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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人生舞台》之七《后台》第七章
   

长篇小说《人生舞台》之七《后台》             作者:弘魁

    金木水火土  命运我做主    我行我素我自知  苦亦甘来甘亦苦                人生一出戏  唱唸做打舞    歌罢曲终人散尽  细品功过荣与辱


第七章:多苦都要自己忍,闭口不说无人知

我作了父亲,没有见到孩子也说不出什么感觉。只觉得今后多了一份责任,以前是为人夫,要让老婆在其他女人面前骄傲。今后又有一份责任,要做一个好父亲。但是当莲青得知是女儿时,对母亲哭着说:妈我害怕,红魁说了,我要是生个女孩儿,他就给我掐死!母亲安慰她说:哪来那么八宗事?他要那么说,你就相信?不信你瞅着,等他回来一见孩子,准稀罕着哪!他看孩子可有耐心烦儿了。莲青这才放下心来。等到我回北京去接她母女时,已经过满月挪骚窝到了岳母家。在岳母家住的那几天,大姨姐也看出来了,她说:谁说红魁不喜欢女孩儿?你瞅瞅,孩子一哭他比谁跑得都快!莲青这才看出我的真情实意。那时从北京到临汾,火车要走十六个小时,她是产妇要照顾,孩子太小必须照顾。但是,以我们的收入和当时的观念,我们没有乘坐卧铺,连想都不敢想。一路上,她靠在我的肩膀上睡觉,我双手托着孩子,因为孩子太小不好抱。一托就是整整十六个小时!挺奇怪的,这中间我竟然连泡尿也没有,回到临汾家里我才尿一大泡尿。此时,莲青已经超了五十六天产假,到家就得上班,可是孩子怎么办?此事我早已谋划好,让邻居田婶儿帮助照看。虽然住的时间不长,我看出田婶儿田叔是热心人。一个月给人家十五块钱,在当时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莲青工资是二十八块五毛,我只有四十三块钱。上班只要有空闲我就往家跑,因为田婶儿家是土炕,我怕跳蚤咬孩子,看到孩子浑身上下让虼蚤咬得没有好地方时,我脸上一定流露出颜色了。第二天中午我去接孩子,打开田婶儿家门我惊呆了,院子里象晒粮食一样,铺满厚厚一层死去的蜜蜂!我问田婶儿怎么回事。田婶儿说:虼蚤把娃咬得我心疼,偷偷打了一点儿敌敌畏,没想到蜜蜂这么娇气,死了这些个,可不敢跟你田叔说。我感到很负疚,田叔养了七箱蜜蜂,那次一下子死了五箱!

我的女儿不爱喝牛奶,小脑袋扭过来扭过去不肯吃。没生孩子时,我在资料室看过,说日本国民自卑身材矮小,二战后在小学开展一杯牛奶工程,后来日本人的身高果然赶上来了,喝牛奶不是没有道理的。临汾有个奶牛场,我们住在临汾城北边,奶牛场在城南边,南北相隔就是十里地。那年冬天雪特别多,一场接一场,给女儿打一回牛奶真不容易。没有冰箱只能用暖壶,打一暖壶能喝三天。下雪没法儿骑车,只好步行走着去;天还黑着,一步一滑,一不留神摔个跤;可以摔车子也可以摔人,但是绝不能摔怀里的暖壶!大冬天走得人浑身是汗,到家一摘棉帽子,脑袋象刚出锅的馒头腾腾地冒热气,惹得莲青哈哈大笑。这不算什么,好不容易打来的牛奶,孩子好好吃我也欣慰。但是,她不爱吃牛奶只爱吃母奶,莲青的奶水又稀又少。不象邻居小艾,她生的也是女孩儿,名字是我取的,单字叫然,因为他家姓宜,取怡然自得的意思。小艾的奶水是黄色的,又稠又多,然然吃不了。让小艾给我女儿赵馨喂奶,小艾毫不吝啬抱起孩子就喂。但是赵馨又哭又闹死活不吃,可能她的体味跟莲青不一样。女人是不一样的,有的女人吃了补品养自身,养得自己白白胖胖却奶水不足。有的女人什么补品也不吃,奶水非常足,莲青属于前一种,我母亲属于后一种。这怎么办呢?往牛奶里加糖,但是田婶儿说不能给娃吃太多的糖,往后不加糖她就什么也不吃,吓得我俩不敢加了。不加糖她不吃,我们就加橘子汁,孩子也爱吃,田婶又说不能加那东西,里边有防腐剂。现在想想挺奇怪的,田婶儿是一个农村妇女,怎么知道那么多!那是四十年前啊!因为田叔有文化,田婶儿从田叔那里听来的。

真是没有办法!孩子吃不饱就哭,孩子哭莲青就闹情绪,弄得我焦头烂额!所有的家务活儿都是我干,为节省开支还要养几只鸡,买小鸡喂到下蛋,得等到什么时候?我就去找能马上下蛋的鸡。可是下蛋的母鸡谁舍得卖?这里边还是有门道的。农户养鸡很不讲究,鸡窝里边不设架子,天黑鸡群进窝站在鸡粪里,时间长了鸡爪子长螨虫,就会一截一截地烂掉。正在下蛋的母鸡因为爪子疼,抢不到食就会停止下蛋。所以,我只要发现鸡冠子鲜红,开档二指半,爪子发炎或已经烂的就买回家。到家用热水泡爪子,揭掉死皮,涂抹一点儿敌百虫药水,再涂点儿红药水或紫药水,用不了几天,鸡就撒开丫子跑着抢食,接着就下蛋,最多用不了一星期。我的鸡窝里有横条木架,晚上鸡进窝卧在木架上边,拉屎掉在下边,三五天除一次粪,鸡窝里非常干净。鸡蛋不用花钱买了,但是,我又给自己多了一样活儿,下班去捡菜叶或到城外去挖野菜。

