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人生舞台》之六《下场》 作者:弘魁 农工商学兵 活着就得争 人比人该死 货比货该扔 劳心伤神闹哄哄 执迷不悟黄粱梦 机关算尽太聪明 原来却是一场空
第五章:十七岁就要当爸爸 送走了金婶儿关上门,小红试探地观察着婆婆的脸色,小声问:“妈,您没生气吧?晌午您吃了点儿什么呀?您可别瞎凑合。” 何大妈叹口气说:“我吃了一屉小笼包子,你呢?不是你们俩拍卖去了吗?卖了吗?” 小红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高兴地说:“妈,我还没来得及告诉您说呢。妈,您猜那张画卖了多少钱?” 何大妈摇摇头:“你说吧,我可猜不出来。” 小红笑了说:“妈呀,这头水牛可真值钱呀!卖了一千三百万!” “啊?”何大妈惊讶地张大嘴半天合不上,“妈吔!什么人这么有钱呀?就那么一张破画,光画了一头瘦了吧唧的水牛,就能卖一千三百万?不就是齐白石画的吗?不过话说回来也是,上回我看电视,也是一张齐白石的画,画的是一个小蝈蝈,那就卖了三百万,何况这是一条大大水牛呢!要是这么论,也算卖得不多。” 小红解释说:“妈,不是论大小,啊对了,不是论画的东西大小,人家是按画的尺幅算,这条水牛是四尺的,所以才卖了这么多。” 何大妈不耐烦地说:“我知道呀!水牛画四尺还是画小了呢,要是按真牛画,八尺也不够。那蝈蝈你怎么画,他也画不出四尺来呀?世界上有那么大的蝈蝈吗?” 小红知道婆婆心里不舒坦就没有争辩,她换个话题说:“妈,说是拍卖了一千三百万,刨了手续费还剩下一千一百多万。我要是再给宝强送八百万去,咱们还能剩下三百多万呢?我把借的钱先都还了,我妈那九万咱也不要了。您说剩下的这笔钱,咱们干什么好呀?我想去银行弄个什么理财,看看能不能再挣点儿。” 何大妈决绝地说:“千万别去银行!银行最坑人啦!无论买什么也不能存钱!这钱要是存到银行里,存来存去就存没啦!钱太毛啦!你看前几年咱们买的房子,翻了多少倍?宝强给你买的翡翠翻了多少倍?要不是房子和翡翠涨了价,咱们拿什么救宝强啊?” 小红点点头说:“对,还是您说的对。那,咱们买点儿什么呀?” 何大妈说:“你见了宝强,跟他商量商量再说吧。” “行,那我就按您说的办吧。”小红答应下来。 大风暴过去之后,经理给公安局和医院打了电话,警察来拍了几张照片走了,120救护车说他们随后就到。等他们把尸体抬上救护车,然后拉到医院的太平间,搁到冷柜里存放,那时候的油条就算全完事了,光等着他的家属来广州,商量怎么料理后事。 这会儿,大伙儿都站在油条的尸体旁边观看,可能是他在跳的时候、一只脚沾地被雷击中了,所以他被烧焦的是半个身子。 黑桃尖儿说:“咱们无论好歹也是哥们儿一场,给他凑身衣裳吧,尽量给他穿新的。” 大伙儿都同意,回到楼上挑选自己的衣裳,拿下来给油条穿,一边穿水牛角一边说:“唉,可惜了的材料,要是知道他马上死,事先把这心、肝儿、肺,还有什么肾脏,角膜什么的都捐献了,最后死的时候也算办了一件大好事,有多少人等着这器官呢。” 面筋也说:“可不是吗,这么年轻什么什么都是好的,他又没有病,烧了真是可惜!” 肥逼说:“哎,要是赶紧告诉医院,他是刚死的,这时候抓紧时间掏,没准儿还能用上两样儿呢!” 水牛角对肥逼说:“我知道你是舍不得什么,他的一根顶你两根,你那玩意儿太短。要是想换你就跟大夫说说,看能不能给你换上。你要是舍不得他走,就赶紧摸两把,省的一会儿人家拉走了,你又后悔摸不着啦。” 肥逼说:“你拉倒吧,他的是他的,我的是我的,他的虽然长,可是细呀。我的虽然短,可是粗呀!你没听人说:宁要短短粗,不要细细长。女人喜欢粗的,不喜欢细长的,太长了顶得肚子疼,弄不好就顶到子宫里去了。” 水牛角忍不住笑了说:“你们大伙儿都听见了吧,这可不是我编排他,是他自己说的。好像他是个女人似的,好像有亲身体会一样,怨不得他叫肥逼。哈哈哈。” 大伙儿都笑了,笑得肥逼不好意思了。 说来何俊雄还是小,他远远地站着看,他可不敢去跟前,听着他们还在说笑,何俊雄很是不理解,碰上这种事情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肥逼忽然说:“哎呦,油条的眼睛还没闭上哪!咱们给他穿衣裳,他准都看见了。你们可别胡说八道了,回头晚上他找你们算账去!” 水牛角满不在乎地说:“你拉倒吧,我不怕,我给他闭上眼,别回头落个死不瞑目。”说着用一只手按住油条的双眼,按了一会儿,开手眼睛还是睁着;水牛角又按下去,这回足足按了有十分钟,一撒手眼睛果然闭上了。 黑桃尖儿有些纳闷地自言自语说:“我记得油条比我高哇,怎么这人一死了,看着这么小,至少比我矮半头,是不是人一死了身子就抽了?” 水牛角说:“我没看出来,要不你躺他旁边比比。” 肥逼说:“你要是真的躺在他旁边,我也给你一条新内裤。” 黑桃尖儿说:“去你妈的吧!老子虽然没挣到钱,但是老子还没活够哪。” 面筋神色黯然地说:“唉,都是一个独生子,他爹他妈来了看见不定多伤心呢,还不得哭死!你们怎么这样?还有心思说笑!” 这话说得大伙儿全都不吱声了。衣服穿好了,医院的120救护车也来了,临上车之前面筋说:“按我们那儿的规矩先死为大,咱们哥们儿弟兄好了一场,给他磕一个吧。” 水牛角说:“你拉倒吧啊!鞠个躬得了,磕什么磕?上跪天下跪地,中间跪父母,别的人甭想。愿意磕你磕,我可不磕。” 别人也随声附和都说鞠个躬算了,面筋点头同意。水牛角把何俊雄叫过来,大家站成一排,水牛角说:“我发话,大伙儿一起鞠躬啊。