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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人生舞台》之六《下场》第一章
   

长篇小说《人生舞台》之六《下场》        作者:弘魁

    农工商学兵  活着就得争         人比人该死  货比货该扔

    劳心伤神闹哄哄  执迷不悟黄粱梦    机关算尽太聪明  原来却是一场空


目录:

第一章:大梦初醒,后悔已迟

第二章:关键时刻,保住自己

第三章:自身难保顾不了别人

第四章:初生的牛犊不怕死

第五章:十七岁就要当爸爸

第六章:气候反常必有冤情

第七章:浪子回头金不换

第八章:杀鸡就是给猴看

第九章:夹半天还是没夹住

第十章:穷得兄弟姐妹都没有

第十一章:脱了孝服又穿喜服

 

第一章:大梦初醒,后悔已迟

何宝强永远不会忘记他八岁的那一天,俗话说:七岁八岁讨人嫌,猪狗不待见。其实宝强不算特别淘气的孩子,只不过是爬海棠树摘海棠时,不小心把多余家屋檐的瓦踩掉了两块,多余的老婆让宝强赔,宝强胆小又没钱,便撒了一句谎话说:“那两块瓦本来就要掉,我没踩它是它自己掉的。”

多余老婆就恶狠狠地说:“这么小就会撒谎,天生的野种,后妈养不出好东西来。”

这话真是如同五雷轰顶!宝强长这么大头一回听人说自己的妈不是亲妈!宝强“哇”地一声就哭了,吓得多余老婆赶紧钻进屋里去了。

宝强哭得很伤心,何大妈赶紧跑出来把宝强拉回屋里去,非常耐心地问:“宝强,你怎么啦?谁欺负你啦?宝强你为什么哭呀?跟妈说,不碍的你说,别叫妈着急。”

无论何大妈怎么问,宝强就是不说,这下把何大妈急坏了,急得何大妈也哭开了。看见母亲也哭了,宝强终于说出实话:“你不是我妈,我要找我亲妈。”

何大妈一听这话,顿时擦干眼泪惊讶地问:“谁跟你说的我不是你亲妈呀?”

何宝强想起多余老婆那恶狠狠地样子,就没敢说只是呜呜地哭。何大妈再三追问,宝强死活不肯说。何大妈看孩子哭得很伤心,另一方面自己也有些寒心,从小月孩儿抱来,何大妈把他养大,可知付出了多少心血!要知道何大妈是个不能生养的女人,她根本没有带过孩子,没有带孩子的经验,更没有奶水,她把宝强和宝芬兄妹俩养大,付出的辛苦可想而知。二来她也不忍心就这样看着孩子一直哭,虽然不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可毕竟是在自己怀里长大的呀!贴心贴肉跟亲的有什么区别?何大妈心疼宝强,经过反复再三的考虑,她决定带宝强到前院问问耿大妈,宝强的亲妈住在哪儿?自己带宝强去看一眼,哪怕只是偷偷看一眼呢,也好让孩子解开心里的疙瘩。

可没想到的是,她带宝强来到耿婶儿家说出自己的想法,耿大妈却对她说:“万不能够!何嫂子,我实话告诉您说,这孩子是大闺女养的!您就是带着孩子,提留着点心匣子上门去认亲,人家也得把你们骂出来。何嫂子您听我的,回家等着去吧,让我跟孩子说,这孩子不糊涂,他心里明白,保管没事儿。”

何大妈听耿大妈说这话,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她只好回家去等着。

耿大妈关上屋门转过身来对何宝强说:“孩子,听耿婶儿跟你说实话,我说的话你要给我记住喽,要记一辈子!听见没有?”见宝强点了头耿大妈就说:“宝强,你确实不是何大妈的亲生儿子。你是我从外边抱回来的,非但你不是亲妈,连你妹妹宝芬也不是,她是北屋陈大妈抱来的,宝芬因为天生没屁眼儿,她的亲爹妈就把她给扔啦!是你爹你妈花了二百块大洋钱,请俄国洋专家给宝芬做的肛门手术!那么你是谁生的呢?我跟你说了也没用。为什么呢?因为你的亲妈不是好人!她是一个没结婚的大闺女!你知道吗?没结婚的女人是不许养活孩子的。可是你亲妈不守妇道不守本分,不知道跟什么野汉子胡来乱搞,随随便便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来了。所以你不用去找她,因为你就是去找她,她也不会认你的,因为你是她的耻辱!你让她丢人不露脸!你知道吗?宝芬跟你一样的是,你们俩都是爹妈不要的苦命孩子!是何大爷何大妈好心好意收养的!人们骂街时候说你丫挺养的,意思就丫头养的,是大闺女生的。你就是人们骂的丫挺养的!知道了吗?咳,孩子,听你耿婶儿的话,找什么亲妈呀?找她干嘛呀?她对你有一点儿好儿吗?记住了孩子,永远不要去找她!说句良心话,谁是你的亲妈呀?何大妈就是你的亲妈!你要知道,生恩不如养恩!谁把你养大谁就是你亲人!把你们俩从月嗑儿里养活这么大,你妈容易吗?她可是个没生过孩子的女人!她没有奶水呀!她抱着你们俩求爷爷告奶奶,满街满巷给你们俩找奶吃去!你说她容易吗?啊?宝强,你要是有良心,你小子就给我记住了,何大爷就是你的亲爹!何大妈就是你的亲妈!你小子一定要争强赌气,长大了要孝顺人家!可不能叫人家说你是白眼儿狼!听见没有?这件事儿咱们今儿就算翻篇儿啦,啊,以后永远都不许提它,不许想它啦。”

八岁的何宝强这时才如醍醐灌顶,才知道往日放学回家,给自己和妹妹买好吃的父亲,竟然不是亲生的爸爸!每天给自己和妹妹做饭洗衣裳,无微不至照顾自己和妹妹的母亲,竟然也不是亲妈!虽然事情来得这样突然,但是宝强知道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无异于一颗原子弹在头顶上爆炸!这怎么可能呢?为什么会是这样?他望着耿婶儿的眼睛,耿婶儿也望着他。是呀,自己和妹妹宝芬长得一点儿也不像,哪儿哪儿都不像。而且自从记事以来,他记得自己从来没有挨过打,不管是父亲还是母亲,他俩从没有碰过自己和妹妹一指头。谁家的孩子不挨打呀?北屋张大妈的二小子张建业,几乎是每天一顿,俩人一起玩儿,干的是一件坏事,但是张建业回家就挨打。自己的父亲和母亲却一句话也不说,这反倒让宝强心中不忍,以后再也不敢干坏事了,因为他害怕母亲眼中的泪花!

