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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人间舞台》之一《叫板》 第六章
   

长篇小说《人间舞台》之一《叫板》

  生旦净末丑  狮子老虎狗        该出手时不出手  后悔药没有

  台上是疯子  台下是傻子         不在台上装疯  就被踹到台下卖傻


第六章:看到眼里拨不出来,记到心里就作病

 

    自从那天耿大妈和金道全说了那话以后,虽然金道全嘴上说,那是疙瘩包子自己的事情。但是他也想了,这事情不能全推到人家孩子身上,就趁一天晚上吃了饭,把疙瘩包子约到陶然亭公园。俩人一边走一遍小声说话,金道全无非是劝疙瘩包子把自己忘掉,疙瘩包子说什么也不答应。俩人往湖边上一坐,金道全说:“老疙瘩,你得仔细想想。咱们这事情长不了,毕竟在一个院子里,闹不好迟早得让人家觉出来。”

    “你害怕了?那你当初干嘛招惹我?”

    “不是我害怕,我已经六十多了,还能活几天?我是为你想。再者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你甭跟我说这个,你不害怕我更不害怕。我妈知道了,我爸肯定也知道了,他们都不管我,你担什么心?后来我妈又找过你吗?”金道全摇摇头,疙瘩包子说:“这不结了吗?”

    “不是。”金道全说:“你还年轻,应该有自己的事情,有你自己的路,你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老这么和我一个老头子搅在一块儿,有什么好儿?我什么也教不了你。你交上几个年轻朋友,也跟别人学点儿什么。现在单位不景气,你也不想想往后怎么着。干什么不得有学问呀?要是想上学,我给你出学费,我把金条卖了就能送你出国。”

    “你用不着这样,好像全是为我着想,其实你是往外推我。你要是真为我着想,就什么也甭说了,我谁都不找,哪儿也不去。”疙瘩包子的语气非常坚定,没有一点儿商量的余地。

    “唉。”金道全深深地叹了口气:“我真是拿你没办法。”

    “就是不能让你有办法!”疙瘩包子淘气地笑起来。

    “要是我死了呢?”金道全赌气地说。

“你不是还没死呢吗?你不会死的,你怎么舍得丢下我呢?”疙瘩包子搂住了金道全的腰,金道全连忙把他的手拿开了。

两个人有一阵子没说话。金道全看着一对对的男女情侣从身边走过,羡慕地说:“要是不知道这事情多好。”他的感叹是发自内心的。年轻时候没觉得这事情有什么不好,自己长得精神漂亮,人见人爱。现在六十六岁,老了也丑了,有时候自己喜欢人家,人家却嫌自己岁数大,一种强烈的自卑感像头顶着一片乌云,总是挥之不去。只有疙瘩包子对自己一直没有变,两个人在一起也十多年了,金道全明显地感到自己一天不如一天,一年不如一年,但是这种爱慕小伙子的心情反而越发迫切了,好像人追求的正是自己没有的一样。已经没有了青春,便越喜欢和年轻人在一起,尤其是退休之后,几天不见疙瘩包子的面儿便坐立不安,于是感叹了一句:“这种事真是害死人!”

疙瘩包子却哼了一声,说:“装什么洋蒜!”好像他的意思是金道全把他教会的。

金道全也知道疙瘩包子并不是当真恼恨他,如同自己不恨自己的干爹一样。金道全十五岁到北京给人当使唤小子。头一次看见老爷,就觉得这个老爷长得真好看,五十岁的样子,留着一色黑的山羊胡子,眼睛很和善。老爷也很用心地观察了一会儿金道全。过了两天,就叫金道全去给老爷跟班。家里有太太,还有三房姨太太,老爷却单独睡在书房里。书房在后院旁边的小跨院里,三间小北屋,院子不大,种了好些花草。金道全的事情就是白天跟老爷在外边跑,后晌回来浇花收拾屋子,伺候老爷在里间睡下,他在外间小床铺上休息。

有一天夜里老爷叫他,说要喝水。金道全顾不上穿好衣裳,忙着给老爷把茶斟好,双手捧着茶杯端了过去,不想慌忙之中裤腰带没系好,当着老爷的面儿裤子掉了下来。金道全慌忙提裤子,老爷却说不要穿了,把他拉进了自己的被窝里。打那起,金道全就白天黑夜跟在老爷身边,还把金道全的爹妈也接到宅子里,说是佣人,可也没有什么活儿干。后来他才知道,老爷那时候已经六十岁了。看样子别人不知道这事情,只有大少爷知道。但是他并不反对,每次见了金道全,对他也挺客气,叫他小全子。金道全跟了老爷六年,老爷说给他娶房媳妇,金道全不想要,老爷也没勉强。老爷临死之前,三姨太想要现在这所院子,老爷没给。三姨太就撒泼打滚地号啕,骂老爷是王八蛋、老兔子,让大少爷抽了她一顿嘴巴子,给赶了出去。只有两个人的时候,老爷让金道全管他叫干爹。临咽气时老爷跟大少爷说,把这所院子给了金道全,眼瞅着大少爷答应了,老爷才咽气。金道全的二房东就是这么回事,其实他就是房东,不过房契上不是他的名字罢了。后来才知道原来老爷是个汉奸,日本一投降,大少爷就领着一家人跑到香港去了。解放以后过了二三年,才查清楚这是汉奸的财产,就充了公。可是金道全只把收的房租交了出去,大少爷给他留的金条,他藏在屋里地砖下边了。

所以别看金道全成天价什么都不干,光存货他这辈子也花不清,更何况他又没有别的嗜好,他说要给疙瘩包子交学费绝不是瞎话。可是眼下疙瘩包子什么都不想,这让金道全感到很为难也很矛盾。他曾经深深地谴责自己,不该把疙瘩包子引上这条道。可是疙瘩包子不承认,说我是什么人我清楚,你用不着内疚,就是不认识你,我也会认识别人的。现在金道全只想跟疙瘩包子离开,疙瘩包子却死活不答应。他也曾经想给疙瘩包子两根金条,用这种办法哄他,却让疙瘩包子奚落了一顿。但是,疙瘩包子让他打了一个金戒指和一条金项链,疙瘩包子一直没有戴过,只藏了起来,说是留个念想。

俩人坐了半天,看看天色不早了,就起身回家。在回去的路上,金道全想好了,先给他找个人,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可能会好一些的。主意打定,他想起一个人来,是个年轻人,长得不错,金道全跟他接触过两回,很会说话儿,性格也很柔和,疙瘩包子没准儿会喜欢的。

 

那次建勋说要开个家庭会议,其实已经开两次了,但是给王旋凑钱的事,却没有达成协议。二妞一口回绝,说管不着。三妞不说管也不说不管,只是一个劲儿地埋怨大姐不会教育孩子。四妞答应出一份,五妞当下就瞪了四妞一眼,说你可真趁钱!只有弟弟建业同意建勋的办法,可他也拿不出三万块钱来,事情就僵到这里了。加拿大货币研究所那头又催了好几回,态度虽然好点儿,话音儿可比先前更硬,而且是死口气,没有商量的余地。建勋一看,这个家庭会议没必要开了,自己单独想办法吧。姐妹们走了之后,建勋把建业叫到前院自己屋里,哥儿俩商量怎么办。建业说:“要不这么着吧,我在地面上想点儿办法。”建勋明白他的意思,无非是利用他在法院的工作之便,找个体户去借钱。反正钱数也不算太多,三万块钱对于买卖人来讲,实在是毛毛雨,看来只好这样了。