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 面筋急忙阻止说:“你拉倒吧!什么三鞠躬啊?神三鬼四人一个!磕头就是这个论道,给死人磕头点四下脑袋,鞠躬当然也得这么来。” 水牛角说:“行,听你的,那就再来一下吧。”众人又鞠了一躬。医院的护工打开车门,大伙儿帮助抬上担架,装好车人家就开走了。 这回屋里少了一个人,大伙儿把油条的遗物收拾到一个编织袋里,放在房间角落,等油条的爹妈来了好交给他们。 完事之后,水牛角说:“我听经理说,他要改变眼下的销售方式,他说要和厂家谈一谈,用一种新模式:就是每个城市只找一个公司,让他包销。价钱定好之后,厂家就不管销售了,到时候只管利润分成。具体办法是在全国各大城市成立体验馆,每个体验馆放几条睡眠毯,让居民白白使用,每天去体验馆体验半个小时,回家睡觉就香了。等她离不开咱们睡眠毯的时候,她就肯定该掏钱买了,能睡一宿踏实觉比什么不强?虽然说产品是贵一点儿,人老了能睡一宿好觉,有一副好身板,比吃什么营养补品都强。儿女要是不相信咱们,自己联系厂家去买,厂家报价比咱们的价格还要高,那时候他们就会掉过头来买咱们的。” 面筋问:“你听说的这件事儿,定了吗?” 水牛角说:“听说大致是决定了,而且这回还要给咱们进行培训,因为在社区里能把老年人拉倒体验馆,也不是一件容易事。现在各种坑害老年人的事情太多了!把老年人都给吓怕了。所以咱们去了就是让老人放心,爱买不买没关系,随时来随便躺,一个人躺半个小时,大家排队,咱们发号。我听经理说,就是教给咱们怎样跟老年人说话,既要亲切热情,又不能过分让他起疑心;看年龄岁数该叫什么叫什么,嘴儿要甜,腿儿要快;老人在那儿躺着,咱们还得站在一边,不停地介绍产品,反正也够累的。” 肥逼问:“那,给咱们什么好处啊?加薪不加薪呀?” 黑桃尖儿说:“哪儿还不是一样,底薪加提成呗。” 水牛角摇摇头说:“也不完全一样。咱们所有原来的老人儿这回都分开,作为业务骨干分到各个城市去,给咱们算分区总经理。咱们再找公司再招人铺设体验馆,尽量全城开花。反正最早来的这拨人,这回都升级成大区经理啦,收入肯定要比以前多点儿。” 面筋说:“不管怎么样,反正比现在要好,你们说,咱们现在这种情况算什么呀?你说是传销吧,人家也没有给你洗脑,也不让你去发展下线。可不说是传销吧,押着你六千块钱不给,月月工资也扣押着,只给一点儿零花钱,而且还没有人身自由,下了班哪儿都不许去。如果要是让我去其他城市铺点儿,我还是真乐意去,起码我先自由啦。再说上班下班肯定也有钟点儿啦,加班也有加班费了。” 肥逼说:“你怎么净想好事儿呀?想的倒美。” 水牛角说:“不是想的美,确实是真的。公司现在的做法肯定不合法,押金六千美其名曰信誉保证金。你信不过我,我还信不过你呢?那你怎么不给我信誉保证金呀?每月的工资也不给,说是统一保管,只发几百块烟酒钱和交通费,怕咱们半路跑了,现在哪儿还有这么办的呀?老板说了,到周末开会时给大伙儿说清楚,钱也给大伙儿算清楚结清楚,然后爱干不干自己决定。” 何俊雄一直听着什么话也没说,不知别人愿不愿意干,反正他是不想再干下去了。 油条死后第三天他的父母和妹妹来了。下午三点钟,他们进门就是一通猛哭,大伙儿都跑到前楼去看。油条的爹是个老实巴交的老头儿,光会抹眼泪小声呜呜地哭,油条他妈是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他妈和他妹妹一边哭一边数落,说什么:“你们的生活条件太差啦,连洗澡的卫生间都没有,要是有卫生间洗澡冲凉,他何至于跑到雨地里去淋雨?”还有“他早就跟家里说了,六千块信誉保证金是违法的!你们没有资格收这钱。” 这句话经理不爱听了,他说:“你要是讲理我就陪着你,你要是胡搅蛮缠,我可没工夫跟你扯淡!多新鲜哪,他每天拿着公司的产品出去推销,万一他要是跑了呢?我找谁要去?我的损失怎么办?” 油条他妹妹说:“你说那个没有用!什么叫万一呀?我哥哥是在你公司里死的,是在工作日里死的,按理说这就算是工伤死亡,你就说怎么赔偿吧。” 经理说:“天要下雨我能叫它停吗?你哥跑出去淋雨,他告诉我了吗?他死是在下班休息时间,不是在上班的路上!我凭什么给你按工伤算?你说你们养个儿子不容易,养到二十岁能挣钱突然死了。您的心情我能理解,白发人送黑发人受不了,这是人之常情,我非常能理解!搁谁身上谁也受不了!是吧,我这儿也养着儿子呢。但是什么事儿都得讲道理,您可不能胡搅蛮缠!” 油条他妈急了:“谁胡搅蛮缠啦?啊?你才胡搅蛮缠哪!我儿子是在你公司里死的,不是工伤是什么?” 经理说:“工伤也得说是怎么个工伤!他是叫雷劈死啦!算神马工伤呀?” 油条的妹妹也急了:“你放屁!你才会叫雷劈死呢!你缺德吧你!” 经理赶紧解释说:“对对对,我说走嘴了,本来是想说雷击,结果我给说成雷劈了,对不起啦!我给您赔礼道歉还不行吗?” 油条他爹问:“那,你们打算给我们多少钱呢?” 一说到这个关键问题,大伙儿都不吭声了。双方沉默了好一阵子,经理说:“按说呢,没有我们公司什么事,但是人毕竟是死在我这儿了。你们呢,老来丧子也挺可怜的,我呢就按人之常情,发挥自己的同情心,一次性给你们三万块钱------” 不容经理说完,油条他妈立刻打断他的话:“你拉倒吧!你打发叫花子呢?啊?我儿子就值三万块钱?我告诉你说,现在喂一头长成的肉牛,你拿三万都未必买得来!合着我的儿子连头牛都不如哇!我地天爷呀,我那苦命地儿呀,啊哈哈哈,我不活啦-------”油条他妈躺倒地上打着滚大哭起来:“你个挨千刀的呀!