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我做事向來是高深莫測,絕對不要人家知道。你們懂嗎?看我臉在笑,可我要殺人。”
一 童年、少年生活張學良年少時挺恨張作霖。從記事起,張作霖就很少回家,偶爾回來,也像傳說中的鬼似的,天黑進門,雞叫了就走,兩頭不見亮。最急的一次,把褲帶都落在了家裡。。。張學良問過媽媽,爸為什麼總也不着家,他在外邊忙什麼?媽媽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你爸擔着朝廷的大事,領着幾百號人,又要管吃,又要管住,還得東征西討,能隔三差五地回來看看咱們娘幾個,就算不錯了。崔先生沒跟你講過嗎?擔大事者就不能顧小家,古往今來都是這個理。十二歲前,張學良一直跟母親趙春桂生活一起,先在台安,後在新民杏核店胡同。張作霖官越當越大,媳婦也不斷地更新換代,先是二姨太,繼而又是三姨太、四姨太,可他和媽還住在狹小的土屋裡。一鋪小炕,炕頭是媽媽,炕梢是姐姐。他和弟弟張學銘睡在中間。挨擠得緊緊的,把炕尿了,都說不清楚是誰尿的。張學良晚年回憶童年生活時,說,我小時候總挨打。。。張學良印象中的母親可分為兩個階段。前一階段,母親青春韶秀,臉上總是笑意盈盈,性情像一隻沒有脾氣的老花貓。那時候,張學良最喜歡躺靠在媽媽懷裡,聽媽媽唱“風兒靜,月兒明,樹葉遮窗櫺”。聽着聽着,他就幸福地閉上了眼睛。隨之,七仙女、蟠桃會、白面饃饃、四喜丸子就接二連三地進入夢裡,吃得他連咬了舌頭都不覺疼。媽媽的變化是從哪一天開始的,張學良說不清楚。反正感覺媽媽好像突然間就變了,變得喜怒無常,變得不講道理。笑容少了,歌也不唱了,動不動就掄起巴掌,得着腦袋打腦袋,得着屁股打屁股,一邊打一邊說,跟你那死爹一個熊樣!於是,張學良模模糊糊地懂了,媽媽的變化好像跟爸爸有關,跟爸爸總也不回家有關。張學良七八歲的時候,趙春桂提起張作霖,還總是帶有一種諒解。總是說,你爸在吉林剿匪,隔山跨水的,回來一趟不容易。咱也別太指望他,他能隔個仨月倆月地捎錢回來,就是說他心裡還有咱娘們,還沒忘了咱們。可自打張作霖進了奉天后,趙春桂再也不說這樣的話了。有一次,張學良聽見媽媽跟姥姥抱怨,媽你說,奉天離新民,也就一胯子遠的路,趕上好晴天,站在奉天城樓上,不用望遠鏡都看得見新民的土城牆。可他還是不回來。媽,他是不是看我老了,不想要我啦?張學良記得,媽說着說着就哭了。那天晚上。。。將近三更時,張作霖來到客棧,見了趙春桂,沒說幾句話。。。張作霖倒在炕上就睡了過去,鼾聲如雷。趙春桂打了熱水回來,正準備給張作霖脫鞋,張學銘突然醒了,兩腳把被子一蹬,號啕大哭。趙春桂嚇得趕緊去捂張學銘的嘴,可是晚了,張作霖一躍而起,兜頭就給張學銘一巴掌,哭,哭,哭,咒我早死啊!張學銘懵懂之中突然挨了這一巴掌,嚇傻了,哭聲戛然而止,竟至翻起了白眼。趙春桂一見兒子嚇成這個樣子,火了,抓起張學銘的枕頭便向張作霖打去。張作霖還沒完全睡醒,挨了這一枕頭,怒吼一聲,抬腳便把趙春桂踹到地上。。。。。。趙春桂就病倒了。湯兒藥的喝了幾個月,眼見着人越來越瘦,氣也越喘越粗,最後,連炕都下不來了。張冠英哭着對張學良說,弟,媽不行了,你趕緊進城去找爸,讓爸來見媽最後一面。。。在此之前,張學良只去過一次奉天。是媽媽讓他去的,說是家裡快斷頓了,讓他找爸要錢。。。按照媽媽的講述,張學良找到了張作霖的住處。門口兩個高大的衛兵,挺着兩把上了刺刀的長槍。。。