只要母亲一哭一掉眼泪,他就不知如何是好。宝强是个很懂事的孩子,长这么大基本没让何大爷跟何大妈着过急。他们从来不打儿女一下,竟然因为他们不是亲爹亲妈!从耿婶儿屋里走出来,在回家的半道上没多远,从前院走到后院能有多远?但是就在短短的二十多步里,何宝强一瞬间就长大了!因为他懂得了一条真理:生恩不如养恩!而且自己跟任何人都不一样,人家是爹妈生的父母养的,自己是大姑娘生的!自己就是人们骂街骂的那个丫挺养的!何大爷何大妈对自己的养育之恩,比山高比海深!比天都大!自己今后要做个有良心的人!一定要争强赌气,一定要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其实在此之前,何宝强已经依稀知道母亲解放前是个妓女,他更知道父亲就是拉洋车的苦力,不过是解放后妓女不能做,都从良嫁人了;而洋车已经被三轮车代替了,父亲现在就是个蹬三轮的苦力!听母亲说过,他们两个人都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儿,因为没有人告诉过他们。他们来北京时候年龄太小,母亲是被卖来的,父亲是一路要饭走着来北京的。

回到家里,宝强坐在母亲身边一声不吭。何大妈心里很奇怪,但是她也不敢贸然问宝强,前院的耿婶儿跟他说什么啦?只见孩子回来默默不语,再也不哭再也不闹了,何大妈想:耿婶儿肯定是说了不同寻常的话。既然是那样,自己又何必再问呢?孩子也慢慢长大了,就看他自己吧,他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自己该怎样做还怎样做,但凭一颗良心,人在做天在看,反正一定要对得起这两个孩子。从良嫁人以后,何大妈在心中发过誓,从此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一辈子绝不做对不起良心的事情!

宝强不但在家里听话,上学也一直是三好生,还是少先队的大队长,一向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唯独六年级时跟同学打了一次架,打得那叫一个狠!把人家打得鼻梁骨折了,门牙都打掉了,脑门子还开了一条口子缝了七针!完事之后学校才弄清,原因是那个孩子骂宝强是丫挺养的。仅仅为了这么一句话!学校的校长和老师还纳闷呢,孩子们闹着玩儿即便说一句半句的脏话,也不至于这样玩儿命,也不至于下手这么狠呀?何宝强这个孩子一向是很文明的,从没听见从他嘴里说出脏话来。一般的班级大队长都是女孩子担任,但是给宝强当过班主任的几个老师,都一致坚挺何宝强当少先队大队长,说这个孩子是少有的文明孩子,不说脏话不骂街,这样文明的男孩子,在南城可真是不好找。但是这次为什么把人家打成那样,老师很是搞不清楚,觉得这事情有些反常,于是通知家长去学校。

何大爷来到学校听老师说了打架的情况,别的也没敢深问,何大爷把宝强接回家来,只是在半道上问了他一句:“你为什么打人家?”

宝强说:“他骂我是丫挺养的。”

到家何大爷跟何大妈一说这话,俩人都没说宝强什么,谁也没有责备宝强。何大妈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话:“往后听见就兹当是放屁,记住了,再也不许跟人家打架了。”

何宝强深深地点了点头,后来他再也没有因为这个原因跟别人打过架。但是他用自己办法来解决这种困惑,那就是谁说话带“丫挺”这俩脏字,他就和谁断绝来往,不管是同学还是同事,大家都知道他这人在语言上有洁癖,可又不知道他是因为什么。只有何大爷跟何大妈心里清楚,“丫挺”这俩字在宝强身上,无疑是一个不能触碰的伤疤。

同样,无论什么人也不能在宝芬面前说没屁眼儿。因为宝芬生下来没有肛门,亲爹妈就把她扔到大街上了,是陈大妈看见抱回来,何大妈把她养大的。何大妈用自己半辈子的积蓄,那就是魏染胡同一所很不错的四合院,卖了二百块大洋,给宝芬做的再造肛门手术。这恩情真是比天高!比海深!所以无论是宝强还是宝芬,俩孩子心里都明镜似的,都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但是他们俩对老人绝对孝敬!比亲生的儿女还要亲!自从他们知道真情那天起,因为记忆永远不会欺骗良心!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眼下孙子的个头儿都比爷爷高了,家里除了宝芬婚后不要孩子,这件事让老两口儿心中有些遗憾,其他方面真可说是样样称心事事如意。何大妈知道,“不是亲生,丫挺养的”这种话,一定是耿婶儿对宝强说的。但是又是谁告诉宝芬的呢?无疑,一定是宝强,他们兄妹俩从小到大从来没有红过脸,事事都是宝强让着妹妹;同样妹妹也是什么时候都跟着哥哥,什么事情都听哥哥的。俩人是那么齐心合力,是那么亲密无间,那份兄妹感情就象从娘胎里带来的一样。

最初何大妈不能接受女儿结了婚却不要孩子的想法,她很着急就让宝强去给妹妹做工作。当宝强弄清妹妹的真实想法后,他对母亲说了一番话,感动得何大妈大哭了一场。宝强揉着眼泪对母亲说:“妈,宝芬跟我说了,她不知道她的亲妈是谁,她也不想知道。但是她知道她妈为什么把她给扔了,不就是因为生理上有缺陷吗?如果一个母亲生下一个孩子,却把孩子给扔在大街上,她说她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的!既然不想要,那又何必生?她说我什么也不想,就想伺候好我爹和我妈!给他们养老送终。因为是他们给我治病,是他们把我养大,他们就是我的亲爹亲妈!我不能没有良心!而且我也不想把这一份感情分成两半,我所有的感情就是要报答我的爹妈!所以我不想要孩子。因为我心里容不下别人,我心里只有爹妈,若不是怕爹妈着急,我连婚都不想结。”

何大妈跟何大爷听宝强说了这些话,何大爷眼里含着泪花,何大妈呜呜地大哭了一场,她一边哭一边说:“亲爹妈不亲爹妈的,碍你生孩子什么事?一个女人哪能一辈子不要孩子呢?我是不能生,我没有办法呀!你能生你干嘛不生?赶明儿老了谁管你呀?你告诉宝芬,她这个样儿下去,百年以后我就是死了,我也合不上眼!”

宝强按母亲的说法跟宝芬说了,但是宝芬的态度仍然很坚决,谁也说不动她。宝芬拖到三十六才结婚,她一直不找对象,一直住在家里。每天下班回家,到家跟母亲一起做饭,一起收拾屋子。没结婚的时候,爹妈有病是她请假带爹妈去看病,爹妈闷了是她陪爹妈逛公园。哥哥出团费,妹妹陪着爹妈去旅游,香港、澳门、新马泰,韩国、日本和台湾,何大妈何大爷都去了,国内去的地方就更多了。这在他们这拨七、八十岁的老人们里,也算是少有的,何大爷何大妈可知足啦!院子里的老人们谁不羡慕他俩?虽然不是亲生,但是胜过亲生,到底是谁养大的跟谁亲!宝强和宝芬不是亲生这件事,院子里的人们虽然忌口不提,但是人人心知肚明。

后来宝芬结了婚。婚前宝芬跟她男人说了自己的心事,刘玉成说:“我尊重你的选择也欣赏你的生活态度,做人是应该有信仰和追求的。我们俩既然走到一起,那就是命中注定的,这件事我听你的。我妈和我爸那边你甭管,我给他们做工作,好在我还有两个弟弟,只要他们结婚有了孩子,我妈和我爸也就不会遗憾了。”

没想到何大爷何大妈这边不答应!何大妈没完没了地催宝芬要孩子,俩人迫不得已只好放弃了避孕措施,但是半年以后仍旧没有怀孕的征兆。宝芬到医院里去检查,大夫说宝芬不具备生养孩子的能力,她的生殖器官发育不好,子宫和卵巢仍然停留在八、九岁小孩子的阶段。即使用扩宫和激素的办法或许能怀上孩子,但是也不能保证顺产。于是宝芬对何大妈讲了自己确实没有生育能力,何大妈虽然很遗憾,没有办法也只好就此罢了。

