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人间舞台》之二《亮相》 东西南北中 风声和雨声 道是山前必有路 眼下尽是害人坑 人前都是人 背后现鬼样 不吃夜草马不肥 不卖良心财不旺
第三章: 广告就是瞎话溜丢 一眨眼一个月就过去了。建勋和大妞去深圳已经三天了,眼看临近春节,不知为什么,俩人也不往家里打个电话,张大妈心里很着急。五十多年没有这个人的音信,她也没着过这么大的急,现在忽然说要来,就勾起了多年的往事。想起当年怎么嫁给他,怎么生的大妞,怎么一走就没有下落,自己怎么着急……越想越闷得慌,一个人在家里坐不住,她就往耿大妈屋里跑。正好陈大妈也在耿大妈这里,陈大妈正骂她那个亲儿子呢:“你说这个缺德的老三,缺了八辈子德了!自打老五死了以后,他到是经常来,来干嘛呀?想占我这套房。老头子还没死呢,他就想把他的儿子安插到我这儿,嘴上说是伺候他爷爷,实际上打他的小算盘。我还看不出这点儿门道儿?我白活七十多了!” 张大妈坐下说:“人家你这人还挺公道,不骂别的儿子,光骂自己的老三。” 陈大妈说:“那是。别的儿子我骂不着,老三是我的亲生,我骂他理所当然。” 耿大妈问:“那,别的儿子就没打你这套房的主意?” “老二用不着,老四不掺和,人家老大更不要,他那个老婆才不上咱这穷人窝来呢。这不是老三要转业吗?他就盯上我这套房了。” “那你这一居室也不够他住呀。” “能捞一点儿是一点儿,他是给他儿子准备的。” “嗬,他倒想的长远!倒不给他孙子、搭拉孙儿准备。” “那老五媳妇王平呢?头年我听你说,老大同意她住那套一居室了?” “哪儿呀!老大跟王平说,住不能白住,得交十五万押金,免得她改嫁把房子带走。王平一赌气没住,那套房子还闲着哪,我也不知道老大安的什么心。” 耿大妈气不忿地说:“你说这个老大,也不怎么这么缺德!你说你欺负一个寡妇干嘛?你兄弟死了,王平寡妇失业的,拉扯孩子就够不容易的了,你一个大大伯子,不说拉巴她们娘俩,还落井下石,真他妈的不是玩意儿!” 陈大妈哼了一声说:“不是有一个歌,叫什么好人一生平安吗,叫我看呀,倒是小人一生平安。人家老大又升了,也不是当上什么驴蹄子马掌了,我也说不上来。” 半天没开言的张大妈说:“叫我说呀,共产党什么都好,就是老不用好人。你说自从改革开放以来,上边哪条政策不好?可是,让下边这些当官儿的一弄,就全坏了。什么时候能把这个政策改改,不让坏人掌权就好了。所有当官儿的,都让咱们老百姓自己选,选上谁是谁,选不上就拉吹……” 不等张大妈说完,耿大妈就说:“你快拉倒吧啊!那还不乱了套?要是让老百姓选,差不离儿的都得下台,这个国家还不得炸了营?” 突然,外边有个女人骂大街,骂的很难听。于是,三个老太太就从楼里走出来,立在单元门口远远地望着。骂街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张大妈悄声问耿大妈:“这是谁呀?” 耿大妈说:“是四单元大老刘的儿媳妇,听话音儿好像是在骂她婆婆。” “你丫活他妈腻歪啦!找死是怎么着?我就操他个姥姥的!缺他妈的八辈子德!老王八蛋!咳!你丫出来!有本事,你他妈给我滚出来!咱们摆一摆,让大伙儿评评这个理。”她在那里骂,旁人都立在远处听,并不见她婆婆的影子,骂着骂着她也懒得骂了,狠狠地吐了一口啐沫,然后梗着脖子插着腰,扭搭扭搭地回七单元楼里去了。 樊菊花暗笑着走过来,耿大妈问她:“因为什么呀?” 樊菊花说:“咳!她婆婆也真是贱骨头,欠骂。他们老二单位分房,她婆婆一个电话打过去,说她儿子有房,甭给他分。您说说,有这么办事儿的吗?” 张大妈不相信:“哎呦,一个亲妈,怎么能这样害儿子?你儿子多一套房子,你还生气眼红是怎么着?真是没见过!” 耿大妈撇着嘴说:“你没见过的多了,老刘这个老婆子可不是东西了。我听王婶儿说,年轻的时候她给婆婆气受,不是打就是骂。现在可好,儿媳妇照样来也骂她。你说,这不是老猫炕上睡——一辈传一辈?” “受气不受气的先搁到一边,我是说,这个老婆子不是有点儿缺心眼儿呀?儿子怎么得罪她了,她就使这个坏。人常说,虎毒不食亲生子,她怎么连畜生都不如呀?” 陈大妈见老头子和耿大爷提溜着棋盘回来了,就说:“甭管别人的闲事,回家吃饭去吧。” “叫我说也是,二百五一个。”耿大妈说完,大家都回自己家去了。 吃饭的时候,陈大爷问陈大妈:“你找耿老婆子说什么去了?”陈大爷闹了一次脑血栓,现在年年输液,虽然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总算能凑合着出来进去,恢复的还算不错。他知道老三回来要房子,肯定是老大出的主意,但是他不愿意得罪老大。 “没说什么。”陈大妈一边往桌子上摆菜一边说。 “告诉你说,家丑不可外扬。” “哦,你还知道这是家丑呀!” “不管怎么说,老大都是我的自豪。我们家坟头儿选的好,出了这么一个大官儿,你们家还没有呢。” “呸,恶心!靠着脸蛋子往上爬,那也算男子汉大丈夫。” 陈大爷知道再说下去,连这顿饭也甭想好好吃了,就不吭声了。他是个想得开的人,也是个得过且过的人,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不管那么多,于是低下头喝起酒来。 听见门铃响,陈大妈将门打开,原来是王平来了。