衛兵把刺刀一橫,攔住張學良的去路,站住!幹什麼的?像聽到一聲炸雷,張學良嚇了一跳,怯聲說,我找我爸。衛兵歪着嘴笑了,你看我像不像你爸?張學良生氣了,我真是找我爸,我爸叫張作霖。兩個衛兵互相看了看,一齊大笑,一個說,這是第幾個認爹的了?另一個說,滾!小叫花子!說着,刺刀衝着張學良的腦袋就刺過來,把張學良的狗皮帽子挑出有一丈多遠。。。。。。這一次。。。社會形勢不像剛入奉天時那麼緊張。。。張學良沒費什麼周折就見到了張作霖,張作霖正在房間裡大發脾氣,杯子碟子的碎片撒了一地。湯玉麟幾個人低眉順目地站在一旁,連大氣都不敢喘。張學良怯生生地叫了一聲“爸”,張作霖猛地回過身,一指門外,滾!都給我滾!張學良嚇得心裡一激靈,鼓了鼓勇氣,說,爸,媽病了,病得不行了,你去看看她吧。張作霖掃了張學良一眼,皺了皺眉頭,又來煩我!你們能不能不來煩我!啊?去吧,家去吧。張學良哭着離開了張作霖,那一刻,他恨死了張作霖,如果手裡有槍,他會毫不猶豫地給這個無情無義的父親一槍。。。。張作霖趕到杏核店胡同時,趙春桂已經氣若游絲。見張作霖來了,趙春桂眼中滾出幾滴眼淚,卻已然不能說話。張作霖坐到趙春桂身邊,把被子往上拉了拉,說,沒事的,咱馬上進城,城裡有好大夫,會治好你的。趙春桂慢慢搖搖頭,抬起手,指向張冠英、張學良、張學銘姐弟三人。張冠英領着弟弟走到炕前,還未等說話,趙春桂眼一閉,手轟然一聲砸在炕上。。。那一年,張學良12歲。以上內容摘自黃世明《大帥府》,稍有改動。在56歲時所寫長篇自傳手稿《雜憶隨感漫錄》中,張學良說:我對於中國的傳統禮教,是接受的不大多。自幼就具有不柔順的性格:違犯我的父母,違犯我的老師,違犯我的長官。少時的生活經歷,不僅養成了張學良的叛逆性格,還促使他成年後走向了與父親截然相反的人生方向。張學良不僅在感情上對父親疏離,對父親缺少敬愛,在思想上,政治上更是與父親少有共通之處,甚至難以共容。二 郭松齡反奉(25年末灤州兵變)在加拉罕和李大釗的策動、運作下,1925年11月,奉軍第三軍團副軍團長兼津榆駐軍副司令(兩個正職皆為張學良)郭松齡與馮玉祥、李景林結盟,郭、馮兩人還訂立了共同反奉(張作霖),瓜分華北、東北地盤的秘約。11月22日晚,郭松齡在灤州(位於唐山和秦皇島之間,一度叫灤縣)連發三道通電,核心要求如下:與馮玉祥國民軍停戰;張作霖下野;楊宇霆去職;由張學良主政東北。次日,郭松齡率部揮師北上,陷山海關,克錦州,連戰連捷。12月20日,郭軍攻占新民,抵達巨流河西岸,可以望見奉天城的燈火。不過,郭松齡的好運也到頭了,第三軍團將士已從蒙蔽中逐漸清醒,不願意再隨郭作叛。12月23日,巨流河一戰,郭軍迅速瓦解。24日,郭松齡夫婦逃跑途中被擒獲,25日,郭氏夫婦被槍決。在郭松齡反奉事件中,張學良到底扮演了什麼角色?通常認為,灤州兵變是郭松齡背着張學良自把自為的,張學良事前並不知情。真是如此嗎?看看張郭二人的關係。張學良、郭松齡關係異常親密,親密到了什麼程度?用張作霖的話說,“你對郭茂宸除了老婆不給他睡,什麼都可以給他”;用張學良自已的話說,“我就是茂宸,茂宸就是我。”郭松齡1918年進入奉軍,1919年初在東三省講武堂成為張學良的教官,1920年,張學良一畢業便成為旅長,郭松齡成為張學良屬下的團長。此後郭的職務隨張學良一起扶搖直上,5年之後,他已經和奉系“老人”吳俊升“拉平輩”(張作霖語)了,奉系將領中提拔最快的,一是張學良,二是郭松齡。張作霖對郭松齡一再破格提拔,是郭松齡當之無愧嗎?