拿人不当人呀,你不用舍不得你那钱。不信你等着,老娘我就是不火化!我就在冰柜里存着我儿子!存一天你就掏一天的钱!存一年你就掏一年的钱!我豁出去拿不着钱,我也要存他十年二十年!我非叫你破产不可!这回我致死也饶不了你啦!你个王八蛋!老娘我不发话,我看他谁敢烧我儿子!” 这时老板娘赶来了。 老板娘比较机灵,她赶紧上前搀扶油条他妈,连声叫道:“大嫂大嫂,您快起来,刚下过雨地上凉,您躺在地上会受伤。您也这么大岁数了,您可得保重身体!没关系的,有什么话咱们好说好商量。大嫂,咱们进屋去说,我给您和大哥沏好热茶,您尝尝我这茶叶怎么样。走吧大嫂,我搀着您。您看您,本来儿子没了就伤心,那就更不能着急生气了!您得说气大伤身后悔晚!是不是?什么病不是由打生气得的?再者说了,咱们谁跟谁呀?您兄弟不会错待您的,他要是对不起您,我就不饶他!这个事您只管放心!不就是一个钱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这事情好说,都包在我身上!您犯不上为这事着急生气------”老板娘不住嘴地说,一边说一边拉着油条他妈去经理办公室,油条的妹妹和他爹也跟着去了。 小红带着银联卡来到市委党校来看何宝强。首先见到小苟,小苟二话不说先问:“这回你把钱带来了吗?” 小红说:“带来啦带来啦,您不是说不带钱不叫我进去吗?我哪儿能不带钱呀。” 小苟说:“那好,你先跟我去运动办把钱交了,然后再看你男人。” 小红只好跟着小苟去交钱,等小红把卡上的八百万转走了之后,小苟才带着小红回来去看望何宝强。夫妻一见面就抱头痛哭,也是三个月没见面了。何宝强胡子拉碴,头发长得都象女人了,脸瘦的都嘬腮了。小红一边抚摸着男人的身上,一边心疼地哭个不停,感觉起码瘦了三十斤,摸哪儿都是瘦骨嶙峋。何宝强见自己往日风光漂亮的媳妇,如今变成了干瘦的小老太婆也很难过,忍不住说:“这回,可是让你受委屈了!” 小红说:“你说什么哪?咱们不是夫妻吗?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那是不可能的!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的好男人!我能嫁给你是我的福分!他们判你一年我等一年,他们判你十年我等十年!老妈有我伺候,你不用操心惦记家里。孩子他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咱不管他,咱也管不了他了,他那么大了由他去吧。” 何宝强忽然问:“你怎么这么长时间才来看我?” 小红说:“我不是没有来,我来过三次,可是人家不叫我进来。人家说叫我回去想法子弄钱,交了那八百万才能见到你呢。” 何宝强十分惊讶,连忙问:“你真的交啦?你从哪儿弄来那么多的钱呀?” 小红说:“我哪还有来钱的路呀!这都是人家宝芬两口子,上回卖了一套房子,这回又卖了一张齐白石的画,我这才有钱来见你。” 何宝强叹口气说:“这么说,你已经把那八百万也交了?” 小红点头说是。 何宝强呆呆地自言自语:“这回怕是躲不过去啦!” 小红纳闷地问:“怎么你又说躲不过啦?这是为什么呀?不是说只要把钱都退赔了,就能开庭审理结案放人吗?” 何宝强说:“我估计全部退赔也不会放人,怎么也得判几年,不过倒是有可能会判缓刑。要是判五年,由于全额退赔很可能就缓刑三年两年的,那就可以少蹲几年监狱了。” 小红高兴地说:“要是真能那样就太好啦!咱妈就等着你回去呢。” 宝强问:“妈还好吧?” 小红说:“还行,就是饭量小了,没有你在家时吃的多,我说她劝她也没有用。” 宝强红着眼圈说:“你回去告诉妈,我在这里挺好的,没有人刁难我,我既不受罪也不受累,你叫怹老人家放心吧!把身体养得好好的,我回去还想吃妈做的红烧肘子呢。” 小苟进来说:“行啦行啦,工夫不小了,该走啦,老夫老妻的有什么可黏糊的?” 何宝强心里不由得有些纳闷,为什么把那八百万交了,小苟还是这种态度?但是他什么也不敢问,只好示意让小红走,小红知道不能得罪人家,只好依依不舍地站起身来走了。 何宝强问小苟:“小苟,我这次把这八百万也交了,什么时候才能开庭审判呢?” 小苟不耐烦地说:“你着什么急?我怎么会知道。我还跟你说啊,所有这些都是你自己承认的,我可什么都没说!你的事儿我什么都不知道。” 何宝强只好不问了,但是他感觉事态有些不对头,小苟对他的态度越来越冷淡,越来越蛮横,而且什么消息都不透露,不知这是为什么,何宝强百思不得其解。 吃了晚饭,哥儿五个静静地坐在屋里,一场雨过后,天气凉快多了,面筋说:“也不知道他们谈判谈得怎么样了?咱们这位经理多少总得出点儿血吧?不管怎么说,人总是死在你这儿了,不给点儿钱实在说不过去。” 水牛角问面筋:“那你说给多少合适呢?” 面筋说:“人家油条他妈不是说了,买一条肉牛都得三万,怎么说这也是一个人哪!” 黑桃尖儿说:“我看呀,这事儿还真不好说,这年头儿,人还真不如牲口值钱哪!” 水牛角说:“按说咱们哥儿几个应该帮助油条他妈他爸,毕竟咱们是一样的人,都是打工仔,帮助油条其实就是帮助自己,你们说呢?” 黑桃尖儿说:“你说这话我赞成,可是咱们怎么个帮法呢?” 面筋说:“咱们一起去跟经理说情去呗,万一能起点儿作用呢?” 水牛角说:“不是万一,是一定要起作用!我想他要是不给咱们脸面,咱们就给他来个集体撂挑子,把自己的客户都带走,看他怎么办?” 面筋点头说:“这倒也是个办法。管他灵不灵,管他管事不管事,咱们先说说看,但是尽量别把话说死,咱们自己也在一个关口上呢。