只见她左手里提溜着两瓶京酒一盒西洋参,右手拎着一兜美国红提,还有一大把子蜡黄的香蕉。 陈大妈赶紧把她让进来,接过东西问她:“还没吃饭呢吧?”王平说没吃呢。于是,陈大妈急忙上厨房炒了一盘西红柿鸡蛋,又切了两根香肠,还拿出一盒凤尾鱼罐头。陈大爷忙不迭地打开京酒的包装盒,一边开酒瓶一边说:“我还是喝这个吧,到底比二锅头强。” 陈大妈瞪了他一眼,说:“瞧瞧你这没出息劲儿!” 吃饭的时候陈大妈问王平:“这些日子你干什么呢?” “还在秀水街卖服装呢。”王平说:“最近生意不太好,卖的人多,买的人少。” 陈大爷说:“你得薄利多销,现在不能象早先那时候,卖一件就能坑死人。” 王平说:“我知道。早先我们卖一件衬衫能赚二、三十,现在才赚四、五块钱,这还不够薄利的?爸您不知道,眼下没办法,实在是不景气。” 陈大爷问:“你们那儿不净是老外来买吗?怎么会不景气呢?” 王平说:“原先北京城卖外贸服装的,就是秀水街这一个地方。现在可好,全城遍地开花,在哪儿都能买到外贸服装。进货的渠道也多种多样,你就不知道他卖那么便宜,还有多大的利?外地人跟我们拼得可厉害了,一件衣裳你赚五块,他就赚四块;你赚四块,他就赚三块。过去市场上没有外地人的时候,我们还能摽着点儿,现在是各人顾个人,没法儿弄。” 老五没了,王平一个人支摊根本不行,于是她就雇了一个伙计,不脱俩月,两个人就睡到一块儿去了。这事她跟陈大妈说过,陈大妈让她跟那人结婚算了。可是王平说再处一段看,一是等儿子再大一点儿,能明白自己的难处,能理解自己。二来也是想再考验一段时间,毕竟那人是她雇的,光杆儿一个穷光蛋,她怕他只是看上了自己的钱,而且她至今还是留恋着老五。老五除了岁数大一点儿,其他哪方面都称心。你说是吃苦受累,你说是精明能干,你说是知道疼人,王平一想起老五就泪淹着心。 可是老五死了,自己还得往前走,还得抚养老五留下的儿子。儿子现在已经上初中了,陈大妈一直给她带到小学毕业,婆婆真是帮了她的大忙,尽管不是亲婆婆。所以,现在王平总是隔些日子就来看看公公和婆婆,来就花一头子钱,买一大堆东西,临走时还要给婆婆留下点儿零花钱。不是亲生的儿子死了,可媳妇还不愿意断来往,这人在乎血缘关系吗?难说。陈大妈问王平今儿能住一宿吗?王平说不行。吃了饭一抹嘴,王平就要走,陈大爷说他刷碗收拾桌子,陈大妈就送王平走出来。 一出楼门,看见耿大妈手里捏着一根牙签在院子里站着,王平刚问了一句:“吃了吗耿婶儿?”话音儿刚落,忽然看见翠萍从楼道里跑出来,大声叫喊:“陈大妈,耿大妈,王平,快着呀,我妈躺地下啦。” 几个人慌忙跑进张大妈的屋里,翠萍慌里慌张地说:“我包的饺子,我说给我妈送一碗吧,一开门,人家我妈在地上躺着呢。您看小便都失禁了,我也不敢动,万一要是挪坏了呢。” 耿大妈说:“别废话了,快打110。” 王平说:“打什么110呀?那是报警的,回头再把咱们抓了去。” 耿大妈问:“那打什么呀?” 陈大妈说:“打119。” 耿大妈说:“放屁。那是火警,救火的。” 陈大妈还嘴说:“你才放屁呢!”然后对翠萍说:“我想起来了,你妈可能心脏有毛病,等着,我回去给她拿点硝酸甘油和速效救心去。”说着就往回跑。一眨眼的工夫拿来了,从药瓶里倒出两粒硝酸甘油,掰开张大妈的嘴给她塞进去,然后又给她吃了两粒速效救心,灌了一口水。几个人眼睁睁地等着,大约有两三分钟的样子,张大妈长出了一口气,一股子呛人的薄荷味,大伙儿这才放下心来。 耿大妈说:“行了,还了阳啦。老家伙,你刚才是不是上鬼门关遛了一个弯儿?可把晚们给吓坏了,下回再遛弯儿去,提前说一声啊,省得叫人着急。你看把翠萍吓的,裤子都尿湿了。” 翠萍立刻还嘴说:“谁裤子尿湿了?是我妈!您怎么瞎说呀?” 耿大妈闻了一下自己的手掌说:“我哪知道谁尿的,反正弄了我一手,怪臊的。” 这话逗得王平嘎嘎大笑起来,翠萍也忍不住笑了,王平一看没事就走了。 几个人把张大妈搀起来,扶到床铺上躺下,翠萍找出裤子给婆婆换上,陈大妈这才对翠萍说:“你们也真是够差劲的!你妈养了你们七个儿女,谁都不知道老太太心脏有毛病,幸亏我这儿有现成的药,要不今儿就抓瞎了。” 翠萍红着脸附和着说:“可不是吗,今儿且亏您有药,不然还真麻烦了。” 耿大妈对张大妈说:“没有公费医疗,你也得隔些日子查一回。别舍不得钱,该花就得花。老家伙,养这么些儿女有什么用?全看这时候啦,咱老啦,到用人的时候啦。” 张大妈点着头说:“儿女都好。今儿不是因为别的,建勋打回一个电话来,说那个老东西一下飞机就瘫到地上了,你说我能不着急吗?翠萍,快点儿把电话挂上,呆会儿建勋还得往家里打哪,他不知道我这儿犯了病,不定多着急呢。你说说,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都快死的人啦,你还回来干什么呀?这不是添乱!” 陈大妈没说话看了一眼耿大妈。 耿大妈说:“你怎么还说这个呀?人家不是想自各儿的亲闺女吗?不是还没忘了你这个老东西吗?别那么无情无义的啊!” 翠萍把电话挂上,然后问张大妈吃饭了没有,张大妈说还没顾上吃呢。于是,翠萍就上厨房给婆婆煎饺子去了,一会儿饺子煎得了,张大妈刚吃了一口,电话就响了起来。翠萍就像一屁股坐在烧红的饼铛上一样,“噌”地一下蹦起来去接电话,只见她不住地点头,还“啊啊”地答应着,最后说了一句:你放心吧,就挂上了电话。 几个老太太眼巴巴地等着,翠萍说:“建勋和大姐把金大爷送进医院了,后来人家儿子也从台湾赶过来了,劝金大爷别上北京了,反正已经见着亲闺女了。