过了几天,建业果然带着两万块钱来了,对建勋说:“我回去也想了,不能全给他,只给他两万,剩下一万还是欠条,让他们给王旋介绍客户,王旋挣了钱就还他们,挣多少还多少,挣不着就拉倒。愿意,就给他这两万;要是不愿意,爱怎么着怎么着。你说呢?哥。”建勋也觉得建业说的有道理,他们哪能没有一点儿责任呢?不是说我们想坑你们,是你们让孩子给你们想办法把支票换成现金,才惹出这样的麻烦。难道你们就不应该接受一点儿教训吗?按说这一万就不给他了,拖着他,老答应给,老不给他,直到他自己说出不要拉倒。主意打定,就这样给他们回的话。那头儿琢磨了好一阵子,同意了这个办法。建勋就打发王旋把钱送过去了,这件事情总算落梃了。其实建业跟两家借了四万,说是借,人家根本不打算要了,建业也不打算还。这件事情建业帮了王旋,自己也落了两万块钱,两头儿合适。

 

晌午,耿大妈、见天贱和樊菊花在大门道里聊天。三丫儿和四丫儿回来了,她们姐儿俩上菜市口铰头发去了。姐妹五个眉眼都差不多,就数三丫儿身材长得高挑,又会装扮,拉了双眼皮,还点了俩酒窝,看上去有点儿鹤立鸡群了。其实四丫儿下的功夫也不小,只是身材太矮,还有个大肚囊子,上下一般粗,就是穿上半尺厚的高底鞋,依然显不出苗条来。现在三丫儿经人介绍有了一个对象,她想后晌带着妹妹四丫儿去看一下,让四丫儿给自己参谋参谋。她不想让胖丫儿和二丫儿知道,那两个姐姐实在没品位。四丫儿在一家名牌服装店当导购小姐,见得人多,档次也高一些。所以今天三丫儿和四丫儿都很认真地铰了一次头,又买了两件新衣裳。

姐妹俩挎着胳膊一进门,耿大妈、见天贱和樊菊花就觉得眼前一亮,好像看见两个狐仙,一扭一扭地飘了进来。耿大妈尤其觉得三丫儿的脑袋很是奇怪,圆圆的,齐齐的,短短的,露出一个大光脖子和半拉后脑勺,于是就问了一句:“三丫儿,你……你这是铰的什么头呀?”

    樊菊花看见不仅铰得很短,还染成了红色的,就说了一句:“真难看!”

    这下三丫儿不高兴了:“懂什么你们!这叫蘑菇盖儿!懂吗?见过吗?”

    樊菊花摇着头说:“不懂。”

    耿大妈和见天贱都说:“没见过。”

    三丫儿昂首挺胸地拉着四丫儿说:“不懂少废话,走。什么素质呀!”住在这种破大杂院里真是讨厌死了,这群老娘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见过,三丫儿懒得搭理她们。四丫儿也随着说了一句:“真是的,什么都不懂。”俩人就进去了。

    这小丫头片子,狂妄得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耿大妈冷眼望着她俩进了屋,十分蔑视地用鼻子哼了一声说:“晚们是不懂,晚们什么都不懂,可是晚们乡下说的,你还不懂呢!”

    樊菊花奇怪地问:“您乡下说什么呀?”她知道,一样的话从耿大妈嘴里说出来就特别有意思,尽管有时候尽是糙话。耿大妈看看院子里没有人,就小声说:“晚们乡下说,驴鸡巴黑,马鸡巴白,骆驼鸡巴赛灯台,小孩子鸡巴螺丝转儿,老头子鸡巴蘑菇盖儿。铰了个鸡巴头,还臭美呢!”

“哎呦!”见天贱大喊一声,拍着巴掌哈哈大笑起来,樊菊花也笑得喘不上气来。耿大妈连忙打了见天贱一巴掌,瞪着她说:“你瞅瞅你,又得意忘形了,胡大妈又该埋怨你了。”

果然胡大妈一脸怒气地走出来了:“我说你是怎么回事儿呀?啊?你不睡晌午觉,也不许别人睡是怎么着?”见天贱连忙堆起笑脸赔不是,说自己又给忘了。耿大妈和樊菊花看着胡大妈那副怒气冲冲的样子,都觉得胡大妈这话不完全是冲着见天贱来的,好像也有自己的份儿,樊菊花一时想不起来说什么,耿大妈就不软不硬地给了一句:“晚们是能民出身,穷人贱命,一辈子没睡过晌午觉,睡不着,没办法。”胡大妈只说了一句:“睡不着也别吵别人!”转身又回去了,她不愿意和耿大妈争执,她知道耿大妈不好惹。在这个院子里胡大妈谁也不怵,就怵耿大妈。因为耿大妈说直理,不管你是谁,而且荤的素的一齐上,急了敢动手,论腿论嘴都比胡大妈厉害。

    让胡大妈噎了一句,耿大妈心里有些不痛快,便不吭声地一个劲儿摇扇子。后院大雷的儿子思思出来买冰棍,樊菊花拦住他说:“思思,大妈求你一件事儿,回去看看你刘洋姐姐干嘛呢?是不是又看电视呢?”思思答应一声跑了回去。樊菊花叨叨起来:“您说现在这破孩子,念的这破书,是多么地费劲!做这一个破功课吧,三个钟头是她,五个钟头也是她;一边做一边吃零食,一边做一边看电视,也不怎么那么肉头!哪像我们小时侯,麻利着呢。”

    “是吗?真看不出来。”耿大妈才不相信樊菊花的话呢。甭别的,就早晨起来刷一个牙,她能在水管子跟前磨蹭半个钟头。你想刷尿盆,她占着水管子没完没了,你就得等半天,还说麻利?你说你闺女肉头,那错不了,有什么妈就有什么闺女。要不说,娶媳妇看丈母娘呢,老话一点儿都不错。

    过了一会儿,思思又跑了出来,结结巴巴地说:“刘洋姐姐看、看那什么哪。”

    “什么呀?”樊菊花问。

思思的小脸儿跑得通红:“看的是,你让我桃儿动。”说完跑出去了。

这句话可惊呆了三个大人。

    “妈耶!”耿大妈太惊讶了,瞪着大眼盯着樊菊花问:“这、这是看的什么呀?怎么还有桃儿呀?谁让谁的桃儿动啦?”樊菊花没敢吭声。她想,兴许不是看电视,没准一个人偷着看不好的录像呢,就没有说话,连忙起身回去了。因为刘大宝前天刚拿回来两盘黄色录像带,从头到尾都是床上功夫,有白人也有黑人,什么新鲜花样都有,两口子披着被子偷看了半宿。耿大妈看见樊菊花拐过弯去了,扭过头来对见天贱说:“你说说,啊?这叫什么世道?一个闺女家家的,什么都敢看。你让我桃儿动?妈耶!接下来不就该……”她觉得说不出口了。见天贱也点头称是,说世道真是变坏了。没想到只过了一小会儿,樊菊花满脸轻松地又回来了,一屁股坐在小板凳上,先是“咯儿咯儿”地笑了一阵儿,笑得耿大妈和见天贱莫名其妙,耿大妈说:“快点儿告诉晚们,你们刘洋看什么呢?”