你们觉得经理现在很在乎咱们,因为他正好想要改变一下经营方式,正好需要咱们这帮老人儿。可咱们自己其实也是一个两难,好不容易人家要重用咱们了,让咱们去大区当总经理,眼看就要挣高工资了,为了一个已经死去的哥们儿,就把咱们的好机会给错过去?你们说这合算吗?” 水牛角问:“那你是什么意思?袖手旁观吗?” 面筋连忙说:“不是!我当然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咱们去帮腔,一定要注意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要把谈判搞僵了。别回头没给油条的爹妈帮上忙,反倒给自己弄一堆麻烦。” 水牛角想了一会儿对大家说:“咱们是选个代表呢还是集体一起去?选代表吧只怕说得不周全,集体都去又好像给老板施加压力、仗着人多势众似的。” 面筋说:“咱们不如先看看再说,你们别以为油条的爹妈是傻瓜,你没听见第一天来的时候,油条他妈说的那句话吗?人家早就说了,如果老板给的赔偿不满意,那人家就不火化尸体,什么时候满意了人家才火化呢!现在的人们都学精了,别以为农民就是傻子。” 这话说得大伙儿都点头。 大伙儿这么说话,其实何俊雄一句也没听进去,从北京出来大半年了,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那天他去火车站发货,特意到原先打工的那个小饭店去看了看,店主换人了,那对夫妻已经走了。听说是那个女人怀孕闹反应,身子重了什么也干不了,回家准备生孩子去了。看来这两口子出来就是寻找机会怀孕想要一个孩子,很可能是男人生理有缺陷不能生孩子。可是一想到那个孩子是自己的,何俊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十七岁,不对,明年生,那自己就是十八岁当了父亲,一个谁都不知道的父亲!一个像影子一样的父亲!一个像贼一样的父亲! 天下有这样的事吗?家里的父母也不知道,他们都快当爷爷奶奶了!自己的奶奶就要当祖奶奶了!这是一个对任何人都不能说的天大的秘密!自己才十七岁,就和一个比自己大十五岁的女人生了一个孩子!而且这个孩子永远都不会知道他的亲爹是谁!这是多么地荒唐!事实上自己做了父亲,但是自己却不担当一点儿责任,那可是自己的骨血呀!不是随地撒了一泡尿!自己怎么能这样不负责任?怎么能这样混账!尽管是他们夫妻心甘情愿把这个孩子养大,但是毕竟自己是孩子的亲生父亲!这个事实是谁也改变不了的!这件事压在何俊雄的头上,把俊雄压得喘不上气来,整天愁眉不展。一开始,何俊雄以为他们两口子是四川人,后来才知道他们是贵州人,西南三省云贵川的口音有些近似和相像,作为从小在北京长大的何俊雄是分不清楚的。他们是贵州哪个地区哪个县、市?何俊雄更是一点儿也不知道,但是知道这些有用吗?难道真的有一天,自己还上门去和那个亲生骨肉相认吗?人家会容许吗?想都不用想!肯定不会的! 何俊雄的父亲何宝强是没结婚的大闺女生的,他现在是还不到结婚的年龄,就把一个亲生骨肉丢给了人家。这一对父子的命运,都不是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心中都有一个难以启齿的心结,父亲是茫然无知的,儿子是不由自主的。何俊雄虽然不知道父亲的身世,他隐约感到奶奶不是父亲和姑姑的亲妈,而且父亲和姑姑也不是亲兄妹,这从长相上就能看得出来,现在的孩子知道的东西很多,尽管有些东西是他们这个年龄不应该知道的。但是在如今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他们就是知道!应该知道的他们不知道,不应该知道的他们偏偏都知道!这能怪他们吗?当然不能。 看着何俊雄心事重重的样子,水牛角奇怪地问他:“红桃尖,小老弟,你在想什么呢?一丁点儿个小人儿,干嘛整天愁眉不展的?” 何俊雄勉强地笑了一下说:“没有愁眉不展呀。” 水牛角说:“晚上看电影去,完了咱们去喝酒,好吗?” 何俊雄点头答应了。 晚上的电影只看了一半,几个人都觉得没意思,就从电影院出来去夜市喝酒,喝着喝着,不知不觉就喝高了。何俊雄突然趴在桌子上呜呜地哭起来,其他人都感到很奇怪,一起问他为什么哭?何俊雄说出的话把大家都吓傻了也搞糊涂了。他说:“我才这么小,刚刚十七岁就有了儿子啦!可是我却见不着哇------” 啊?何俊雄的话让大家都哑口无言了! 过了好一会儿,水牛角才问:“你,你跟谁生孩子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呀?” 何俊雄只哭却不回答。 肥逼摇着头说:“真是看不出呀,这个小东西,人小鬼大!你是在哪儿找的女人呀?” 何俊雄还是只哭不回答。 黑桃尖儿问:“红桃尖你倒说说看,你遇上什么难事了?是不是那个女人讹诈、逼着跟你要钱啦?她在哪儿?我们跟你一起去说理。” 何俊雄摇摇头说没有。 水牛角奇怪地问:“那你哭的哪门子?不就是甩了一股水吗?” 肥逼拦住水牛角说:“大哥,你这是怎么说话呢?人家红桃尖是个有情有义的人,自己的骨血当然不能随便抛啊?万一是个男孩儿呢?那也是人家洪家的后代呀。” 水牛角不屑地说:“你拉倒吧,你这些日子甩的骨血还少哇?恐怕没有一个连也有两个排啦!跟我这儿你装什么正经!” 面筋挥了挥手说:“你们别瞎捣乱了。哎,小老弟,我问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呀?光这么哭也解决不了问题呀?