万可别当着小燕的面儿哭啦,这孩子怕是熬不过这一关呀!”

众人听了这话一致地点头,同意金婶儿的说法。

金叔说:“我们过来是陪小燕来了,一会儿去八宝山就别让她去了。”

二舅有些为难地说:“她是亲闺女,揍她一个闺女,她不去合适吗?”

金叔说:“所以嘛,我们也是跟你们大伙儿商量来啦。咱们是顾活人呀还是顾死人?死人已经是死啦,怎么也救不活啦,还是顾活人要紧!有一口气,这活着的人不是也得过日子吗?况且还有他们的爹呢?还得他们哥儿俩照顾呢!”

众人这才不说话了。

毛淘两口子买回来了大氅,打开先让娘家的几个舅舅看看行不行,如果嫌不好卖家答应可以再回去换。大舅先说了话:“行啦!这还不行?这是多好呀!你看看绣的这花这鸟,人家绣的多似称呀!这颜色也好看,多鲜活呀!叫我看着揍行啦。”

大舅一发话,众人也都跟着说好。

表妹问毛淘:“表哥,这件大氅多少钱呀?”

毛淘说:“四千八。”

表妹吐了一下舌头不说话了。

张华章说:“那,咱们就走吧,我已经跟八宝山约好了,咱们是十一点整。那儿时间表排得严着哪,人家可是一会儿都不等。”

众人纷纷说行,走吧。大伙儿一起下楼,大雨和大雷哥儿俩跟着去八宝山帮忙,金叔金婶儿留下看着小燕,小燕一听不叫她去八宝山,一着急她又死过去了!三个姑姑不知如何是好,每天美、见天贱跟何塞丽仨人正好赶来了,她们让毛淘的姑姑们去八宝山,家里有她们只管放心去。毛淘赶紧也给她们三个人下跪行了孝,然后众人就都走了。

到了八宝山,灵车已经先到了,有工作人员事先把老姑的遗体安放在鲜花丛中,悼词由姑爷张华章来唸,才唸了一半儿他就哽咽地唸不下去了,后边竟是哭着唸完的,大厅里边哭声一片。工作人员按程序一项一项地进行,临到最后看一眼的时候,人们疯了一样扑上去,叫喊声乱成一团,工作人员不动声色地力排众人,把老姑的遗体推了进去。

一干人只好来到外边等候。毛淘和张华章俩人去挑选骨灰盒,大雷和大雨给岁数大的长辈老人找地儿歇着,同时还买来了矿泉水分发到众人手里。因为来得仓促,老家人没有带来花圈,但是他们看见有烧花圈的,问人家花圈在哪儿买的,人家告诉她们在西墙外边买的。老家人也想买,于是大雨就带着他们走出大院,来到西墙外边果然有好多卖花圈的。一打听价钱众人都傻眼了,最便宜的花圈也得八百块一个,最贵的六千八!在老家买个花圈才用几十块钱。到了北京可了不得呀,一个花圈几千块钱!早知道这个样儿在老家买几个多好呀?可是现在来不及了。北京的花圈怎么这么贵呀?不就是一个纸糊的玩意儿吗?要是全套的车马人儿,全套的家用电器,还有别墅洋房、手机、汽车,在加上童男童女,那还不得上万!老农民们可真是买不起呦!

连婆家人带娘家人,最后商量的结果是,合着买一个最便宜的花圈。八百块钱在老家得买十个最大的花圈!大伙儿还说买点儿纸钱吧,什么不烧也得给她烧点儿钱呀。一打听价钱,好家伙了!一小沓银钱票也就是十张,开口就要十块钱!和一块钱一张!十块钱在老家得买一大捆!这不就是烧钱呢吗?我奶,可了不得!在北京要是没有钱,这个人可真是死都死不起呀!大伙儿一商量,那也得买呀,少买点儿吧,花了一百块钱买了十沓,在这儿少烧一点儿得啦,回到老家再给她烧吧。北京的冥币太贵了,汇率太高!同样都是冥国银行的纸币,一样的面值一样的图案,北京卖得太贵!老家不仅有亿元面值,还有兆元的面值呢,还是回家烧去吧。

众人拿着这个寒酸的小花圈,还有这少得可怜的一小沓纸币,拿到焚化炉跟前往里一塞,一眨巴眼儿就没了,真他妈的利索!要是在老家光烧纸活,一般的人家都且得烧会子呢。视死如生嘛,活人有什么死人也都有;甚至活人没有的,死人也有。是啊,活人谁有童男童女伺候?活人谁还用车马人?活人谁用得着花罩?老家人感叹地说:“看起来呀,还似老家好哇!在北京一挪屁股就得花钱!拉泡屎还掏五毛钱哪!饶把那么好的肥料让他闹走了,还得给他钱!真他妈的不说理!这个北京可木法儿呆,烧完了快点儿家走吧。”

取出骨灰装进骨灰盒,暂时存放在八宝山,众人下午两点才到老姑家。往后得改称呼了,不能再叫老姑家了,因为老姑已经没了,所以以后就叫王礼贤家吧。

到了王礼贤家,这边早已经跟附近的饭馆定了饭菜。谁也不用招呼,大伙儿自己找座,饭菜一上来众人风卷残云,一会儿的工夫就都吃饱了。

王礼贤和儿子毛淘、姑爷张华章把大伙儿送上车,因为这辆大轿子车是张华章单位的,司机师傅和张华章是哥们儿,他已经认识路了就没叫张华章跟着,他把老家人送走了。

跟饭馆要了点剩菜,三个人回到家这才坐下来吃饭。金叔、金婶儿和小雪要走,毛淘和杨红梅两口子哪能依呀?金叔、金婶儿和小雪也就不客气地坐下了,每天美、见天贱跟何塞丽也都不许走,大家一起吃饭。饭后大伙儿又嘱咐安慰了小燕一番,这才各回各家。

 

金叔、金婶儿和小雪回到家,因为过了往日午休的点儿,所以金叔和金婶儿俩人都不想睡了。小雪沏了一壶茶,三个人一边喝茶一边聊天。

金婶儿说:“我就担心老家来的人闹丧,你们不知道,这个农村人论道可多了,可会挑眼啦!有一点儿借口他们就给你闹丧!你说人家这儿死了人,你们来了帮得上忙就帮,帮不上忙就不帮,你们别捣乱行不行?可有那个混蛋玩意儿呢!正经事儿干不了,闹丧他可闹得欢着呢!拿着不是当理说,没事儿找茬儿。毛淘和小燕他们哥儿俩哪见过这个呀?要不我就说咱们过去看着,要是有人闹丧咱就报警,把这些混蛋玩意儿都他妈抓起来!今儿还算不错,让我压着总算没闹起来。”

金叔对小雪说:“今天还真是得亏你妈,要不没准儿真得闹起来。你是没见毛淘他三舅那个样儿呢,摞胳膊挽袖子地质问老姑父,什么:你说实话咱没事儿,不说实话你等着!你妈赶紧给解释。不过呢,这个事儿也真是不好说。老姑死得也是太突然啦!谁想得到哇?你看看老姑一死小燕多可怜!那张脸拿纸盖上,哭得过啦!”

小雪说:“小燕不光是难受,她还生气呢。”

金婶儿奇怪地问:“她生谁的气呢?我怎么从头到尾也没看见谁跟她吵嘴呀?”

小雪说:“不是别人,小燕气的是她儿子张紫阳!她说从张紫阳知道他姥姥死了,直到看见他姥姥的尸体,这个孩子竟然一滴眼泪都没有!一声都不哭!您说把小燕给气得呀,她数落儿子:你打一落生就在姥姥家,生在姥姥家长在姥姥家,平日里姥姥是多疼你!这么大了还是姥姥接你送你,你那个心是铁打的?你怎么就一点儿都不难受呢?您说这孩子也是真可恶!他说什么呢?他说他哭不出来!他说当着那么些人哭不好意思!他还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怕人家笑话!您说他怎么这么矫情啊?”

金婶儿说:“哎呦,是吗?这个孩崽子怎么这么混蛋呀?这样的东西就欠抽!”

小雪说:“可不是吗?在太平间里张紫阳就让他爸狠狠地踹了一脚,一脚就把他踹趴下了,趴在地上他才呜呜地哭了两声。您说,小燕是个要强的人,儿子这么不争气,她怕让她嫂子笑话。再者说,老姑平日里也是的,亲孙女王紫薇老姑不管看,小燕生了外孙子老姑就愿意管。那时候毛淘媳妇杨红梅多着急呀!你说你一个亲奶奶,你给搭把手,那个难关不是就过去了吗?结果老姑就是不管,到现在杨红梅照样也过来了。你看人家王紫薇多懂事,把小燕照顾得无微不至,生怕她姑扛不住------”小雪说到这里,发现父亲偷偷冲她挤眼儿,这才发现自己说走嘴了,于是赶紧打住。

金婶儿也发觉自己可能是挂象了,要不为什么女儿说话,说半截儿突然不说了。金婶儿就接过话茬儿接着说:“咳,什么亲孙子外孙子,谁看大了跟谁亲。不过你说张紫阳这孩子还真是的!我真没看见他哭,唉,这样儿的孩子也少有。”

金叔说:“今天这事情办得还算顺利,儿女孝顺,老家人也没闹丧,家和万事兴,小孩儿们还小呢,以后大了就懂事了。”

小雪说:“您要是说起这孝顺呀,我婆婆他们大院儿里,可有一群孝顺的儿女呢!那个老头儿是战区正军级,职务加军衔工资一个月两万多,还有公勤费,就是公务员勤务兵费,军人补贴、离休干部荣誉金,得了病还有困难补助。医药费百分之百报销,用的都是进口好药,雇俩保姆全额报销,还给配备一个秘书一个司机。老头儿身上插着五根管子,一年四季光着眼子,植物人儿人事不知,一躺躺了十八年!八十一岁得的病,九十九岁正式死亡。躺一年合法收入就是好几十万,十八年老头儿挣了多少钱?您算算,这么一个半死不活的老头儿,挣了好几百万!这老头儿不就是个活财神吗?您说儿女们能让他死吗?”

金婶儿说:“那也怨不得,好家伙了!多活一年就是几十万,谁乐意叫他死呀?”

小雪说:“人家大姑爷是总政的大官,大儿子在总参好像级别也不低,儿女们年年都给俩老人过寿,植物人知道什么呀?还不是为了收礼!过一次寿起码收好几百万!”