有一件事让我特别讨厌。每天晚上尤其是冬天,我把一切都收拾好了,上床脱衣服刚钻进被窝,莲青就慢悠悠地发话了:鸡窝没堵吧?她一问我还真有点儿二乎,每天晚上事挺多的,屋里院里厨房里都要安排好,我实在记不得。她既说了我又不能确定,只好穿上衣服再去看。明天她又来了,还是等我脱光衣服钻被窝时,她慢悠悠地发话了:大门没插吧?两家人住一个院子确实有个沟通问题,可是时间已晚不好隔墙大声叫喊问他们,我只好重新穿上衣服,去看大门是否插上。第三天她又换了,厨房门没关吧,车子没锁吧------总之,每天晚上她会想出各种各样的理由,让你脱了衣裳再穿上,穿上衣服再脱了来回折腾你。我说:难道你就不能早一点儿说!非等我脱光衣裳再说?你这儿耍傻小子呢!任你怎么说她一声不吭。这还不算,夜里她给孩子喂奶换尿布,我不起来她就闹脾气,说:合着这孩子就是我一个人的?你就不管?我说:我把什么事情都包了,买菜、喂鸡、做饭、洗衣裳、洗尿布,我已经很累了。喂奶我实在没有能力,你喂奶时捎带就把尿布换了,把我折腾起来干嘛?白天我干那么多活儿,你就不能让我睡个囫囵觉吗?好吧,你不是不起吗?我叫你不起!喂完奶她把孩子往床上一扔,然后用力一拽电灯绳。灯绳断了灯泡还亮着,摔得孩子哇哇大哭,我怎么睡?只好窝着一肚子火,踩着凳子把灯泡拧下来,然后抱着孩子哄,把孩子哄着我却睡不着。生气想不通,心口堵得慌,肚子胀得满满的;一揉哗啦啦像个瘘西瓜,一拍砰砰地响;翻过来调过去,无论如何睡不着,眼瞅着人就瘦了。心口总是硬硬的一块,我去医院拍片子什么也没有。但是,不疼不痒就是堵得慌,肚子胀得坐立不安,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我给家里写信,母亲已经退休,得知我病了坐火车来到临汾。

母亲是春天四月来的,帮我们带了一夏天孩子。母亲说:小孩儿头一个夏天难过,过了第一个夏天就好带了。白天我俩去上班,晚上回家做饭,夏天天气长,吃完晚饭去看电影,倒也其乐融融。母亲只看孩子不做饭,白天她和田婶儿聊天,看上去心情很好,没有流露出想家的样子。但是有一天,东头物资局黄局长的老婆、黄婆婆对我说:小赵,快让你妈回北京吧,你妈上午跑到城墙上大哭了一场,不晓得是咋回事。我很纳闷,母亲为什么哭呢?我和莲青没让她生一点儿气,吃喝上边没让她受委屈。知道母亲嘴馋,鸡鸭鱼肉都不缺。母亲上一辈子三班倒,她从来不会想孩子。想我爸爸了?更不是,他俩压根儿感情不好。对,我忽然想起一个人来,没错儿就是他!老四的生父杨振湘,母亲准是想他了!肯定是他!我说不清是什么心情,不外乎是讨厌和憎恶。我立刻给父亲写信,让父亲来接母亲。我带他俩去洪洞大槐树和苏三监狱,游览了广胜寺,然后买火车票送他们走了。强留没意思,母亲人在这里,心早就飞回北京了,何必让她那么委屈呢?

一时找不下保姆,我俩只好轮流抱孩子去上班。赵馨还太小,买了自行车上的小座,她身体软不会坐。我只好单手扶车把一手抱孩子,骑车去报社上班。董继元看见我女儿,凑到跟前逗孩子,他惊讶地说:志刚,你的女子咋这么精,眼窝骨碌骨碌地转,就像会说话一样。我说:你的孩子比我们大两个月,应该更聪明呀。他摇摇头说不是,啥也不会憨地很。我问该不是有毛病吧?他说啥毛病也没有,不少吃也不少喝,吃得胖个哒哒地。我抱着赵馨跟他来到宿舍,打开房门,看见孩子躺在床上我对他说:你怎么不给孩子挡两个枕头,她翻身乱爬掉到地上怎么办?赵馨就从床上掉下来过,古登一声吓坏了我俩。董继元说:不,她从来不动,根本不会翻身。我说:你还说没毛病,这就是毛病。我把手伸在他女儿眼前晃,孩子的眼珠一动不动,我十分肯定地说:你看,绝对有毛病!说着我把他女儿抱起来,体重还是正常的。董继元说:你要说有毛病吧,就是在这儿,他用手指了一下孩子的后脑勺说:这儿有个小包,按的时候是软的。我看了十分确定地说:这是小脑外露,你们带孩子赶紧去检查。插队时我买了一本《赤脚医生手册》,阴天下雨我就翻看,见过这种病例和照片。第二天,董继元两口子带孩子去医院检查,果然是小脑外露。我问董继元有办法治吗?他说可以做开颅手术把小脑送回去,但是风险比较大,我老婆不同意做,生怕把娃做死。她喂八个月有感情了。我连忙说:不行!绝对不行!你一定要给她做工作,既然大夫说可以做,咱就一定要给孩子做。大夫若说没办法,咱只有这么养下去。大夫说能治,不给孩子治就是咱们的错儿!落个好孩子比啥不强?这么下去不是长法!养得越大越不好办!将来后患无穷!她也是活受罪!将来你儿子连媳妇都不好娶,拖累你们老俩死不瞑目!万一做死不用难过,说明这不是儿女,是个讨债鬼,是你两口子前世欠下的债,花了这钱一了百了。一定要给你老婆做工作,手术必须做!董继元说我试试吧。我说不是试试,一定要去做手术!董继元点头答应做工作。从那天开始,每天上班只要见到董继元,我就问他工作做得怎样了?同意没有?俩人一起商量怎样给他老婆做工作。一直说了三个月,终于把他老婆工作做通,同意去做手术。到医院给做死了,老婆跟他哭闹好几天,我告诉董继元忍着让着哄着,过一阵就好了。果然,闹了半个多月他老婆就不闹了,可能也有别人相劝,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后来赵馨考上清华美院,我带女儿回山西,报社同事都来宾馆跟我见面,聚了四桌,吃着吃着变成一桌,里三层外三层的,大家有说不完的话。回到寝室继续说,董继元一直等到夜间十二点,大伙儿都走光他才站起来,非常严肃地对我说:我代表全家人向你郑重其事地说一声感谢,感谢你给我们出了一个英明的决策。如若不然,我们的今天绝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因为我出差的时候,看见一个二十八岁的小伙子,和我那女子是一样的病,吃成三百四十斤体重,可把他爸妈累死了!他爸也是个一百八十斤的胖子,两个人哪弄得动?上边吃着下边拉一滩,忙了上边忙下边。少给一口都不行,就会嗷嗷地叫,一句话也不会说。我一看,哎呀呀,真是遭死罪啦!我说:是的,要是你那女子一直留到现在,你儿子连媳妇都娶不上!人家进了你家门,床上躺着一个活死人,又骚又臭人事不知。你老俩死了,这个负担就是人家的,谁敢往你们家嫁呀?他说:可不是!那是绝对的!没有人肯嫁给我儿子。现在多好,我孙子都上小学了,我常跟老婆念叨,别看志刚年轻,可人家比咱有头脑!咱听人家的话真是听对啦!