金大爷觉得自己的身体确实是太差劲,就同意儿子的建议回台湾去了。这样的话,大姐和建勋马上就回来了。” 张大妈叹了一口气,说:“你说说,这不是折腾人玩儿?拿着钱糟!” 耿大妈说:“不管怎么着,人家盼了五十多年,总算见着自各儿的亲闺女了,这回就是死了也合上眼了。” 白准备一回,白忙活一场。张大妈原本还准备着自己怎么和老头子见面,见了面说什么,这下全没用了。又过了两天,大妞和建勋也回来了。进了门,大妞交给张大妈一个信封纸袋子,是金老头儿给张大妈的,里边有一万块钱美金,大妞说亲爹也给了她一万。给别人的东西,果然是一人一个金戒指和一条金项链。建勋帮母亲把一万美金存在银行里,大妞揣着她的美金回家了。张大妈给儿女们打了一圈电话,每个人都拿到了自己那一份。集资花剩下的钱,按各人当初交的比例,给大伙儿都退了,这件事就算圆满结束了。 后来,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从台湾来了一封信,还寄来了金大爷的全家福和老人的遗照,信上说老人回到台湾,没有多久就去世了,大家不免唏嘘哀叹了一番。 四妞的孩子过了百天,她两口子抱着回了一趟娘家,进门看见母亲一会儿工夫上两趟厕所,就问母亲是怎么回事,张大妈说:“我也闹不清。”四妞又问母亲吃了什么,张大妈说:“没吃什么。”想了一会儿说:“上回五妞给我拿来一桶进口的奶粉,这些日子肚子一直不太合适,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奶粉闹的。” 四妞问是什么进口奶粉,张大妈说:“我也不知道是哪国的,反正是绿色的;不是奶粉是绿色的,奶粉也是白色的。五妞说是什么……什么绿色食品。”说着,进里屋抱出一个花花绿绿的铁桶来。四妞一看,上边印的不是英文,吴师蒙看了半天,也不像是俄文。四妞正纳闷,张大妈说:“五妞说的没错儿,这奶粉就是绿色食品,可是……怎么我吃了这绿色食品,拉的屎都是绿色的?” 四妞和吴师蒙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以后四妞的脸色就变了,她跟母亲说:“妈您别吃这个了,这不能吃,扔了吧。” 张大妈舍不得地说:“你得了吧,五妞说这一桶一百多块钱呢!扔了,你说的到轻巧。什么都扔,这是什么过家之道?”说完就要往里屋拿,四妞上去一把夺了过来,然后把孩子交给吴师蒙,把奶粉装到她的挎包里了。 张大妈不满意地说:“咳,你不早说,你要早说是给你孩子吃,我还跟你争这个。都多大了,还跟我斗心眼儿,你妈就算老了,可也不胡涂。不过是一桶奶粉呗,真没见过!五妞说她那儿还有呢,回头我再跟她要。” 四妞刚要解释,可巧五妞和钱旺来了。结婚以后五妞每次上母亲这儿来都不空手,别管什么都要给母亲提溜一袋子。有时候是她们商店里的处理品,有时候是钱旺给买的。今天就是钱旺在超市买的、买一送一的苹果派,还有减价的猕猴桃原果汁。四妞见怀里的孩子睡着了,就把孩子放在母亲的卧室里,不动声色地嘱咐了一番吴师蒙,然后拉着五妞从屋里走出来。俩人出了院子,一直沿着马路走,路上五妞怎么问,四妞也不开口,五妞只好跟着她。一直走到南四环路上,走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四妞才停下来。五妞问她:“四姐,你拉我跑到这儿干嘛呀?” 四妞不说话,仰起手来“啪”地一下,给了五妞一个脆玲玲的大耳贴子。 五妞捂着脸叫喊起来:“你干嘛呀这是?干嘛打人?我招你惹你了?” “你说干嘛?你他妈缺德带冒烟儿!你说!那桶奶粉是从哪儿来的?” “哪桶奶粉呀?”五妞到底心虚。因为那桶奶粉是钱旺去年在大街上买的,因为减价,钱旺就一下买了两桶,说是每天早晨当早点吃。撂在酒柜里好长时间,俩人全把这事给忘了。有一天五妞收拾屋子,想着这奶粉时间太长,已经过期了,就想扔了。钱旺不让扔,说包装这么好,不至于有什么问题。但是五妞不敢吃,也不敢让钱旺吃,她把上边的日期用小刀刮了一下,然后,找了一块不干胶的花纸片盖在上头,就给母亲拿过来了。第二天晚上,她还打了一个电话,听母亲说没事,她就放心了。但是,她不知道今天四妞两口子来,也不知道母亲这几天肚子一直不好,更不知道她跟母亲说是绿色食品,母亲就一直拉绿屎。现在听四妞问,五妞只好如实回答,说奶粉原本买的就是处理品。 四妞指着五妞的鼻尖破口大骂:“你他妈混蛋王八蛋!有你这么着的吗?啊?孝敬老妈买处理品,你怎么不吃呀?你男人怎么不吃呀?哦,拿着七十多岁的老妈做实验,你他妈缺德不缺德?” 五妞心虚嘴硬:“我那桶还没顾上吃呢,谁拿咱妈做实验了?你别冤枉好人。”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四妞扭头往回走,五妞跟在后头一个劲儿解释:“四姐,我真的不是拿咱妈做实验,你想人家五十块钱一桶,也不便宜呢。不过是刚刚过一点儿日期,应该说质量绝对没问题。我估计咱妈肯定是光喝奶粉不吃东西,这不行。任是多好的肚子,喝牛奶也得吃一点儿面食,光喝牛奶成年人受不了。别说是咱妈,我要是光喝牛奶都坏肚子,咱妈都快八十了,能受得了吗?因为成年人没有那种专门消化牛奶的消化酶。” 四妞虽然没搭理五妞,但是,她也觉得五妞还不至于那么坏,给母亲专门去买过期的食品。