綜合看功勞、貢獻,韜略、才幹、能力,資歷、為人等方面,與楊宇霆、張作相、姜登選、韓麟春這幾個人相比,郭松齡其實差着一大截,甚至不在一個檔次上(大家不妨去研究一下)。小張大力舉薦,強烈要求提拔的人,雖然言過其實,老張每每也都依從了兒子。一個非常流行的的說法是,郭松齡對第二次直奉戰爭後未獲督職心懷不滿,如果這是郭松齡本人的真實想法,那麼,只能說他太貪婪了。當時獲得督職(督軍,軍務督辦)的是楊宇霆(江蘇督軍)、姜登選(安徽督軍)、張宗昌(山東督軍)、李景林(直隸督軍)四人,他們四位遠比郭松齡更有資格獲授督職。郭松齡反奉前,楊宇霆、姜登選剛剛“丟失”了江蘇、安徽兩省,有觀點因此稱這兩個人很無能。對此略作說明。蘇皖兩省不是孫傳芳打下來的,是奉軍“讓”出來的。25年10月15日,閩浙巡閱使兼浙江督軍孫傳芳突然領銜通電,率先起兵反奉,馮玉祥、吳佩孚、岳維峻等人也蓄勢欲發。張作霖和奉軍總參議楊宇霆等不視孫傳芳為死敵,制定了從滬、蘇、皖三地主動北撤,收縮到蚌埠、徐州以北的應變策略,目的是保存南下奉軍實力,與孫傳芳緩和關係,避免陷入多線作戰的危局。奉軍沿上海、宜興、蘇州、鎮江、南京、丹陽、蚌埠一線一路北撤,甚至命令部隊“寧可被繳械,也不許還擊”,致使多支撤退不及的奉軍不發一槍被繳械。直到10月底,孫傳芳向徐州進軍,在宿州(北接徐州)組織防線的奉軍予以還擊,兩軍才首次交火。回到正題。張作霖對郭松齡還不夠厚重、禮遇?張作霖哪裡虧待了郭松齡?郭松齡沒什麼可不滿的?郭氏的不滿,多是後人(包括張學良的人)編造。表面上是郭松齡不滿未獲督職,真正不滿的,是郭松齡背後的張學良。郭松齡和張學良的關係,鐵得不能再鐵了,張學良對郭松齡,好得不能再好了。那麼,郭松齡怎麼會下得了手,去搞張學良的老爸呢?合理的解釋是,郭松齡是為張學良去搞張作霖的,郭松齡知道,張氏父子不是一條心(至少小張對老張,不是一心一意),自己搞老張,小張不僅不會火冒三丈,翻臉成仇,反而很支持,很讚賞。如果張氏父子同心,如果張學良絕不容許有人傷害自己的父親,那麼,郭松齡怎麼會起兵反叛?即使對張作霖再不滿,他也要看張學良的面子,顧忌張學良的感受。郭氏兵變被賦予了一些正義凜然的理由,比如,百度郭松齡詞條說:“在日本聽說張作霖派人正與日方商談購置軍火,以進攻國民軍時,郭松齡憤慨至極,說:‘我是國家軍人,不是某一個私人的走狗,他若真打國民軍,我就打他。’”說說這段話的荒誕可笑之處。1。中國最不需要買軍火的人,就是張作霖。張作霖的奉天軍械廠,又稱瀋陽兵工廠或東三省兵工廠,是當時中國最先進、規模最大的軍工企業,軍火產量全國第一。它也是亞洲最大的軍工廠,有“東方克虜伯”之稱。2。張作霖不可能從日本政府買入軍火。為扼制中國內戰,推動中國南北議和(當時孫中山和段祺瑞在打護法戰爭),1919年5月5日,美、英、法、日、西班牙、葡萄牙、巴西等國簽署了“禁止對華出售軍火協議”,荷蘭、意大利、比利時、丹麥等國後來也加入了該協議。該協議一直延續到十年之後的1929年4月才廢除,廢除的原因是中國已實現了(形式)統一。在此期間,中國外來武器的最大提供國是蘇聯,其它還有德國、捷克等國。這就是北洋時期順蘇者昌,逆蘇者亡的原因。作為“禁止對華出售軍火協議”的簽約國,日本遵守了這份協議。這些帝國主義國家怎麼可能這麼好?我堅決不信!!!3。馮玉祥加入反奉集團,出兵威逼奉張在先,張作霖決定討伐馮玉祥在後。1925年10月中旬,孫傳芳率先起兵反奉後,各地軍閥紛紛呼應。