    樊菊花这才忍住笑说:“咳,这他妈的破思思,小兔崽子净胡说八道。我们刘洋看的是你让我心动,人家电视上把那个心字,弄成了一个红桃,代表心。思思就说那个话,真他妈的可乐!这个小东西,亏他想得出来。”

耿大妈这才松了一口气,说:“哎呦,可吓死我了!不是我说,一个闺女家,可不能乱看。这年头儿,电视里头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看到眼里拨不出来,记到心里就作病!”

见天贱在每天美屋里看过那种录像,是每天美拉着她去看的,她小声问樊菊花:“你们家是不是有黄色录像呀?”

樊菊花想也没想就说:“你怎么知道的?”

耿大妈乐了,戳了樊菊花脑门一下:“你说的呀。”

    “我什么时候说了?”

    “就刚才呀!”

    “刚才什么时候呀?”樊菊花还是没明白,眨巴着眼睛。

    耿大妈说:“哎呀!你说,你怎么知道的?哪有这么问的,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你呀,真是笨!笨死算,迟早的事儿。”

    樊菊花这才松了口气,对见天贱说:“廉婶儿,您可吓我一跳,我还当着是每天美告诉您的呢。”原来,她也从每天美那儿花六十块钱买过一盘。

“她怎么会知道呀?”耿大妈又追问起来,她是碍着自己的事情打听,碍不着自己的事情也打听,一辈子当家庭妇女养成的习惯,并不是存心跟谁过不去。这下樊菊花说不上来了,既不能说我从她那儿买过,也不能说她在我们家见过。想了一下,她就说:“咳,她那个破人,您还不知道。气人有,笑人无,人性不好,我就不爱跟她计较。翻句话说,咱哪能跟她一般见识呀?咱要是跟她一般见识,翻句话说,咱不是也成她那样的人了吗?”

偏巧樊菊花是后背朝里脸朝外说这话的。每天美睡了一觉起来,穿着拖鞋来到大门道,樊菊花说的话她听了一个全出,当下气势汹汹地问樊菊花:“咳,我们气谁有笑谁无了?啊?我们是哪么样儿的破人哪?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你凭什么臭我?你说!”

    “什么叫臭你呀?翻句话说,你是臭豆腐,我不臭你,你也是自然臭;你要是茉莉花,我想臭你,还臭不成呢。”樊菊花连忙回过头来应付,虽然心里有些发虚,嘴上可不能服软。

“你他妈少废话!当着耿大妈和廉婶儿的面儿,今儿你非得给我说清楚,我是哪么样儿的破人!我人性怎么啦?我招你男人了是怎么着?”今天让每天美逮住了理,她可不能轻易放过樊菊花,何况因为传销的事,每天美还窝着一肚子气没撒呢。本来她想发展王平当自己的下线,王平都答应了,不知道樊菊花这娘们说了些什么,王平就不干了。

不提耿大妈和见天贱还好,樊菊花正份生她俩的气呢,你们俩坐在我对面,怎么就不提醒我一下?这不是故意让我出丑,让我下不来台吗?樊菊花说:“你那些臭事,还用我说?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不清楚!你给我说!你今儿不说清楚就不行!”每天美说着就要抓樊菊花,耿大妈一见要打架了,连忙站在中间拦架劝说:“咳咳咳,你看这是干什么呀?街里街坊的,有什么话不能好好商量呀?再者说了,有什么呀?不就是一句闲话吗?”

    见天贱也拉住每天美劝说:“大姐大姐别生气,她是瞎说着玩儿呢,谁跟谁有什么呀?”

“这是玩儿?这是玩儿人哪!我让他妈你玩儿我!”每天美仰起手朝樊菊花的脸,脆玲玲地给了一个大耳帖子,一巴掌下来,樊菊花脸蛋子上就是五个小桃红。

哎呦!樊菊花哪吃过这个亏呀?从小长这么大,爹妈没动过一手指头,刘大宝没碰过一根头发丝儿!今儿让你打一个嘴巴子,这还了得!樊菊花像疯了一样扑上去,连抓带打,又踢又踹,胳膊腿儿乱折腾,活像一头不到火候不让交配的草驴。

    每天美是虚张声势,她根本打不过樊菊花,她四十多了,樊菊花才三十多,更何况樊菊花现在疯了。每天美连忙喊大牛,大牛听见跑了出来,一看自己的女人让别人骑着,不管她是谁,上去就是一顿暴捶。这下樊菊花可吃大亏了,被大牛打了个鼻青脸肿,要不是耿大妈和见天贱死命拉,真得把樊菊花打坏了。每天美叉着腰恶狠狠地说:“小娘们儿,告诉你说,往后犯贱,还捶你!捶死你!”她非常感激男人今天的表现,便温柔地挽住大牛的胳膊说:“大牛,咱回去,不生气了啊。”还用手给大牛胡撸胸口。大牛哼了一声,两口子回屋了,每天美总算把莎妮莱德传销时争下线的气出了。

    樊菊花跳着脚在后头喊:“小子!你他妈等着。等大宝回来,捏扁了你的尿脬!王八蛋!你一个老爷们儿掺和老娘们儿打架,算什么东西!儿子!有本事你出来!叫我瞧瞧你是站着撒尿,还是蹲着撒尿!你他妈兜售黄色……”话说了半截,樊菊花也被自己吓了一跳,真是气昏了头,这事情也是胡说的么?闹不好连自己都择不清,就赶紧闭了口。

    耿大妈劝解道:“拉倒吧,都怨晚们不好。我直冲你挤眼儿,你就没看出来,我要是直接说出来就好了。你说说,这是怎么话儿说的?”一句话说晚了,俩人就打了起来,要是早说一句提醒的话也不至于这样儿,没准每天美还疑心自己说了什么呢,耿大妈真是后悔死了。胡大妈听见吵闹出来了,但是从始至终没有管,站在一旁看热闹,看着不打了就回屋了。陈大妈和陈大爷帮助耿大妈劝了半天,总算把樊菊花劝说回去了。

 