五妞说的消化酶她也听说过,婴儿能分泌出一种专门消化奶的消化酶,但是成人就没有这种消化酶了,虽然提倡成人要多喝牛奶,但是应该同时吃一些其他食品。这个道理她懂得,想到这儿,肚子里的气也就消了,一想把妹妹大风小气地拉到野地里,还打了人家一巴掌,未免心里有点儿过意不去,于是扭过头去,看着五妞的脸问:“不疼吧?” 五妞赌气地说:“怎么不疼?我打你一巴掌试试。” 四妞说:“愿意打你就打吧。” 五妞说:“谁跟你一般见识!” 四妞说:“不管怎么着,你要是买减价的东西,你就自己受用,你甭给咱妈。给老人花钱,有多大能力使多大能力,实在没有谁也不怪你……” 俩人正说着话往回走,老远看见吴师蒙跑来了,四妞问:“你干什么来了?孩子醒啦?” 吴师蒙说:“不是,孩子还睡呢。你二哥来了,他们两口子打架闹离婚呢,你快回去劝劝吧。”于是三个人就赶紧往回赶。 亲爹给的一万美金,大妞本来不想让俩儿子知道。但是纸里包不住火,何况俩儿子鬼精,没几天王凯和王旋就都知道了。王凯现在有了一份固定工作,给一家电脑公司打工,一个月挣三千多,够吃够穿,但是不够买房子的,这样就没有能力考虑结婚。王旋有了一套平房,十五米的一间北房,外带一个四米的小厨房。本来是花九万八千块钱买的,但是他一直跟家里人说是租的。因为他的户口在姥姥那儿,将来姥姥百年以后,他应该有希望获得那套楼房,但是这要看四妞肯不肯相让。 拆迁时,用原来的旧房子分得两套一居室,是四个人的户口,张大妈、四妞、五妞和王旋,也就是说俩人一套一居室。张大妈是户主,她可以一直住到死。五妞结婚把其中一套占了,她有言在先:她可以给另一个人五万块钱的补偿。也就是说,将来如果四妞要占张大妈这套房的话,她也得给王旋五万块钱补偿;反过来,王旋想占也是一样。得房的不得钱,得钱的不得房。这方案看起来公道,其实还是要房子合算,因为拿十万块钱无论如何是买不来一套一居室楼房的,不论是产权还是使用权,所以王旋想要姥姥这套房子。 但是他很精明,他知道自己不能硬要。第一四姨是长辈,年龄比王旋大,结婚也在王旋前头,事情总得有个轻重缓急。二来孙男弟女外男外女,数他沾姥姥家的光最多,他不能对不起姥姥家,否则会犯众怒;更重要的是,他很有可能得不到这套房子。再者,他已经知道四姨嫌姥姥这儿交通不方便,而且四姨的婆家住在西单,那里交通方便又繁华,她极有可能不要这套房子。那么到时候,他只要再掏出五万块钱给四妞,这套房子就是他的了。应该说他比王凯幸运。虽然王凯将来可以等父母的房子,但是父母还年轻,可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呢?而且,父母那套房子里也有自己一份呀,王凯还得给自己一份补偿呢。 再说了,将来自己住的这间平房拆迁时,他还可以获得一份政府的补偿;眼下有住的,将来有补偿。这样一想,王旋怎么都合算。但是也有不合算的地方,比如王凯一直在家里住,他就可以不掏房租。尽管谁也没有逼自己在外边买房,买房是自己自愿的,因为自己在保险公司挣了钱,因为自己图方便和自由。但是,自己也有权和王凯一样回家去住呀。他这儿子是亲的,我这儿子也不是后的呀。这样一想,王旋又觉得自己不合算。主要是,最近王旋在一家房地产公司做售楼先生,每卖出一套房子他就能拿一万多提成,凭着一条三寸不烂之舌,现在他已经卖出十三套房,拿了十七万提成。如果自己回家去住,把那间平房出手,加上这十七万就可以买一套二环附近的两居室、有产权的二手房,然后把它租出去,每月至少可以收入两千块钱,这样自己就旱涝保收了。 还有,母亲忽然有了一万美金,她也没什么可买的了,自然这钱也就花在吃喝上头,自己老在外头漂着肯定吃亏。另一方面,虽然爹妈有两个儿子,按说是不偏不向。可人是感情动物,感情是怎么来的?常在一起就有感情,不常在一起就没感情。王凯老在家里住,时间长了自然爹妈就和他亲。自己老在外边漂,日子久了爹妈和自己的感情肯定差事。到最后剩下的钱,还不都是王凯的?不行,不能在外头打漂了,得赶紧回家。 王旋突然产生这个想法,把平房卖了,然后买一套楼房租出去,自己回家找老爹老妈去。事不宜迟,说办就办。王旋想好了,马上打电话给搬家公司,第二天就把自己的东西搬回母亲家里。大妞奇怪地问他,怎么忽然想起回家了。他说人家房东悔约了,因为那块地儿要拆迁,只好回来住。大妞没办法,只好给他腾地界安排床铺。王凯虽然不清楚弟弟王旋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他知道这小子心眼儿特多,搬回来肯定有道道,可是他又没理由阻拦,心里有气,嘴上却说不出来。 王旋干事利落,不脱十天平房卖了楼房买了;报装了一部电话,买了几件旧家具,添补了几件旧家用电器;又过几天楼房租出去了,租金一月两千五,一年闹三万。直到楼房租出去,合同签完了,王旋才跟母亲说了实话。 大妞听完沉下脸来说:“你他妈有房租出去,然后跑到我这儿起腻,你给我多少钱呀?横不能白住吧?” 王旋立刻反问母亲:“那,王凯给您多少钱?”大妞没话说了,王旋说:“儿子都是您生的您养的,别那么偏向,您知道哪片云彩有雨?将来靠谁养老呀?” 大妞撇着嘴说:“我呀,我靠我自己,谁都不靠。” 王旋说:“您还是年轻,年轻就嘴硬,再过几年您就不说这个了,不信咱走着瞧。” 大妞冷笑着哼了一声,说:“我靠你?我还靠得上你?就您那些贼心眼儿,成天介算计我,恨不能扒了我的皮,吃了我的肉,砸了我的骨头熬汤喝!