10月底,孫傳芳與奉系山東督軍張宗昌在徐州展開大戰;11月初,馮玉祥派出二路國民軍,分別向直隸大名(今天邯鄲市大名縣)和魯西進軍,與孫傳芳形成三面合擊張宗昌的態勢。張作霖被迫命令張宗昌撤離徐州,退守山東。11月8日,浙蘇皖聯軍占領徐州,25年反奉戰爭的第一篇章--浙奉戰爭以奉系放棄滬、蘇、皖,丟失戰略要地徐州告終。以捏造、虛構、移花接木、顛倒黑白、倒置因果為特徵的偽史,四處瀰漫,蒙蔽、荼毒着每一個人。張作霖對同是反奉者的孫傳芳、吳佩孚一再退讓,着意交好,對馮玉祥則堅決討伐,不排除有遠交近攻的考慮,但更關鍵的原因是,馮玉祥是蘇聯在中國的全力扶植對象之一(馮與國民黨集團並稱南北二赤),是蘇聯赤化中國的核心工具。張作霖討伐馮玉祥,性質是反蘇反赤;郭松齡背叛倒戈,性質則是護蘇護赤。對灤州兵變可做如下概括:奉系高級將領郭松齡,在25年底全國反奉戰爭開啟後,挾持奉系精銳,倒戈一擊,成為反奉陣營一員,製造了奉張前所未有的危局,幾乎成功使張作霖倒台。在奉系危急之秋,郭松齡內結“倒戈將軍”馮玉祥,外聯蘇俄,陰謀叛亂,令奉系雪上加霜,危如累卵,並危害張學良的父親張作霖。對此,作為奉系接班人,作為張作霖的兒子,張學良沒有痛心疾首,沒有一絲譴責,有的竟是對郭松齡的稱讚有加,推崇備至。顯然,張學良根本不站在自己父親那一邊,張作良的內心,無比認可郭松齡的兵變之舉。如果張學良事先知道郭松齡的兵變計劃,他會不會欣然加入呢?那麼,兵變前,張學良到底知不知情?灤州兵變驚天動地,關乎奉系興亡,關乎張氏父子榮辱與生死,這麼天大的事,郭松齡可能不知會張學良,可能把張學良蒙在鼓裡嗎?除非郭松齡一直在處心積慮地欺騙、利用張學良,一心要玩死張學良。只要郭松齡確實視張學良為摯友和知已,那麼,張學良一定是兵變的知情者。兵變、造反這種事,知情者要麼告發、干涉、阻止,要麼參與、同謀,要麼被滅口,要麼逃亡,沒有其它選擇或可能。張學良晚年說,“我與茂宸可以說亦師亦友,老帥常罵我‘你對郭茂宸除了老婆不給他睡,什麼都可以給他’。其實他要造反的事我老早就知道,事前也勸他不要干糊塗事。我還私自到前線找過他,卻未能刻意勸阻,最後還是在灤州起事。這讓我難過,並得到一個很大教訓,當初就知道郭有謀反之意,卻不願採取行動。”這段話符合張學良說話的一貫風格:半真半假,以假亂真。真的部分是,承認了自己是事件的知情者;假的部分是,把自己的角色,從同謀者描摹成了勸阻不力者。兵變、造反不是孩子過家家,要流血死人;造的不是無關人的反,造的是自己父親的反,威脅着父親的政治前途和生命,並將波及自己。只要尚存正常的愛父、護父、憐父之心,就必然果斷干預,決不會姑息、縱容,決不會漠然處之。張學良說,“其實他要造反的事我老早就知道。。。卻未能刻意勸阻”,這是騙三歲小孩子的話。明知有人要造老爸的反卻不告訴老爸,明知有人要加害老爸卻不果斷採取措施,及時地干預、制止,這是什麼情況?這說明兩件事:張學良巴不得兵變發生;張學良不僅是灤州兵變的知情者,而且是同謀和共同主事者。張學良、郭松齡在兵變中的角色分工是:一暗一明。郭出面組織起兵,聯絡盟友,張學良則隱身幕後。張學良只能在幕後操縱,如果他跳出來公開反老子,成為千夫所指,大逆不道之人,這場反就不用造了。這種角色安排留有後手。如果兵變成功,則張作霖下台,張學良、郭松齡如願取而代之;如果事敗,則由郭承擔一切責任,張學良仍然可作他的奉系繼承人。事變前,與馮玉祥、李景林的聯絡,應該是以郭松齡一人的名義進行的;而與加拉罕、李大釗的秘密接觸,張學良則無須迴避。