 

拆迁的时候宝强还是副厂长,那时候比较忙。尽管厂子效益非常不好,但是因为厂长是个大松心,什么事都不管,只等退休享清福。宝强这个副厂长就一会儿也离不开,谁不到他得先到,下班谁都走了,他也不能走,好像那个皮鞋厂就是他的一样。就这样维持了三年,皮鞋厂终于解散了,该处理的处理,该打发的打发,年轻的买断工龄,岁数大的提前病退,最后把地盘一卖,这个五十年的国营厂子终于完蛋了。

对于这个厂子宝强是有很深感情的,从参加工作他就在这里。起初宝强只是一个普通工人,但是因为宝强干得好,老厂长让他组建一支青年突击队,由宝强当突击队长。那时候政治任务非常多,出口任务也非常紧张,许多产品都得白天黑夜地赶,一说来了政治任务,其实就是各种各样的代表团和考察团出国访问,要给每个成员做一双皮鞋,有时候团员多鞋就多,而且往往是时间紧任务急,说几天就几天天,晚一会儿都不行!那可真是完得成要完,完不成也要玩儿命完成!一九八四年为了参加洛杉矶的奥运会,要给每个中国团员赶制皮鞋,那次中国代表团成员三百五十多人,很多运动员的鞋不光是鞋号大,长期训练的脚会有不同程度的畸形,许多鞋必须是运动员本人踩脚印特质,这无疑给皮鞋厂造成了很大的难度。因为上边说是政治任务,再大的难度也得接。宝强带着一帮小哥们儿,二十多天挑灯夜战,出色地完成了那个政治任务。在那次奥运会上,许海峰实现世界冠军零的突破,李宁一人拿了三块金牌,中国拿了十五块金牌、八块银牌和九块铜牌!皮鞋厂也算立下了功劳,在一轻局的庆功会上受到了表彰。后来就没有什么政治任务了,开放市场搞活经济,让他们这个国营企业去跟温州的个体皮鞋厂家竞争,他们根本没有能力,从款式到价钱,从管理到经营,他们都没有优势。俗话说:一个媳妇仨婆婆,谁的话不听也不行。该管的要管,不该管的,只要有利益各部门争着管!七嘴八舌,争来抢去,最后闹得出口订单一点儿都没有了,于是全体职工就眼睁睁看着这个五十多年的厂子完蛋了。

由于厂长肖自强调到了一轻局当局长,他把何宝强也调到一轻局,先是当办公室主任,在他退休之前又把宝强提拔为副局长。在何宝强当办公室主任那段时间里也是非常忙,忙的不是别的,净是到下属各厂料理“后事”。先是河北蠡县的皮毛市场冲击,北京的皮毛一厂、二厂和三厂先后全完蛋了。人员好办,老的办退休,年轻的推出去就不管了。这堆积如山的存货可怎么办呀?八十年代,国人还享受不起这种高档皮草。出口又受到外国人抵制野生动物毛皮的影响,因为以前国内没有毛皮动物养殖,所有的存货都是野生的。大毛的裘皮大衣,比如狐狸皮有东北内蒙的赤狐,山西陕西的草狐,新疆和内蒙沙漠里的沙狐,狸猫皮基本是太行山的;小毛的就是黄鼠狼皮,这个产地比较广,价钱也便宜;贵重的就数东北的貂皮,好在貂皮大衣没剩下几件。宝强只好弄一拨人,整天在北京城里参加皮货展销。因为外国人抵制野生动物毛皮,所以咱们国内生产的裘皮大衣,整个滞销卖不动。一开展销会全国各地的皮货商都来参加,皮货堆积如山,大家拼命降价,但是谁也卖不出去。因为当时国内工资低,市场消费能力也不行,就是赔本卖也没人买。对于外国人是白捡一样的价格,但是对于当时的中国人来说仍然是天价。还有那些皮毛一体的大衣,原本都是出口的,后来也都卖不动了,把宝强愁得呀真是不知道怎么办好!

后来宝强终于想出一个好办法,那就是自己给自己做广告。八十年代初期虽然电视上有了广告,不过就是那一段:“燕舞,燕舞,一曲歌来一片情。”那时候一是人们不太重视广告,因为电视机还没有普及到家家户户;二是厂家也做不起广告,产品都卖不出去,哪儿还有钱做广告?不光是皮鞋厂、皮毛厂,整个轻工业系统,象地毯厂、刺绣厂、金漆镶嵌厂,还有玉器厂、象牙雕刻厂、掐丝珐琅厂等等,谁家日子都不好过。插上门打孩子,谁难受谁知道。自己的日子自己过,谁也不管谁,谁也管不了谁。计划经济瓦解了却也没有完全瓦解,市场经济实行了却也没有完全实行。在当时所谓的双轨制下,干惯了国营企业的这些干部们都茫然不知所措了。这些国企的基层干部都是服从命令听指挥惯了,让他们自己开动脑筋想办法,真比要他们的命都难!因为这帮人谁也不是干得好被提拔上去的,都是老实听话、溜须拍马、甜言蜜语和上门送礼被提拔的,所以领导拿他们也没办法。

宝强想起大街上年轻人流行穿空军的棉皮夹克,这些人不知是通过什么渠道,弄到一件空军棉皮夹克,穿上身走在大街上既保暖又时髦。于是有些厂家开始作假,仿照真的棉皮夹克做出来卖,销路竟然十分看好。宝强就让一帮小青年一人穿一件,上王府井大街去逛荡,先在北京后在全国流行起来,没想到竟然蔚然成风,掀起了一场航空服的时尚潮流。于是宝强赶紧让还没解散的皮毛三厂给他改做航空皮夹克,仅仅这一项就处理了很多积压的山羊皮。他又动员一厂和二厂也自己想办法,解决处理积压的原材料以解燃眉之急。

但是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一家一家的厂子最后还是扛不住,都陆续关门大吉了。北京第一家宣布破产的是宣武板式家具厂,在计划经济时代,哇,宣武板式家具厂那是多么牛逼!生产出来的家具,不管好赖供不应求。那年代年轻人结婚谁不想置办几件家具?但是一切都要凭票供应。不要说大衣柜、双人床、折叠桌、折叠椅,你就是买一个装衣服的大箱子也得拿票买,没有票什么也买不着。真是萝卜快了不洗泥,一件家具上居然能用七、八种硬杂木,乱七八糟,有什么用什么,反正刷上漆就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三中全会以后,农民从土地上解放了,他们来到城里大显身手,会木匠的做木活儿,会瓦匠的盖房子。那时来到城市里打家具的农村木匠特别多,他们不在意你的原料如何,只要你同意让他做,他就会给你一个惊喜!原来不起眼儿的破木头,居然也能焕然一新出现在你面前。你想要什么样他就能给你做出什么样,尤其是唐山大地震之后,打家具盖小房成了一股风气,年轻人结婚几乎全是自己打家具。家具厂生产的家具还是老模样,农民木匠手中已经有了欧式、美式和组合家具的图样,做出来比买的还要好看还要新潮,谁还去买那些样式老、还得凭票供应的板式家具呀?真是成也萧何败萧何,宣武板式家具厂靠计划经济起家,也在计划经济咽气时宣告破产。