我还还还靠你?说的多好听呀!不就是知道我有一万美金吗。” 王旋说:“得得得,您也甭说那么难听。我就是算计多一点儿,有什么不对?有什么不好?叫我说,您也得知点儿足,就凭我,初中都没毕业就自各儿出去闯荡去了。您就不想想,我要是功课好,念大学,念研究生,您得掏多少钱培养我?我这儿给您省钱了,您还不领情,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大妞说:“你念呀!谁不叫你念了?你是那念书的材料吗?” 王旋不服气地说:“我念,您有钱供我吗?” 这话把大妞逼急了:“我把这一万美金都给你!实在不够我卖房,我把这套楼房卖了,供你念大学。你给我考去!你考得上吗?你能考上吗?我说,您别不嫌臊了!还念研究生呢,能把自各儿的履历写清楚就不错啦!” 这回王旋不吭声了,闷了一会儿,他又说:“我这也算不错了,十几岁就自各儿出去闯天下,还不到三十岁呢,就打下了自己的江山,买了一套楼房。我要是那傻吃闷睡,仰巴饺子睡到爹妈身上,吃您喝您的主儿,您又能怎么着?您知点儿足吧啊!” 这话说的大妞心服口服,的确,这孩子高中没念就工作了,也挺不容易的。先是当保险公司的推销员,而后又当导游,现在又去卖楼。这才几年的工夫,人家自己挣了一所房产,还要怎么着哇?在如今的孩子们当中,这就算不软了。于是大妞心也平了,气儿也顺了,她问王旋接下来想干什么。 王旋说:“实话跟您说,我这人没有大志向。我再努把力,争取再买一所房子也租出去,然后我就退休了。凭心而论,我这人没什么出息,干不了大事业,也就是提笼架鸟,熬鹰喂雀儿;东扯葫芦西扯瓢,南边转一圈儿,北边溜一弯儿;喝上两口儿小酒,眯上一个小觉;娶上一房媳妇,养活一个儿子。这不就结了吗?等您二老踹了腿儿,我把你们俩塞到盒里头,埋到地底下,让你们入土为安。然后,再给儿子划拉一个媳妇,我这辈子也就算交代了。您说人活着,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目的呀?别忘了咱是老百姓,活那么累干嘛?” 这话说的大妞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王旋问:“老妈,我回来住您没意见了吧?” 大妞说:“没有啦。” 王旋就说:“那我上我姥姥家去啦啊。” 大妞说:“去吧,想着给你姥姥买点儿好吃的。” 王旋说:“我知道。”说完就穿上衣裳出门走了。 没想到王旋今天来的不是时候,正好赶上二舅和二舅妈打架闹离婚。本来四妞也不是说建业什么话呢,王旋一进屋她就不说了,五妞问王旋:“你今儿没上班呀?” 王旋说没有,他见屋里这几个人脸上都不太好看,就没敢吭声,钻到姥姥的里屋去,小声问姥姥:“他们干嘛呢?不是打架了吧?” 张大妈说:“不是打架,你二舅跟二舅妈闹离婚呢。”王旋“哦”了一声就不言语了。 反正也不是外人,反正王旋也不是小孩子,四妞开始接着说:“二哥,你说你买车干嘛?咱就不说影响好不好,光说这一年,你得多少钱往里扔?至少得一万多。再说了,你们住的那地方也没有个院子,还不如咱妈这儿呢,买了车你就甭想睡塌实觉了,得操多少心呀?我觉得人家二嫂说的对,你就是太那什么了,有本儿没车的人多的是,你以为就你一个人呀?”张狂这俩字差点儿说出口,话到嗓子眼儿,四妞又给咽回去了。 吴师蒙给每个人倒上茶水后,就和坐在角落里的钱旺小声嘀咕,不知道俩人说什么呢。 这边不等建业说话,五妞又开了言:“二哥,我觉得你还是得注意点儿影响。因为你在法院工作,这不同于其他地方,本来就是个敏感的工作单位,回头你一个普通工作人员,开着小车上下班,能不让人家怀疑你吗?没事儿都是有事儿,你干嘛找这麻烦?” 建业不服气地说:“就好像你们都抓住了我的把柄一样,我干净不干净,我心里最清楚。我就不信,买一辆车能惹什么麻烦?你们怎么都和于勉一个鼻子眼儿出气儿呀?告诉你们说,现在买一辆奥拓不算什么,三、四万块钱,谁家没有哇?别那么咋咋呼呼的,一辆奥拓在人家有钱的人眼里,简直的话儿说了……要不信你们问问王旋,看他怎么说?” 本来没有王旋说话的份,王旋也不打算掺和,可是二舅点到他的名,而且四姨和五姨都把目光转到了他头上,王旋不说不行了,于是他只好走出来说:“您叫我说,我一个小屁孩儿,能说什么呀?况且你们是研究离不离婚的事,回头二舅又跟二舅妈和好了,不是把我给装里头了么?我可不趟这混水,有什么好处呀?” 四妞说:“你少在这儿耍贫。让你说你就说,你说,你二舅能买汽车吗?” 王旋说:“怎么不能买呀?有钱就买呗。买奥拓不过三、五万块钱,小事一桩。” 四妞说:“我是说你二舅在法院工作,开一辆私车不太合适。” 王旋说:“那有什么?现在开车上班的多得是,这不算什么。” 建业看了一眼四妞和五妞,然后对钱旺和吴师蒙说:“怎么样?她们老娘们儿,永远理解不了咱们老爷们儿。”但是,钱旺和吴师蒙只笑了笑,没有吭声。 王旋接着说:“不过,我总觉得一个大老爷们儿,开一奥拓……啧,有点儿……不那什么。” 五妞问:“不什么呀?” 四妞说:“对了,人家买奥拓的都是小姑娘。你一大老爷们儿开奥拓,是不太似称。” 王旋诡谲地笑了一下,说:“二舅,您反正是要买车,干脆一次到位,买一辆奥笛,开出去我二舅妈往里一坐,那多气派!买半天买一奥拓,没劲!” 建业到这会儿才听清楚,原来王旋是在奚落他,就瞪了他一眼,说:“去!一边去。” 