張學良與兵變的關係,對蘇聯人來說,對蘇聯與國內軍閥的中間人李大釗來說,根本不是秘密。灤州兵變是1925年全國反奉戰爭的一個組成部分,蘇聯(和共產國際)是反奉戰爭的全局策劃、推動者,張、郭二人(以及馮玉祥)則是東北、華北的地區的反奉行動實施負責人。可能你嫌推理太累。張學良與郭松齡同謀,共同主持灤州兵變還有一個重要人證。27年夏,奉軍炮兵司令鄒作華由新鄉到北京,向奉軍將領,當時負責京畿警備區的高仁紱(“九一八事變”導火索“中村事件”肇事者關玉衡的上級)傳達張學良指示,要高參加“兵諫”(詳情將在下一篇中交代)。高一聽說又要造反,當場表示拒絕,並且說:“郭茂宸(即郭松齡)領導的灤州起義,是軍團長與郭茂宸聯銜下的命令,我才誓死追隨,不意到了錦州起了變化,造成相反的後果。那一次算我上了當,這一次再不上當了,我決不接受這個任務。”高仁紱的話表明,灤州兵變是張學良、郭松齡共同下令發動的。從這段話還可以判斷出,高仁紱忠於的是老張家的小張,而不是郭松齡;如果沒有張學良的認可,郭松齡可能指揮不動這支軍隊。也就是說,郭松齡根本沒法單幹,他必須依賴張學良。張學良手下的重要將領,當時任騎兵團長的何柱國曾說:“事變前一天,張學良曾到天津與郭松齡匆匆一面,當晚即乘車出關。。。”顯然,這次見面是張郭二人對兵變做最終的確認、布署。再看一個似乎相反的資料。兵變之初,日本醫生守田福松帶着張學良的信去見郭松齡,勸郭松齡結束兵變,以和平手段解決問題。郭對守田說:“此次舉兵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現在再不能中止。我已經42歲,這樣的病軀,也許活不了多久了。如果張上將軍(張作霖)痛改前非而下台的話,請學良到日本去留學三四年,自己的經綸抱負實現一部分之後,就將位置讓給張學良君,自己願意下野,靜度閒雲野鶴的餘生,這不是假的,是真的。為此,可請吉田總領事,白川司令官等做保人。”這番話又與郭起兵時的通電不同。當初通電說,要張作霖下野,由張學良主政東北;現在變成了張氏父子同時滾蛋,由郭自己主政東北。這是郭的由衷之言嗎?能否以此證明張學良不是郭松齡的兵變同謀呢?與張學良共同主政東北,才是郭松齡的真實想法。而上述言辭,有以下問題:1。將張氏父子都作為排斥對象,對爭取東北軍心民心非常不利;2。不藉助老張家的小張,僅以郭松齡自身威望,遠遠不足以奪權成功;3。違背了不久前的起兵通電,是嚴重的政治失信。郭松齡為什麼要對守田說這種既脫離現實,於已又非常有害的話?這是一個善後的考慮。郭松齡通過表達“張氏父子我一塊反”這個意思,把兵變責任攬到了自己身上,起到了給張學良打掩護,為其脫責的效果;一旦事敗,郭松齡準備犧牲自己,保全張學良。郭松齡為人也許有很多問題,但他對張學良稱得上肝膽相照。郭松齡發動灤州兵變的原因,不只一個,其中之一,是幫小張奪老張的權。為了張學良,郭松齡甘涉叛逆大險,勇往直前,捨身忘我,不惜丟掉自己的性命。郭松齡值得張學良懷念一生,值得張學良視其為生死相交的師友、同志。為什麼反叛父親張作霖最狠的人,反而成了兒子張學良最欣賞、最信任、最倚重的人?因為張學良本身就是一個叛父者,郭松齡和他志同道合,郭松齡所做的事,正是張學良內心要做的事。在他人看來,郭松齡是反叛張學良父親,試圖推翻張學良父親的人,是重創奉系,讓奉軍將士自相殘殺的人,是令張學良背負不忠不孝之名的人。