胡大妈这两天有点儿烦,是因为老三大坚。大坚媳妇马玉珍是回民,她家住在牛街,姐儿俩一个兄弟,住的是自己的私房。大坚搞对象搞了无其数,一直搞到三十,眼看有了抬头纹也定不下来,气得胡大妈骂大坚:你到底想找什么样的?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份德行!玉珍和大坚是同事,心里早就爱上了大坚,可是她觉得自己配不上,就把比自己条件好的女友介绍给大坚,没想到被大坚婉言拒绝了。原来大坚参加过市里的歌咏比赛,看上一个女高音。大坚跟回来探亲的老蔫儿说,大哥你是没见呢,长得那叫一个洋!那叫一个面乎!玉珍已经觉得自己没戏了,就在这时,胡大坚无意之中奉领导之命去了一次马玉珍的家,当下大坚就改了主意,马上和马玉珍定了婚。那天大坚回来对老蔫儿说:大哥,今儿我可开了眼了,真跟他妈进了故宫一样!前后两个院子,自己的房子十几间,里边摆的都是硬木家具,什么大衣柜、大床、写字台、琴桌、画案、梳妆台,三个孩子老爷子给准备了三套,不是黄花梨就是红木。这老头儿可真有心思,都是文革时候买的,没花多少钱,现在可值老鼻子了!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不过老蔫儿并不觉得奇怪。当初分配工作大坚干的是瓦工,虽然比农民强点儿,可也得长年累月露天作业,猴年马月是个头儿?为了大坚能脱离苦海,全家人一起巴结大坚的领导,几乎天天把人家请到家里来,好烟好酒好菜地招待。这个领导也特没起子,喝起来就没完,姓牛,大坚管他叫牛头儿。牛头儿喝酒有个习惯,得就着大蒜,一口白酒一瓣大蒜,为的是快点儿发汗多喝酒。鸡鸭鱼肉一吃,上头打嗝下头放屁,那叫一个臭!把人熏得晕头转向,把屋子熏得余臭绕梁八日!那也没有办法,为了儿子,胡大妈强忍住恶心给人家炒菜。为了弟弟,老蔫儿和大勇蹩着气,陪人家喝酒,听人家神吹,一喝就是半宿。

总算不错,打那起人家就一步一步提拔胡大坚。先是当个突击队长,后来当个车间主任,再后来脱产到了机关。胡大英在地委工作过,他见过大大小小不少当官的,很清楚官场是怎么回事,同时也见过许多官怎么上台怎么下台,所以他不愿意当官。眼下胡大坚正在上升阶段前程似锦,心里还乌得儿蒙呢。虽然老蔫儿是大哥,但是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儿,各人有各人的路,老蔫儿什么也不说,这事情得自己去悟。现在胡大坚当了经理,配上了小车和手机,就差小秘了,神气得很。正因为没有配小秘,所以胡大坚见天晚上开车出去。前几天在外头喝了几口小酒儿,让警察抓住了。酒壮怂人胆,借着酒劲儿,还以为是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儿,警察拉了他一把,他就打了人家一拳。这还了得?一搜查车里头,还找出两张黄色光盘,当下拘起来了。气得马玉珍没法儿,回来跟胡大妈告状。儿子不占理,胡大妈没的可说,所以心里就烦。

    还有一件事。胡大爷惟一的侄子前几天来过一次,说老家的土地都让承包大户承包了,其实是乡长的小舅子。一亩地每年给三百斤麦子,就什么都没有了。俩儿子一个十五,一个十八,过二年就得说媳妇,可是还没给孩子盖起新房,在老家没有新房是娶不上媳妇的。胡大妈一听这话吓一跳,以为侄子是来要钱的。没想到侄子说不是要钱,是来北京打工来了,这几年学了点儿油漆手艺,在北京找到了活儿,来看看老叔老婶儿。胡大妈这才松了口气,脸上也有了乐模样。但是侄子又说,想着老叔老婶儿也不回去,土改时候分在老叔名下的房子,能不能给了他。要是给了他,他就可以拆老房子盖新房。盖了新房,什么时候回去也能住,还是老叔老婶儿的。胡大爷说可以,侄子吃了饭就走了。

    又过了几天,胡大爷的大哥也从老家来了,老爷子快八十了,身子板儿真结实,每天跑到各村去做小买卖,一天挣个三块两块的。老爷子不喝酒光抽烟,抽烟就吐痰,农村人不讲究乱吐一气,胡大妈讨厌得不行。哥儿俩差十岁,胡大爷对大哥还是挺尊敬的。大哥在家种地供弟弟念书,弟弟落了个铁饭碗,哥哥落个地主成分,来个运动就得挨斗争,受了一辈子窝囊气,但是他从来都不抱怨老人不公平,也不向弟弟表功。大哥说:“反正你们也答应把那两间旧房给了我,干脆给我立个字据吧。”胡大妈一听就蹿儿了,什么?给了你还不行,还得给你立字据?我们该你的、欠你的?见胡大爷不吭声,胡大妈就说:“是呀,你有两个大孙子,我们就一个,独苗难养,独子难活,你是觉着我们这一支没指望了!是吧?”这句话说到了胡大爷心里最委屈的地方,说得胡大爷呜呜地哭起来,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吓得大哥连忙说:“你别难受,也别哭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字据我不要了,房子我也不要了,我回去了。”第二天就走了。

老蔫儿下班回来,胡大妈跟老蔫儿学说:“你大伯欺负人,跟咱们要房子不说,还逼着咱们给他立字据,还不是看你们哥们儿太窝囊吗?”

老蔫儿就给母亲解释:“您不太清楚农村的事情,我在山西呆了二十一年,理解农民的心情。您想啊,我大伯就我大哥一个儿子,我爸爸这儿四个。我大哥又那么老实,大伯实在不放心。倘或我们弟兄中间有一个搅和的,大伯就怕我哥惹不起。所以,他跟咱们要字据,不是欺负咱们,而是害怕咱们。您和我爸爸如果是真心实意给他,干脆给他立个字据,让他心里踏实,省得将来麻烦;如果不想给,就甭立字据,这是土改分的,老家儿留的。给是情不给是理,这事情由您,怎么办都行。”

胡大妈当下没说话,心里却不痛快。她觉得大儿子什么时候说话都不向着爹妈,反倒向着他大伯,胳膊肘朝外拐。可是,她又说不出道理来指责老蔫儿,心里恼恨老蔫儿不顺着她说话,不如大强专拣自己爱听的说。五个手指头伸出来不一般长,大拇哥最管事,没有大拇哥就握不成拳头,抓不住东西。按说,大儿子应该算大拇哥,可他天然的果子不上色儿,就是不和爹妈一条心。要说和自己最贴心的,当数小儿子大强,自己想到哪儿,大强准能猜到哪儿,或者是同时想到哪儿了,那才叫一个贴心呢!在胡大妈的心里,小儿子大强才是大拇哥。

 

女儿馨玉放学回来跟老蔫儿说:“爸,老师找家长。”

    “开家长会?”

    “不是,你去了就知道了。”

    “哪天呀?”

    “最近哪天都行。”

    “那让你妈去吧。”

    “不行,必须得是您。”语气中没有商量的余地。

老蔫儿听了也没在意,觉得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吃饭的时候全家都坐下了,馨玉还不来,胡大妈叫了好几遍,馨玉光答应就是不动弹。老蔫儿烦了,对母亲说:“您就是惯孩子,她爱吃不吃。咱吃咱的,吃完了就收拾,看她下回着急不着急。放暑假她去山西的时候,一说吃饭,我搬桌子她拿板凳,我拿碗她拿筷子,就不能惯她这些坏毛病。”

老蔫儿的话音刚落,大强就接上了话茬儿:“你别说了,你的意思牟们都听明白了。孩子所有优点都是你们父母教的,所有缺点都是爷爷奶奶惯的。和着老人给你带了半天孩子,没落你一点儿好儿,反倒落下一堆不是!儿子要是都跟你一样,老人还活不活?还不得气死!你是老大,就这么起带头儿作用?”老蔫儿得罪领导的事情他听胡大妈说了,立马就不是上机场接大哥的态度了,何况他马上要出国,这几天正忙着在红都做西装。厂子要搞合资了,合资就得进设备,不管合得成合不成,先哄着厂长出国玩儿一趟再说。

老蔫儿念他比自己小十岁,知道他从小就混,能争出什么道理来。算了,拉倒吧。

    “还是我们老四说话我爱听。我看了六年孩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也有……也有什么劳来着?”那些时髦的话,胡大妈挺会学说的,今天却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大强提醒说:“疲劳。”

    胡大妈点头称是:“对,疲劳。六年哪,哪儿能没有一点儿疲劳呢?有时候,忙得我连趟茅房都去不了,这丫头,可没叫我少操心!”