 

宝强当了这个棘手的一轻局办公室主任,成天就是到各个厂子去料理后事。破产一家,解决一家;解散一家,处理一家。厂房,卖。机器,卖。地皮,卖!工人不值钱,卖不了就全部轰回家自谋职业去。然后用卖房卖地卖机器的钱安排干部,说白了其实就是私分。懂技术的干部就买机器,租房子,招人手,自己开私营厂子做活儿卖。国营的厂子破产了,私营企业如雨后春笋一般遍地开花。那时家具展销会特别火,都是从南方向北方进军,尤其是广东厂家。他们全部是私营企业,经营理念非常灵活,进料渠道十分广博,销售价格随行就市,可以随时上下浮动。市场第一批出现的巴西花梨家具,就是私营家俱厂家打开局面和市场推广的。样式新材料好,价格虽然高一点,但是咬咬牙也能接受。于是第一拨广式沙发、茶几、书桌、书柜等客厅书房家具,迅速占领了北京市场。随后席梦思床、三开门大衣柜、西式硬木沙发,连中堂、顶箱立柜、写字台和博古架等中式的红木家具也时兴起来。

后来下属企业一个也没有了,但是主管局这个空架子还存在,这些干部也没地儿安排。老局长肖自强就要退休了,在退休之前他把何宝强从办公室主任提拔为副局长。此时何宝强就没有什么正经事情可干了,整天就是陪着上级领导们四处去吃喝玩乐,主要原因是所有这些发票,肖自强都让何宝强签字去报销。何宝强不明就里,肖自强可是个老狐狸!就是这个时候,何大爷何大妈也跟着儿子沾了光。何宝强的媳妇小红本来是工人,因为宝强当了厂长,小红也就到了厂办。后来何宝强调到了一轻局,给小红弄了一个提前病退,整天去天坛和一群姐妹们,上午跳舞唱歌下午打麻将,天天开心天天乐。

再有就是经常有人给何宝强上门送礼,因为厂子效益不好,许多工人都想提前病退,但是条件必须干过有毒有害工种,才能五十五岁提前退休,如果没有干过有毒有害工种,那就得想办法求人。改革开放带来了送礼风气,只要托个人送点儿礼,尽管从来没有干过有毒有害工种,只要花点儿钱把档案一改,照样也能提前退休。所以何宝强抽着好烟,喝着好酒,穿着名牌服装,戴着名牌手表。小红头上身上珠光宝气,夏天真丝绸缎,冬天裘皮大衣,日子过得十分富足十分惬意。

这样的日子如果能一直保持下去,也算得上是称心如意了。可是有的人真是穷命鬼,现成的一个人就是何大爷。蹬三轮的时候他身体棒着呢,退了休也享了几年福,东南亚几个国家他跟何大妈都去过了。正准备去欧洲旅游呢,过节高兴喝酒喝高了点儿,一觉醒来竟然嘴歪眼斜,严重的脑溢血,大面积出血,当时就全身瘫痪了。想不到何大爷有人缘,心疼儿女,才躺了一个月就麻利儿地走了。可是他走了他不受罪了,家里的人可怎么受得了呦!尤其是这一双儿女!何宝强和妹妹宝芬真是痛心疾首!他俩恨自己只知道给父亲买好烟好酒,好吃好喝,怎么就不说带着父母去做体检呢?做儿女的竟然不知道父亲患有高血压和血脂高的病!还给他鸡鸭鱼肉地吃,买好烟让他抽,买好酒让他喝!自己怎么这么混蛋?怎么这么无知呀!何宝强后悔不已嚎啕大哭,气得他直抽自己嘴巴子!磕响头直磕得脑门子皮破流血,是何大妈和小红死命拉扯,宝强才罢手饶了自己。宝芬也是哭得死去活来,闹得何大妈都没工夫哭老伴儿了,她一个劲儿劝闺女,怎么劝也不行,宝芬直哭得瘫在地上,翻白眼儿死过去了!小红赶紧叫救护车把宝芬拉医院抢救去了。

家里只剩下何大妈和宝强娘儿俩了,俩人商量怎么给何大爷料理后事,依何大妈的意思是火化后买块墓地,埋到北京一个陵园就算了。但是何宝强不同意,他要光宗耀祖,他要把父亲送归故土,他要给父亲办一场风风光光的葬礼。他要让世人知道,养子不是白养的,他何宝强是个有良心的人!更何况何大爷赐给他一个姓,让他这个不负责任父母带到世界上来的人,成了有名有姓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使他有了祖宗,有了出身,有了宗亲。在父亲活着的时候,宝强开车带着父亲,按父亲的记忆终于找到了老家,而且老家的亲人还真不少,人们也没忘记何大爷的小名叫大顺。老家人都说:“大顺可是真有福哇!要着饭出去坐着小卧车回来!还养了一个闺女一个儿,儿子还是大厂长,孙子都上学了,真是大顺呀!”

因为老家有祖坟,宝强要把父亲的骨灰送回老家,而且老家离北京也很近,就在河北省的霸县境内,离北京不到一百公里。何大爷是走着要饭来北京的,那时候他还小,一个孩子靠走能走多远?所以宝强对母亲说:“我不仅要把我爸送回去,将来您百年以后,我也把您送回去。等我以后死了,我也要让儿子把我送回去。”

何大妈当然明白宝强认祖归宗的想法,是啊,他是一个连亲爹亲妈是谁都不知道的人,就像风中的一片树叶,可知要飘到哪里?只有认祖归宗才能叶落归根,这种心情任何人都能理解,何大妈也就什么都不说了,完全听从儿子的安排,让儿子把老头儿的骨灰,送回霸县老家去了。霸县虽然离北京不远,当地政府规定只要火化就可以任由亲属置办棺材再土葬,入土为安嘛,中国的老百姓还是认这个理儿。前些年平坟头的做法老百姓怨气很大,所以这几年政府也就不干涉了,但是前提必须是火化。

按说这真是脱了裤子放屁,多费一道手续。可是解放后这几十年,政府干了多少这种事情?谁说得清呀?别说是脱裤子放屁,就是拉屎不擦屁股眼儿、光着眼子逛大街、自己放屁看别人,踹寡妇门挖绝户坟的损事,那可真是多了去啦!好在改革开放,政府也放松了许多,只要不是干犯法的事,也就没有人出面干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犯法就行。红白喜事大操大办更是没人管,要不然纺织厂生产的那些白布,哪儿销得出去呀?幸亏农村大办丧事,死一个老人至少得用几匹白布,纺织厂的白布总算不愁销路了。传统的戏曲剧团都让年轻人撇了,如今看戏的只有老年人,小孩儿们都去蹦迪,没有红白喜事戏曲剧团的演员真得去喝西北风!卖纸活卖花圈也能使很多农民挣钱养家,至于鞭炮和罐头,点心和水果,也是红白喜事销得多,大操大办反倒促进了经济发展,什么事情没有两面呢?老百姓什么都不怕,就怕没钱!只要有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倒是乡政府和村干部们,还有县委党的组织部门管着,他们办事的时候不得不多加小心,既不敢明目张胆也不敢大操大办。但是该收的礼还是要收的,人家有人家的办法,尽量办得隐秘一些,不懂局的不知道,他们都是送红包送购物卡,直接给钱比什么不好?这才是:月饼模子不刻字——天知道里边是什么馅儿!