 七十年代末期涨工资是有指标的,有时候指标多,百分之七、八;有时候指标少,百分之三、四;每次都不是所有人普调。第一次莲青涨工资,我想帮她分析分析,她不用我管,自己跑去找计委主任。今天找这个去说,明天找那个去哭,最后给她涨了一级。但是三个月后省里下文件,取消二十八块半这级,等于没涨,白白浪费一个指标。没想到过几天,又来一轮涨工资,我对莲青说:这回你听我的没准儿能涨两级。兴许是两级的诱惑,她很耐心地听我说,而且按我说的做了。我说:第一你要去找任主任,因为他是一把手,不找人家说不过去,告诉他我是第一个来找您的,但是这事不能让侯主任知道。第二个去找侯兴海,他是第一副主任,计委什么事都是他在抓,任主任退休他接班。你找侯主任就说我这事比较难,您也知道上回名义上给我涨,实际等于没有涨。这回按说我应该涨两级,不管涨一级还是两级,跟任何人没有关系,我只占一个名额,丝毫影响不了别人。你一定要告诉他,这回我就指望您给我办,只有您有这个能力。你给他戴个高帽,你说如果这回我涨了,就是您给我使劲了;要是涨不了,就是您没给我使力气!把他这儿砸死敲定。其余四个副主任你也不能迈过人家去,也要家家走到,说明说清。把话点到为止,只要开会时他能想起你找过他求过他,你不是那种用得着谁就瞧得起谁,用不着谁就瞧不起谁,雀儿捡着高枝站的人,不是势利眼,还拿他这个副主任当回事儿。她果然按我说的做了,结果她真涨了两级。这件事在县政府大院里成了爆炸性新闻!大伙儿都说:这事情可真奇怪!人家一个北京知青小姑娘,也不是咋闹的,一下子涨两级!咱涨一级都难上难。这是结婚四十多年,她唯一一次听我的话,按我说的去办的事。老话说:前世仇人转弟兄,前世冤家转夫妻。我们俩从结婚就是我说东她说西,我说打狗她打鸡。总拿外人的话来反驳我,拿着外人的话当圣旨,我说:你跟人家过去吧,咱俩离婚!只要我说离婚,她立马就不吭声。

我从插队时就爱收藏,那时农业学大寨深翻土地,捡到一些铜钱放在窗台上。下雨时不能下地,我就收拾这些铜钱。我发现铜钱上有的一面有字,有的两面有字。我知道两面有字是清朝的,单面有文字的,有的我能知道是哪朝哪代,比如明朝和宋朝,有的我就不知道了。有一天捡了一个五铢钱,不认识上边的篆书,我问曾经在西安教过书的闫家小爸,他嘲讽地说:这是汉代五铢钱,还知识青年哩,连这都不晓得!经他提醒我想起来了,中学时学历史,看见过秦半两汉五铢的图片,因为没见过实物被我忘记了。看着手中这枚小小的铜钱,我觉得这枚钱币很伟大!历经两千多年,文字还是那么清晰。从那儿以后我就用心捡,还跟别人要。到我上学走的时候,已经有了一百多枚。现在礼拜天没事,我骑车去村里找,在家里和孙莲青无话可谈。我搞收藏她不管,工资和奖金必须全部交给她。我只好给报纸写稿件,能得几块钱稿费,我就用这少得可怜的钱去搞收藏。

母亲走后,因为莲青奶水不足孩子体弱,我们想雇个有经验的保姆。这要提到莲青一位闺蜜,她是回乡插队的北京知青,原籍临汾名叫席月荣。刚结婚时莲青总带我去她家,她嫁给飞行员,名叫李满斌是北京人。小席帮我们介绍保姆,家是运城地区临猗县,她是个童养媳,八岁圆房,她男人二十七,可想而知这是个苦命人;只生了一个闺女没有儿子,挨男人一辈子打。后来招个女婿上门,有了孙子才不挨打了,孙子上学她出来给孙子挣学费。工资是小席讲好的,管吃管住每月十二块钱。保姆给赵馨变着花样做各种流食,弥补奶水不足,竟然把赵馨喂得白白胖胖。保姆见我总爱鼓捣古钱币,问我:你整天弄这麻钱(铜钱)儿做甚?我说:收集古代的钱币可以研究历史。她又问我:你光弄这麻钱?要不要银元?我愣住了马上说:当然想要,哪儿有哇?她说:额(我)村里有的是,想要多少都有。我问:那是什么价钱?她说:和银行收购价一样,两块五一块。村里人你还不晓得,屋里有这东西不情愿卖到银行去。一是怕人家问他咋来的;二是怕在村里露富,情愿私底下悄悄卖。我说:我们正好存着五百,你给我买二百块。她说:你把钱给我,我回村就给你拿来。我让莲青把钱取出来她不同意,理由是钱在银行有利息,买银元没有利息。我说:银行门口挂着标语,功在国家利在自己。等于说甘蔗两头儿都甜,那是放屁!世界上没有两头儿甜的好事!不过是银行用你的钱去放贷款,给你的利息少,跟贷款方要的利息多,银行是干什么的?银行就是专门吃利息的。因为这五百存款里,有二百是结婚之前她存的,三百是婚后我俩的钱,凡事我愿意两个人商量。