大强媳妇小惠赶紧说:“真是的耶!妈您说的真对耶!弄一个孩子,哪就大啦?得操多少心呀?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我们大庆,可真是让我头疼死了!劳神着哪。一会儿想不到都不行,瞅眼儿不见他就给你找麻烦,真是操碎了心耶!什么时候弄大了呀?”

本来老蔫儿听了大强的话,还有些生气,这不是明摆着搬弄是非!可是再一听弟妹的话,他又差点儿乐出声来。心说:怎么搭对的?这两口子一唱一和,配合得多好。低头吃饭算了,理他们干嘛?没的招得老人不待见。国有奸臣,家有佞子,奸臣在外头为非作歹,佞子在家里惹是生非,而且皇上喜欢老家儿待见,什么时候都这样,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第二天,老蔫儿提前下班去了一趟学校。见了班主任,老师先说,您听了别着急也别生气,回去千万别打孩子,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所谓的中学生早恋。我们没想到,您的孩子会出现这种事,因为她在班上一直很稳重,万万没想到会出现在她身上,而且还不是一般的男孩子,是一个学校马上就要送去劳教的!您说,我们能不通知家长吗?幸好您的孩子很诚实,我们掌握的情况她跟我们说了,我们没掌握的她也跟我们说了。比如,他们俩上陶然亭公园转了十五分钟,我们就不知道,所以您回去一定不要打孩子。

老蔫儿向老师保证,绝对不打孩子,然后骑上车子回家。路上老蔫儿想起来了,最近经常有个男孩儿给女儿打电话,只要老蔫儿接了就转手给了女儿,要是大兰接了就凶对方:“谁?说!你是谁?什么事不能在学校说,打什么电话?”老蔫儿还说大兰,不要这么凶神恶刹的,这样就把孩子吓得不说实话了。中学生打个电话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很正常。老蔫儿说这话忘了馨玉在身边,大兰觉得很没面子就赌气地说:“我不对我不对就你对!还不行吗?拉拢人心!”当时老蔫儿没说话,他知道大兰的脾气,不说还好,越说越僵。

看来还真是有点儿麻烦,要不女儿非得让自己来呢。不过老蔫儿在回到家门口之前,已经想好怎么处理这件事了。进了门,馨玉盯着老蔫儿的脸察言观色,老蔫儿很平静地对女儿说:“爸爸都知道了。没什么,真的没什么。爸爸也是从这个时候过来的,懂得这种心情。但是,以爸爸的经验,这种事情是没结果的。因为这时候年龄太小,各方面都不成熟,纯粹是瞎耽误功夫。好比那苹果,成熟了就是甜的,不成熟的时候是酸的,甚至是苦的、涩的,不要摘不成熟的果子。有那时间和精力,不如多读一些书,把学习成绩搞上去。甚至爸爸现在都可以跟你下保证,只要你考上大学,进学校第一天就搞对象,爸爸也举双手赞成,绝不反对。”

    馨玉听爸爸说了这些话,脸上一下就轻松了。

    老蔫儿又说:“不过,老师也说了这个男孩子的情况。老师有些害怕,我也有点儿担心,怕你处理不好这件事情,被那个男孩子伤害了。我还没有考虑好怎么办,我想你对他一定比我更了解,如果我把这件事情交给你自己办,你能不能表现一次让我看看,我的女儿什么水平?”

    馨玉平静地说:“那您就甭管了。”

“行。全权交给你自己处理。”老蔫儿再也不说什么,起身吃饭去了。吃饭的时候,问了一下大坚的情况,有没有信儿放出来。胡大妈说,还没信儿放出来,媳妇玉珍也很着急恼火。老蔫儿觉得应该去看看弟妹和孩子,因为玉珍觉得这不是露脸的事,没敢跟娘家说,害怕那头儿老人着急。老蔫儿紧扒拉几口饭,然后骑车子直奔西直门。

玉珍正在家里着急生气呢,一见大哥来了就哭起来,说大坚从来没有在十二点钟以前进过家门,净说瞎话,老是忙,忙忙忙。忙什么,这回您可清楚了吧?忙着耍流氓!现在可是有了点儿权了,在外头吃喝嫖赌,全不拿这儿当个家,心里根本没有我们娘儿俩。我可是瞎了眼,嫁了这么一个混蛋玩意儿!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呀,说着大哭起来来。毕竟是弟弟不在理,老蔫儿只好由着弟妹骂,得让人家出出气呀。等弟妹骂够了,也哭够了,老蔫儿又赔了许多不是,劝慰弟妹不要着急。玉珍起身去卫生间擦了把脸回来说,大哥您甭管,不让他吃点儿苦头他就作死!老蔫儿说你生气我理解,可该想办法还得想办法,只要人家别起诉他就好办。玉珍这才说了实话:“今天我跟领导汇报了,可能单位会出面去交涉这事情。大哥您放心吧,不会有什么大事的。大哥您回去,跟妈也说一下吧,没事儿。让他在里头多呆几天,好好反省反省。不然的话,往后还不定干出什么事来呢。”

老蔫儿这才放心回来了,跟胡大妈一说,胡大妈也塌实了。也就十几天,大坚出来了,在屋里养了二十天,直到脸上看不出什么才上的班。一个月以后才来胡大妈这儿,老蔫儿小声问他挨打了没有,大坚装没听见不说话,老蔫儿就不问了。

 

宇航报又来了四个大学生,三个女的是学中文或者学新闻的,一个男的是哈工大学理科的。胡大英觉得有些奇怪,既然是新要来的大学生,干嘛要学理科的。李晓燕说:“你真不知道呀,他姐夫是部长的秘书,他爸爸是咱部机关三院的头头儿。”原来如此。小伙子模样长得挺顺眼的,高大,白白净净;只是稍微有点儿胖,才二十八岁脑门儿就歇了顶;名字叫刘怀淼,估计可能是五行缺水,就起了这么个名字。可是却落了个外号叫流坏水,也不用人传,走到哪儿带到哪儿。另外三个女的,一个叫于心纯,是西北大学中文系毕业的。一个叫何春瓶,是师范大学毕业生,按说应该当老师的,不知怎么到了这里,个子很高,有容奶大,也算漂亮。另一个叫孙宇,黑不溜秋的,一听名字就知道她是本系统的后代。这四个人除了于心纯没外号,何春瓶和孙宇很快也有了外号,一个叫何仙姑,一个叫酸雨。后来大伙才闹清楚,这外号都是司机曹洪宾给起的。别看曹洪宾没念过什么大学、二学,整天提溜个水杯子东串西蹿,还爱说个领导的风凉话儿。可他起的外号,特别准确,特别形象,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可。流坏水在一版给史垒当下手,于心纯到了二版在秦晓阳手下,何仙姑到三版归石若虚领导,酸雨来到四版,跟胡大英、姜军、李晓燕一起干。这样,每周一张报纸,平均每个人一个礼拜编一个版,应该说是很轻松的。宇航报又不管发行怎么样,反正每年部里边都给拨一百万元办报经费,拉回来的广告就是报社的净收入,这个报社怎么不令人羡慕,怎么能不让人想办法钻进来呢?连部长秘书的小舅子都往这里头挤,其条件优越就可想而知了。因为报社有钱,从成立报社那天起,报社就规定每年公款轮流出国一人。孙泽贝接连出了两次,大家当然没意见,史垒还在会上说:“社长不但应该出两次,还应该出的次数更多,社长是我们的老前辈嘛,现在身体这样好,就应该多出几次。”