金婶儿说:“哎呦!这俩老人不就是两颗摇钱树吗?可是不能叫他们死!”

小雪突然又乐了,金婶儿奇怪地问她:“怎么啦你?有什么好乐的?”

小雪说:“他们家儿女的名字特可乐!两口子都是老八路,老头儿带着老婆干革命,大闺女是一九四五年生的,赶上小日本投降。中国人的名字只能是俩字,你说叫抗战吧,显不出结局来;叫胜利吧,听不出谁赢了谁;前思后想,她爸就取名叫抗日;大儿子是四七年土改时候出生的,他们两口子在东北搞土改,所以大儿子叫土改;四九年共产党坐江山,生了一对双胞胎男孩儿,一个叫解放一个叫建国;五一年第四胎是一对双胞胎闺女,一个叫抗美一个叫援朝。本来说不要了,六个儿女不算少了,没想到五七年又生个老闺女,跟大闺女差一轮,名字叫反右。后来儿女们长大结婚都成了家,但是大闺女和大儿子,这俩孩子的婚姻成了问题,说起来呀简直是太可乐啦!”

金婶儿纳闷地问:“那有什么可乐的?”

小雪接着说:“最可乐的是大闺女结婚,新婚之夜入洞房,睡到半夜新姑爷就跑了,然后俩人就离了婚。大伙儿都不明白怎么回事。原来这个大闺女不能和男人行房!医学上管这种情况叫先天性阴道横隔,民间老百姓的说法是石女子。老两口儿还为这事打架哪,老婆子说:生是让你把名字取坏了,一个闺女叫什么不行?非得叫抗日!你闺女天生抗日,你叫人家姑爷怎么弄?老头儿埋怨老婆子说:你生的闺女是石女子,是你们家的遗传,碍不着我取啥名字。后来大闺女做手术切开了横隔膜,再婚嫁给一个姓甄的军人,又生了一个男孩儿,赶上文革啦就叫甄文革。”

金婶儿问:“他那大儿子呢?”

小雪说:“大儿子的对象找一个吹一个,怎么谈也谈不成,他自己都闹不明白怎么回事,后来才知道也是因为名字。给他介绍一个女孩儿,女方家长问他叫什么名,听说叫土改老人就琢磨开啦:过日子哪有马勺不碰锅沿的,俩人要是拌个嘴,他叫来一帮亲哥们儿或者叔伯哥们儿,土豪、土棍、土匪和土豹子,这个人家谁惹得起呀?这个主儿可嫁不得!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得,吹了。下回再介绍一个女孩儿,听说他名字叫土改,人家又嫌名字太土!说他兄弟姐妹肯定都是土字辈儿的,这不就是一群土老帽儿吗?得,又吹了。后来再给介绍一个,人家说:我们家是地主不假,可是已经土改三回啦!土地都交给政府了,我们没有一寸土地啦!连房子都分给贫下中农啦!我爹我妈住到牛棚里去啦!怎么还土改呀?这个主儿可惹不起!门不当户不对,得,又吹啦。”

金婶儿问:“儿子娶不上媳妇那怎么办呀?”

小雪说:“老婆子劝老头儿不行的话,咱给儿子改个名字,不就娶上媳妇儿了吗?但是老头儿坚决不改,他说我儿女的名字都是国家和民族的大事件,宁可娶不上媳妇儿也坚决不能改名字!没辙,大儿子等到三十多才娶上媳妇儿成了家,这个媳妇娘家是右派,三十岁嫁不出去也是个老大难。他俩是晚婚晚育,赶上了改革开放,生个男孩儿叫改革。”

金婶儿说:“咳,不管怎么着,总算娶上了媳妇。”

小雪说:“可是后来,大儿媳妇跟老闺女死活上不来,俩人见面就打架。你想啊,一个叫反右,一个是右派的闺女,这姑嫂关系能好得了吗?这俩孩子也玩不倒一块堆儿,文革比改革大一轮,俩孩子都属马。可是文革的东西不许改革动,改革想玩什么文革也不让,改革玩什么文革上来就抢,本来改革玩得好好的,文革来了就捣乱,文革大不说让着弟弟,没事儿还老欺负改革,气得改革哇哇大哭。老头儿老太太也没法儿,一个外孙一个家孙,都是独生子都是掌上明珠,改革惹不起文革,您说有什么办法。”

金叔说:“咳,按说其实也不错,一家子兄弟姐妹连同孩子的名字,全是国家和民族的大事件,倒是没有一个俗名字。”

小雪扑哧一声笑说:“您还说呢,名字虽然好,可是他们家偏偏姓贾!”

金叔说:“怨不得呢,贾改革怎么惹得起甄文革!这可就没办法了。”

金婶儿对金叔说:“你快拉倒吧啊!好什么好?哪有生个闺女叫抗日的?就算你没文化,也不能连听说都没听说,日是什么意思?男的叫日都不好听,更何况是女孩儿!不是有个总统叫金正日吗?意思就是今天正在日!你说说一个国家的大总统,还有别的事儿吗?天天干这个烦不烦呀?这个呀不是没文化,干脆说就是不懂人事儿!”

小雪说:“老头儿还没死的时候,老太太也不行了,也瘫了好几年,也是身上几根插管子,后来就是一植物人了,就靠一口气活着,管子插了四五年吧,老太太后来也死了。”

金婶儿说:“这老太太也没少挣钱吧?”

小雪说:“那是肯定的,俩人都是军级干部,光退休金听说也挣了好几百万。”

金婶儿说:“这老两口子真是活财神!这得给儿女留下多少钱呀!”

金叔说:“那,你没听见小雪说吗,身上插着五根管子!一年四季光着眼子!还人事不知,那叫活着吗?那叫死不了活现!”

小雪说:“是呀,要不我公公跟我婆婆说:我们要是不行的时候不许你们抢救!可不能像老军长的儿女一样,把亲爹亲妈当成摇钱树!其实干休所的老干部们,都不赞成他们这种做法。你说你不图钱财,可是你把你的亲生父母,这儿拉一个口子,那儿拉一个口子;这儿插一根管子,那儿插一根管子。你难道就不心疼吗?你能忍心吗?再者说了,能救得活吗?只要能救活那也算,问题是根本救不活!那你不就是瞎折腾吗?哦,拿着亲爹亲妈瞎折腾?你说你们不是为了钱,谁相信哪!”

金叔说:“叫你这么一说,我今儿也跟你提前下遗嘱吧,我要是到快死的时候,你们也甭抢救,我怕活受罪。你再问问你妈吧,看她乐意不乐意让你们抢救。”

金婶儿说:“不是!问题是你们抢救我也没有什么价值呀?我退休金才一千块钱,药费才报百分之八十五。我跟你爹一辈子才攒了几万块钱,就为死之前看病用攒的。”

小雪不高兴地说:“瞧您说的这是什么话呀!”

金婶儿说:“话糙理不糙!我一辈子不会花言巧语,跟儿女说话我还藏着掖着?”

金叔问:“你到底还没说清呢,到了紧要三关,你是抢救还是不抢救?”

金婶儿对小雪说:“我跟你爹一样都是亲的,所以是一样的待遇,他不抢救我就更不抢救啦!活着没有质量,那活着还有神马意思?还不如死了呢!”

金叔说:“你还别说,我是真羡慕人家老姑!你瞧瞧人家,这是哪世修来的福哇?啊?不知不觉,稀里糊涂;吃完睡觉,舒舒服服;不疼不痒,迷迷糊糊;说走就麻利儿地走了!你说这是多洒脱多痛快呀!哎呦,我要是能那么死可真是烧高香啦!看来还得积德行善!”

小雪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说:“妈,五点半了,吃什么饭呀?我做。”

金婶儿说:“晌午吃的晚,这会儿我还不饿呢,问你爸吧。”

金叔说:“我也不饿,要不熬点儿稀粥得了。”小雪答应一声做饭去了。

 

思思开这个小铺一年多了,除了那回让人骗走了一对黄缘盒龟,他还没有遇到别的骗子。这期间他积累了不少养鱼的知识,现在的年轻人都爱养宠物,真是养什么的都有。头几年时兴养狗,所以这个社区里几乎什么样的狗都有。大多数都是儿女喜欢买回来,没玩几天不稀罕了,扔在家里成了老年人的负担。这狗跟别的宠物不一样,起码一天得遛两回,于是社区里就出现了一群“狗妈”。她们都是狗的主人,因为狗都有名字,所以这群老年女人,就成了“黑蛋妈”、“黄毛妈”、“乐子妈”和“妞妞妈”。她们往往约好时间一起下楼,去大街上遛狗,回来走到思思的摊位跟前,总要观赏品评一会儿这里卖的各种活物。

黑蛋妈在思思这里买过一对巴西龟,养的挺好的,因为巴西龟要吃小活鱼,黑蛋妈三天两头在思思这里买小鱼。今天又没有喂龟的小鱼了,于是黑蛋妈让思思给她捞一块钱的小鱼。在等着的时候,她发现思思今天多出来一对奇怪的龟,脖子那么长,而且还不像别的乌龟一样,能把脖子缩回去,这个龟的脖子缩不回去。她就问:“思思,你这对龟是什么龟呀?怎么它的脖子那么长?”她一问别的老太太也围上来了,都看着这对龟长得奇怪。

思思说:“这是长颈龟,是外国品种。”

黑蛋妈问:“那,这一对儿得多少钱呀?”

思思说:“两千五。”

一听说这么贵,这群老年妇女对这对龟立刻产生了兴趣,她们悄悄议论着,妞妞妈说:“这龟怎么长这样儿啊?瞧那大长脖子那么长,跟那什么似的,真他妈的恶心!”

黄毛妈说:“可不是吗,真够难看的。”

乐子妈说:“你还别说,买这么一对龟养着比养狗强,只要给它换换水就行了,喂不喂的都不要紧,就是出门去旅游也不用麻烦别人。”

黑蛋妈说:“可不是吗。我可真是烦死这狗啦,每天都得带它下来,你要是不带它下来,它就跟你闹。真是不如养龟好,爱喂不喂都没事儿,喂得多长得快,喂得少长得慢,你就是出去旅游玩几天,也不用找别人给看着。我听说这龟要是养大了,还更值钱呢,是不是呀?思思。”

思思点头说:“是,这对长颈龟是半斤重,要是养到一斤重,两千五就买不来了,起码得六千。价钱不是按重量加倍,差不多每加二两价钱就得翻一番,反正是越大越值钱。”

黑蛋妈说:“要是照你那么说,我买你的巴西龟是不是也这样啊?现在得值多少钱呀?”