你说出来,看看大伙儿能不能帮帮你,别哭了。” 何俊雄也觉得怪没意思的就停止了哭泣,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啤酒,然后说了他初到广州遇到的那个小饭店,在那里打工和老板娘的那点儿事。 水牛角听了以后说:“咳,那算什么呀?好歹它还是流到子宫里去了,好歹他还能成个人!我这些年不知把多少儿子甩到墙上去了!那才是糟蹋了呢!儿子没有,连孙子也耽误了!你管他呢,不管好歹他有人照顾,不管好歹还有疼他的爹妈!这真的不算什么!想开点儿吧,喝酒喝酒,老弟来来来,大伙儿都喝酒,喝完了咱们回去好好爽一爽!” 肥逼奇怪地问:“老兄,今天又没有新人,你拿谁爽呀?” 水牛角坏笑了一下说:“我先让你们爽,然后我再爽你们,一个都跑不了!我挨个来一个人搥十下,大伙儿给我数着,就像《红楼梦》里边的击鼓传花一样,到了该射的时候,我可就不撒手啦,轮到谁就是谁!他算撞上头彩啦!我这罐高钙牛奶就赏给他啦!咱花不起钱找野鸡,又怕沾上脏病,自己的哥们儿自己乐呗,反正谁都没有毛病,哈哈哈------” 面筋撇撇嘴,嘟囔着说出一堆难听的话:“神经病!还他妈高钙牛奶呢!牛犊子指着你喂奶,早他妈饿死啦!你一天能出多少奶水呀?再者说了,你那奶头子也他妈忒大了,还是他妈弯的,牛犊子嘴里含得住吗?再再说了,你那奶头子硬得跟铁钩子一样,还他妈一个劲儿地瞎出溜,就不说老实呆一会儿,半个钟头也吸不出一口奶水,牛犊子要是饿急了,不他妈一头顶死你才怪哪!” 几个了人听了面筋这话都哈哈大笑起来,连何俊雄也忍不住笑了。 水牛角也笑了,但是他并不恼还说面筋:“你不用在我面前装正经,我最烦的就是你!太他妈的面!忒他妈抠儿!出那么一丁点儿水儿,哎呦喂,得费多大功夫!你不乐意正好,我还懒得伺候你呢!” 面筋说:“你说话可得算数,你不弄我,我也不弄你,我就当一个看客,也算是看一场真人秀吧。” 肥逼说:“你白看呀?谁让你白看呀!你搬一箱啤酒就让你看,不搬你就滚出去!” 黑桃尖儿和水牛角都叫喊:“对!不能让他白看!买一张盗版盘还得五块钱哪。” 肥逼追问面筋:“你搬不搬?” 面筋想了一下,大晚上的不让回宿舍,上哪儿去呀?于是只好点头答应了。 水牛角对何俊雄说:“小老弟,不是哥哥们不教你学好,实在是万般无奈!你说咱们都是这个干柴烈火的岁数,又是在广州,一年四季多数时间用不着盖被窝。要是睡在被窝里,一个人憋得慌,自己撸管儿也能办事儿。你看咱们那个居住条件,一个地铺睡五个大小伙子,前胸贴后背,鸡巴对屁眼儿,谁能忍得住呀?其实这种事儿,就跟吃饭就得拉屎,喝水就得撒尿一样,总不能把人给憋死吧?” 面筋说:“外人有歪理,还说得头头是道儿,早晚象油条一样,让雷给劈死!” 水牛角立刻还嘴道:“我告诉你说,面筋!你还少拿油条说事,嘴上积点儿口德!人家油条没办缺德事,你凭什么说他是雷劈死的?让你搬一箱啤酒,你就心疼了是不是?” 面筋马上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黑桃尖儿说:“过了今年我不想干了,我们家乡那边有好多在外边打工的人都不出来了,就在家里开农家乐,一年也不少挣钱,什么事都不耽误,我也想试一试。” 水牛角说:“黑桃尖儿,你说的这个事儿倒是可以试一试。咱们好歹在外边混了这几年,大福虽然没有享过,起码也见过有钱人是怎么活着了,趁着眼下还年轻,咱们怎么就不能往上挣一挣呢?万一挣出个新世界呢?” 面筋冷笑一声没说话。 水牛角问面筋:“你什么意思?笑什么呢?” 面筋说:“我不说了,说出来没好话。” 水牛角说:“不行!你小子今天非得给我说出来!” 面筋说:“你说你能干得了什么?除非是开窑子!就是一根儿鸡巴的能耐!比谁都粗比谁都大,还他妈是弯的,除了这点儿资源这点儿本事,你说你还会还能干什么?” 水牛角让面筋问得没话说了,他想了一下说:“我是比不了你们,你们好歹都唸过几天书,我一年也没念过。那我不会学?谁是天生就会?在这儿干推销我比你们差吗?” 黑桃尖儿打断他俩说:“算了算了,还是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吧。谁有什么条件就用什么条件,谁有什么特长就发挥什么特长------” 面筋忍不住笑出了声,他说道:“咱们这几个人里边,就数油条那玩意特长!可惜他的那个特长糟践了,早烧成灰了,发挥是发挥不了啦!骨灰倒是能当肥料!” 水牛角忽然想起油条来,就问了一句黑桃尖儿:“你不是说,看见油条他妈和他爸走了吗?老板到底给了他们多少钱?” 黑桃尖儿说:“听老板娘说是六万。” 水牛角沉默了一会儿说:“咳,等于是两条牛呗,一个大活人才顶两条牛。” 面筋说:“知足吧,你得说你是什么人!你是一个中国的老农民!你还想要多少钱?你值多少钱呀?成天唱国歌连这个都想不明白,不愿做奴隶的人们,不愿意是不愿意,毕竟你还是个奴隶!能吃饱喝足饿不死,你还想干什么?不是没有奴隶主整天拿皮鞭抽你吗?不是也没有剥你的人皮,拿你的头骨当尿盆吗?知足常乐才行。” 黑桃尖儿说:“哎,还真是的,也不知道别的国家,人家的国歌是什么词?都二十一世纪了,咱们还停留在不愿做奴隶的阶段,这个水准是不是有点儿太惨、太低啦?” 肥逼说:“就是的!一唱: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我就觉得血腥!一唱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我就特别着急!