大姨姐淘汰的九寸黑白电视给了我们,田婶儿每晚带着女儿来看电视,总要看到再见为止。新闻联播时看到罗湖口岸抓到走私金银的,我给莲青讲解:你看又抓住了,被抓住他说下次还要干,甚至说十次你逮住我九次,只要一次没逮住我就发财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国际上黄金价格涨到每盎司八百三十五美金,你知道国内银行收购价是多少吗?她摇头说不知道。我说:银行收购价是每小两九十五元。一盎司重量基本等于一小两,但是价格却是天壤之别!几乎是国内价格的百倍。银子和金子都是硬通货,黄金涨白银自然也要跟着涨,银元是货币具有收藏价值。你上学做过物理实验,把一根橡胶管灌满水,把一头儿举高,水就会从低的那头儿流出去。道理是一样的,国外价格那么高,国内价格这么低,金银不外流才怪!如果想要金银不外流,光靠海关堵是不行的,必须把收购价提高,不然的话,老百姓冒死也要走私。用不了多久收购价就得涨,不涨价走私的人铤而走险也要干,因为利润太丰厚。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什么时候都是这个道理。你这儿口干舌燥地讲,她居然睡着了!还打呼噜!不管我怎么说,说破嘴皮,她就是一个老主意,不买不买就不买!然后把存折藏起来,这我就没办法了。本来我想,夫妻平等互相尊重,你拿她当人,其实她是混蛋,跟混蛋讲道理,说明我也不是明白人!

过了半个月,一天中午我正在做饭。莲青风风火火地跑回来,一头大汗满脸通红,气喘吁吁对我说:红魁,银行门口排大队呢。我问什么事?她说:都是卖银元的,银行收购价涨到五块钱了。我问:有警察吗?她一边擦汗一边说:有二十多个警察,张自强在那儿维持秩序呢。我冷笑一声说:什么维持秩序?那是怕人半路截走!你要是听我的话,咱们不到二十天白捡一百块银元!结果你不听,现在说这有什么用?去叫保姆和孩子吃饭。保姆回来听说银元涨价了,也埋怨莲青不听我的话。但是没有用,她不会因为这次错了下次就听你的。对于这个女人我不能理解,为什么一个女人爱一个男人,却总要跟他对着干?我喜欢的她讨厌,她喜欢的我没兴趣。我俩结合是她喜欢我多于我喜欢她,甚至可以说我根本不喜欢她,只图她是北京人。我没有理由迁就她,我不爱听的话她偏要说,我讨厌的事她偏要做。俩人没事聊天,我说一句她不吭声,说两句她还不吭声,说三句她仍然不吭声。我奇怪地问她:哎,我跟你说话你怎么不吭声?她说:我又不反对你,你叫我说什么?我更奇怪了:难道不反对就没有话说?非得反对我才有话说?世界上竟然有这样的女人!她理直气壮地说:你不就是想让我听从你,你说什么我都得嗯啊地答应吗?你那是大男子主义,你休想!我绝对做不到!我说:你这是扯到哪儿去了?两口子聊天,一唱一和一问一答,终不能明明是两个人,却一个说话一个不吭声,这叫什么夫妻呀?任你再说什么,她也不吱声,让我一个人自言自语。用不了三分钟她就会鼾声漫起,睡得和死人一样!

人常说:天上下雨地上流,小两口打架不记仇。为什么?因为只要晚上睡觉,俩人一行房就什么事也没有了。但是,她这个女人不知是怎么回事,没腰没胯上下一个直筒子。结了婚我才发现:她竟然没有乳房!胸是平的!婚后她不让我沾她,只要头天晚上行房,第二天势必要去医院,诊断结果是子宫后倾,大夫给搬正位置,她对我说:大夫说啦,一个月不能行房。我娶的这是老婆吗?怎么这么难弄?地区文工团的舞蹈演员小段和我一起在乔里村下乡,礼拜一他见我心情不好问:怎么样?没有过好组织生活?我点头说是,他问什么原因,我说她嫌我的阴茎长,肚子疼。小段问有多长?我用双手比划了一下说:握两拳冠状沟和龟头还露在外边,没用尺子量,大概八寸多。小段说:是有点儿长,你们换个姿势,她在前头你在后边就好了。下礼拜回家我要和她试试这个办法,她死活不答应还骂我臭流氓!她不尽妇道我怎么办?什么事情都合不来!天哪,这叫什么夫妻?本来在外地就很孤独,身边再没有个说话的人不是更寂寞吗?就是基于这个原因我才急急忙忙结婚,没想到找这么一个女人!没有一点儿共同语言。我对这婚姻感到后悔了,没有仔细考察只听武小慰一面之词!在外人眼里我俩多让人羡慕?怎么就说不到一块儿呢?我百思不得其解。实在憋闷得不行,我去找武小慰诉说我俩的现状。对于这个一块长大的同学,武小慰也闹不明白。他说:你可瘦多了!按说她不应该跟你闹呀?你在知青里应该说是非常优秀的!小伙子长得这么漂亮,聪明能干心地又善良,她还要找什么样的才满意?而且据我所知她在同学面前,从来没说过一句你不好,给人的感觉是非常满意。那她这是要干什么呀?我叹口气说:可说是呢。武小慰想不明白,我也是一头雾水,感觉她这个人就是个怪物。小慰发愁地说:你看你们的孩子都这么大了,我们还没有呢,也不是怎么回事。我问:你们检查了吗?他说媳妇检查了,所有项目查了个六够,人家没问题,那不是就得我去查了,我可怎么办呀?我说该你查你就得查。他说我还得带着媳妇在医院干一泡?我说你拉倒吧,医院里哪儿会让你干呀?他问那怎么弄出来呀?我说砍椽呗。他有些扭捏地说:呦,我可不会干那个。我恼了说:你拉倒吧!就你这么聪明的人,猴儿都会你能不会?小慰哈哈大笑说:对对对,你说的对!猴儿都会,我怎么能不会呢。检查以后他也没事,不久她媳妇就怀上了。