思思说:“我不是跟您说了吗,巴西龟可不是这样,因为巴西龟是外国龟里边最便宜的,是咱们中国人自己繁殖的,说不清多少代啦,养得越大越不值钱。”

黑蛋妈说:“呦,那我还养它干嘛呀?每天得吃一块钱的小鱼,养大了反而不值钱了。那,我要是把那对巴西龟拿回来,我再添上钱换这对长脖子龟,我还得给你多少钱呀?”

思思说:“那对巴西龟值不了多少钱,也就是顶十块钱吧。”

黑蛋妈惊讶地叫起来:“思思,你也太坑人啦!我买的时候就是十块钱,养了一年多,比原先大了一倍,一点儿都不增值呀?我光花钱买小鱼喂它,一年起码也花了好几十,你最少还不给我二十?”

思思笑了说:“我不是跟您说了吗?巴西龟是越大越不值钱,您哪怕养得再大,我收您的也就是这点儿钱。您还不如杀了它,炖着吃了补养身体呢,南方人就吃巴西龟。”

黑蛋妈说:“杀了吃?哎呦,造孽!我可下不去手。而且这缺德的龟还咬人呢!那回幸亏是咬了我们老头子,他那手粗糙没有咬坏。要是咬了我们外孙女,那可就糟了大糕啦!我真不想要它了。思思我给你拿来吧,越养越大越不值钱,我还要它干嘛?”

思思答应说:“行,您拿来吧,我可跟您说好了,就是十块钱。”

黑蛋妈说:“行我知道,吃了晚饭我给你拿下来。走黄毛妈,咱们先领油去。”

乐子妈奇怪地问黑蛋妈:“你们上哪儿领油去?领什么油哇?”

黑蛋妈说:“居委会,两会期间站岗值班,一人一桶大豆油!叫你去你不去。”

黄毛妈很后悔,眼馋地看着她俩去领油,上次发的高压锅,没想到这次又发食用油。

这群狗妈走了,一个四十岁的中年男人,经常在思思这里买小鱼喂鱼,日子多了知道他姓郭,他养了两条金龙鱼,思思就叫他郭叔。郭叔蹲在长颈龟跟前,很仔细地观察,看了好一阵子,他才问思思这龟的价钱,思思告诉他两千五。郭叔说:“思思,你要的价有点儿高了,实价两千差不多,你要是卖我就要了。我养着两条金龙鱼,已经养了三年,有五十公分长了。要是把这对长颈龟搁到里边,都属于热带动物应该谁也碍不着谁,而且缸里边看着还热闹点儿。”

思思摇头说:“不行,您说那价钱我进货都进不来。”

郭叔说:“你小子别蒙我了,网上有卖的,批发才五百一只,一对才一千。”

思思问郭叔:“郭叔,您在哪个网上看见的?网上根本就没有货!因为这种龟属于受限制的外来物种,没有人敢在网上卖!您才是蒙我呢!”

郭叔的谎言被戳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你这对龟也太贵了,两千五,起码你得赚一千块钱。”

思思说:“郭叔我跟您说实话,我进货就是两千,您爱信不信,因为什么呢?我要是进得多,进个十对八对的,人家可能给我便宜点儿,我只进一对,您说能便宜得了吗?”

郭叔点点头道:“你这话是实情,进的多便宜,进的少肯定贵。”

思思说:“您说咱们这个社区,就咱们这一弯儿的人,这种高档的龟,能有几个人玩得起?也就是您这种高层次的人,才能买得起这种高档的龟。我还不是给您戴高帽儿,您要是真心想要,我豁出去少挣二百,给我两千三您拿走,行不行?”

郭叔想了一下点点头说:“行了,就是它吧,既然喜欢嘛,咱也不在乎这俩钱儿。”

思思高兴地给郭叔拿塑料袋,把这对长颈龟给郭叔装上,然后对郭叔说:“郭叔,这种龟可是越养越大越值钱,明儿您不想养了您拿来,我还收。”

郭叔伸手要接装龟的塑料袋,思思说:“对不起郭叔,咱们一手交钱一手拿货。我不骗您,我让一个孙子给骗了,骗走我一对黄缘盒,我是真给骗怕啦。”

郭叔说:“行,先给你三百,我再给你回去拿钱去。”说完回家了。

一会儿郭叔下来了,给思思拿来两千块钱,思思这才把龟交给他,郭叔满意地走了。

今天思思真是高兴极了!因为他是一千一对的价格进了五对。但是卖的时候只拿出来一对,卖完一对再拿出来一对。这样一是能卖好价钱,进货少价钱高的道理说给谁听都没问题,而且也省的让买主挑肥拣瘦。今天光卖一对龟就挣了一千二,思思能不高兴吗?

点着一颗烟,思思把水盆重新摆好,然后坐在折叠椅上,心里想着:明天再拿出一对来,今儿要是没有人问,今儿就先不往外拿了。这时,金婶儿端着一大缸子茶水来了,金婶儿问:“今儿卖了多少呀?”

思思把嘴凑到奶奶耳朵跟前小声说:“今儿挣了一千五。”

金婶儿惊讶地瞪着眼睛小声问:“真的?”

思思说:“当然真的了!”

金婶儿高兴地说:“瞧瞧我孙子,能耐真大!一天就挣一千五!”

这时孙晓东回来了,远远的他看见金婶儿在思思这儿呆着,他就没有过来,等金婶儿回去之后他才走过来,看了看地上摆的盆,孙晓东对思思说:“哎,思思,我想要你那对长颈龟,怎么没有了?你卖了?”

思思说:“光有人问没有人买,老他妈卖不了,我也懒得往外拿。你想要啊?”

孙晓东说:“咱哥们儿要,你能不能便宜点儿呀?”

思思说:“你丫还他妈跟我论哥们儿呢!要不是你,我他妈至于那么惨吗?不是我一个劲儿拦着,我爸真想揍你丫一顿呢!”

孙晓东惭愧地一笑说:“咳,你还老提那事儿干嘛?怎么着哇?给我便宜点儿吧,我给一哥们儿送礼,我自己也玩不起这玩意儿。”

思思说:“你要是真心想要,你给两千三吧,不能再便宜了,你要是要我就给你往外拿,不要就算了。”

孙晓东说:“我看看我还有多少钱。”说着掏出皮夹子,数了两遍,皮夹子里只有两千二。于是他就全拿出来给思思看,还说:“你看呀,再有一块我是孙子。”

思思一看,孙晓东果然只有两千二,就无奈地摇了摇头把钱接过去了,然后对孙晓东说:“别人问你就说是两千三,别给我找麻烦。”思思进屋拿出一对交给孙晓东,然后对他说:“你看好了,什么毛病都没有,买这种活物最好当时看好,不许找后账。”

孙晓东低头看了一眼没毛病,少花一百块钱,他心满意足地拿着走了。

思思这个高兴呦!前后一个小时的工夫,两对龟思思净赚两千五!这个买卖还是真不赖嘿!下回可以考虑进两条蟒蛇,思思想了好长时间想进蟒蛇卖。一是不敢进货,怕的是卖不出去;二是缺少资金,手里没赚那么多钱。这回把这五对长颈龟卖了,估计资金就不成问题了。思思脑子里呈现出买卖兴旺的景象:到那时我还要进几种好看的蜥蜴,还有高档的非洲旱龟,再给它们配上保温箱,再卖面包虫等活食,那就会赚得更多了。思思对自己的计划很满意。但是他没想到,他的买卖已经被人盯上了。

 

六号楼有个患小儿麻痹症的男孩儿,名字叫杨晨,大概有二十岁的样子,没有工作,不是他不想找,而是没有地方要他。杨晨正在为自己当前这种情况苦恼,他见思思在大门口开的这个小摊位买卖还挺火,就产生了和思思入伙的想法,但是他又怕思思不乐意。于是他去找居委会的刘主任,跟街道谈了自己的想法。街道和居委会都有这么一条,那就是尽量安排照顾残疾人,所以刘主任没有理由不帮助他,刘主任对杨晨说:“你容我个工夫,我找思思那孩子谈谈,看他是什么想法,你听我的信儿吧。”杨晨只好回家了。

当刘主任来到大雷家说这件事时,思思还没有回来。大雷说:“这事儿我得跟他商量,您等我跟他商量完了,我再告诉您,好吧?”

刘主任走了,恰巧思思也回来了。这些日子大雷一家人都很高兴,一个是大雷在大街上修自行车很赚钱,这是他此前根本没有想到的。真是隔行如隔山,不干什么就不懂什么。闹了半天修自行车还有这么大油水!第一是材料几乎都是次品,但是给人家安上要的却是正品价格,这上边就有很大的价格空间。第二是现在骑自行车的人少了,骑电动自行车的人多了,那上边的零件更贵!而且车主也知道,电动车本身就比自行车贵得多,所以你要多少他就给多少,基本上没有还价的。大雷每天最少挣几百,多了竟然能上千!要知道这仅仅是一天呀!那,一个月得挣多少?所以大雷干得特带劲儿,真是风雨无阻。看来王涛说的买房子的事,真的不成问题了。而且现在思思也能挣钱,就算他不给家里交钱,起码他不再跟家里要钱了。每天大雷回家,王桂仙早把饭菜和烫好的酒准备好,大雷一进门洗洗手就往外掏钱,王桂仙赶紧整理那一堆零钱整票,整理好了给大雷报个数,每天晚上这是两口子最开心的事。

思思回来,有时候大雷问问他买卖怎么样,有时候大雷也不问,思思自己会主动说。今天思思一进门就赶紧告诉王桂仙:“妈,今儿我卖了两对龟,您猜我赚多少?”

王桂仙喜眉笑眼地说:“那,我哪儿知道哇?”

思思先伸出两根指头,再竖起一个巴掌。

王桂仙猜测地问:“二百五?”

思思和大雷都忍不住乐了,大雷说:“这他妈娘们儿,真是他妈二百五!”

王桂仙辩解说:“他先伸出两根指头,又晾出一巴掌,不是二百五是多少?”

思思说:“您怎么就不能往别的数上想呢?”

王桂仙说:“横不可能一天挣二十五吧?要是一天挣了二十五,你还高兴什么呀?那,你也不可能一天挣两千五吧?那,比我一个月的退休金都多了,不可能啊。”

思思说:“什么叫不可能啊?世界上什么事情不可能啊?”

大雷也说:“对呀,原子弹不可能吗?宇宙飞船不可能吗?”