宝强给父亲买了最好的寿木,族人们都说在这个祖坟里,何大爷的寿木可算是拔了尖儿!一水的柏木!这在八十年代的农村来说,一般农民是想也不敢想的。但是对于一个在北京国家机关当干部的何宝强来说,这又算得了什么呢?说句难听的话,就是用一水的海南黄花梨,何宝强也能弄的来!不过是历史上没有用海南黄花梨做棺材的,就是古往今来帝王家最负盛名的“黄楊题凑”也不过是柏木,那可是“王”的级别!河北省老年间富裕人家死了人,最讲究的就是柏木棺材杉木套,所谓“套”大概就是棺椁的椁,这是民间的一种说法。胡大英祖上一位当村娘家的老祖奶奶,用的就是这种“柏木棺材杉木套。”这是何宝强夏天跟胡大英聊天时听说的。所以何宝强花了八千块钱,从易县买来两根一搂粗的柏木,给父亲打了一个八寸厚的柏木棺材。族人们都说:“想不到大顺要着饭跑出去,回来倒睡上了柏木材!混成皇上级别啦!还是有个好儿子呀!”

葬礼是大三天,和尚一伙儿道士一拨儿,哼哼唧唧叮叮当当,呜儿啦哇啦噫瓦啦,轮班儿念经做法事做道场。中式大鼓一拨,西洋乐队一伙儿;东北二人转,盲人大鼓书;还有河北梆子、河南豫剧两台戏,一连唱了三天三夜!这个老喜丧办得真比过年还热闹。上百年没有这么发送过老人啦!村里上年纪的老人都这么说。有钱办事不愁人手,出殡的时候当家子人晚辈多,男女孝子小二百号人,跟着灵车浩浩荡荡绵延一里多地!鞭炮声不绝于耳,锣鼓唢呐震天响真是威风八面。何宝强给父亲办这个后事一共花了九万八,他觉得这个数字很吉利,当时心下很舒服,难过自然也就少了几分。

 

一切事情都料理完了,刚刚回到北京,局里纪检办的郝主任就找何宝强谈了话,说上级党委要开展一次纪律检查和作风整顿,让他回家收拾一下,做好组织审查的准备。没过几天,来了一辆黑色桑塔纳把何宝强带走了。何宝强临走的头天晚上把自己的猜测和想法,对妻子小红全都说了,他说这回很可能要进去了。

小红没闹明白还问他:“进哪儿去呀?”

何宝强无奈地苦笑了一下说:“你这个傻娘们儿!还有哪儿呀?监狱呗。”

小红一听这话吓傻了!她一边哭一边问宝强:“到底因为什么呀?你怎么就瞒得这么严实!一点儿也不跟我说,你进去了我们娘儿俩可怎么办呀?咱妈怎么活得了呀?”

宝强说:“你就不想想,凭我的工资再加上你的工资,咱们买得起清芷园的房子吗?这些年咱们带老人出国去旅游,你身上戴的翡翠珠宝,我戴的名牌手表,这都是不要钱的吗?那钱是打那儿来的呀?还不是公家的!问题是咱们花的是小头儿,我算过也就千儿八百万。要命的是老局长他那头儿,我估计肖头儿最少是咱们的十倍!这些钱除了贪污公款,剩下都是受贿来的!”

小红不明白了,问:“肖头儿贪污受贿,他是咱的十倍,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宝强说:“这你就不懂了,这个老狐狸!他收的钱和东西都是我过手我经办的,他从来没签过一个字儿!一点儿痕迹都不留!人家是清正廉洁的老共产党员!”

小红问:“不是他提拔的你吗?我还以为他是爱你的才华,爱惜你这个人才呢。”

何宝强冷笑一声说:“他爱我的鸡巴操他屁股!爱我?他就是让我给他当替罪羊!”

小红叹了一口气说:“哎呦,肖自强呀肖自强,人家就是命强!他怎么那么些贼心眼儿呀?你说咱们可怎么办?我可真没经着过这样的事呀。”

宝强想了想说:“这就看你了,你要是想叫我早点儿出来,你就舍了那些身外之物吧,积极退赔,能退多少退多少,房子你也都卖了吧,还回皮革厂宿舍去住。要不然的话就跟我妈一起去角门住,然后把皮革厂的宿舍租出去,你们也好有点儿进项。”

小红愁眉苦脸地说:“我说的不是这个,我说的是你妈,她要是想不开可怎么办?老了老了,竟然闹出这么一档子要命的事情!”

何宝强想了一下说:“你放心,我妈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她老人家挺得住!再说了,还有宝芬两口子呢,唉,说来说去还是我不好,对不起她老人家的养育之恩呀!”

小红说:“还有咱们的儿子,你回不来我跟他可怎么交代呀?”

何宝强无奈地说:“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吧,他迟早也得长大成人。你一定要跟他说清楚,往后说什么也要学点儿谁也抢不走的技术,艺不压身!千万不能当国家干部!不能当官儿!我要是一直在皮鞋厂当工人,能有眼下这个事儿吗?”

小红无可奈何地点点头答应下来。

宝强说:“看来,今年这个中秋节是过不成了。”

小红担心地问:“真的有那么快吗?难道形势就那么紧张吗?”

宝强点燃一支香烟抽了一口说:“我看差不多。”

小红的眼圈立马就红了。

宝强想了一下又说:“其实你也可以留一手,带着儿子改嫁走主儿跟我离婚。这样一来能保住部分财产,二来你和儿子也少受些委屈。”

小红打了宝强一拳头哭着说:“你胡说八道什么呀?难道真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吗?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白跟你贴心贴肉好了二十年!”

宝强点点头说:“我知道,我这样想不也是为了儿子吗?”

小红坚决地摇头说:“不行!为了儿子也不能这么办!绝对不能这么办!他既然跟着你这个爹享了福,他就得跟着你一起受罪!他和我一样都是你的亲人!不怕,我们娘儿俩和咱妈都等着你!你就踏踏实实放心地去吧,家里有我呢。”

所以第二天早上局里来接人的时候,何宝强很平静地跟着人家走了。小红虽然眼泪汪汪,但是她也没有哭出声来,强忍住悲痛只在房间里拉拉手,并没有送出门。何宝强静悄悄地走了,在清芷园的社区里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刚开始时何宝强去的不是拘留所,只是局里党校的一座楼,里边住的都是何宝强这种人,有看守给打饭,谁也不能离开半步。何宝强和一个看守住一间屋,每天的任务就是努力回想,积极退赔,大胆揭发。何宝强心里明镜似的,怎么揭发呀?干脆自己全兜着得啦。可是全兜着,自己又根本退赔不了!拿回自己家的东西何宝强一清二楚,都写在了纸上。可是老局长那边呢?大数的东西他记得,比如买雍和家园的房子,比如买北戴河和海南岛的房子,这些他都能记得,具体数字也能想得起来。但是比如局长太太的钻戒和项链、翡翠手镯、翡翠挂件、他们两口子出国旅游的团费,局长太太拿了几件裘皮大衣,买了几个名牌包和多少双名牌鞋子;局长这些年抽了多少钱的好烟,喝了多少钱的好酒,去澳门赌博,去香港嫖娼,花了多少钱等等;这么多的事情,这么多的东西,这么长的时间,何宝强实在是想不起来到底花了多少钱。而且想起来也没有用!不管多少钱都是公款,都得自己一人扛着,没有人替自己顶缸。要是都算上估计三千万打不住,五千万也说不成,反正到不了一个亿,这是肯定的。但是自己这条小命值这么多钱吗?这么多钱得判多少年啊?虱子多了不咬人,何宝强也顾不过来了,还是赵本山那句话:爱咋咋地,由他去吧。