看运动会的那时候,拿到金牌本来挺高兴的,可是左一遍右一遍地唱国歌,我这心里就特着急,特别扭,特难受!难道就不能改改这歌词?唱唱咱们美好的祖国?唱点儿让人高兴的词儿?” 水牛角说:“别他妈胡说八道了!找死呢你们!这也是你们掺和的事?” 大伙儿都不吭声了。 沉默了一会儿,面筋说:“其实我觉得不用改词,换一首歌就行,换那首五星红旗多好!”说着他就唱起来:“五星红旗迎风飘扬,胜利歌声多么响亮,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从今走向繁荣富强。越过高山,越过平原,跨国奔腾的黄河长江,宽广美丽的土地是我们亲爱的家乡,我们爱和平,我们爱家乡,谁要侵犯我们就叫他灭亡。这首歌多好哇!升的是五星红旗,唱的也是五星红旗,而且曲调还好听。咱那国歌还是小日本进中国时候,迫不得已无可奈何写的词儿,跟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了。” 这回大伙儿都点头称是,谁也没反对。 何大妈那天听儿媳妇小红说,那张画卖了一千多万,心里总算踏实了一些。可是她见小红把钱送去,儿子还是没有一点儿能回家的意思,心里不免有些着急。孙子出去大半年了,也一点音讯都没有,说是不想,能不想吗?说是不着急,能不着急吗?不过是浑身哪儿疼,自己不说没人知道罢了。越想心越窄,不由得心口也疼起来了,这是解放前多年的老毛病,解放以后没有再犯过,现在又找到身上了。何大妈正在揉心口,金婶儿来了,一见何大妈揉心口就问:“怎么啦?您这是。” 何大妈说:“废话!蹲着拉!站着拉得出来吗?” 金婶儿说:“您瞧您,人家好心好意给您解心宽来了,您怎么那么不识好歹!” 何大妈自嘲地说:“我还不识好歹?你要是外人我还不说呢。这不是又犯开了心口疼的老毛病吗,疼得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躺下更不行!只好可着屋子转腰子。” 金婶儿说:“要不我给您捏捏积?顺顺气儿?” 何大妈说:“那是存住食了,捏积管事。我这不是存食,唉,就是着急着的。” 金婶儿说:“捏积又不费什么事,您趴下,舒服一会儿是一会儿,我给您捏捏,没准儿兴许管点儿事呢。” 何大妈只好趴在沙发上,金婶儿弯着腰给何大妈捏积。正在这时候,何宝芬抱着孩子来了,看见金婶儿在就随口问了一句:“呦,金婶儿来啦,我妈这是怎么啦?” 金婶儿快嘴快舌地说:“你妈拉不出来,趴着拉呢!” 何宝芬当真了,连忙问母亲:“妈,您真是便秘呀?您怎么不说话呀?我给您拿药去。” 何大妈挥挥手说:“不是,你金婶儿拿我开涮哪!我心口疼的老毛病又犯了,你金婶儿就说给我捏捏积,反正也坏不了什么事,她闲着也是没事儿干,就让她给我捏呗。” 金婶儿哼了一声说:“瞧瞧,占便宜卖乖,多大的谱儿!比慈禧太后还难伺候!我这儿好心好意给她解心宽,她还说我是没事儿闲的,我可不是闲的吗!?” 何宝芬马上笑着对金婶儿说:“金婶儿,多亏我妈有您照顾,怎么会是闲的呢!我们做儿女的都做不到,您说您这是多好的人哪!上哪儿找去?妈您知足吧啊。” 何大妈推开金婶儿的手坐起来说:“眼下我只有跟你金婶儿念叨念叨,老人们都走了,都散了,再也找不着原先大杂院的感觉了。我还是真想咱们那个大杂院呀!来来来,让姥姥看看我的大外孙,呦呦,瞅见姥姥就乐,那就是姥姥还死不了呢,是吧?咳,如今我只有这一个乐事儿啦!” 金婶儿说:“可不是吗!你说咱们原先那是多热闹!前院儿后院儿,谁家没有一点儿事儿呀?有一点儿事儿,大伙儿就能念叨好几天,那是多解闷儿呀。如今关上门,瞪着大眼看电视,心思根本就不在电视上。要不是有这老街坊老邻居,真能把人给憋闷死!净说住楼房是生活水平提高是享受,依我看纯粹是死不了活受!” 何宝芬把孩子交给母亲后,顺手打开了电视机说:“你们也不开电视,多闷得慌呀。” 何大妈看见电视里一个男孩儿玩滑板,从楼梯扶手上滑下来一头栽到水泥地上,就问何宝芬:“宝芬,你说他这不是作死!活得腻烦啦?” 何宝芬说:“您不知道,人家这是玩极限呢。” 何大妈纳闷儿地问:“急现?莫非是急着现眼?那也不能玩命呀?” 金婶儿连忙点头说:“对,就是死不了活现。” 何宝芬不知道怎么跟这两个老太太解释,就说:“咳,这是如今小孩子们的一种玩法,从国外传进来的,有的孩子玩得特别好!您是没见过。” 何大妈说:“你拉倒吧!还特别好!我看他就是急得死不了!你说说,啊,他金婶儿,养活一个孩子容易吗?好不容易把他养活大了,你说他就急着现眼!就刚才那一下子肯定是脖子折啦!你想想啊?洋灰地那么硬,一脑袋扎下去,死不了也得成了瘫子!那是绝对的!” 何宝芬只好笑了笑没有再解释,因为她知道解释也没有用,老人有老人的看法。 金婶儿有些奇怪地问何宝芬:“宝芬,你说头几天,牟们思思开车,深更半夜的,拉我上天安门广场看升旗去了------” 何大妈插嘴问:“干嘛深更半夜去?又不是做贼偷东西。” 金婶儿说:“你不懂,不能等日头出来再升旗,日头出来就升不成啦!宝芬,你说我那天看见,见天贱的外孙子对着她的脸唱:你是我的小呀小屁股,怎么爱你都不为过------你们是没看见呢,见天贱不说打那孩子,还高兴得一个劲儿地乐,你说,这不是找抽哇!” 何宝芬说:“您可真会瞎白话!什么小屁股哇?人家唱的是小苹果!不过嘛,倒是有一个品牌的牛仔裤,要是让身材好的不论男孩女孩穿上,那个小屁股还真是象个苹果,人家就是拿苹果跟屁股比。那,您看上升旗了吗?” 金婶儿说:“看上啦。你们是没见呢,那些升旗的小伙子们,那身条,那脸蛋,都漂亮着哪!嘿,小伙子们都一边儿高!