王桂仙瞪着大眼问思思:“你今天真的挣了两千五?”

思思自豪地说:“那是必须的!”

王桂仙不相信地又问:“真的是两千五?!”

思思说:“行啦行啦,您也不说用手接着点儿,您那眼珠子都快掉出来啦!”

“哎呦喂!”王桂仙上去一把抱住儿子,高兴地说:“就你那么一个小买卖,一天竟然能挣两千五!你小子不是坑蒙拐骗吧?你可千万不许干坏事啊!”

思思说:“行了妈,那一回还不够我难受的!我可是不敢再胡来了。”

大雷说:“行啦,洗洗手赶紧吃饭吧。”随手打开电视机想看会儿足球。

王桂仙把菜端上来说:“你怎么那么爱看足球,有什么看头儿?一群大老爷们儿也不嫌丢人,成天叫嚷冲出亚洲,冲了半天也冲不出去,真不够丢人现眼的!看会儿新闻联播吧。”

大雷说:“你拉倒吧,天天是开会,不是领导亲自视察这儿,就是领导亲自视察那儿,恨不得领导亲自上茅房也播!一点儿老百姓关心的事儿也没有,那才是没看头儿呢!”

思思洗完手坐下,父子俩一边吃一边聊,大雷就把刚才居委会刘主任找上门来,说的事情告诉了思思。不料思思却说:“也不是什么坏事,不过事先得跟他有个君子协定。首先咱们得告诉他,这间房子是咱们盖的,他要合伙干可以,咱这间房子得有租金,具体多少随后可以商量,但是必须得有。然后是怎么合伙,他出多少钱他算多少股,这些事儿也得事先说清。第三是,咱这是关上门自己说话,我卖的这些东西有些是不合法的,真要是有那么一天,叫人家查抄没收了,这个损失怎么算?也许还有我没想到的事儿,今儿您跟我冷不丁子这么一说,我只想起这些,还得让我再考虑考虑。”

大雷一边听一边想:眼前的思思可不再是以前瞎胡干,闯了祸就会傻眼的那个小男孩儿了,通过这一年多的锻炼,他还是真长了不少出息。思思长大了,脑子里有想法了,身上有一股子老爷们劲头儿了。

 

大雨接到王涛的电话,问他们哥儿俩买房的钱准备得怎么样了?于是大雨吃晚饭就下楼来找大雷,正好大雷父子也吃完了,大雨问大雷:“王涛刚才打来电话,问咱们买房的钱准备得怎么样了?你们还差多少?”

王桂仙连忙说:“我们有四十二万了,还差二十八万。”

大雨说:“我那间平房王涛给我算五十万,那么一间破房王涛给五十万,还不是看在小雪的份上。我们自己存了二十多万,主要是楠楠挣得多,要不我们可没有这么些钱,所以我们就算是够了。你们还差二十八万,要是都让王涛想办法,会不会压力太大呀?”

大雷也说:“是呀,我也想这事儿呢。不行的话我问问咱妈,看看他们老俩有多少?能不能给我凑点儿。反正我现在修车子挺来钱的,还咱妈也用不了多长时间,应该不是问题。”

思思说:“爸,我这儿没多有少,我有五万,您先问我奶奶去吧,问完了再说。”

大雷答应一声就跟哥哥一起来到母亲这边。

说起买房子的事情金婶儿说:“哎呦,你说咱们现在可真是了不得啦!居然能拿得出来几十万块钱买房子!好家伙了!这不是成了资本家了吗?你们还差多少?”

大雨说:“我不差了,不但不差钱了,我们还有装修的费用。”

大雷说:“妈,我这儿还差二十八万,我们总共有四十二万,这里边包括王桂仙娘家给的拆迁款二十五万。我现在修车子每天不少赚钱,对了,思思这小子也能赚钱了。他说他有五万,加上他的我们还差二十三万。妈,您有多少?能借给我们使使吗?”

金婶儿说:“这得问你爸,具体是多少我哪知道哇。”

大雨忍不住笑了,说:“嗬,闹了半天,您不是掌柜的呀?我们还以为这钱都是您手里攥着哪!”

金婶儿忍不住乐了说:“你们的爹是个阴谋家!是个笑面虎!甭看我一天瞎咋呼,其实我是小丫鬟拿钥匙——当家做不了主!得罪人的事儿都是我的,可是家里的钱都是你爸把着,我没有一点儿做主权,连知情权我都没有!”

金叔忍不住了说:“看看你妈这张嘴!你们还不知道?这个家谁做主?是,存折是我拿着呢。因为你妈记不住密码,一忘密码她就着急,那你们说我不管谁管呀?我这才是小丫鬟拿钥匙——当家做不了主哪!”

大雷也乐了说:“还有这种事儿,一说跟你们借点儿钱吧,瞧瞧你们俩都成了小丫鬟啦。合着是谁也做不了主呗?什么意思?是有钱不借呀?还是压根儿就没钱呢?”

金婶儿瞪了一眼大雷说:“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说没钱你信吗?再说了,我儿子借钱我不借?这种事儿你妈办得出来吗?一共是多少?还差多少?”

大雷说:“还差二十三万。”

金叔说:“我也记不清到底是多少,我把存折找出来咱们看看吧。”说完起身进卧室去找存折和存单。

大雨笑着对大雷说:“看起来,这老俩还真趁钱,多得都没数了。”

金婶儿说:“你快拉倒吧啊!我们挣了一辈子低工资,哪来那么多钱啊?砸明火呀?你爹敢呀还是我敢呀?不过我们就是东一张存单西一个存折,死期的活期的,有工商行的也有建行的,哪个上边都没多少,它不是一点儿一点儿存的吗?”

金叔把所有存折和存单都拿出来,放在茶几上让大雨哥儿俩看。俩人算了算,加到一块一共是十八万,还差五万。

大雷说:“这就好办了,差的不太多,我叫桂仙回娘家,跟他们哥们儿姐们儿借一点儿,应该不成问题。”

大雨对父亲说:“那,您明儿就取钱去吧,要不我跟您去,得注意安全。”

大雷说:“哥,你甭管了,我跟咱爸去取钱。你准备你的我准备我的,咱们赶紧给人家凑钱。要不夜长梦多,这好事情就给耽误了。”

第二天两家都把钱取出来了,大雨赶紧给王涛打电话叫他过来拿钱。

金婶儿看着堆在床铺上的七十万块钱,战战兢兢地说:“窝地个祖宗吔!我这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呀!大雷呀,我坐在这堆钱旁边你给我照张象,我也留个纪念。”

金叔马上说:“你拉倒吧啊!你找死呀?”

金婶儿奇怪地问:“我拍张照片怎么就是找死呀?”

金叔说:“你闲的没事儿时候要是给人家臭显摆,让外人知道了能不惦记你吗?你不是找死是干什么?吃多了撑的你!”

金婶儿说:“我又不是给别人看,没事儿的时候自己看着玩儿。”

金叔说:“你还是甭照那玩意儿!有什么用啊?一会儿王涛就来了,来了就把钱拿走了,你愿意多看几眼你就现在赶紧看,拿走你就看不见了。”

金婶儿把那一沓一沓的钱,拿过来摆过去,摞成两摞太高,不太稳当;摞成三摞,又不平均,不一般高。金婶儿自言自语地说:“哎,还真是的,七十除以几是平均数呀?摆几摞是一般高哇?”

大雨想不用想开口就说:“除以五呗,除以五是十四沓,摆成五摞就是一般高了。”

金婶儿终于把钱摆放平整了,她看着这对钱说:“还是有钱好啊!要不这人们都向钱看啦。我听每天美说,田雨浓跟何塞丽离婚,给了何塞丽二百万!你们说他一个写毛笔字的,他哪儿来那么多钱呀?他写那破字儿就那么值钱?”

金叔说:“人家不定是干什么呢!依我说呀,他那个政协委员说不定就是花钱买的。他的钱是什么来路咱们弄不清楚,难道政府就弄不清吗?我就不信!”

大雨说:“黑钱是一定有的,象田雨浓这样的书法家,稍微在社会上有点儿名气,洗钱是很容易的,说不定他就是帮人洗钱。光靠他写字卖字,那个挣不了多少钱。”

金婶儿头回听说洗钱就问大雨:“怎么的?这钱不洗干净银行不收哇?那怎么洗呀?是搁到洗衣机里边洗?还是用小毛刷刷呀?用洗衣粉还是用洗涤灵?要是搁到洗衣机里滚,那还不都洗烂了?”

大雨摆了摆手说:“您不懂,不是您说的那个洗钱。”

这时王涛来了,他带来一个黑色的手提箱,把床铺上的七十万点清装进去,又把大雨的二十万也装好,然后对金叔金婶儿说:“钱我先拿走,得赶紧把账上边的窟窿平了。然后抽时间我再跟大哥、二哥去办过户手续,听我的信儿吧。”

金婶儿留他吃饭,他没答应赶紧开车走了。

过了两天,王涛又开车带着大雨和大雷去办过户手续,连着跑了好几天,又等了几天,终于从一家中介公司拿到了房产本。两家的中介费都是王涛拿的,大雷谦让了半天,王涛死活不答应,说回去跟小雪没法交代。因为大雨琉璃厂那一间平房是王涛自己买,所以他就连同大雷的中介费一起拿了,这让大雷很是过意不去。俩儿子都买了房产,金家从此变成了有产阶级,哪怕是七十年的产权呢?

 

思思原来的想法泡汤了,因为家里买房子,他不好意思不把自己的五万块钱拿出来。而且买的那房子,将来还不是自己的?因此他现在想把买卖做大,只有靠那个残疾人杨晨入股了。所以早上他把摊子摆好,杨晨来到他面前,问他考虑的怎么样了时,思思想也没想马上说:“咱俩合伙可以,你坐下听我说一下我的想法。第一个是这间房子得有一个租金,是吧?你在哪儿做买卖也得有租金,咱俩商量一个合适的数目,你我都能接受的数目,好不好?咱俩一样一样地说,先说租金吧,你说给多少合适?”

杨晨真没想到这间房子还要租金,但是他想了一会儿,觉得这也不是没有一点儿理由的,于是他试探性地问思思:“我打听了,菜市场一个两米的摊位,我问了卖菜的一个月是两千,你说这间房子能顶几个摊位呀?”