清晨一觉醒来,何宝强夜里做了个梦。他梦见还是刚进场的时候,厂长领着他们这帮年轻人参观各车间,看做皮鞋的各道工艺流程,走到那儿都是一股子臭皮胶味儿。一个姑娘只顾用眼睛瞟何宝强,不小心锥子扎了手,看见鲜血流出来,何宝强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那个姑娘就是小红,后来俩人搞对象成了一对夫妻。看见鲜血,何宝强又梦见小红临产时的样子,刚送到妇产医院羊水就破了,何宝强抱着小红,胳膊上流了一片鲜血,送进产房不一会儿就传出婴儿“啊,啊”的哭声,护士跑出来对何宝强说是男孩儿,宝强木呆呆地,全没有现在产房外一大群人等候,得到消息时的欢呼和喜悦。他的第一感觉是,儿子和自己不一样,总算有爹有妈,有一个实实在在的家!

并不是没有欢呼声,想想也有,那次是何宝强陪着领导去坝上草原,白天吃了烤全羊,晚上篝火晚会跳舞,欢呼声吼叫声不绝于耳。酒足饭饱后,六个人一人搂一个美女走进蒙古包,全体脱得一丝不挂,说好的是集体轮换交欢,那次是何宝强第一次跟别的女人性交。六个人属何宝强年轻,但是那话儿属何宝强不行,别人都直挺挺硬邦邦,嗞溜嗞溜地干上了,何宝强无论如何立不起来,好叫大伙儿一顿笑话。勉强有了一点儿样子,那个女孩子刚骑上去,宝强却“嗞溜”一下子早泄了,气得那个女孩子踹了宝强一脚走了。何宝强只好坐在角落里抽烟,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狗男女,变换着各种姿势群交乱交。这些男人在机关里可是各个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此时却和野兽没有一点儿区别,唯一的区别是野兽浑身长毛,这些人浑身光溜溜,肉皮白晃晃,在昏暗的灯光下越发显得刺眼。

还梦见第一次去王府饭店吃龙虾,何宝强落了个一大傻的名声,因为别人早都吃过龙虾,看见龙虾端上来,别人都不动筷子。宝强却是头一回见第一次吃,一个小小的皮鞋厂厂长,从来没有进过王府饭店,何况那次买单的是何宝强,他干嘛不吃个痛快?谁爱笑话谁笑话,干脆头不抬眼不睁,一个澳洲龙虾全让宝强一人吃了。到底是什么滋味儿,现在想不起来了,只记得那肉很有咬劲,很有嚼头儿。

早晨醒来,何宝强还蒙头转向的。看守打来早饭放在何宝强面前,何宝强一点儿食欲也没有,好像做梦吃的那只龙虾还没消化完似的。见何宝强瞪着眼冲早饭发呆,不知道他什么意思,看守就问了一句:“怎么意思?绝食吗?有什么想法直接说。”

何宝强才知道看守误会了,赶紧低下头吃饭。吃完饭看守收拾饭盆对宝强说:“赶紧的,抓紧时间想问题,我这儿成天伺候你,你也给我争口气,有什么写什么,干了什么承认什么,我也不能逼供信,你自己最好主动点儿,争取宽大处理。”说完端着饭盆出去了。

说起处理,何宝强又想起皮毛三厂处理裘皮大衣。是呀,二轻局局长夫人从皮毛三厂拿走了三件裘皮大衣,一件大毛内蒙赤狐皮的,一件小毛灰色进口水貂皮,还有一件东北野生紫貂皮。不仅她拿走三件,她还带着市委组织部长的夫人来也拿走了三件。组织部长夫人又带着市长夫人来了,又拿走三件。后来的人,何宝强现在想也想不起来了,反正三家皮毛厂的那些高档存货,都让这些夫人们白白地拿走了。剩下的那些中低档货,比如黄狼皮、金丝鼠皮、狸猫皮又让区里各级领导的夫人们拿走了。说是卖说是处理,其实只给了象征性的一点儿钱,跟白拿没什么区别。

几件裘皮大衣算什么?处理地皮才是大头呢。地皮据说是卖了两个多亿,何宝强只知道大概是两亿多,具体数字是两亿几,是两亿二、三,还是两亿八、九,何宝强根本不知道。局里的会计是老局长肖自强的儿媳妇霍丽,买方经手人是老局长的儿子肖耀东,肖耀东名下开着一家房产中介公司。卖地皮的事老局长没让何宝强插手,所以他只知道划到局里账本上是两亿三。后来通过给老劳模买房子,买了二百套,转手卖了一百五十套,账面上的钱终于变成了现金,都在肖自强儿媳妇霍丽手里掌握着。外人不知就里,光看何宝强挥金如土,那钱不过是让何宝强过一下手,或者说是经他的手签个名,报销后拿到钱的人是谁?何宝强一个也不知道。这里边到底有多少人拿了钱?他们分别拿了多少?何宝强怎么能说得清?可是自己如果不说不交代,那么这些钱就都是何宝强贪污了!这可不是小数呀!一百五十套高档公寓商品房,钱数都上亿了!何宝强担得起吗?一个是担不起,一个是太冤枉!何宝强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可是如果交代,自己又交代不清,那就必须把肖自强的儿媳妇霍丽拉进来,怎么走的账只有她最清楚!但是应不应该把霍丽交代出来呢?何宝强很是伤脑筋。把霍丽拉进来就等于把肖自强也扯进来了,他们会不会狗急跳墙乱咬人呢?合起伙儿来指正自己,给自己栽赃呢?自从进了这个学习班,何宝强就没有睡过一夜好觉,原先他没有失眠的毛病,可是现在天天失眠,一脑袋乌黑的头发,已经开始出现白发了。

何宝强不光想自己的事,他还惦念着家里,惦记着老母亲是否知道自己现在所处的境地。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自己争强好胜想让父母过上好日子,这本来没有错儿,上级给什么任务一定圆满完成。从一个普通工人干起,后来加入了共青团,当上了团支部书记,后来入党又成了车间主任,再后来又成了厂长。入厂二十年,同时进厂的伙伴们多数还是工人,而何宝强已经三级跳高,成了管这帮伙伴的厂长!但是如果一直在厂子里,不到局里来当这个副局长,那又会怎么样呢?起码卖地的事情跟自己沾不上边!在那个小小的皮鞋厂自己就算腐败透顶,充其量也不过是几十万,总不会闹到这种给别人当替罪羊的地步!何宝强真是后悔死了!有道是知止免辱,自己怎么就不知道在哪儿止步,在哪儿收手,怎么就一步一步走到了这般田地呢?卖地的两个多亿呀!这天文数字把何宝强压垮了,这该如何是好呢?何宝强此时心虚了,他是真的没了一点儿主意。

 

自从何宝强当上正厂长,用厂子的地皮盖起的楼房,肖头儿让何宝强放出风去,说是给工人盖的宿舍,工人们高兴得不得了。结果楼房盖完之后,厂里的工人们才闹清楚,原来是把地皮卖给了开发商,这房子是商品房,根本不是宿舍,一套也不分,工人想也甭想!用房子抵地皮款,开发商给了皮鞋厂五十套房子。这些房都让主管局的领导和皮鞋厂的头头儿分了,何宝强给自己留了四套。但是他也不敢在那儿住,全部变卖了之后,用那笔钱在菜市口南边的清芷园,买了两套三居室和一套两居室,自己住一套三层的三居,给父母买的三居室是一层,那套三层的两居室出租,每月还能拿一份租金。所以何大爷何大妈就搬家离开了角门,来到清芷园和宝强住在一起了。何大爷再把角门的房子租出去,一个月还能落两千块钱的收入,何家这日子过得真是太滋润了!难怪叫人羡慕得眼红!