长的都帅傻啦!我跟你们不一样,你们都说帅呆啦,我就说帅傻啦!一个个地哎,都是浓眉大眼高鼻梁,别提多漂亮啦!那小细腰哎顶多三扎,连二尺都不够。那干嘛一唱就是:解放军那么齁黑呢?其实肉皮儿黑的一个都没有!天大亮了我看得可清楚啦!这些小伙子白白净净高高大大的,个儿顶个儿的那么苗条,特别精神!” 何宝芬真不知道跟八十岁的老人怎么解释这件事,真是把她闹得哭不得也笑不得,只好简单地说:“不是军是区。” 金婶儿瞪着大眼更不明白了:“怎么还有蛆呀?是大尾巴蛆吗?嘿呦,你说我就纳了闷儿了!广场上不叫晒甜面酱,茅房也改成马桶了,哪儿来的大尾巴蛆呀?” 何宝芬这回实在忍不住“扑哧”一下乐出了声,说:“哎呦,我的金婶儿吔!您可真是一个大活宝!我说的是解放区!您瞧瞧您,怎么就想起晒甜面酱来啦?” 金婶儿十分认真地问:“早已那时候,咱们不都是自个儿腌咸菜,自个儿晒甜面酱吃吗?谁家花钱买咸菜买甜面酱呀。噢,不是咱们原先住的宣武区呀?” 何宝芬笑着摇头说:“不是,绝对不是!宣武区早没啦。” 金婶儿更加纳闷儿地问:“好没影儿的,凭什么说没就没啦?那------我从来也没听说过北京还有个解放区呀?我就知道西城区,东城区,崇文区和宣武区;咱们眼下住的是丰台区,后来没有崇文和宣武就光剩东西了,这是打哪儿又蹦出来个解放区呀?” 何宝芬叹了口气只好说:“解放区不在北京。” 何大妈也插进来问:“那解放区在哪儿呀?” 何宝芬无奈地说:“陕西有,江西也有。延安呀,井冈山呀都是。” 金婶儿说:“那他上他们那儿唱去,干嘛跑咱们这儿来唱呀?” 何宝芬懒得解释了,转脸去问母亲:“妈,咱们晌午吃什么呀?我好买去。” 何大妈说:“你看着办吧,你做什么我吃什么,还不行?” 何宝芬答应一声出门去菜市场了。 金婶儿看着何宝芬走了,然后对何大妈说:“完啦,完啦!咱们算是没有用啦!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你看看你闺女,我就问问她解放军怎么那么齁黑?你横是看见啦?你也听见了吧,人家都懒得搭理咱们!你说说,咱们这样儿的,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何大妈叹口气赞同地点点头。 金婶儿也叹口气说:“唉,可是我又死不了!你说这可怎么办呀?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觉去。七十三我算闯过来了,看样子八十四也未准死得了,说心里话,我都活得腻烦了!成天吃了睡醒了吃,什么也不干,你说长寿得有用,没有用活那么大岁数干嘛?” 忽然有人敲门,在外边喊:“金老太太在谁家串门儿哪?您老头子走失啦!快点儿回家去吧。” 金婶儿一听连忙站起来对何大妈说:“哎呦!我得赶紧回去,牟们老家伙不认识回家的道啦!也不是走哪儿去啦,何大妈你自个儿呆着吧啊,我回去瞅瞅。”说完赶紧走了。 何宝芬在菜市场转了一圈,什么东西都有,可就是想不起来吃什么。想来想去还是吃饺子省事,再者说,母亲也可能好长时间没吃饺子了,有现成的饺子馅和饺子皮,何宝芬就两样各买了一些,家里也没有一个男人,省得买下酒的凉菜了,只要包的饺子够娘儿俩吃,还能剩下点儿给嫂子留下就行啦。真是的,刚才进门没看见嫂子,也不知道她干什么去了,让金婶儿一个劲儿打岔,何宝芬也没顾上问。一边想心事一边回家,走到大门口正好碰上嫂子小红,宝芬问:“嫂,你上哪儿去啦?” 小红说:“我还能上哪儿去呀?还不是又上你哥那儿跑了一趟吗?” 宝芬看看周围没有人就小声问:“我哥到底怎么样啦?什么时候能结案呀?” 小红说:“先家走,到家再说吧。” 于是姑嫂二人就回家了。进了门,小红先洗洗手抱了抱孩子,然后把孩子交给何大妈,跟何宝芬一起进了厨房,俩人一边包饺子一边说话。 小红瞟了一眼外边小声说:“我今天又没进去,人家还是不叫我进去。你说我就纳了闷儿啦,这是怎么回事儿呀?不是说好的吗?咱们把这八百万再认下,你哥就能结案,顶多判个三年五载,我这心不就踏实了吗?咱妈不是也不接记了吗?怎么这个事儿这么难缠呀?” 何宝芬也想不清楚,但是她在报纸上看见肖自强的儿子肖耀东也被逮捕了,罪名是行贿和贪污公款,于是她把这件事告诉了嫂子小红。 小红问:“那你说,他们家的事情------会不会跟你哥有关系呢?” 何宝芬摇摇头说:“我也闹不清,但是------” 小红有些纳闷地问:“但是什么?” 何宝芬说:“但是他们原先毕竟是一个单位的,我想许多事一定会有瓜葛的!你想啊,肖自强原先是厂长,儿媳妇霍丽是他安排的会计,他儿子肖耀东负责跑外,整个皮鞋厂全成了他们家的人。也别说,只有我哥是一个外人。我觉得这个厂子没有多大油水,他们就是贪污也贪不了多少,可能是最后卖地这件事,他们家等于是自己卖给自己了!你想啊,肖自强让我哥当厂长,把地卖给他做房地产的儿子肖耀东,这不就是等于借我哥的手,把地皮卖给他的儿子吗?” 小红说:“我听你哥说也是这件事,可能牵扯到的钱款比较大,好像都几个亿了!但是他们虽然名义上让你哥管,钱可没有经过你哥的手,到底卖了多少钱,你哥压根儿不知道!” 何宝芬发愁地说:“所以说这件事还真是不好说,没准儿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人家偷驴,我哥拔橛子。我就担心最后是这结果,我哥成了人家的替罪羊!” 小红问宝芬:“那你说,咱们现在还能干点儿什么吗?比如说找点儿证据什么的。” 何宝芬说:“就是找也得我哥跟咱们说上哪儿去找,找什么样儿的东西,可是你现在都见不着我哥,咱们能干什么呢?