哎,这事儿思思还真是没有调查过,这间房子十平米,横不能算五个摊位吧?顶五个摊位,一个月光租金就是一万,一个卖小金鱼的摊位,一个月租金一万,确实是有点儿高。不能这么算,因为菜市场卖菜,那是生活必需品,谁也不能不吃菜,谁家天天必须买小金鱼呀?所以菜市场的租金显然偏高,不能按菜市场的租金算,这两种生意没有可比性。思思说:“咱这买卖不能跟菜市场比,我觉着租金一个月算五千块钱,你说高不高?”

杨晨听了以后一时没有说话。

思思一看心里就明白了,他知道自己喊高了,于是他说:“没事儿没事儿,咱俩商量嘛,你觉得高我可以降点儿。”

杨晨说:“因为我还不知道,这个买卖一个月到底能挣多少,你已经干了一年多了,你比我清楚,一个月流水是多少,净利润是多少,这方面我可是个外行。”

思思说:“是,你现在看着我的买卖好像不错了,但是你没看见我坐蜡的时候呢。刚开张那半年,我几乎是没有一点儿利润。我说这话你可能不相信。因为这是卖活物的买卖,一个不小心,一个不周到,它就给你死!一死死多少,也许一个月你就白干啦;也许是三个月都白干啦,严重的时候很可能就是半年翻不过身来!往后你干上你就知道了,我还真不是吓唬你。”

杨晨听到这里点点头表示理解。

思思接着说:“你说,你横不能光卖一块钱两条的小金鱼吧?这个是利润大,一袋子一百条才二十块钱。我不蒙你,我也蒙不了你,往后你就全知道了。如果你想多卖点儿钱,那你就得进高货,高货就得下大本儿,下了大本你就能保证不死不伤耗吗?你就是再用心再仔细,这他妈玩意儿可不好伺候着哪!我拿这些玩意儿,真是当成亲爹亲妈一样伺候!咳,我连亲爹亲妈也没这么伺候过!这是良心话,你爱信不信。我指着它挣钱哪,能不好好伺候吗?但是你就是再精心,它也免不了死!所以卖这玩意儿得打出伤耗去。”

杨晨连连点头说:“明白,我明白。”

思思想了一下说:“要不咱这么着吧,房租先算三千,这样你还有问题吗?”

杨晨点头说:“行,房租就算三千吧,还有什么别的吗?”

思思说:“剩下的就是怎么入股了。其实这也可以有两个办法,一个是你入股按股分红。一个是你给我打工,我给你工资。但是我侧重于你入股这个形式,因为只有你入了股,你才会跟我绑在一起,咱俩才能同心同德。你说是不是?”

杨晨也表示同意,接受入股这种方式。

思思说:“那么,现在就是咱俩这个股份怎么分成,拿比说吧,我买的这些设备,不算房子啊,房子咱们已经单另有租金了。就是这些充氧机、鱼缸、塑料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值几个钱。值钱的是什么呢?是我打开的这个局面。你现在看见我挣钱了,你光看见贼吃肉,你没看见贼挨打,我当初赔钱的时候,我是怎么挺过来的?这个可是真不容易!说句心里话,我自己实在不愿意有人掺和,因为我已经度过那个难关了,我真的不缺你那笔钱。你现在就是拿多少钱来入股,那我也得是大股东,这是必须的!因为是我开创的这个局面。说实话我现在不需要别人来入股,因为我已经玩儿开了,玩儿转了,玩儿活了。问题是这不是居委会出面儿吗?所以我也不能不接收你。现在你有多少钱?你打算出多少你说个数,我也考虑考虑。”

杨晨说:“你这个买卖我不是观察一天两天了,如果说你不挣钱,我也不会找你。所以,我觉得咱们目前就是一个规模问题。我承认不论我出多少资金,你肯定都是大股东,这个我认可。咱就说一个股份比例吧,如果我现在带来五万块钱,你说你能给我多少股份?你先想想,想好了再说。”

思思低头想了一会儿,他正好把我给家里买房那五万块钱顶上了,那么我就可以按照原来的想法扩大经营范围。他的腿有残疾,让他在家里盯着,我去跑外进货。这个比例不能相差太大,四六开比较合适,要不然他也是在家里搞鬼,给我报花账。我出去了我怎么知道他卖多少钱?但是我在外边进货的价钱,这个可是我说了算,我不可能让他知道我的进货渠道,更不可能让他知道我的进价,我得单另立一个账本。想到这里思思就说:“这样吧,你能拿来五万更好,咱们就进点儿高货,它利润大呀。股份分成呢,我不想搞得很紧张,咱们俩按四六开你说好不好?”

杨晨一听这话马上答应说:“行,我同意。”

思思说:“按照咱俩自身的条件,我主要负责跑外进货,你主要负责看摊卖货。我也不能天天去进货,闲下来的时候咱俩一块儿卖,你说怎么样?”

杨晨也很痛快地答应了,于是思思开始了这个股份制的小买卖。

 

毛淘家当初拆迁分的是两套两居室,毛淘三口子住一套两居,老姑老两口和小燕是一套两居室。后来小燕结婚住的是张华章单位分的楼房,离这儿不远坐车两站地。老姑住在十一层,毛淘的房子在十三层。张紫阳的学校离姥姥家比较近,原先他就住在姥姥家。老姑死了以后,老姑父王礼贤让他回去住,理由是他自己还照顾不了自己呢,不愿意再伺候外孙子。小燕两口子也没办法,因为张紫阳在他姥姥去世时的表现,太没良心!太让人看不下去,太不露脸了。王礼贤说:“外孙子就是外孙子,看半天管他妈什么用?他姥姥稀罕男孩儿,一落生就看着他,上幼儿园上小学都是他姥姥接他姥姥送。有一口好吃的也得给她外孙子留着,长得人高马大的,都比他姥姥高了,去学画画还是他姥姥给他背画板。可是到头来怎么样啊?真是蹬着碌碡望雪呀——白白一场!他姥姥突然死了,他竟然连一滴眼泪都没有,养他妈这玩意儿呢,趁早给我滚蛋吧!”小燕不敢违抗父亲的意思,赶紧把张紫阳所用的一切东西都找车拉走了。从此以后,张紫阳除了逢年过节,一般情况很少来这里了。

家里光剩下王礼贤一个人,毛淘很不放心,一般情况下,晚饭都是做好了给送下来,早晨和中午因为两口子都上班,王礼贤就自己上街买一点儿。老姑活着的时候,老姑不管做饭,她只管接孩子送孩子,所以王礼贤对于做饭并不生疏。只是一个人的饭不好做,做多了吃不了就得光吃剩饭。所以平常日子是儿子给王礼贤送晚饭,到了礼拜天,儿子一家三口都下来凑到一起吃。以往因为要做饭买菜,王礼贤没时间去逛公园,现在不做饭了,他也跟其他老人一样,天天早晨去逛天坛或者下下象棋打打扑克,玩儿到中午再回家。到家无论买点儿什么吃饱就行,反正晚饭有儿子给自己送,中午就凑合凑合得了。跟王礼贤一块打扑克的有一群人,老头儿老太太都有,这群人里唯一一个岁数小的,是个东北的外地女人,叫马兰英,五十岁出头儿,因为儿子在北京大学毕业没回去,她的男人又死了,所以她就来北京跟儿子一起过。一块玩的时间长了,互相之间也都有个大致的了解。王礼贤并没有专门跟谁说,但是他的老伴儿死了,大伙儿还是都知道的。

什么时候什么人群都有那好事者,有个老婆儿叫张淑兰,她认为把马兰英给王礼贤说和一下,俩人比较合适,王礼贤六十多,马兰英五十多,差十来岁也不算很多。她在跟王礼贤说之前,先对马兰英讲了。时下的东北女人都愿意找有房子的北京老头儿,而且是男方岁数越大越好,伺候几年男的死了,那房子就是女人的了。好家伙了,北京的房子这几年疯涨,没过几年,原先几十万的房子都变成几百万啦!要是找个北京老头儿,落上北京户口,在北京安一个家,那可真是太幸福啦!马兰英当然乐意,唯一的遗憾就是王礼贤身体比较好,岁数也不是太大,略微有点儿年轻,等到他死不定得等多少年呢。但是这种心理想法是万万不能对任何人讲的,所以马兰英一口答应下来。

转过头来张淑兰又对王礼贤说,但是王礼贤没有马上答应。他的理由是:老婆刚死不久,现在找后老伴儿有点儿说不过去,他让对方再等等。这种情况大家都能理解,所以马兰英也没说什么。但是,免不了俩人中午在外边下回馆子或者一起去看场电影,到了晚上各回各家,所以儿子毛淘和女儿小燕一点儿都不知道。可是现在这电影确实不是给老年人拍的,看了两回电影俩人都不愿意看了,不是太吵太闹就是胡说八道,或者就是光着身子男女搂抱,看得人浑身难受。有一样还是比较对心思的,那就是在电影院里黑暗中俩人可以亲热亲热,拉拉手,摸摸这儿那儿的。一来二去的,光是在电影院里亲热,解决不了实际问题,王礼贤就悄悄把马兰英带到家里,家里没有别人,俩人干什么都行。每次他都是先和马兰英在外边吃完饭,然后趁中午大伙儿都休息的时候,带着马兰英来到家里。

 

日子长了没有不透风的墙。

首先发觉不对头的是大雨媳妇许淑英,因为他们两家挨着。到了夏天热的时候,这种塔楼最大的毛病就是南北不通透。所以许多人家把外边栅栏式的防盗门锁着,但是开着里边的木门,这样可以通风换气。不少人家还用小花布,弄个半截子门帘,但是仍然可以从下边看见外边过人的小腿。有一回,许淑英睡半截儿去洗手间小解,看见外边过去了一双男人的腿,她认得那是王礼贤;紧跟着又过去一双女人的小腿,还穿着一双红色的皮凉鞋,随后就是老姑家的门被打开的声音。许淑英赶紧跑到门口用手挑起门帘一看,正好看见王礼贤带着一个女人进去了。

许淑英差点儿没有惊叫起来,当下她一点儿睡意都没有了。许淑英在屋里来回走,猜测着王礼贤家里那俩人在干什么。眼前就象放电影一样,俩人拥抱亲嘴儿,然后是脱衣裳上床,然后------许淑英越想越觉得惊诧,平常看上去老实巴交的王礼贤竟然这么不是东西!老婆死了还不到半年,他居然就往家里带女人!这事儿要是让儿女知道了会怎么样呢?许淑英觉得毛淘可能不会太反对,但是小燕一定接受不了!因为还有一条,这套两居室的房子有人家小燕的一份,小燕肯定不会答应的!那,他们家可就有好看的了。

看看墙上的石英钟已经到了下午三点,许淑英打算下楼到婆婆那儿去。她刚换好衣裳正在弯腰换鞋的工夫,许淑英从铁栅栏防盗门的空隙中,看见王礼贤家的门打开了,从里边走出一个女人,随后门马上又关上了。许淑英赶紧锁上门追到到电梯跟前,正好电梯上来了,许淑英和那个女人乘电梯一块儿下去。在电梯运行中,许淑英认真观察了一下眼前这个女人,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皮肤稍微有一点儿黑,但是五官比较周正长得不丑。那女人见许淑英在观察自己,就垂下眼皮低下了头。电梯一直下到一层,俩人一起走出门厅,许淑英站在门口,眼看着那个女人疾步走出大门,朝汽车站方向走去。一直看不见身影,许淑英才转回身走进电梯按下八层的电钮。

敲开婆婆金婶儿的门,象往常一样金婶儿也是刚睡得起来。见大儿媳妇下来了,金叔也坐直了身子,许淑英一边给公公婆婆沏茶一边对金婶儿说:“妈,您猜怎么着?我今儿可看见稀罕事儿啦!”