从那时起我经常去看病,身体明显地消瘦。其实瘦一点儿无所谓,只是心口堵得慌,肚子胀痛吃不下饭。这个医生说脾胃虚寒要补,给我开补药,我越吃越厉害,肚子更胀心口更堵。那个医生又说脾有湿热要祛湿,给我开祛湿的药,我喝了几个月也不见好转。邻居说洪洞县有个大仙啥病都能治,我蹬车子去看大仙,喝了香灰也不管事。星期天我到乡下去收购旧钱币,在家里也是跟她生气,不如到外边跑跑,吸点儿新鲜空气,改换一下心情。有些东西就是那时收来的,那个钧窑的玉壶春瓶是在洪洞县城收的,二十五元,这是价钱最贵的。那个乾隆官窑天青福字坛,是在襄陵镇收的,人家要十五元,我当时只有十三元,但是那老婆婆也卖给我了。这个坛子是盛油的,她把里边的油倒干净,怕我嫌弃油腻用报纸擦半天。那个乾隆款、珊瑚红、描金、开光、粉彩人物花盆,是在大阳村收的。每到一个村子,我都找那些高门大院、非常讲究的房子,里边一定有好东西,屡试不爽。开始我只收钱币,不管是铜钱还是纸钱。农民认为这就是收古董,只要我到一个村子,不用半个小时全村人都知道了,纷纷拿来东西问我要不要。这个粉彩花盆原本是一对,加上底下的衬盘一共是四件,但是三件都坏掉了,或多或少都有毛病。只有这一件是完整的。老乡不知道这是花盆,他们把它当做罐子和盖子。我只要这件完整的花盆,他家只要三块钱,还要把一个摔成两半的衬盘送给我,我嫌是破的没有要。后来我后悔了,因为那蓝色乾隆年造款在衬盘底部,因为花盆中间有孔没有款,这是我收官窑瓷器最便宜的一件心爱之物,画工特别漂亮。那个三十二公分直径青花大盘,是在山上村里收到的。有个老汉看我在村口摆摊,对我说他家有个蓝花大盘。我跟着到他家,他拿出大盘子说:原来是一对,这个有点儿毛病,没毛病的叫县里文化局收走了,给了我五块钱。这个你愿意要就给四块钱吧。我把这个块大盘子收下了,这个青花大盘应该是元或者明朝早期的,因为圈足内没有釉,而且中间凹陷,早期大件的盘子克服不了高温凹陷的毛病。

都说农村人朴实憨厚,其实也不尽然。也有那刁钻鬼怪心眼儿特多的人。有一次我去河西刘村,走进一户人家,条案上摆着一对青花大瓶,一个完好无缺,另一个有一道裂纹,我给她出二十块钱,好的值十五块,坏的只能给五块钱。但是女主人不肯。我给她加五块钱她还是不肯,因为我没有大花瓶,狠狠心我又加了五块,她还不卖我只好作罢。没想到下礼拜再去刘村,因为刘村很大还有半个村子没走到,却在村口碰见那个女人,她热情地拉着我去她家,说要把那对花瓶卖给我。到她家才发现,原来那对花瓶全被砸坏了,我问她怎么回事。她后悔地说是撇椽断了砸坏的。山西晋南一代盖房子都是两层,上边存放东西下边住人,一是家里显得不乱,二来太阳晒不透冬暖夏凉。隔开上下两层的叫撇,用不着的东西都放在撇上边。不想她家房子年久失修,撇椽糟朽突然断掉,正好是靠墙的那根,把两个大花瓶都砸坏了。看着这两个破碎的花瓶我很心疼,但是不能要了。那农妇说死说活非让我买走,让我随便给点儿钱。我给她解释:不要说碎了,就是有一道裂纹都大打折扣,上次我买因为一个是好的,另一个虽然有毛病还能凑合摆。现在都成了碎片片,你就是白给我,我还嫌带着它麻烦呢。走出来听见她在我身后嘀嘀咕咕直后悔。

后来我总结出一条经验:我不出价钱让对方要,看他到底多大心气儿。如果要价太高,那就少废话转身走开;如果要价差不多,再跟他讨价还价。农民不懂行情,一对青花瓷瓶值二十元,你直接给他二十元。碰上那种刁钻的人就会想:开口就给二十,不行,跟他要四十。但是如果你同意了,他却反悔不卖给你。上门的买卖不好做,往往折腾半天也买不成。还有那稀奇古怪的事,有一次我走进村子,朝一家高门大院走去,房子是两层中式楼房,磨砖对缝青堂瓦舍,院子里十分洁净,还种着指甲草和月季花,看来主人是有文化的,家里一定有可买的东西,我朝屋里喊了一声:屋里有人吗?收古董的。话音儿刚落,雪白的门帘一挑,走出一个三十岁的妇女,身上干净利落,看见我她眼神放光十分热情地说:有!走屋里,你随便看,看看啥东西你喜欢。我走进屋子,屋里也十分干净整齐,迎面一副老中堂象是硬木,什么材料我还没细看,忽然听见外边插上了大门!哇,我心里一惊,这个女人要干什么?吓得我连忙跑出来。她伸出双手笑嘻嘻地说:你不要慌嘛,慢慢看,我屋里还有好东西哩。我说大白天你插什么门?她说没有旁的意思,我这人爱干净,有旁人家的鸡鸭,老是跑进来屙屎,我嫌肮脏。你不要走,到我屋里坐一会儿。我倒退着走到大门跟前,把大门打开急忙走出来。回头张望一眼,那女人失望地站在院子里,默默地转身回屋里去了。看来这女人的丈夫是在外边工作,家里没有其他人。