每个季度何大爷跟何大妈回角门去收一次房租,见着老邻居寒暄起来,大伙儿都羡慕这老两口子,尤其是每天美,她说:“我才是冤枉呢,遭了半辈子罪,还落个外号‘每天美’!看看人家何大妈何大爷,养了一对好儿女,虽然不是亲生的,可是比亲生的强百倍!人家老两口子才是真正的每天美哪!我的儿子倒是亲生的,管什么用啊?来了就会吃我喝我拿我抽我,光会算计我,还跟我要钱。”

见天贱纳闷儿惊讶地问:“啊?他还敢抽你?”

每天美笑着哼了一声说:“咳,我说是抽我的烟。”

见天贱说:“我说呢!他大姐,您快得了吧啊。您说您家的小伟,那孩子是多听话呀,多能干呀!听说又做了大买卖,不定赚多少钱哪!您还不知足?知点儿足吧啊,抽点儿就抽点儿吧,这年头儿,不啃老的就是好孩子。”

何大爷跟何大妈没工夫听她们没玩没了地闲聊天,拿上房租就回家了,走出多远去还听见每天美说:“这老两口子,真是有福之人不用忙。”

何大爷跟何大妈当然心里舒服极了,一辈子有两个好儿女,俩人什么急都没有,什么事情儿女都给安排得好好的,俩老人只是享清福。没想到何大爷天生没福气,七十三这个坎儿没闯过去,突然得了脑溢血,狠心撇下何大妈,自己急急忙忙利利落落地走啦!

现在何宝强被人带走了,何大妈当时并不知道,只是一连几个晚上吃饭时看不见宝强过来,何大妈不免问了一下小红,小红开始时说在会议中心开会。后来还不见宝强回家何大妈再问,小红就支支吾吾说不清楚了,何大妈这才起了疑心。而且看见小红眼圈是红的,何大妈更是放心不下,她追问小红到底出了什么事。小红一开始不愿意也不敢说,但是经不住何大妈再三追问,小红只好说宝强被人带走了。

何大妈惊讶地问:“哎呦!是什么人把宝强带走啦?”

小红说:“别人我不认识,我光认识他们老局长肖自强,还有纪检办的郝主任。”

何大妈想了一会儿问:“那,宝强头天晚上就没跟你说点儿什么?”

小红想了一下说:“说了会子话,他说可能要出点儿事儿,组织上可能要调查,他让我先别告诉您,免得让您着急。”

何大妈叹了口气说:“你说我能不着急吗?这好几天啦,我这右眼皮就一个劲儿地跳,常言说得好: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我就担心宝强出事,你看看,结果还是出事了。那------他说是出点儿事儿,要是一星半点儿的小事儿,也不至于把人带走,不叫回家吧?已经走了五天了,一点儿音讯都没有。要是搁以往,宝强就是不天天上我这看一眼,他也会天天给我打个电话。五天没露面儿,五天也没给我打电话,这能是小事儿吗?他一定是怕我着急。但是,你这样蔫不出溜地被人带走,五天五宿不着家也不露面儿,也不打个电话给你妈,你说我能不着急吗?哎呦,我那儿呦,我知道你是心疼妈,可是你这样心疼妈,妈可真是受不了呀------”何大妈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何大爷死得那么突然何大妈也没有这么伤心。

小红也是一筹莫展,只得搂着婆婆的肩膀,陪着婆婆掉眼泪。

何大妈哭着说:“你说这个月饼节可怎么过呦?”

小红低下头没说话。

 

何俊雄放学回来用钥匙开防盗门,听见门响见孙子回来了,何大妈赶紧起身去了厨房,小红也擦擦眼睛假装没事儿一样。

何俊雄进屋就说:“妈,学校里又要买校服呢,您给我二百。”

不等小红还言,何大妈赶紧走出厨房来问孙子:“怎么你们学校还穿孝服哇?是大伙儿都穿吗?”

何俊雄一下给问愣了,他看看妈妈小红不知怎么回事,说:“是呀,都穿。”

小红也没闹明白婆婆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论道。

何大妈接着问孙子:“你说你爷爷死了,他们干嘛都穿孝服?连远亲都不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他们也穿孝服?他们凭什么穿呀?”

小红这才听明白了忙解释说:“咳,妈,不是孝服是校服。”

何大妈不容喘气接茬儿说:“我知道哇!说半遭儿不就是孝服吗?那咱们还得买多少白布哇?再者说了,三七早都过了,马上就该五七了,还穿的哪门子孝服哇?”

小红忍不住笑了说:“妈,我说的不是穿孝的孝,是学校的校,是学校的校服。”

何大妈这才闹明白,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哎呦,我说呢,咱们家死人办丧事,他们闹着穿孝服,这不是敲竹杠趁火打劫吗?”

小红问俊雄:“你们学校不是刚买了一身校服,这才几天呀,怎么又买校服?”

何俊雄说:“不是妈,我们得参加区里市里的国庆节歌咏比赛,人家要求必须一律穿红色的,我们没有红色的校服所以还得再买。”

小红看了一眼婆婆,从口袋里掏出二百给了何俊雄,俊雄就回自己屋里做作业去了。

小红说:“妈,您说这个学校也是的,变着法儿地收钱,左一身校服右一身校服,长的短的,薄的厚的,两年做了六身!还没结没完啦!老师不说好好地教书,重点不在课堂上讲,在她的家里讲,学生都得上她家里去补习,你要是不让她挣这笔钱,老师就存心跟你过不去,在学校刁难孩子。妈您说这是怎么啦?学校跟孩子们身上明目张胆地赚钱,教育局竟然没人管!我听说有一个家庭困难的女孩儿,因为交不起补习班的费用,老师就在课堂上当众羞辱这个女孩儿,结果女孩儿想不通就跳楼自杀了!您说这帮老师缺德不缺德?这样的老师还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别他妈不知羞臊啦!”

何大妈经的多见的广,只不满地哼了一声,什么也没说,婆媳俩一起去厨房做饭。

这工夫何宝芬和她男人刘玉成来了,一见母亲和嫂子都耷拉着脸,还以为是为父亲的突然离去而伤心呢。但是听嫂子说哥哥被人带走了,何宝芬当下也着急了,何宝芬问小红:“嫂,你知道来的人是什么人吗?”