金婶儿奇怪地问:“呆的好好的哪儿来的稀罕事儿?大晌午的你不是做梦梦见的?”

许淑英撇一下嘴鄙夷地说:“我真但愿是做梦梦见的!但是绝对不是!是真真切切的真人真事儿!”

金婶儿问:“瞧你那样儿吧,什么了不起的事儿,看把你稀罕的!”

许淑英压低嗓门儿说:“老姑父,老姑父找女人啦!都带到家里来啦!”

金婶儿说:“胡说呢!老姑这刚死几天呀?”

许淑英连忙答对说:“可说是呀!谁说不是哪!”

金婶儿问:“你看清楚了吗?真的呀?你可别造谣啊!”

许淑英说:“多大岁数什么模样我都看了个一清二楚,我还跟她一块儿坐电梯下去,看着她往汽车站那边走,直到看不见人影我才回来。我闲的没事儿造什么谣哇?”

金婶儿惊讶地说:“哎呦!这个老小子还有这本事哪?不是平常看着可老实着呢吗?”

许淑英说:“谁说不是呀?我要不是亲眼看见,要是别人跟我说,打死我也不相信呀!”

半天没说话的金叔开了腔:“你呀,也就是在咱家里说说得啦,可别上外头给人家胡说去!管这闲事干嘛?”

金婶儿却说:“什么叫闲事呀?毛淘和小燕儿那俩孩子多好呀?还没从亲妈死了的难受劲儿里解脱呢。这他妈王礼贤可倒好,他先忍不住了,明目张胆地找开了后老伴儿啦!”

许淑英说:“妈,也未准是找后老伴儿,没准儿就是瞎胡混。”

金叔说:“不管是瞎胡混还是找后老伴儿,这种事儿谁都管不着!人家也不犯法呀?”

金婶儿盯着金叔的脸问:“怎么意思?看来你是眼馋啦?你是不是也巴望我,‘呼’地一家伙就死了,你也赶紧找个后老伴儿呀?”

这下问得金叔张不开嘴了,他没吭声,自己找打火机抽开了烟。

金婶儿对许淑英说:“你看是不是,说到他心里去了?没话说了吧?”

许淑英只好笑一下,没敢说什么。

金叔说:“什么叫没话说了?我是不愿意跟你抬杠。过了一辈子了我还不知道你?没理搅三分,整个一个搅屎棍子!跟你说得清道理吗?”

金婶儿说:“我怎么搅屎棍子啦?咱们远的不说,就说今儿淑英看见这件事。你说他王礼贤这么办对不对?有他这样儿的吗?啊?恩爱夫妻一辈子,老婆刚死没几天,他就没头儿苍蝇似地乱撞,往家里带他妈的疯娘们儿!你没听人说吗?兔死狐悲,连畜生都知道要有同情心!你说他这么办算个人吗?这是人办的事儿吗?”

金叔说:“那怎么办哪?老婆死了就天天哭丧个脸,天天寻死觅活,把儿女折腾得上不了班,那日子还过不过呀?总不能让王礼贤给老姑陪葬去吧!再者说了,老姑她也没有这个级别呀?除了秦始皇,共产党多大的官儿也没有陪葬这一说呀?”

金婶儿瞪着眼睛质问道:“谁说叫他陪葬啦?淑英你看是谁没理搅三分呀?”

许淑英说:“妈,我也觉得应该告诉毛淘和小燕儿,不说别的,他这么偷着摸着总是见不得人!再者说了,咱们明明知道却不告诉毛淘他们哥儿俩,这事儿这么办可不太地道。无论怎么说,咱们也是几十年的老街坊,大雨大雷他们都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这么要紧的事儿不跟人家说,把那哥儿俩捂到里头,让人家当成傻子一样耍,太亏心了!”

金婶儿说:“可不是吗,白做了多年的老邻居,连这点儿忙都不帮说得过去吗?”

金叔说:“你们愿意告诉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最好先跟毛淘两口子说,先不要跟小燕儿说哪,这孩子还没缓过劲儿来呢。”

金婶儿说:“哎,你这么说就对了。淑英,你昨天晚上听见没有?”

许淑英问婆婆:“听见什么呀?”

金婶儿说:“也不从那儿跑来一个傻小子,抱着一大捆月经花,跪在楼底下大哭大嚷,跟疯子一样叫喊,闹腾了老半天呢。”

许淑英没听明白:“一大捆月经花?咳,妈,不是月经花是玫瑰,红色的吧?”

金婶儿纳闷儿地说:“没龟?什么是没龟呀?你拉倒吧我认得!就是月经花!当然是红的啦!我当时就站在跟前儿看得真儿真儿的!”

许淑英纠正婆婆说:“不是妈!您说的是月季花!一个月开一回。”

金婶儿也十分肯定地说:“是呀!当然是一个月一回!”

许淑英急躁地解释说:“哎呦妈吔!不是月经!是月季!您听好了,是月季!季!是马季的季!一年四季的季!这种花是北京的市花,代表北京市!好家伙了,您把中国首都北京的市花弄成月经花,月经来了还开花?还不得把北京市长给气死?”

金婶儿瞥了许淑英一眼:“那,这里头有马季什么事儿呀?他跟着裹什么乱呀?”

许淑英马上解释:“没有马季什么事儿,不过他的名字用的就是季节的季。”

金婶儿狡辩说:“不就是一季开一回呗,那它冬天开花吗?”

许淑英说:“您可真能嚼情!什么花儿冬天也不开呀!我说的是从春天到秋天,一个月开一回,这就叫月季花!这回明白了吧?”

金叔冷笑一声对许淑英说:“我说什么来着?神马都不懂还胡搅蛮缠,这回你总算知道了吧。”

金婶儿臊眉搭眼地说:“唉,牟们这没文化的老婆子知道什么呀?爱什么花什么花吧。那你说买两支就得了呗,买那么一大捆,那得花多少钱呀?钱多了烧得他呀?”

许淑英说:“人家是九十九朵红玫瑰,代表爱情忠贞永远不变心。”

金婶儿说:“你快拉倒吧啊!老姑刚死,这不王礼贤就开始找后老伴儿了吗?别说买一捆了,你就是拉一车来也是骗人!谁要是相信这个,那也忒他妈的——”后边那俩脏字,金婶儿不愿意说出口来。

婆媳俩正说得热闹,每天美来了,落座之后每天美问金婶儿:“金婶儿,您最近买鸡蛋了吗?”

金婶儿说:“买了,买了二斤,还没吃完呢。”

每天美说:“我告诉您说啊,您要是买鸡蛋,最起码得上超市里买,可别买马路边上的,我听见人家说了,现在这鸡蛋可是有造假的啦!”

金婶儿不相信地说:“去你的吧啊,鸡蛋那么光溜溜、圆乎乎——一个鸡下的蛋,还能有假的?难不成鸡还能下出假蛋来?”

每天美说:“咳,我还没看见呢,光是听说有人会做假鸡蛋。以往咱们吃的那咸鸭蛋,为什么那蛋黄那么红,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吗?是养鸭子的人给那饲料里边掺了苏丹红!那是一种有毒的颜色!所以咱们买的咸鸭蛋,蛋黄个个都是那么红!现在我们根本不吃鸭蛋了,不管是咸鸭蛋还是鲜鸭蛋,牟们都不吃。”

金婶儿说:“那你说,怎么这国家就眼看着不管呢?”

每天美说:“管啦,不管咱还不知道哪!这些黑了心肝的坏蛋们,您说咱还敢吃什么?吃肉吧都是注水肉,买回来搁案板上,一会儿流出一滩水。您要是吃鸡吧,哎呦!瞧我这臭嘴!都在水里头泡着卖。吃鱼吧,鱼都是抗生素喂大的,抗生素都积淀在鱼身上,吃鱼就等于吃毒药!吃螃蟹吧,两层黑塑料袋中间加水,分量上坑人!你说吃蔬菜和水果吧,都是农药和化肥种大的,药物残留根本洗不掉。牟们还说呢,鸭蛋不能吃就吃鸡蛋吧。现在可倒好,什么蛋都不能吃了,又出来人造鸡蛋了!您说这样下去可怎么办呀?咱们没的可吃啦!”

许淑英说:“以前光知道饭馆里用地沟油,现在才知道闹了半天什么东西都有毒!你说你装修房子吧,油漆有毒,大芯板有毒,地板有毒,涂料有毒,最后买回来的家具也有毒!因为他用的胶水、刷的油漆都有毒!我都愁死了,买了房子怎么装修哇?”

每天美惊讶地问:“淑英,你们都买房子啦?挨哪儿呀?多少钱买的?”

许淑英说:“牟们挨花乡那边买的,是二手房,七十万。”

每天美艳羡地问:“哎呦喂!你们怎么那么有钱?都是你们楠楠挣的吧?”

许淑英说:“她才挣了几年钱。是那谁,大雨他们单位给分的那一间破平房,牟们给卖了,又借了点儿钱,楠楠她老姑帮助牟们买的。”

每天美问:“多大呀?几室几厅?”

许淑英说:“三室两厅,一百四十平米,六层。”

每天美问:“哎呦!你们什么时候买的呀?”