但是,對這個人,張學良沒有憤怒,沒有譴責,有的是無以復加的欣賞和推崇;晚年恢復自由後,張學良仍不遺餘力地美化郭松齡。倒在張學良為郭松齡復仇槍口下的亡魂,不只留下姓名的那幾位。還有一個問題需要澄清。如果張學良是灤州兵變的共謀者,那麼他自然希望郭松齡勝,張作霖敗。但是,在巨流河之戰中,張學良確實毫無花假地幫助了父親張作霖,並以自己的影響力瓦解了郭松齡叛軍(張學良是兵變的第三軍團的軍團長,郭是副軍團長),使這場戰鬥很快結束。這又作何解釋?有以下幾個原因:1。原本中立的日本決定支持張作霖。日本向南滿鐵路一帶增兵,給張作霖提供軍事援助,並警告郭松齡,不得在南滿鐵路30公里之內行軍作戰。日本也向蘇聯發出了不得介入的警告(日本並未直接參戰。很多資料,包括維基百科-郭松齡詞條在內,稱郭松齡敗於日軍攻擊,這是偽史,郭松齡軍與日軍並沒有發生戰鬥。日本幫助張作霖的方式是間接和合乎規則的。郭松齡兵變以張作霖的軍隊在巨流河之戰中擊敗郭松齡的軍隊而告終。)。2。反奉的幕後總策劃方--蘇聯經過權衡,決定撇清關係,袖手旁觀;3。張作霖的援軍,如張作相的吉林援軍,吳俊升的黑龍江援軍正源源不斷開至奉天;4。東三省的眾望所歸者,仍是張作霖,而非張學良或郭松齡;5。被裹脅、蒙蔽的郭軍將士不願繼續附逆作亂,郭松齡已開始眾叛親離,張學良只不過加速了這一過程;張學良認識到,取代父親張作霖,眼下已無可能,郭松齡的失敗不可避免;他該做、能做的事,就是收斂行藏,假裝站在父親這一邊,挽救自己在奉系的地位和前途。孫烈臣生前曾說過:“將來殺戮自家人的事情,只有少帥做得出來。”張學良殺戮自家人,是始於29年誅殺楊宇霆、常蔭槐、鄭謙嗎?不是。是始於27年槍斃陳琛嗎?也不是。是始於26年屠戮王永清騎兵團嗎?還不是。至少,從25年底的灤州兵變起,張學良就開始製造奉軍的自相殘殺,就開始殺戮自家人了。兵變之初,從安徽返回的奉軍第四方面軍(第四軍團)軍團長,安徽督軍姜登選以老朋友身份前來勸說郭松齡放棄兵變,卻被郭殺害。郭張是故交老友,早在辛亥革命前,二人就曾共同追隨朱慶瀾,在朱麾下共事。姜登選為人溫和可親,人緣很好;郭、姜二人間的矛盾、衝突、宿怨,根本不足以讓郭松齡殺死姜登選;如果姜郭有深仇大恨,姜登選又豈會前去送死?(註:姜郭相會,有二說,一說姜主動前往,二說姜被郭部在車站扣押)。22日晚或23日,姜登選被郭松齡派人關押,他求見郭而不能,又自認沒有對不起郭松齡,便寫信給郭,信中說:“彼此共事多年,前在川、黑、粵省,所以提攜者甚多,並無相負之處,回思往事,當能諒其無他。”。姜登選很可能還未見到郭齡松便在26日無辜被害。所謂姜登選與郭松齡見面並因大罵郭而被害的說法極可能是張學良一方編造的無數謊言中的一則。姜登選人品、能力俱佳,他重義輕利、剛毅果敢、為人忠誠,時人對其評價很高。殺姜登選,很可能是張學良的授意,目的是除掉父親的頭號忠屬猛將和自己的勁敵。除了軍事能力讓張學良忌憚外,姜登選的一身正氣也與張學良的陰邪奸毒天生相剋。灤州兵變時,張學良可能還只是想取代張作霖。郭松齡兵敗被殺曝屍小河沿後,他少年時埋藏的殺父之心被喚醒。除了是郭松齡的同謀者,張學良還有不可告人的隱密身份,這個身份如果敗露,後果遠比同謀秘密嚴重。如果兩大秘密任何之一被揭穿,就算不會被殺,張學良也必將被張作霖廢黜,失去奉系繼承人地位。張學良內心一定非常清楚,他和父親張作霖,已經不能共容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