姜军小声说:“出多了小心阳痿。”

这次许凡健去的是法国,回来大大感慨了一番,还是人家西方国家,真好!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干什么干什么,特别自由。他在地摊儿上买了点儿廉价香水,按办公室给大家分。说是一个人一瓶,可就是不给李贝齐。

这事让胡大英感到很奇怪,李贝齐什么事得罪许凡健了?他不清楚也不敢问,看见许凡健拿着香水绕过李贝齐的桌子给别人分送的时候,李贝齐的脸色都绿了,嘴唇发青地走了出去。还是李晓燕忍不住说了出来:“瞧见了吧,李贝齐都快气死了。”

    胡大英纳闷地说:“至于吗?不就是一瓶香水吗?把我的给他得了,我老婆反正也不用。”

    李晓燕说:“老胡你可真没警觉性,看不出来这里头有毛病?”

    胡大英说:“我知道有毛病,但是不知道什么毛病。”

    李晓燕见屋里没有旁人,然后走到门口,见也没有人来,就小声说:“他原来在部队里是营级教导员,来到咱们报社以后,按说起码应该安排副处级。可是,不知道他哪儿得罪了孙泽贝,孙泽贝就是不提拔他。你想,秦晓阳一个战士都当了处长,他能心理平衡吗?听说他在背地里骂了一句孙泽贝是孙子背,结果传到了社长的耳朵里,这还了得!社长说,我看是我背,还是你背!我就不提你!压死你!他现在已经气得得肝炎了,你可千万别用他的水杯。”

噢,原来如此。可是李晓燕为什么要告诉我呢?胡大英有些不明白。细想起来,上回她出差去基地参加实验,胡大英把给她分的东西一样样搬回来、安排好,并且通知她爱人来取,还抱着送到机关大门外。虽然胡大英写了那篇让领导不高兴的文章,但是,看起来孙泽贝也没生多大气,继续让胡大英当四版负责人,只是没有很快下任命。如果按常规和胡大英的工作能力来讲,任命只是迟早的事,李晓燕当然不愿意得罪胡大英了。而且她还想在这个时候,给胡大英一种信息,只有我是站在你一边的,别看你得罪了领导。明白这意思以后,胡大英反倒觉得很没意思,人果真都成了乌眼鸡吗?在这种鸡群里生活,确实是很艰难,必须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不然的话,一天也呆不下去。眼前不就一个李贝齐吗?你说你是营级干部,人家说你是个屁。你说国家有转业政策,人家说我的话就是政策,你不是只有干瞪眼,光剩下背气了吗?李贝齐成了李背气。你得肝炎活该!那是你度量小,你得肝癌,人家才乐呢。胡大英上厕所时看见李贝齐在那里呕吐,好像都吐出了胆汁,痛苦极了。胡大英又觉得他怪可怜的,就回办公室给他拿了一些卫生纸,还端去了他的水杯。

李贝齐又是鼻涕又是眼泪地对胡大英说了声谢谢。

    这时,黄英在楼道里喊了一声:“到时间了啊,党员学习。”

    胡大英伸出脑袋问了一句:“学习什么呀?”

    “反腐败。”

报社里党员也有十几个,分成两个小组。大家坐好之后,先由黄英念报纸,还没念完,许凡健就说:“拉倒吧,怪长的,什么时候念完?除了日期是真的,有几句实话?随便扯扯得了。”黄英赶紧放下了报纸,说对。于是,大家就聊开了天。秦晓阳说:“希望工程又让捐款呢,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是个头儿,与其这样,那些贫困地区的县长、县委书记,不会把他们那些高级小卧车卖掉捐给希望工程。”

许凡健说:“你拉倒吧,贫困地区怎么啦?那也是县团级,这是干部待遇,别往一块儿扯。”

胡大英说:“怎么不能往一块扯?我看这腐败也是到了非整不可的时候了,太不像话了。”

秦晓阳说:“你们不知道,那些县长县委书记坐的小卧车,比咱们部长坐得还高级。”

许凡健说:“那不过是一个超标的问题,是量的问题,不是质的问题。”

黄英说:“咳,什么是标,说得好听着呢,是人民的公仆。这主人都是一概的公共汽车,仆人却分三六九等坐小卧车,这叫什么标准?谁定的标准?主人同意了吗?”

李贝齐才点了一下头,说:“是有点儿不像话——

马上就被许凡健冷笑一声堵住了,说:“什么叫不像话?真正不像话的事情,你们知道吗?远的不说,就说这次两个部门,搞庆祝活动吧。咱们这头儿是庆祝成立三十五周年,咱们的协作单位《飞天报》那边,庆祝成立四十周年。他们安排的时间在咱们前边,想请一些高层领导人,就按以往搞这种活动的程序,把名单递上去了。结果到了那一天,一个也没来!真的,一个都没请来!他们那头儿好生奇怪,这是怎么回事呀?怎么一个都请不动?不可能都有事呀?后来一打听,原来现在是这样,你想请谁就先把礼物给秘书送够,送得秘书满意了,你放心,到时候首长准来。咱们一听,噢,原来如此!于是,咱们就按这个办法做的,一个秘书一条白金项链和一个钻石戒指。结果怎么样?想请的一个不少全来了!秦晓阳你说不是?那天是你采访的呀。”许凡健得意地看着秦晓阳,秦晓阳没说话只一个劲儿点头。

这种事情,一般党员还真是不知道,本系统里有规矩,那就是保密。该你知道你就知道,不该你知道少打听。因为,这里动辄都是国家机密,泄露出去不是闹着玩的。而且,你都不可能清楚,什么是机密,什么不是机密。可是,现在的党员跟原先大不一样了,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胡大英觉得许凡健说的肯定是真的,他是个副局级。不信把报纸找来,两次庆祝活动都登报了,一查就清楚。

    学习结束,回到办公室刚坐下,李晓燕对胡大英说:“哎老胡,那天我听你哼了一个歌儿,好像是东方红,可又不是一个味儿,你唱的是什么呀?挺好听的。”

    胡大英想了一下说:“噢,就是东方红,是原版的东方红,在山西吕梁地区听来的。”

    酸雨惊讶地说:“呦喂!是吗?老胡还会唱原版的东方红呢!快叫我们欣赏欣赏。秦晓阳就会唱北京的桥,熬熬熬,瞎嗷嗷一通,熬得人难受死了。快唱呀老胡。”