钱旺在一边强忍着,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吴师蒙也想笑,于是赶紧提起茶壶,又给每个人斟了一圈儿。四妞说他:“你别无事忙了,歇着去吧啊,我们不会自己倒?” 王旋对钱旺说:“你看我就知道,不说不对,说也不对。得得得,我躲开,没法儿弄。” 四妞说:“不管怎么说,二哥,我还是劝你甭买。你要是钱多了没地儿使,你就借给我点儿,我想买一套经济适用房。回龙观那边又发号呢,吴师蒙特别想买一套大点儿的、复式的楼房。我这儿钱还差点儿,你支援我点儿,我给你两个点的利息,你还不用上税。” 建业撇了一下嘴说:“我说你干嘛不叫我买车呢。” 王旋赶紧接嘴说:“四姨,您可千万别买回龙观!” “怎么啦?你听见什么了?吴师蒙别聊了,你也听着点儿。”四妞从来不拿王旋当小孩子看,她知道,别看王旋做事有时候有点儿出格,但是这小子有点儿歪才;甭说别的,王旋眼下是售楼先生,他应该知道这里头的门道,所以她马上就问王旋。 王旋说:“我的意思是,您甭听什么上风上水的胡诌,那都是宣传。您懂什么叫宣传吗?您是干广告的,您当然知道,说白了,其实宣传就是瞎话溜丢。我告诉您说,北京为什么发展北边不发展南边,因为北边有六个贫困山区县,您说不照顾他们点儿行吗?要是照某些人的说法,光发展南边,那就都便宜河北省固安县了。所以亚运村建在北边,往后奥运村还得在北边。但是城市建设得均衡,这三环、四环、五环和六环,可就照顾不了北边了,它还是得围着市中心、围着天安门画同心圆的圆圈,您说是不?要是我买房,我就买南边。甭听别人嚼舌头,您自己得图一个实惠。南边有什么不好?南边车少人口密度小,南边绿化多,南边空气好,南边物价低,还离天安门近。您记住了,不管到了什么朝代,天安门也是市中心!甭听广告上胡诌,什么上风上水,那都是文案编的广告词。您是干广告的,您还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再者说了,冬天刮北风,夏天还刮南风呢?一年有四季,也不能光图凉快呀?您夏天到是凉快了,冬天呢?冬天您在上风口呆着,肯定冷是真的!您也不能为了一季舍了三季呀?将来都是自己烧暖气,您处于上风口,无非多花点儿钱罢了。再说水,在哪儿吃的不是自来水公司的水?将来南水北调,南边还是上水呢。您说是不是?就算他通了城铁,您也不能白坐呀?您要是买车,那花费更多,高速路不是白走的!把时间和金钱都扔到路上冤不冤?还有一点,离城里那么远,那还叫北京吗?不信,您上回龙观小区里去看看,准有这种感觉,您要是站在小区院子里,花呀草呀树呀水呀,那感觉肯定是不错。他不弄漂亮点儿,能把您糊弄去吗?可是,您只要一走出院子,站到大街上,那感觉就跟在外地一个样,还不敌河北省的小县城呢,根本没有一点儿北京味儿。我还告诉您说,不信您等着瞧,基础设施一抓,南边的房价很快就涨上去。您不听我的,准保后悔。” 四妞认真听了王旋这一通神侃,别说,还真入神了。她看了一眼吴师蒙,问王旋:“你是不是也打算在南边买呀?” 王旋谦虚地说:“别介,我哪有那个实力呀。我这么年轻,能闹一套一居室,有房子住就知足了。我眼下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媳妇儿也没混上,我哪儿敢想那个呀?不过,您要是想买房,儿子我倒是能支援您一点儿。” 这回五妞听明白了,她冷笑了一声,眼睛瞟着王旋对四妞说:“四姐,听出来了吧,说的多好听,想的多周到呀!你倒是说句痛快话,还要不要咱妈这套房子,人家王旋还在后头等着哪,别磨磨蹭蹭、默默唧唧的,让人家干着急。” 王旋脸上略微有些尴尬,但是很快就自然了。 四妞说:“我还得想想,这不是小事儿。到是王旋说的,我听着像那么回事儿。” 建业说:“说起这经济适用房,我也不知道到底能便宜多少?” 四妞说:“别的地儿我不知道,我就知道回龙观是两千六百五,地段不同价格也不一样,好像还有三、四千的。” 五妞说:“我听说,经济适用房不是随便买的,那得是什么人、什么条件呀?王旋你知道不?给牟们说说。” 王旋拨楞着脑袋说:“甭信那个,谁买都行,谁买都卖。只要你能开一张证明,证明你没房子,证明你年收入不超过六万,你就能买。” 建业不屑地说:“一个破证明,哪儿不能开来呀?” 王旋说:“所以说嘛,有的有钱人一开就是好几张,一买就是好几套,然后再倒卖。那钱挣的太容易了,真是越有钱就越有钱,越没钱的越没钱。还告诉你们说,也就是北京有什么经济适用房,外地哪儿都没有,可能将来北京也得取消。” 四妞连忙问王旋:“那你说南城有没有经济适用房呀?” 王旋说:“怎么没有?近的有建新园,远点儿的有西红门,都是经济适用房。建新园的房价是一米三千六,比回龙观贵一千,可是比回龙观近多少呀!您得说这是四环以内,这儿是城区,离天安门十站地,而且还是南中轴线。您打听打听,城区的房子,哪儿有三千多一米的呀?我是没钱,有钱我就买这儿的房子。” 四妞望着吴师蒙说:“哎,怎么样?明儿抽空看看去呀。”吴师蒙说行。 五妞拍了王旋后脑勺一巴掌,说:“这他妈小子,鬼精!” “得了吧,我别说了,言多语失,我吃亏就吃在这张破嘴上。”王旋说完站起身来,点上一支香烟,给自己倒上一杯茶,坐到里屋去了。 四妞说:“时候不早了,咱们弄点儿什么吃呀?” 五妞看了一眼钱旺说:“要不还吃涮锅子?省事儿。” 