许淑英说:“去年年根儿底下买的,一下买了两套,大雷也买了一套。”

每天美惊诧地说:“哎呦喂!一下子就买了两套!你们可赚大发啦!我说哪,涨啦!现在你七十万可买不来啦!哪还有这个价钱呀?四环以内根本没有低于两万一米的。起码都得在两万五六,这还是在南四环边上。我们也看房子啦,但是目前我们还买不起。”生活经过一番大起大落,每天美现在不那么气人有笑人无了。

许淑英试探地问:“你们那位呢?现在干什么呢?”

每天美不无得意地说:“我们大牛现在给歌星做演出服呢,做一身演出服,少的挣个万儿八千的,麻烦的技术含量高的,就能挣个一万多。还凑合。”

许淑英说:“牛嫂子,您可真是会说话,做一件衣裳就挣一万多,还凑合?哎呦,您别不知足啦!跟了牛大哥您可真是有福气!”

每天美哼了一声说:“你光看见我沾光,没看见我倒霉,他进监狱十三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金婶儿知道,咳,我真是泪淹着心哪!”

金婶儿安慰她说:“唉,你也不容易呀!总算熬过来了。”

突然每天美带的手机响了起来,每天美接了电话就回家,说是家里来了客人。

许淑英也告辞了公婆,回家给大雨做饭去了。

 

思思终于弄回三条蟒蛇来,事先他已经准备好了养殖箱,里边安上照明取暖的灯管,放上水盘,把三条蟒蛇放进去,打开电源三条蟒蛇蠢蠢欲动。杨晨这才看清,原来是两条黑白花的一条金黄色的。杨晨问:“思思,这三条蟒蛇多少钱进的?”

“他是------”思思还没老练到说瞎话不眨眼的地步,他本来已经准备好跟杨晨怎么讲了,结果到了关键时刻说瞎话还是有点儿打奔儿,但是这绝对不能耽误时间,他赶紧说:“他是不一样的价钱。你比如说这个黑白花的吧,这种是平常的颜色,所以就便宜一些,两千一条。但是这种金黄色的就贵得多,是黑白花的两倍还要多,四千五。”

杨晨问:“那,咱们这两种各卖多少钱合适呀?”

思思说:“咱们先试着要价,黑白花的要三千,黄金蟒要六千。黑白花的比较多,进货也相对容易些,黄金蟒不太好碰。先卖着试试看,不行的话咱们再商量。”

杨晨说:“行,我只要记住这个进货价,别回头给卖亏了。”

思思问:“今天卖了多少哇?”

杨晨说:“今天,今天就卖三百多块钱。”

思思笑了一下说:“你横是都看见了吧,这钱不是那么好挣的。都卖了点儿什么呀?”

杨晨说:“大件的就卖了一个,就是那个金枫叶龟,卖了二百六,别的就是饲料小鱼,龙井卖了两对。”

思思有些不满地说:“我是说了金枫叶不太好养,它吃东西喝水不分脏净,我不是也养了一个多月吗?二百块钱进的,你才挣六十块钱,你是不是有点儿太心急啦?”

杨晨解释说:“你不知道,你走了以后,我就发现这个龟有点儿不欢实,给它面包虫它也不吃。我不是怕它死在咱们手里吗?其实人家才给二百五,我就说瞧您给这傻子价,您给这价钱我能卖给您吗?至少加十块钱,不然的话您就撂下吧。他看我价钱咬得紧,这才给了二百六。不过呢,我跟他说好了,这种活物您在我这儿一定看好了,您拿回去要是出现问题,咱们可是不能退换。他说没问题,我不会找一个小孩子麻烦的。”见思思脸上露出不满意的样子,杨晨说:“龟已经不欢实了,要是死在咱们手里不是损失更大吗?”

思思不想说话了,他认为杨晨卖的绝对不止二百六。但是自己出去了大半天,到底卖了多少钱只有他说了算。合伙做买卖就是这样,就怕不是一条心,但是已经这样了,让他入股收了他五万块钱,他急着往回捞钱,这个心理思思也明白。先凑合着干吧,只要不是出去进货,自己尽量在店里呆着,要不真的控制不了这个钱。于是思思说:“明天我就哪儿也不去了,咱们还得把这个保温箱做完,要不然三条蟒放在一起恐怕不行。再有就是这条黄金蟒,必须单独住一个保温箱,想卖高价钱就必须显出它的高贵身份来。”

杨晨点头答应了。

思思说:“晌午就瞎凑合一顿,我先回去洗个澡,吃了饭我再来替你。”说完就回家了。

思思到家洗完澡,父亲大雷还没回来,思思问母亲:“妈,我爸怎么今儿还不回来呀?”

王桂仙说:“那谁知道哇,可能是有干不完的活儿呗,你先吃你的甭等他。”

思思就低头吃起来。恰在此时大雷回来了,他看了一眼思思先去了一趟卫生间,出来才说:“他妈的,一下午忙得我连趟茅房都没去。”

思思看了一眼父亲没说话。大雷打开酒瓶给自己到了一小杯二锅头,思思看见了说:“爸,我也来一口。”说着端起大雷的酒杯喝了一口,然后又放在大雷面前。大雷只好又重新倒满,坐下以后大雷才问:“今儿怎么想起喝酒来了?”

思思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才说:“这他妈的杨晨不是个省油的灯!他今儿跟我报花账,我进货去啦,回来问他卖了多少钱,他说才卖了三百多。他把我二百块钱进的一只金枫叶龟,才卖了二百六十块钱,您说他这话谁信呢?他妈的,撒谎都不会撒!至少他得卖三百六。我这还是少说,没准儿他还卖四百呢!您说这个伙计怎么处?往后我还怎么出去进货?”

大雷想了一下说:“这事儿你可以跟他谈谈,问问他还想不想长干?你心里有什么话只管跟他说,你们俩在一起要是老隔着心,谁也不信任谁,那是绝对干不成的。”

思思说:“到底他比我大两岁,我瞅他那样儿吧,真是说瞎话不带眨巴眼儿。不行,这个人忒不实在,实在不行就让他走人吧。”

大雷说:“你说这话行不通,他是居委会安置在你这儿的,不能你说不要就不要。有什么话俩人好好商量,你跟他心平气和推心置腹地谈,不呆不苶谁也不傻,对不对?俩人既然走到一块儿最好赤诚相见,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这个买卖才能做得成。”

思思没吭声,吃完他就出去替换杨晨去了。

 

每天美心里还纳闷呢,都这么晚了,姑爷又跑过来干什么来了?难道是他们两口子打架了?结果回到家一看,谁也没有,就大牛一个人耷拉着脸坐着。每天美奇怪地问他:“你不是说洪伟来了吗?他人挨哪儿呢?”

大牛点着一根香烟,眼睛直愣愣地望着每天美,把每天美看得直发毛。

每天美问他:“你看我干嘛呀?你倒是说话呀?”

大牛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说:“黄毛检查出来了,是艾滋病。”

每天美一时还没转过弯儿来,她纳闷儿地问:“他?他是艾滋病?怎么啦?”

大牛说:“那------我也得赶紧去检查呗。”

每天美“呼”地一下子想起来了,她连忙问:“你们俩在一起,你没准儿也是?”

大牛点点头,抽了一口烟没吭声。

每天美接着又问:“你回来跟我在一起,我没准儿也传上啦?”

大牛还是点点头,依旧没有吭声。

每天美这个生气呦!她站起身来走到大牛跟前,扬起手照着大牛的脸上就是一巴掌。大牛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这让每天美更加生气。她也不吭声,只用双手照大牛的脸上,噼里啪啦一顿乱抽,大牛只轻轻一推就把每天美推了一个屁股蹲儿。每天美心里的气撒不出来,就朝自己脸上“啪啪”地抽嘴巴子,抽了一顿之后才趴到床上呜呜地哭起来。

大牛很平静地说:“你闹这个没有用,咱们都这么大岁数了,还怕什么?而且也不是没有药,也不是不能治。明儿先去检查一下,验验血,不是的话更好心里也踏实。要是的话,就按医生开的药方坚持吃药,你放心死不了,谁都死不了。别瞎闹了,没有用。”说完大牛掐灭了烟头儿,进卧室睡觉去了。

每天美一个人坐在客厅里,一直呆呆地坐着,心乱如麻毫无办法,坐到十二点以后她才回卧室睡觉。但是今天她没有睡在大牛身边,而是单独睡在小卧室里,这是自从大牛从监狱里出来还没有过的事情。

 

思思在摊位上看了一晚上,杨晨也没有再来,往常吃了晚饭,俩人都会看一晚上摊,但是今天杨晨回家没有再来。思思看时间不早了,没有人光顾就收摊回家了。进门看见父亲和母亲俩人在看电视,思思也坐在一旁,大雷问他:“你们谈得怎么样?”

思思说:“他回家吃饭就没有再来。”

大雷哦了一声,过了一会儿他问思思:“你们俩的买卖是怎么回事?能干得长吗?”

思思说:“够呛。老话说的真是一点儿不错,真是瘸毒瞎狠哪!瞧他这意思,恨不能把我赶出去!本来我们俩说好的,他腿脚不方便在家守摊儿,我负责跑外进货。但是他在家里一天卖多少钱,我怎么可能知道那么清楚?还不是他说多少就是多少呗,我横不能整天在家里看着他。问题是这个闲气难生!整天跟你在一块儿,但是又不一条心,还时时处处跟你斗心眼儿!这玩意儿多累呀!撵又撵不走,这可怎么办呀?”

王桂仙问:“怎么啦?你们俩?”

思思懒得说,大雷也叹了口气,父子俩都沉默了。

王桂仙说:“你说这事儿闹得,咱们本来干得好好的,来他妈这么一个瘸玩意儿,跟着瞎裹乱。要不你们俩分开,各人卖各人的。”

大雷问:“那怎么分呀?”

王桂仙说:“那怎么不能分呀?他卖鱼,咱就卖蟒蛇;他卖带毛儿的,咱就卖硬壳的。俩人卖的东西不一样,不就分开了吗?”

思思摇摇头说:“没事儿时候我也想过,但是不太好弄。这种事情跟两口子过日子一样,合着如果不是一条心,分开马上就会是仇人!这他妈的杨晨,瘸逼歪屁眼儿,上下都不正!再者说了,牟们卖的又是活物儿,他要是给你使点儿坏,那哑巴东西又不会说,都他妈给你弄死了,你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大雷说:“要不你就撤了吧,你上十里河支个摊儿,分开单独干。那间房子是咱们盖的,让他给你出租金。”

思思说:“凭什么呀?咱盖的房子咱打开的局面,我凭什么让给他呀?”