    胡大英不好推脱,顿了一下,说:“行,不过最好用方言唱,要不就没有那个味儿了。可是用方言,我又怕你们听不懂。”

    “能听懂,你唱吧。”姜军也说。

    胡大英就小声唱起来:“东方黄,太阳伤,东方出溜一个毛宅东……”那浓厚的黄土气息感染了每一个人,赢得了一片喝彩声。

    李晓燕感叹道:“这歌儿确实真好听,可惜这种质朴的东西,现在太少了。”

    秦晓阳说:“现在净唱哥哥妹妹了,连不会擦屁股的小孩儿也唱:妹妹你大胆地朝前走,朝前走!可一走得没人了,他就吓哭了。不过这个原版的东方红还是真好听,带着那种黄土高坡上的粗犷豪放,有那么一种野味儿。”

    姜军笑嘻嘻地说:“没错儿,什么都是野的好!菜是野菜好吃,鸡是野鸡味儿好。没见女人都爱听那首歌儿吗?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其实,就是爱上了一个野汉子。”

    “不过这也有道理,野汉子更有阳刚之气,更像男子汉。”酸雨仰着脖子说,好像眼前就有一个野汉子,她必须抬起高傲的头,等着野汉子来追求。

    姜军转过头去问酸雨:“怎么,您想来一个?”

    “来一个就来一个,这有什么?现在市场上什么都不缺,就缺真正的男子汉。不怕你们笑话,我就是这性格,就是说,不说还好,越说我就……”

    秦晓阳说:“越来劲。”

    酸雨说:“废话!”

    胡大英有些纳闷地说:“我就不明白你们女人,要找什么样儿的男子汉,什么样儿才算男子汉?干净漂亮的你们说是奶油小生,邋遢的你们又说是臭猪,真不知道你们的标准是什么。不过也难说,我们那时候很小,五六岁就认为自己是男子汉,对弟弟对家庭就认为自己有责任。现在的未婚青年都三十多了,早应该是男孩儿他爹了,还称自己是男孩儿。问他什么事情,这个我不知道请问我母亲,那个我不清楚请问我父亲。真不知道离了父母他们怎么活,也确实不像男子汉。”

    这时流坏水进来了,问:“你们说什么呢?谁不像男子汉呀?”

    姜军马上一板正经地说:“你,大伙儿都说你不像个男子汉。”

    “哎呦!你们干嘛呀这是?毁我们呀!我们怎么啦?”那张原本挺白净的脸蛋,一下子变得通红,立刻充血了,好像真急了。大家都觉得有点儿怪,一句玩笑话,不至于这样啊?他怎么啦?姜军也后悔自己的玩笑开大了,连忙解释说:“不是不是,说着玩儿呢,没说你,不信你问大伙儿。”看见大家都点头,流坏水脸上才渐渐褪了色,自然起来。

    胡大英忽然想起一件事,大兰单位有个姑娘二十五岁,长得很好,让他给介绍个对象。胡大英见过照片,觉得和这个刘怀淼挺般配的,就冲流坏水招了一下手:“你出来一下,我跟你说个事儿。”流坏水跟着胡大英来到楼道里,问什么事。胡大英就说了一遍,还说相片在抽屉里,要给他拿去。流坏水连忙说:“别介别介,今天人太多,改天再说好吗?”

    “咱俩在楼道里说,别人也不知道。再者说,就是知道又有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看你都歇顶啦,也不说着急。”流坏水连忙扯住胡大英的胳膊,虽然用的是一种柔劲儿,却是死不撒手,坚持改天再说,然后把胡大英推进屋里,立刻转身回他的办公室去了。

许凡健拿着几张新报纸走进来,分到每个人的桌子上说:“大家都看看,自己版上有多少错别字。”也给了胡大英一张,但是,他并没有马上走开。胡大英先看自己编的四版。许凡健指着其中一篇文章,有些得意地说:“这个标题我改了一下,你看改得怎么样?”胡大英觉得改的不好,但是没说话。许凡健又追问了一句:“哎,到底改得怎么样啊?”

胡大英抬起头望着他,有些勉强地说:“挺好的。”

    “你没说实话,我看的出来。老胡,没关系,你说嘛。”许凡健什么眼神儿?干脆拉个椅子坐下,还亲热地叫了一声老胡。

    人家这么诚恳,胡大英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说:“那……恕我直言,改得……有些不太好。”

    “何以见得?请教了。”许凡健微笑着,斜着眼睛睃着胡大英。

    胡大英觉得他说这话,有些挑衅的味道,看了一眼周围,见大家都在注意听,就说:“还是算了吧。”

    “不,不不不,你一定要说出来!我毕竟是个外行,你也让我也学习学习嘛。难道这点儿忙都不肯帮?从工作出发,不要那么自私嘛。”语气已经有点儿无法违背了,许凡健把椅子拉得更靠近胡大英,脸上笑得越发诚恳热情了。

胡大英只好无奈地说:“那,我就实话实说了。你看,原来的标题是这样:信鸽猛撞航天大楼,五毫米玻璃撞破一个圆洞。这标题没有错儿,只是长了一点儿,排成两行也凑合。现在你给改成信鸽误撞航天大楼,严格讲就不对了。因为你不是信鸽,你怎么断定它是误撞呢?万一它就是要撞呢?比如大海里的鲸和海豚,集体冲上海滩自杀,谁也搞不清这是为什么。作者原来写成猛撞,一点儿也没错,他讲的是力度,因为不猛就不会把五毫米的玻璃撞一个洞。我们是编辑记者,人家通讯员写这篇稿子,少则几小时,多则几天。我们看稿子,仔细一点儿看几十分钟,看得粗一点儿也就几分钟;以几分钟和几十分钟,无论如何是敌不过几小时和几天的,你说呢?”

许凡健的脸,顿时变了颜色,先有些惨白,然后是寡黄,瞬间又变成苦胆绿。但是,很快他的脸上就泛起了诚恳憨厚的毛桃儿红,随着颜色的变化,脸部肌肉渐渐松弛,露出友好的微笑,他拍拍胡大英的肩膀,一句话也没说,抬起屁股走了。

    秦晓阳竖起大拇指,说:“老胡,佩服!到底是资深功厚。”

    李晓燕说:“那当然了,十几年记者是白当的?”