钱旺马上站起来,看了一眼大伙儿,问:“妈,二哥,四姐,四姐夫,要是都没意见,我就买去。是二哥跟我去呀?还是王旋跟我去?没别的意思,我一个人拿不了。” 五妞瞪了他一眼,说:“谁问你了?多此一举。你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穷算计。” 钱旺笑了笑,没还言。还用问,当然是王旋跟他去。 他俩走了以后,四妞这才问建业:“二哥,你考虑好了没有,真的离吗?是光因为买车呀?还是另有别的原因?” 建业说:“咳,这买车只是个导火索,她压根儿就看不上我。” 五妞用鼻子哼了一声说:“她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一个小学教师吗?” 四妞阻止五妞说:“你别火上浇油。不过据我看,她和咱们还是有一定的距离。人家是知识分子家庭,往上倒是资本家;咱们是工人家庭,往上倒是贫下中农;要照过去说,确实有点儿门不当户不对。跟你结婚也有五、六年了,人家多会上咱家来,都是少言寡语的,这到不是架子大,跟咱们确实是没有共同语言,这我能理解。这事别人都扯淡,主要是你们俩得有共同语言,这就看是谁迁就谁了。你说吴师蒙他们家吧,跟咱们也不是一样的人,他爸他妈都是军人,说话从来不绕弯子,有什么说什么,开始我真受不了。可是时间一长,我觉得也好,谁也不用那么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怎么说就怎么说,随便得很。哎,我适应他们家了,这就是我迁就他,前提是我乐意。你们俩这事儿呢,我觉得,你还是应该提高一下自己的文化素养。二哥,不是我褒贬你,在这上头,我都认为你跟二嫂有不小的差距。你可别不爱听啊,我这也是在吴师蒙他们家,时间长了养成的习惯,实话实说。” 五妞瞥了一眼四妞,冷笑着说:“四姐,你真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可真贤惠!” 四妞微笑了一下说:“你说我贤惠,那是过奖啦。不过,我倒是早就想明白了,老话说的好,夫唱妇随,女的就得随着男的,不愿意随就别结婚。我算把男人都看透了,有本事没本事,他都想叫你随着他,你不随就得打架闹饥荒,难道说你有打架的瘾?再说了,你打得过人家吗?哈巴狗撵狼,你是凭嘴还是凭腿?但是,随的前提得是我认头、我愿意。” 建业笑着问:“说着说着我,怎么扯到你那儿去了?我也有点儿胡涂,你这是说你呢,还是说我呢。我也想让于勉随着我,可是人家不愿意随呀,终不能我随了她吧?” 四妞说:“我就不能理解你们男人,虚荣心太强。只要人家对,你就随了她怕什么?该让步就得让步,要学会妥协,两口子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建业摇着头说:“我觉得还是我对。” 五妞说:“那你就坚持,甭听她的。” 四妞推了五妞一下:“你凑什么热闹,一边去!”然后对建业说:“二哥,这就看你想怎么着了。别的搁一边,先说你离了她行不行?你离了儿子行不行?” 建业硬着头皮说:“离……也没什么了不起,但是,最好还是别离。” 四妞笑了:“对呀,看来你还是一个有责任心的男人。再说了,人家两口子打架,都是女的往娘家跑,你怎么也往娘家跑呀?你这不是把房子给人家腾出来了?离你也不合算。” 有人按门铃,五妞以为是钱旺和王旋回来了,起身去开门,嘴里叨叨着:“这他妈俩兔崽子,腿儿还他妈挺快。”打开门一看是耿大妈,于是不好意思地笑了,忙解释说:“耿婶儿,我不是说您呢,我说王旋和我们那主儿呢,他们俩买羊肉片去了。” 耿大妈不介意地说:“我知道,你说俩兔崽子能是我吗?我才不捡这个骂呢。今儿怎么都过来了?老家伙,你不是老嫌闷得慌吗?今儿可不闷得慌了吧。” 张大妈从里屋迎出来,四妞给耿大妈让了坐,随便问了一句:“家里就您一人呀?” “不介,昨儿打了一宿牌,老头子睡觉呢。刚把老二打定走了,两口子打架啦。” 张大妈问:“你们老二两口子也打架啦?” 耿大妈马上反问:“难道你们老二两口子也打架啦?” 建业赶紧笑着摇摇头说:“打什么架?没打,拌了两句嘴。” 耿大妈抓住张大妈的手说:“晚们老二两口子,也是拌了两句嘴。因为什么呢?这个老二媳妇呀,是忒能花钱!你说现在这国家也缺德,老说什么:今个儿花明儿个的钱?多废话呀,明儿个花谁去呀?明儿个挣得来吗?本来晚们这个媳妇就缺心眼子,人家是有一个花俩,晚们恨不能有一个花八个!你别让她抓住钱,手里有俩糟钱儿就烧得她满街烂蹦!可恨的是,电视上说什么她就信什么,拿着狗屁当圣旨。您瞧她那腰,恨不能有一搂粗,看见人家张曼玉穿旗袍,她也急忙做了三身;看见人家倪萍穿唐装,她又一口气做了三身。您说说,晚们老二能不跟她急吗?您说怎么办呀?我的姐姐耶!” 大伙儿都被耿大妈的话逗乐了,四妞说:“我就爱听耿婶儿说话,特逗。‘手里有俩糟钱儿,就烧得她满街烂蹦。’这话多形象呀。” 张大妈点头说:“可不是。我们五妞还不是一样,只要一开支,她不把腿蹦瘸了就不回来。多会儿蹦得身上一个大子儿都没了,这才大包小包、一瘸一拐地回来呢。” “嗬,可让您逮住我了。”五妞听见门铃响,起身去给钱旺和王旋开门。打开门却是樊菊花,她不进来,却往里探着脖子问五妞:“耿大妈在这儿吗?” “嘛呀?”耿大妈在里头喊了一嗓子。 于是樊菊花就进来了,她对两个老太太说:“美廉美减价哪,人可多啦!