小红说:“我就认识俩,一个是他们局的老局长,名字叫肖自强,另一个是纪检办的郝主任。”

何宝芬想了一下纳闷地说:“肖自强?不就是他们皮鞋厂的老厂长吗?”

小红点头说:“是。咳,人家不是自强,人家那是命强。”

何宝芬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说:“这是局里领导领着人来的,而且还不是一般干部,是纪检办的,看来一定不是小事。你说呢,玉成?”

刘玉成点点头说:“现在正是严打的节骨眼儿上,依我看咱哥可能躲不过去,够呛。”

何大妈一听就急了连忙问:“真打呀?那还不得打死你哥!你哥脾气倔,他不会说一句服软的话,那不还不得打死他呀?再者说了,他们凭什么打人呀?”

宝芬赶紧解释说:“妈您别着急,不是打人,严打是严厉打击的意思。”

何大妈问:“那,严厉打击也得说犯了什么错误,犯了什么王法不是?横不能无缘无故地严厉打击呀?你还不知道你哥,他是个十二分谨慎的人,他能犯什么事儿呢?”

刘玉成看了一眼宝芬对岳母说:“妈,这个事儿您先别着急,着急也没用。现在共产党的干部还不是:说你有事儿你就有事儿,没事儿也是有事儿;说你没事儿你就没事儿,有事儿也是没事儿。您想想您跟我爸出国去旅游,谁给您出的钱呀?还有逢年过节我哥给我爸买的好烟好酒,您以为都是我哥花的钱吗?不是,都不是,发票都开成办公用品,都报销啦!花的都是公款!那些烟酒的真实价格我都不敢告诉您,要是跟您说了就得吓死您!而且您也不会让我爸抽让我爸喝的。”

何大妈纳闷地问:“他那烟酒能贵到哪儿去,那烟能值多少钱?酒多少钱一瓶呀?我听你爸说过,烟也不好闻,酒也不好喝。那烟特别臭!那酒酸了吧唧的,不过是看着儿子的一片孝心,凑合着抽,凑合着喝了得啦。”

宝芬笑了说:“妈您可真敢说,那烟一千多块钱一盒,一万多一条哪!那酒五千多块钱一瓶!还凑合着抽,凑合着喝!”

何大妈惊讶地瞪着俩眼,连下巴都合不拢,好半天天才结结巴巴地说:“妈吔!一千多块钱一盒?一盒二十根烟卷,那一根烟卷不就是五、六十块钱吗?窝地妈吔!磕吓死我啦!怎么那么贵呀?这谱儿摆的呀!磕是要了亲命啦!都超过皇上老佛爷的待遇啦!你说这还活的了吗?我那傻儿子呀,你磕要了你妈的老命啦!按老话儿说,他这就是僭越!就是犯上作乱!就是谋逆造反哪!要诛灭九族的呀!”何大妈终于止不住捂住脸呜呜地哭起来,宝芬和小红俩人也没办法只好安慰解劝。

何俊雄早就放下了笔,站在门后边偷偷地听着。

原本何大妈跟何大爷住在角门拆迁给的那套房子里,后来宝强当了厂长又有了新房,何大妈跟何大爷就依儿子的意思,搬过去跟儿子住在一起。再后来又买了清芷园的房子,老两口又跟着搬了过来。现在怎么办?何大妈哭了一阵子,问小红:“宝强跟你怎么交代的呀?你说说,我听听。”

小红说:“他说他这个人没有根基,这您是知道的,所以不是什么政治问题,大不了就是一个经济问题。他说了让我把这三套房子都卖了,准备给人家还债。咱们娘儿仨还搬回去住您那套房子,唉,怎么吃进去的还怎么吐出来呗。”

何大妈想了一下说:“能吐出来还是好的,吐不出来就只好拉出来了。”

何宝芬纳闷儿地问:“妈,您说拉出来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呀?”

何大妈撇了女儿一眼说:“你买的东西虽然用过了,但是还能还给人家。你吃的东西怎么办呀?吃的是鱿鱼海参,拉出来的是臭屎,谁要哇?得了,我先退赔吧。”说着就把自己戴的金镯子、金戒指都撸下来交给了小红。

何宝芬看了丈夫一眼,毫不犹豫地摘下了自己的钻戒,刘玉成知道宝芬的意思,也把自己手上的钻戒摘了下来都递给小红,小红不要,宝芬硬塞进小红手里。何宝芬问嫂子:“嫂,你知道我哥这事儿得退赔多少钱吗?”

小红说:“不是我不知道,连你哥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但是他买的清芷园这三套房,我知道,这是二百八十万,现在可能涨到一千多万了,这房子能抵挡不少窟窿。可是其他东西就卖不了多少钱啦。噢,他还给我买了一对翡翠镯子,一对耳环和一个戒指,翡翠这东西也涨了,估计也能卖个百八十万。他还有两块名牌手表,一块好像是六万块钱,一块我记得是十二万块钱买的,别的我还真是说不好。嗯,就是听他说,老局长那边儿具体花了多少钱,他根本说不清,因为他确实不知道。”

何大妈说:“管他呢!咱们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管得了他?”

小红说:“妈,您怎么还不明白呀?人家老局长是个老狐狸!他花的钱都是您儿子宝强签的字!现在都算在宝强头上啦!要不说这事儿难办呢!”

“哎呦!”何大妈深深地叹口气:“你说这个傻孩子呦,怎么那么傻呀!他花钱你凭什么替他签字呀?你这不是吃了哑巴亏吗!”

小红无奈地说:“妈,您以为人家真是稀罕您的儿子呀?人家把您儿子提拔成厂长提拔成局长,就是拿您儿子当钱柜使唤!想花钱的时候就随便拿!您儿子不敢不给,根本挡不住!不但挡不住,还得替人家签字!替人家顶缸!”

“哎呦,这可怎么好呀?早知道这样------”何大妈实在坚持不住了,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捂住脸又呜呜地哭起来。

刘玉成想了一下对何宝芬说:“现在咱们也不好弄,因为咱也不知道哥在里头交代了多少,更不知道老局长肖头儿贪污了多少,还有就是咱哥替他背了多少。咳,我想这个肖自强总比咱哥多,不会比咱哥少,不行的话,咱们也卖房吧。”

何大妈连忙摆手坚决地说:“不介不介!你们的房子是你们的!根本没用你哥出钱,这事儿我知道,没你们俩什么事儿,你们俩卖的哪门子房,坚决不能那么办!”

小红也冲刘玉成摇了摇头。

何宝芬说:“那,妈您说怎么办呀?现在,咳,这种事情什么时候也是要看态度的,你要是积极退赔,认罪伏法态度好,处理得就会轻一些。你要是不认罪,再不积极退赔,将来判刑肯定重!毕竟还是捞人要紧呀!”

刘玉成也对何大妈说:“妈,宝芬说的不错,咱们还是想办法凑钱积极退赔吧。我们不是有两套房子吗?再说了,东三环那套房还是我哥帮助买的,要不是我哥帮忙我们也买不着经济适用房,就把那套房子卖了吧,尽量多凑点儿钱,还是救人要紧呀!”

何大妈只好点头同意,什么也不说了。


封底题词:当代文字版《清明上河图》

四面八方来往  五行八作不同    风土人情耀眼  花花世界盛行

记录城市变迁  人生得失轨迹    揭示道德沦丧  针砭时弊世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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