    “其实,这应该是常识。我原来的单位开评报会,大家只说与报纸有关的事,说什么当事人都不计较,有时甚至吵得很激烈。有一次,我写的一篇稿子被总编改了一句话,我就给他指出了。我那篇稿子是写一个从台湾归来定居的老人,原稿里有一句话是‘哪里黄土不埋人’,总编给我改成‘青山处处埋忠骨’。我就说,他毕竟是国民党员,我们是共产党的机关报,这是第一不合适;第二,哪里黄土不埋人是他自己说的,谁都可以这么说,但是习惯上没有人说自己是青山处处埋忠骨的;第三,前半句是好儿女志在四方,下边接哪里黄土不埋人很自然;接上青山处处埋忠骨,语气也不太吻合。当时我们总编就点头说,对,你这篇稿子让我给改坏了,越看越觉得这句话不合适,可是我们个人关系一直很好。”胡大英觉得,今天不应该对许凡健说这些话,有些后悔,可是许凡健非得逼着自己说,真是没办法,只好又说了这么一堆补充。

    姜军说:“可惜,此地非彼地,这里不是你们那里呀!”是呀,这里是哪里呢?难道不是一个社会主义新中国?谁也说不清,大家就都不说话了。

表面上看很平静,报社里一如既往。好像孙泽贝对那篇文章也没怎么计较,就是不像过去那样三天两头儿打电话,叫胡大英去他屋里了。但是等通讯印出来,发到每个人手里时,胡大英看见尽管自己又重新写了一回,孙泽贝仍然没有让发表。不用就不用吧,胡大英觉得会计李淑琴说的可能是对的,孙泽贝大概真的讨厌自己了,更何况不定谁乘机上他那里去点眼药呢。那天对许凡健说的话,也不会有好处的,当时已经从他脸上看出来了。胡大英早就知道自己这个人太正,不得烟儿抽。反正自己不是当官的材料,不吃香就不吃香,无非就是不给自己这个处长嘛。但是胡大英错了,人家正在琢磨怎么整治他呢。报社里每年一次调整,这次让胡大英离开四版到记者部。去就去,以前在临汾日报时,胡大英总羡慕大报社的记者能全国到处跑。现在到记者部,本系统的下属单位遍布全国,利用出差机会也可以到处走走。但是,有一样他根本没想到,接替他负责四版的竟然是李晓燕!孙泽贝在会上宣布的时候,特意强调是负责。而自己去记者部只是当记者,秦晓阳是记者部主任。谁都听出来了,胡大英的处长没戏了。几乎是同时,报社所有人立刻对胡大英改变了脸色。只有姜军悄悄地对胡大英说了一句:“这回明白了吧,老胡,别看老跟你说这说那的。”李晓燕见了胡大英,也没话说了,只点一下头。突然间,大家都躲避着胡大英,好像他有传染病。

胡大英感到从来没有过的孤独,不是一个人独处,而是在一群异类人群之中的孤独。进入现代化社会,人们有时候处于异类生物之中,不管是动物还是植物,不但不感到恐惧,反而倍感欣慰、亲切和放松。那种大自然的质朴、原始和生机勃勃,总让人感觉活着是美好的,生命是神圣的,理想是崇高的,愿望是总会实现的。可是,生活在一群用彼此熟悉的语言互相欺骗,用疲惫孱弱的身躯相互倾轧,用敌视的目光笼罩着别人守护着自己,以至于四目相对,却默默无言,这就太可怕了!不,应该说是太恐怖了!

 

    这时,开始评定职称。因为宇航报是一九八七年创建的,除了胡大英和姜军以前干过报纸,其他人到一九九二年搞新闻工作刚刚五年,只够评初级职称,评中级都有些勉强,只有胡大英一个人够资格评副高级职称。而且,这次副高的名额有三个,谁都认为胡大英尽管得罪了领导,不提拔也就是了,但职称还是应该让人家评的,毕竟人家十六年新闻工龄了。但是,当胡大英把有关材料准备好,交给黄英时,她却死活不要。胡大英问为什么不收?黄英窘迫地冒出一脑门子汗,啥话也不说,问急了才让去问老孙。胡大英就来到孙泽贝的办公室,问他,为什么黄英不收我的材料。

    “我不让她收的。”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不让你评!”

    “这是国家的政策,国家有规定的,你为什么不让我评?”

    “你可以去问国家,我就是不让你评!”孙泽贝撇着嘴,梗着脖子。

    胡大英看着孙泽贝这副无赖相,真有些生气。他一向不重视职务,但是他比较重视职称,觉得这是一个人从事某种工作若干年之后,得到国家和社会的肯定和认可,也是他付出之后应该得到的回报,有关一个人的业务能力和声誉。如果说哪一个人发了财,人们不一定尊敬他,因为大家都知道,财不定怎么发的呢。如果一个人升了官,人们也不一定尊重他,现在不厚下脸皮,黑了心肝,是很难当官的。但是,如果介绍一个人,说他是什么职称时,往往可以得到众人一致的认可。这就是胡大英重视职称的原因,现在看来这件事,也要大打折扣了。胡大英想了一下,说:“你是咱们的党支部书记,我现在正式告知你,我要向上级反映这个问题。”

    孙泽贝冷笑了一声说:“可以,爱上哪儿上哪儿,悉听尊便。”

胡大英转身走了出来。吃饭的时候,胡大英和李淑琴说起这件事,李淑琴说:“你可千万别告!越告越糟,你太不了解咱们系统了。”

胡大英说:“这个系统也是党领导呀!”

李淑琴冷笑道:“谁是党?这里没有党,就有当官儿的,谁官儿大谁就是皇上!你还看不出来,现在就是要挤你走,你怎么这么幼稚呀?”

胡大英没有听李淑琴的劝告,还是写了一份材料,交给了上级有关部门。

    第二天刚上班,孙泽贝就给胡大英打电话,叫去他屋里一下。胡大英想可能是告状的事情,上级给他打了招呼,这是很常见的,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看来上级还是很重视的,就很坦然地去了。

    孙泽贝斜靠在转椅上,翘着二郎腿,扫了胡大英一眼,冷笑着说:“我还没见过你这样勇敢、这样胆大的!啊?好,好!非常的好!你写状子告我去了,是不是?那么你看这是什么。”说着用手指了一下桌子上。心说你小子可真是不知深浅,竟敢告我的状?你知道我怎么上来的吗?用不着我发话,马上就会有人告诉我,你只管告去好了,看你能把我怎么样!这回非得好好收拾收拾你不可!连你这么一个白丁都制不服,我这半辈子不是白混了?胡大英这才看见,桌子上的东西是自己昨天交上去的那份材料。“没想到吧?你昨天下午交的,晚上就到了我手里。上级领导说了,这件事情由我处理。你尽可以再写再告,我劝你这次直接交给部长。啊?哈哈,哈哈哈——

    胡大英才调来不久,怎么会知道孙泽贝的情况?听着孙泽贝肆无忌惮地大笑,气得浑身发抖,他万万没想到会进入这么一个部门,现在还有这样的行业不正之风!慢着,这是行业不正之风吗?应该说不是,那么就是党风了。怪不得上回党员学习,说起反腐败,许凡健摇头晃脑地说:“反腐败可没那么乐观。”当时,胡大英就想问他一句:“一定是腐败了你就乐观啦?”现在看来人家是正确的,自己太盲目乐观了。如果是这样的话,还让哪里去告呢?如果胡大英知道中纪委在哪里,他会去的,大不了是不管事。但是,他真的不知道中纪委的门朝哪边开,就是写信也不知道地址。胡大英从来没有告过状,这次也是万般无奈。既然如此官官相护,职称就算了吧。唉,为了房子忍了这口气吧。幸好分房子是部里统一分,而且已经上了排行榜,看来房子问题不大,只要自己能忍能坚持。郭建光不是说:“毛主席教导我们,胜利往往产生于再坚持一下的努力之中。”反正孙泽贝不能把自己打成现行反革命,打不成反革命就开除不了公职,那就肯定能分到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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