不管怎么说我都觉得不好,因为我哥是一个没有根基的人,他就不应该进这个场合,人家提拔他是别有用心的,就是要利用他,拿他当替死鬼。” 小红发愁地说:“那你说这可怎么好!难道你哥就没救啦?咱不仅把咱们的钱退了,而且还替老肖背了那么多,你说到头来还是照样判你哥,咱们不是就冤枉死啦?” 何宝芬说:“按说我哥就不应该进入这个官场,官场里边黑着哪!你说咱们一个平民子弟,没有靠山和背景,到那里头能有好结果吗?可是我哥太要强,这原本也不是他的错,但是如今这些当官的几乎没有不贪的,大官大贪小官小贪。我哥这个人又没有那么多心眼儿,也没有什么城府,到头来鸡飞蛋打一场空,那还是好的,就怕给人家当了替死鬼!” 小红说:“咳,谁能想到有这一天呀?原本说老肖是看得起你哥,他在皮鞋厂提拔你哥,我也跟着沾了光,后来他调走到主管局里工作,我们都没想到他还把你哥也调到局里去,还说他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呢!” 何宝芬说:“什么有情有义?现在当官都得带着自己人!走到哪儿带到哪儿。他调到局里去把我哥带上,我哥就是他的死党!我哥就会死保他,死跟着他!除了我哥他信任谁呀?” 小红发愁地说:“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了,只有听天由命!我上回去看你哥,才知道他的想法,其实他不愿意再替老肖背那些冤枉账了。他没想到咱俩又折腾出来钱,又给人家交上去了。可是我有什么好办法呢?我不交钱,人家就不让我见你哥。等我见到你哥,才知道你哥这回写的交代材料,把那八百万推翻不承认了。所以上次我去了看见小苟,他那态度可蛮横了,吓得我也不敢说什么。” 何宝芬说:“既然如此,也就什么都甭说了。该你死,你怎么也是死!该你不死,你就是犯下天大的错儿,哪怕是犯下该死的罪,你也一定死不了,咱们国家不就是这样吗?” 小红说:“咱俩说的这些话,可不敢叫咱妈知道!” 何宝芬说:“哎呀,嫂子,我怎么连这点儿事儿都不懂,还用你嘱咐我?” 小红说:“得了,咱们这回就踏踏实实地等着吧。” 何宝芬说:“下回我跟你一起去看看我哥,我也好长时间没见过我哥了。” 小红说:“行,下回去的时候我叫你。” 饺子包完了,何宝芬洗手抱孩子,小红一个人在厨房煮饺子。 金婶儿回到家一看,金叔已经被思思接回来了,人倒是什么事也没有。 听思思说爷爷去了衙门口,金婶儿不由得埋怨老头子说:“你说你吃饱了喝足了,挨哪儿待会儿不行,你怎么跑到衙门口去了?想打官司是怎么着?” 金叔说:“我这不是闲着没事儿想出去逛逛吗?结果我坐错了车,我看着马路两边,怎么越走越不对头哇?心说:我这是到了哪儿啦?就问了一下售票员,人家说到玉泉路啦。我说我想去十里河或者潘家园,我怎么跑到玉泉路来了?车一停我就赶忙下了车,我看见一辆车写的是开往公主坟的,我说先坐上这趟车吧,反正我带着老年证,坐车也不花钱,然后到公主坟我再换车。没想到这回走得更远,我一问售票员,人家说我坐反了,下站是衙门口,吓我一跳,我就赶紧下车了。” 金婶儿生气地说:“你那鼻子底下不是嘴呀?难道是长了牙的逼?你怎么就不事先打听打听!哪趟车是进城的,哪趟车是出城的?你反而越坐越远!上了岁数出门儿在外,你就放下架子虚心问问人家,也不至于跑到衙门口去呀!都快到门头沟啦!” 大雷说:“妈,您就别埋怨我爸了,他叫人家坑走了钱,心里正难受呢。” 金婶儿连忙问:“怎么回事?你还叫人家骗啦?” 金叔委屈地说:“我到衙门口下了车,觉着好像是转向了,我赶紧打110,警察来了问我怎么回事。我就说我走迷糊了,人家问我有没有亲属的电话号码,我耳性不好谁也想不起来。你说也邪门儿了,我偏偏想起思思的手机号码,我就告诉了警察。警察帮我打了电话,叫思思过来接我,还让我在原地等着不要动,然后警察就开车走了。” 金婶儿问:“难不成是警察骗了你的钱,他翻你身上没有?这会儿连警察也有假的!” 金叔说:“没有,警察一下也没沾我,他开着警车走的。我就在马路牙子上坐下等着。就这么个工夫,来了一个年轻人问我:老大爷,你怎么坐这儿呀?我说我走迷糊了,警察给我孙子打了电话,一会儿我孙子就开车接我来了,你放心吧,谢谢你。没想到那年轻人说,您瞧这都中午一点了,您吃东西了吗?我说没吃呢。他说我带您去买个煎饼果子吧,吃了东西再等,您这么大岁数,不吃东西再饿坏了。他就拉着我去买的煎饼果子,我吃完了煎饼果子,一摸口袋,得,我身上的钱都没了,一定是那小子偷的!” 金婶儿问:“偷了你多少哇?” 金叔说:“一千二。” 金婶儿气得跺着脚叫喊:“你说你没事儿带那么多钱干嘛?” 金叔说:“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我想去十里河或者潘家园。” 金婶儿问:“你上那儿去也用不着带那么多钱呀?” 金叔说:“咱们楼底下的王老头儿,他在十里河开青皮,开出一对特别好的狮子头,我也想买一对好点儿的核桃,就把你给我几个月的零花钱都带上了。没想到,全让他妈那小子给我偷走了。” 金婶儿说:“往后你哪儿也不能去啦!要是去也得告诉我!听见没有?” 思思劝奶奶说:“奶,算了吧,只要人好好地回来了,就比什么都强。您就别埋怨我爷爷了,让人家偷走一千二,我爷爷也是心疼得不行。” 金婶儿只好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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