 女儿会吃饭了,保姆不愿意干了,她嫌看孩子挣钱少。电影院里许可吃零食,人们看电影时喜欢嗑瓜子,保姆想去卖瓜子,我就让她走了。上班时我们把孩子送到田婶儿家,请她替我们看一会儿,我俩人错开时间,不是我先回来就是她先回来,上午只看两个小时,下午也是两个小时。时间不长不会耽误田婶儿什么,每个月给田婶儿十五块钱,她不想要那么多。我们说这样比雇保姆省钱,田婶儿就答应了。在这段时间,最让我着急生气的是给孩子喂饭,我认为喂得差不多就行,俗语说:要想小儿安就得饥和寒。但是,莲青和我产生了严重分歧。莲青以喂了多少饭为标准,她认为孩子没吃饱就继续喂。几乎每天我俩都要为孩子吃饭吵架,孩子的小脑袋扭过来扭过去,一直在躲饭勺,但是她强按住孩子的脑袋,也要把饭菜塞进孩子嘴里,孩子一边哭一边往下咽!我真受不了她这种霸道!简直不通人性!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叫她吃完饭再饶一碗,她不吃;我说半碗也行,她坚决不吃!我问她既然你吃饱了不愿意再吃一口,为什么非得让孩子吃饱了再吃呢?她不跟我辩解,唯一的理由是她认为孩子没吃饱。我说你怎么知道孩子没吃饱?你的理由是什么?她不说话,抱着哇哇哭的孩子不理我。吃多的后果是夜里发高烧,孩子发烧大人不能睡觉是次要的,主要是孩子痛苦。当时临汾夜间没有看病的医院,只有一个办法,用白酒给孩子搓前心后心、手心脚心和头顶心,所谓七心。这样搓一遍之后,温度降下来了。但是没过多久温度又上去了,只好再搓一遍。一直守着不停地搓,好不容易捱到天亮,到医院大夫说原因是吃多了,以后不要给孩子吃得太撑。又扎针又放血,又揉又捏,孩子哭得嗓子都哑了。但是只要孩子好起来,莲青就开始下一轮强喂。哎呀!我真拿她没办法!纵然我有千万条道理,怎么跟她解释她也不听。她只有一条:孩子是我生的,我想怎么喂就怎么喂,你管不着!我说:没有我你一个人能生吗?她竟然默不作声,如同屋里没有我这个人!我只好随她去,不敢跟她生气了,我的肚子胀得象鼓一样,怎么揉也不管事,坐立不安昼夜难眠。

赵馨好静坐得住,我就教她画画,她也很喜欢。晚饭后我给赵馨画个公鸡画个兔子,她就能聚精会神画一晚。我懂得学习的最大动力是兴趣,觉得女儿可以学画画,有意识地培养她画画的兴趣。孩子太小,刚刚三岁,握笔都有些困难,画的委实不太好。母亲保留过我三岁时画的兔子和公鸡,后来几次搬家就没了。同样年龄赵馨不如我画得好,我这一辈子对画画都有兴趣,但是没有机会学习。现在发现女儿有兴趣我很开心,为了让她学习控制线条,我买来比较薄的粉连纸,把要描摹的画放在下边,让女儿描摹,描出来的线条效果好得多。我再给她涂上颜色,然后把画贴在墙上。邻居和小朋友来串门,我说是赵馨画的,大家的夸奖对赵馨是一种鼓励,于是她更爱画画了。

此时我发现赵馨有个问题,孩子已经三岁了,但是她不爱走路,走一小会儿就要大人抱。开始我以为她是撒娇,后来发现是冤枉孩子。孩子撒尿时尿液不是向前滋,而是顺着屁股往后流,会阴部的皮肤被尿液淹得红红的,走路时间长就会磨得皮肤疼,并不是孩子懒惰。因为我自己肚子胀心口堵,所以买了几本中医书籍,如:《卫生易简方》、《类编朱氏集验医方》、《疑似病症的鉴别与治疗》,还有《用药心得十讲》和《偏方大全》,从书中得知女儿是先天肾虚,我找到一个比较稳妥的方剂,就是五味药,人参、生地、熟地、天冬和麦冬。将这五味药捣成粉和蜜为丸,每日一丸。别的药捣成粉还容易,只有熟地难,熟地是加蜂蜜炒制的很粘,我用草纸把熟地包好,放在炉台上焙烤,烤三天就把粘腻的熟地烤得又干又脆,也能碾成粉末。我每样买三十克,一共做了十三粒,女儿只吃八粒就好了。何以见得?我们住的院子没有铺砖,女儿撒尿竟然在地上滋出一厘米深的小坑。这可是人踩车压的硬土地!从那儿以后女儿胃口大开,身体壮实得很,再也没有闹过病。赵馨三岁送到幼儿园,晚上接回来和我们一起吃饭,吃得又多又香,没觉得怎么费事孩子就带大了。

孩子省心了,我的主要精力还是在收藏上。因为我有这种感觉,在家里呆着肚子就胀得难受,出去跑不觉得肚子胀。河西刘村供销社的老李说:你应该去临汾地区废品回收公司,我们收的废铜都交到那里,那儿的废铜可多啦,啥东西都有。我找到废铜仓库保管员小牛,他不愿意让我进入仓库。我对他说:如果你想买木材、自行车我能帮忙。小牛正在谈恋爱,这些东西正是他需要的。所以,当我把车子票和木料指标给他时,小牛对我进仓库大开方便之门。只要我拿着废铜去他那里,多少斤换多少斤。他那里不卖废铜,那时是统购统销,十八个县、市的供销社,必须把废铜交到临汾地区。他们交废铜时不是称多少算多少,要扣包装和杂质,许多废铜都是出土的,每百斤要扣五斤杂质。所以,这也是供销社愿意卖给我的原因,称多少算多少一块二一斤。