豆角一块钱二斤,黄瓜一块钱四斤。这么大的虾仁三块钱一袋,您不买点儿,我抢了三袋。食用油一桶便宜五块多钱呢,我买了两桶。有个老太太一口气儿买四桶!拿不了,十步十步往家挪哪。” 张大妈说:“我不买油,我还有呢。虾仁我也不买,我的冰箱没地儿搁。” 耿大妈说:“我得买两桶油,两桶就少花十块钱呢。他那儿有没有减价的洗衣粉呀?” 樊菊花说有,耿大妈抬起屁股就走,樊菊花说看看再买点儿什么,也跟着走了。 四妞对五妞说:“你说这是购买力高吗?不是,还是穷,还是收入低。” 五妞说:“报纸上不是说,咱们人均年收入已经达到一千美圆了,不是小康了吗?” 吴师蒙笑了一下,说:“发芽的萝卜——早康啦。真有钱的人早就康了,问题是还有很多低收入者,失业下岗的越来越多。有的小夫妻才三十多岁,找个工作才挣几百块钱,可是就把三口人的九百块钱低保没了,如果工资不超过九百块钱,那还不如在家待着呢。现在贫富差距越来越大,一掷万金买一件衣裳、百万金买一套洋房的人很多。可是,孩子念不起书的家庭也很多,希望工程已经开进城市了。我告诉你们一件新鲜事,有一个部队离休老干部,是正师级,七十九岁了,忽然要和老婆离婚,然后跟十九岁的小保姆结婚。你们猜,他结成了吗?”吴师蒙扫视大家一遍,谁也猜不出来,于是他接着说:“他老婆跑到老干部管理局去哭去闹,不叫他娶小保姆。于是,管理人员只好给这个老干部做工作,说您这么大岁数,娶个小媳妇对身体不好,怎么劝也不行。这老干部说他身体特棒,常年不闹病,整个一冬天,都不穿羽绒服。没办法,这事儿只好请示有关部门领导,上边说只能按法律办事。结果一查,法律上没有这一条:不许年龄相差六十岁的人结婚。所以只好同意他离婚,然后娶小保姆。” 五妞咬着牙骂道:“这他妈老臊货,真不是人揍的!老丫挺的!” 吴师蒙接着说:“你们知道为什么小保姆愿意嫁给他吗?还不是因为家里穷!这个小保姆的父亲才四十岁,她爷爷才六十岁。他们老家是安徽跟河南交界的地方,全是大山,穷着呢!那个老家伙给小保姆说好了,她必须把老头子伺候好,伺候到死,还必须把他老伴也伺候到死,老伴死了以后,他们留下的房子和所有财产都是她的。她再去找小伙子、找什么人,那都是她的自由,别人无从干涉,他这话指的是他的儿女。” 四妞长出了一口气,说:“看来,这个老头儿还挺开通。” 五妞不服气地说:“那也说不过去!都他妈快八十了,娶人家十九岁的小姑娘,这不是他妈的畜生?这不是作孽?这样的干部,真给共产党丢人!” 吴师蒙说:“这也没办法,人家小保姆愿意呀。现在是法制社会,只要人家干的事合法,那就谁也干涉不着,法律上没规定相差六十岁就不能结婚。” 四妞说:“对了,这不是法律的问题,这是一个道德的问题。他这种行为应该受到道德的谴责,全社会对这种不道德的行为,应该有一定的约束和制约……” 钱旺和王旋回来了,五妞对四妞说:“得得得,您别跟这儿高谈阔论了,他爱娶谁就娶谁,就是娶个国宝大熊猫,跟咱们有什么相干?放桌子吃饭。” 三妞老在家里呆着也不是个事,于是,她就上人才交流中心去了一趟。虽然有那么多招聘单位,三妞转了大半天,也没找到一份合适工作,身上又累又饿,三妞只好回家。在路边三妞买了一份招工招聘的报纸,上边有一个叫“心里美”奶业公司,正在招聘送奶工,而且专门招下岗工人。三妞顿时有了精神,决定明天去试试。第二天,三妞认真地梳洗打扮了一回,然后按照广告上边的地址,找到了这家公司。经过面试,人家让她交三百块钱培训费,三妞虽然不太乐意,但是为了应聘这个工作,三妞只好如数交了培训费。 培训了三天,三妞以为就要开始送奶了,没想到人家说暂时先不用去送奶,公司要多开辟几个奶站,让三妞出去找门脸房。正是三伏老热的天,三妞也不嫌热,顶着毒日头,骑着车子满城转。第一次在广安门,找到两间空房,人家要八百块钱房租,公司嫌贵,三妞只好再找。第二次在公主坟,找了一大间,面积跟先前的两间一般大,房租是六百,公司还是嫌贵。第三次,三妞在六里桥,找了两间,房租是五百,三妞满心以为这回行了,没想到公司还是嫌贵。 三妞静下心来一想,自己肯定是上当了,他们根本就不是在招工,纯粹是利用招工的幌子骗取培训费。三妞跟其他姐妹一沟通,大家都是一样的遭遇,于是,大伙儿一起去找经理辩论,结果这个经理躲了起来,一连找了三天,也不见他的踪影。三妞又急又气还中了暑,实在懒得跟这帮人怄气,也没精力跟他们怄气了,但是三百块钱培训费,也要不回来了。 农贸市场每天晚上收摊的时候,总有小贩把一些不太好的菜处理掉,其实里边大部分菜还能吃,于是三妞隔几天就去捡一回,捡一回就够吃几天的。三妞怕碰见熟人,总是天黑的时候去捡,葛大成大大咧咧不管闲事,以前一直没有觉察,后来知道了,反正是为了过日子,反正天黑人也看不见,他就没有干涉。有一天晚上捡完菜,在回家的路上,三妞碰见借给她钱的王姐,王姐劝说三妞跟她一块去卖袜子,三妞想了一下,眼下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干就同意了。于是三妞也趸了点儿货,每天晚上和王姐在洋桥过街天桥上卖袜子,少的时候能挣十块八块,多的时候能挣二、三十,一个月能闹好几百,所以这阵子三妞心里挺知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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