大雷也没办法了,想了一会儿大雷说:“你看是这么着。你现在对这一行比较熟悉了,十里河别看租金贵,但是那儿人多人气儿旺,你挨那儿卖一天至少顶在这儿卖一礼拜。虽然辛苦点儿,但是周转快走的量大,我觉得总比在咱们门口卖要强。买卖扎堆儿做,干什么都是一样,你不过是单打独斗惯了,还没有尝到真正市场的滋味儿呢。”

思思想了一下说:“不过,就是怕给他一个错误的感觉,好像咱们怕他似的。”

大雷说:“咳,那有什么要紧,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柳暗花明。其实我也一直在想,你总这么守着家门口,做这种小买卖也没多大意思。你还年轻应该上外边闯荡闯荡去,要不你上一趟广州,看看那儿有什么东西可以倒腾倒腾。”

思思说:“也行,跟他分手,先把我的前期投资收回来,他跟我这儿入股是四成,他都给了我五万。我要是撤股,他少说也得给我六、七万,咱们每个月再跟他要一份房租。我撤股房租就不能是三千了,至少得是六千,回头我跟他谈谈。你们看吧,我睡觉去了。”

大雷说:“你这孩子也是的,你奶奶心里有点儿不好受,多少日子你也不说过去瞧瞧,今儿晚上就睡你奶奶那边吧,爷爷奶奶都想你了。”

思思说:“天天都能看得见还想什么呀?真是的,那我过去吧。”说着转身走了出去。

大雷赶紧把电视关了对王桂仙说:“他走了,咱们也赶快睡觉吧。”说着走到门跟前,把门反锁上了。

王桂仙一看大雷那眼神就知道他要干什么,忍不住笑了一下说:“你这个当爹的,儿子都那么大了,你可倒好,饶是自己想干那事儿吧,还跟儿子编瞎话。”

“我早洗完了,你赶紧洗去吧。”大雷说完自己先立马脱光了衣裳,赤身裸体很舒服地躺在沙发上。

王桂仙刚走进卫生间去洗浴,突然门被敲得咚咚响,吓得大雷又赶紧穿上裤衩,跑去开门原来是思思。思思走进来纳闷儿地问:“干嘛呢你们?怎么还反锁门哪?”

大雷弯着腰用手捂住裤裆有些尴尬地问:“你又回来干什么?”

思思说:“衬衣脏了该换了,我拿件衬衣。”他瞥了大雷鼓囊囊的裤裆一眼,到自己屋里拿上衬衫,出来冲大雷撇撇嘴,坏笑了一下然后走了。

大雷用手按压住裤裆,心里不由得骂了一句:这他妈混蛋小子!吓老子一跳。

 

楠楠去广州出差回来了,她参加秋季广交会去了。进家门,先把给母亲和父亲的礼物拿了出来,原来是两双牛皮拖鞋,大雨和许淑英赶紧试了一下都挺合脚的。许淑英问:“这牛皮拖鞋得多少钱一双呀?”

楠楠说:“也没多少钱,二百四一双。”

许淑英有些心疼地说:“哎呦,一双拖鞋就花二百四,你可真能糟!塑料的不是一样穿吗?以后可别这样瞎买了。”

楠楠说:“妈,您这个观念也得改一改,都什么时候啦,您还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您没听人说,中国老太太和美国老太太比消费观念吗?中国老太太攒一辈子钱,最后买一套房子,住进去没几天死了。美国老太太年轻时就贷款买房子,虽然还了一辈子贷款,直到死才还完,但是人家在那房子里住了一辈子。您说,俩人谁合算呀?”

许淑英说:“不行!你让我背着债过日子,我就难受死啦!那样的话我压力太大!没有钱我宁可不买,也不能给自己找那个罪受!成天担惊受怕,背着一屁股债我还睡得着觉吗?能睡踏实吗?”

大雨说:“一个国家一种国情,咱们中国人不习惯那样的过法。话虽然是那么说:有钱不花丢了白搭。那得是有钱,你没钱,借钱也享受?那种事情大多数中国人都接受不了。连你也是一样,别看现在你挣得多,也该给自己攒点儿。都说时兴什么月光族,我看那样不好,你自己有点儿积蓄我们也放心。尤其是一个女人,你可不能傻呵呵地什么心都不操。要是嫁一个好男人还则罢了,要是嫁一个不靠谱儿的男人呢?你怎么办?”

楠楠说:“瞧您说的吧,我怎么那么瞎?怎么那么傻?偏偏找一个不靠谱儿的男人?说实在的,一开始我不太赞成我姑这门子婚事,找一个比自己大一轮的男人,都快成爹了!而且还是个二婚头!后来我也想通了,男的大点儿也好,知道让着。而且他打下现成的江山,省的女人跟着受罪。现在的人都实际着呢,女孩子都说:干得好不如嫁得好,嫁个好男人什么都有了。但是我觉得这种婚姻不稳定,谁心里都明镜似的!男的当然知道你图他什么?没有真正的情感,婚姻只是建立在物质基础上,迟早有一天得散伙。人家男的也不是傻子!”

许淑英说:“我们那时候没有这么些事儿,反正谁家也一样,都是靠工资吃饭。大伙儿的生活水平差也差不到哪儿去。现在可好,贫富差距太大了!你们还不知道呢吧?头些日子,公安局夜里把咱们楼包围了,把十四层一个六岁的男孩子带走了,闹了半天这个孩子是买来的!不是开始打击拐卖妇女儿童犯罪吗?如今不光是卖孩子的人贩子要抓,就是买孩子的人家也得受罚!原来这个孩子是贵州大山沟里的,没出满月就倒腾过来了,咱们谁都不知道这家的孩子是买的。结果怎么回事呢?闹了半天,这孩子的亲爹妈因为穷得没办法,只好靠卖孩子维持过日子!他们家老大是男孩儿,老二老三都是女孩儿。后边再生的就是为了卖,根本就不打算养!因为养一个男孩儿,起码得给他盖一所房子。生女孩儿可以留着,为的是将来跟男方要嫁妆,好给男孩儿娶媳妇。两口子连生了两胎,其中一胎是双胞胎,三个男孩儿都给卖了。这回县公安局敲锣打鼓把孩子送回去,没想到人家本主不给开门,爹妈死活不要这孩子!把公安局的人弄得呀进退两难!真是臊眉搭眼无地自容!”

楠楠说:“再穷也不能干这种事呀?这是自己的亲骨肉,这哪是人干的事呀?”

大雨叹口气说:“你小你不知道,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人穷志短马瘦毛长。真到了那种揭不开锅的地步,这人呀,什么缺德事情都能做得出来!改革开放以后是有不少人发了财,但是基本都是有门路,有后台,有靠山的人;没有人给你撑腰,八辈儿五也发不了财!咱们中国这种体制就是这样。你指望实实在在踏踏实实地苦干就能发财,没门儿!我敢说随便提溜出一个有钱人,他那第一桶金都不是好来的!不是违法就是犯罪。”

楠楠问许淑英:“妈,那后来呢?那个孩子怎么办了?”

许淑英说:“你说能怎么办呀?公安局最后没辙了,把孩子扔他们家门口开车走了。后脚他爹问这个孩子家是哪儿?孩子六岁啦,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会说,他爹托人又给送回来啦!他们家不只是一个,先后卖了仨,公安局送回来一个他就再给送走。这对双胞胎最小,一个卖给了上海,一个给卖到了北京。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呀?可是论说起来,这俩孩子还是都挺有福气的,都卖到的大城市了,而且两家都不能生育,都比亲的还亲哪!咱们十四楼那女的,这个孩子走了多少天,她就哭了多少天,直到把孩子给哭回来。这回可倒好,公安局再也不管了,因为这个孩子已经上上北京户口啦。你说你又把他弄到穷山沟去干嘛呀?人家孩子好不容易脱离了苦海,你又给送回去,还不是受一辈子穷,吃一辈子苦?这不是害他吗?什么打拐呀?真是没事儿闲的!”

大雨说:“这也是后来就不再追究的原因,因为这是两厢情愿的事,老天爷也没办法。它不比那些真正的人贩子,那些真正的人贩子,是靠倒卖人口赚黑心钱,是缺德是造孽!这是两种不同的情况。”

楠楠说:“不管怎么说,我都不能接受这种事!妈,您说的那种情况可能是存在的,但是如果没有买方市场,那种真正的人贩子也就干不成了,只要有人买他们就会干。不过,要是国家给不能生育的夫妻,提供合法收养的孩子,也能杜绝这种事情发生。”

大雨说:“有啊,福利院有的是!但是都是残疾孩子,没人愿意要啊。”

楠楠说:“这事儿还是真不好办。我累啦,我洗洗先睡了啊。”

大雨两口子也回屋睡觉去了。

躺下以后俩人睡不着,许淑英就对大雨说了白天看见王礼贤往家里带女人的事,大雨听了没吭声,许淑英问:“哎,我跟你说话呢,你没听见呀?”

大雨说:“听见了。”

许淑英问:“听见了你怎么不吭声?”

大雨叹了口气说:“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许淑英说:“按说这是人家的事,咱们也管不着。但是那天我跟咱妈咱爸说了,咱妈当时就说应该告诉毛淘。你们都上班,你们要说不知道还说得过去。我要是说一点儿不知道,那不是纯粹骗人吗?这层楼就咱们两家是一个大杂院的,都是老街坊连这点儿忙都不帮,不是有点儿太差劲了吗?”

大雨说:“谁知道说了是帮忙呀还是添乱?这种事不属于犯法,顶多算是道德问题。可是谁也不能干涉老年人再婚,更何况人家是老伴儿死了,不属于婚外情。愿意说你就跟毛淘媳妇说一下,这事儿也跟外交政策一样,男人先不要出头呢,老娘们儿传闲话是正常的,是非正式的。要是男人们坐到一起说,这可就是严肃的事情啦。”

许淑英说:“你说的也对,明儿我先跟毛淘媳妇说一下,看他们两口子是什么态度。睡觉吧。”说完转过身去一会儿就睡着了。

但是大雨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回想刚才自己说的话,觉得也对也不对,就是自己跟毛淘说说也无妨,谁说还不是一样的?况且男人跟男人说更稳当,俗话说:话越传越多,东西越传越少。女人家说话免不了添油加醋,本来是一番好意,别再说出什么麻烦来,大雷想还是自己对毛淘说吧。他想半天才想好怎么跟毛淘说,想好了却睡不着了,大雷反复折腾了好一会子才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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