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留校时的同事徐爱莲也调去了图书馆。她是经过一番“生死搏斗”才调去那里的。徐爱莲原本是设备科的会计,做了许多年。后来设备科新调去个女的,据说是通过关系进去的。设备科长老杨通知徐爱莲交接会计工作,说人事处安排她去校办工厂仓库做管理员。徐爱莲听了大怒,坚决不干,说,太欺负人了!我辛辛苦苦干了这么多年,一不贪污二没受贿,账目清清爽爽一分钱不少,凭啥把我调走?仓库管理员是工人编制,我好坏也是中专学历干部编制,你们凭啥调我去当工人?杨科长鼓起灯泡眼,说,这是组织决定。党叫干啥就干啥,小平同志都可以下车间当工人,你个中专生会计有啥了不起的,做仓库管理员委屈你了吗?徐爱莲说,组织叫你吃乌(上海话“屎”)你吃吗?组织叫你杀人放火你干吗?我不是党员,你少拿党啊党的来压我。杨科长眼珠子差点蹦出眼眶,一拍桌子,大吼道,徐爱莲!你不要胡搅蛮缠无理取闹。你那些话要是从前就是反革命。组织决定就是组织决定,你服从也要服从,不服从也要服从。给你三天交接工作,三天后去仓库报到!徐爱莲脖子一梗回敬道,你不要欺人太甚,告诉你我死都不去仓库。 杨科长显然没把徐爱莲的“誓死宣言”当回事儿,不料第二天到办公室,徐爱莲带去一瓶安眠药,对杨科长说,你狗仗人势欺人太甚,我昨天晚上一晚上没睡觉,今天就死给你看。说完打开瓶盖将大半瓶药片倒入嘴中,脖子一仰,咕嘟一声拿水灌下肚去。杨科长顿时吓傻了眼,在场的几个同事手忙脚乱七手八脚架起徐爱莲就往医务室跑,杨科长赶紧给人事处和校长办公室打电话报告。这事儿直接闹到了校长和校党委书记那里,结果是杨科长因工作方式简单粗暴受到批评,对徐爱莲的原调令撤销,改为调图书馆安排合适工作,保留干部编制。徐爱莲被架到医务室催吐洗胃及时,未到鬼门关就向后转正步走而今迈步从头越折返人间光明世界了。人事处长代表校方慰问她,说,小徐同志啊,有困难找组织嘛,不要想不开,动不动就学杨白劳可不好啊。我后来去图书馆每次看到徐爱莲,她都笑嘻嘻地招呼我,叫我要借书就找她。我跟她开玩笑说,你是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以后没人敢给你穿小鞋了。许多年之后的2008年,我在上海教书,有一回去某综合大学退管会办事,一进办公室一个身材滚圆的矮胖妇女迎上来说,侬还认得我吧?我是徐爱莲啊。她告诉我我们原来的那所学校被吸收合并到此大学,她调到退管会工作已经多年了。我说,你看着不错啊,幸福满满吧?她说,胖了胖了,老了老了,哈哈哈哈。 数学教师薛明达就没有那么好命运了,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却还是被下架调去教务处下属印刷车间当了个小主任。薛明达从前教书很有人气,我做学生时候听过他的高等数学课,条理清晰课堂生动,而且那人浓眉大眼一表人才,很受学生欢迎。但他没有正规学历,终是矮人一头。薛明达人很聪明,但“明”而不“达”,性格窝囊,一点小事闷在肚里翻来覆去想半天,却没有一点行动力。听宋晓琳说他当初曾想去考复旦数学系研究生,那时他已三十六岁,是考研究生的最后机会(研究生年龄限制36岁),打了申请报告,却被校长直接驳回,说学校教师不够,不予考虑。可是结果后来又把他给下架了。 薛明达被派去印刷车间,心里万分抵触,人事处长对他说,个人利益服从组织利益,你是党员,要服从组织决定。他就乖乖走马上任去了。但他心里闷闷不乐,常去图书馆找宋晓琳发牢骚。他老去找宋晓琳引得宋晓琳丈夫十分火大,有一次路上遇到当面跟他说,你有话跟你自己老婆说去,不要找我老婆。你再找我老婆,我对你不客气。可是之后有一次,薛明达又去找宋晓琳,两人正说话,听到门外宋晓琳丈夫与人说话声,薛明达听见慌忙跑到里间藏到门后面。宋晓琳丈夫进来后去里间拿东西,看到躲在门后面的薛明达,顿时怒火攻心,上去一把揪住衣领,要给他“吃生活”。瞿秀秀和宋晓琳连喊带叫冲上去拉劝,搞得尴尬狼狈不堪。 后来从瞿秀秀那里知道,原来薛明达与宋晓琳从前彼此好感,曾经差点变成恋人,但薛明达老是瞻前顾后,不知道顾虑些啥东西,问他又吞吞吐吐不明说,宋晓琳不耐烦他的黏糊性格,说他没有男人魄力。后来就找了之后的丈夫,而薛明达最后娶了一个食堂里卖饭菜票的姑娘做老婆。那姑娘虽然长相不坏,但没有文化,与薛明达没有共同语言。于是薛明达又折返回来常找宋晓琳精神交流。 瞿秀秀和宋晓琳不止一次在我面前议论感叹徐爱莲和薛明达的事情,说,这世界就是老实人吃亏受欺负,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要脸的不如不要脸的。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云云。我说,这不是要脸不要脸的问题吧,徐爱莲是弱者,她要维护自己的权益,她一个女人,没有人帮她,不甘心让人随便摆布,拼死抗争,哪里顾得上什么要脸不要脸呢?倒是薛明达不值得同情,一个男人,遇到点事情只会发牢骚,不想去干那个破主任就明说不干,难不成天还会掉下来砸死他不成?瞿秀秀点头称是,宋晓琳沉思片刻,笑嘻嘻地问我,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我说,我学徐爱莲,拿瓶安眠药到人事处长面前去喝,但我会把安眠药换成维生素。她俩听了哈哈掩嘴大笑。(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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