我到小牛那儿去换钱币,他把我锁在库房里由我慢慢去挑,下班之前再把我放出来。那时的废铜堆积如山,发一次货至少凑够一车皮。所以我可以尽情地挑选,只恨自己没有那么废铜。铜堆里好东西真是多极了!钱币是最多的,还有铜佛像、香炉、铜镜。有一次,可能是老乡挖到了一个古墓,挖出了很多青铜器,有青铜鼎、簋、壶和许多叫不上名字的东西,哪一个至少都有十几斤重。我带去的那点儿废铜,连一个也换不了!看着这些心爱的东西,用废铜的价格也买不起,真是太遗憾了!我知道如果不把这些东西拿走,它们的命运就是送到解州电解铜厂化成铜水!但是没有办法,我的工资和奖金必须交给莲青,一块钱也不能留。我挣的稿费充其量不过十块八块,连买十斤废铜的钱也没有。我喜欢美术,铜镜上有美丽的花纹,开始我想收集铜镜。收十几个以后就收不起了,一个铜镜少则一斤半斤,多则三斤五斤,我哪儿买得起?有一次回北京看病路过宣武公园,北门外有个农贸市场,农民用自行车驼来青菜卖给市民,顺便也带来青花瓷瓶老瓷碗。我发现有一群北京人专门收集古钱币,他们也买也卖,以钱养钱。我把自己多出来的钱币卖出去,学人家的样子以收藏养收藏,这样总算搞活了,那是一九七八年以后。有个瘦小的老头儿买我的东西总说便宜,他还告诉我应该卖多少钱,后来才知道他是古建筑专家罗哲文,他买过我的几块铜镜。当时我们是不问对方姓名的,再后来看电视才知道青铜器专家叫贾文忠,鉴定字画的专家叫金运昌,我们几乎天天见面。我的东西是用废铜价格买的,卖的价格也不高,拿出来就被抢光。但是我买别人东西时,他们要价吓死人!在北京买不起,我就寄希望于山西。但是古钱币是有区域性的,尤其是先秦钱币,齐国刀币只在山东发现,秦半两只能到陕西找,山西能发现很多罗汉钱,有时能找到十几个,拿到北京一个五块钱。如果卖一块花纹好的铜镜,少则几十多则几百,我手里开始有钱了。

有了钱我想盖房子。那时全国盖房看山西,山西盖房看临汾,有条件的干部都盖房。那时行情很低,只要给大队书记送一台黑白电视机或四百块钱,就能批四分宅基地盖四间大北房,一间房只需一千五百块钱。拥有一所房子是我梦寐以求的事,那才是真正的家!但是当我把想法跟莲青说时,她说不盖,盖房能把人累死!我说年轻不受累,难道老了再受累?不管我怎么说她就是不同意。没有办法,她不同意我真办不成。因为我在地区工作,跟地方说不上话,我插队在曲沃县,临汾没有认识人。她在临汾插队又在商业部门工作,眼下到了有权部门,她找谁都能批下地基来,但是她偏偏不同意!我只好先准备木料,把所需木料都买回来堆在院子里,让你走路都碍事,看你盖不盖?四间房子二十八根檩,最细的前沿檩我用直径十四公分,脊檩我用二十公分,不盖就不盖,要盖就盖好的。哪怕一时钱不富裕,可以先盖两间住进去,攒够钱再续两间。一百二十根椽子,我挑出来直径十公分的九十根,还差三十根,不好的不要。门窗料我也准备好了,清一色的红松,刮干净树皮堆放在小院里。邻居都知道我们要盖房子,纷纷打听莲青地基在哪儿?这时莲青才对我说:地基找下了,离城十五里,没水又没电。没水没电让我怎么盖?侯马的孙德禄批下地基,求我把木料转让给他,他多给了我二百块钱。把木料拉走后,莲青又不找地基了。俗话说:二人一条心,黄土变成金。她跟我的想法总不一样,我着急没用。后来计委盖了新宿舍,我们分到一处独门独院,我就把盖房的想法放弃了。写这本书时我才想明白,她说地基离城十五里,没水又没电是她编的瞎话!因为临汾是地级市,离城五十里都有电有水!我问她:你当初说的离城十五里,没水又没电的地方在哪儿?是那个村?她扭过头去不吭声。为了阻止我盖房,她竟然撒谎骗了我三十多年!我居然就相信这个枕边人!

 我们住物资局宿舍最西头,两间房子两个厨房住两户人家。东边邻院是三间房子住两家,一家一间半。侯主任的女儿侯建平盖房搬走了,空出一套一间半的房子。小艾提议我们搬过去住,她想住独门独院。我对她说:我在地委莲青在计委,这房子属于物资局归计委管,物资局管不了我和莲青,但是管得了你男人!物资局有八对年轻人结婚没房,你想想你能独占这两间北房和两个厨房吗?你能占得住我就搬过去,房子虽然一间半,但是院子宽敞。如果我搬过去,物资局又把这套房子给别人,你敢不让人家住吗?黄局长住在东头,你男人在人家手下,我劝你还是实际一点儿。小艾听我说得有道理搬过去了,但是她心里不舒服。我把两间大北房占了,独门独院,享受局长一样的待遇。过几天,她让宜文斌拿过来两把塑料编织的藤椅,放在厨房里。我对莲青说:小艾没憋好屁,她想占这间厨房。莲青不相信:她占这间厨房有什么用?拿东西也不方便,还得等咱家里有人才能拿。我说:你这个人就是没脑子!这边跟那边的厨房本是一间瓦房两面坡,她只需开一个门就是里外间,如果把隔墙打掉就是一大间房子,而且不占她家的院子,你想想这种事情你能接受吗?莲青不相信说:那么办可够缺德的!她不可能那么办。我说你不相信走着瞧吧。过几天,中午吃饭时小艾和文斌把一个二斗柜抬过来,然后在门上安一把锁。我对莲青说:怎么样?人家把门上了锁,在那边掏门洞拆隔墙,你在这边干生气没辙。莲青说:那咱跟她说,你可以把砖瓦木料拿走,上你那院里盖,但是不能占我院的面积。我摇摇头说没用,我想办法吧。只一会儿我就想出了办法,而且按自己的想法做好安排。

过了几天,早晨我还没走,听见小艾家里来了一群人,嘻嘻哈哈地说笑,有人问晌午吃啥好饭,小艾神气活现地说:想吃啥就做啥!只要你把活儿给我干漂亮。我知道小艾今天要拆隔墙,于是到她院里叫了一声:文斌你来一下,我有点儿事。性情憨厚的宜文斌跟我过来,我指着厨房门说:你开一下锁,我要取点儿钱。文斌虽然有些困惑,还是顺从地掏出钥匙打开门。我撬起一块地砖,用手刨刨土,取出一个玻璃瓶,当面儿拧开瓶盖,取出一张银行存单晃晃说:我取这一张就够用了,你把门给我锁好。说完我回屋里躺在床上静静听着。屋顶只是一层纸顶棚,本来叽叽喳喳热热闹闹,文斌一回去正像人常说的那样:一鸟入林百鸟压音。人们突然寂静下来,听见众人小声议论,叽咕了半天没敢拆隔墙,人们都走了,听见文斌和小艾锁门走了,我才放心去上班。

直到我们又分了新宿舍,都搬完之后我到小艾家对她说:小艾,我这回不在这儿住了,你把你的厨房门打开,我把我的钱拿走。小艾跟我来到我的院里,看我又撬起一块地砖,取出一个玻璃瓶,拿出一张银行存单,小艾纳闷地说:我这房子是锁着的,你啥时候放的这东西?我说:我啥时候抓的狗你还记得吗?小艾想了一下说不记得了。我说春天你和文斌往这儿拿藤椅,我知道你想占这间房就把存折埋上了,然后养了一只小狗,因为我的钱不在北房里。小狗如今长成了大狗,你说我是什么时候埋的?小艾沮丧地说:哎呀,你家北京人咋这么多心眼儿,咱可是斗不过你!我说你知道就行了。其实不是那样,厨房门虽然上了锁,窗户和住人的房子不一样,没有安钢筋棍,只有一层塑料窗纱。我从窗户进去,出来再把塑料窗纱安好,一点儿也看不出来。我只埋了两个瓶,每个小瓶子只装了一百元存单。搬到新家得知我那套房子分给王秘书的女儿,我对王秘书说:你要告诉王丽,小艾没打好主意,她要占这院的厨房。王秘书不以为然摇头说:她再咋着也要看我的面子,不能办那种事情。过几天王丽哭着来找王秘书,说他们两口子上班后小艾把隔墙拆了,两家吵了一架,小艾说爱找谁找谁,我就是拆了!看你能把我咋着!这件事情怎样结局我没过问,王秘书从此很看重我,和我说话象平辈人一样。

新房在煤化巷,两排独门独院,领导们住三间房子,只有莲青是普通干部,所以我们是两间。但是不知领导怎样考虑的,把我们的房子和王秘书的房子安排在东边,墙外是一个大坑,大坑东头垫土盖起一座厕所。我问莲青谁负责施工,莲青说是王秘书我就明白了。别的领导儿女都大了,常住这里的只是两个老人,只有王秘书年轻,最小的孩子读小学,大儿子刚参加工作还没结婚,二儿子读初中,加上小儿子和小女儿,常住的就有六、七口人,还不算乡下寡居的老母亲,他住三间房子有些紧张。我和莲青虽然是小两口,可谁知要生几个孩子,属于那种人口要增加的家庭。这就要看谁先动手填坑,扩大院子盖房子。我知道王秘书比较精明,他把我两家安排在东边当然别有用心,但是他不愿意先动手填坑扩院子,他要跟在我后边干。既然明白他的意思,我没有必要等。我找来好朋友王小郎,说起王小郎,原是莲青下乡时认识的。小郎的舅舅是村支书,舅舅上年纪不想干了王小郎接班。王小郎弟兄五个,他是老二,很聪明也很能干。他经常来我家找莲青批木材、钢筋和水泥。计划经济赶上改革开放,许多方面都是双轨制,王小郎得了不少好处。他时常给我们送一些好大米、莲藕和鸡蛋鸭蛋,他们村有很多水田,产的大米特好吃。后来他买了一个煤矿和一个铁矿,很早成了百万富翁。我一句话他立马找来一帮人,两天就把大坑填上,往东边扩院子,盖起一大间坐北朝南的大厨房,我的院子也成了三间房的院子。我的房子盖好之后,王秘书把他的东院墙拆了,往外移动成了四间房的院子。

我们以前住物资局宿舍时,一排房子十一间,东边三家老两口,西边四家小两口。每天早晨我都要扫院子,然后再扫门外的胡同。侯主任的女婿临生嗔怪地说我:小赵,你这个人就太勤快啦!没见过你这么勤快的人!我不明白问他咋啦?临生说:你这么勤快我们都挨骂哩!我奇怪地问:谁骂你们?临生说:媳妇儿嘛!还能有哪个。话没说完,侯建平走出来冷笑一声说道:你这个坏蛋!自家懒惰还不算,还不叫人家勤快,真他妈的不是东西!早上起来就知道猴(蹲着)到务搭(那里)吃烟,吃吃吃,早晚吃死你!临生冲我挤挤眼儿不敢说话了。我才明白,原来我勤快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但是搬到煤化巷以后,邻居多是上年纪退居二线的老干部,我勤快得到大伙儿一致赞扬,都说没见过这么勤快的年轻人,并且让他们的儿女向我学。说过后却摇头叹气说:这就不是学的,人家小赵眼窝里都是活儿!咱的娃活儿在眼前都看不见。你说可咋学哩!就是天生的懒!人家小赵是天生的勤快!是的,我从小干惯了,看见活儿在那儿摆着,我不干是不可能的,从小到大习惯成自然。搬到煤化巷我一如既往,天天早起扫院子,扫完院子扫门外的小巷,从西头儿扫到东头儿,一直扫到公用厕所,把厕所扫干净然后我才方便。小城市的集体公厕都是非常脏的,简直下不去脚。但是我们计委宿舍的公厕总是那么整洁,连一个烟头都没有。这当然是指男厕,但是我也要扫到女厕门口。现在的院子比物资局宿舍大,我种了一棵石榴,一棵苹果,一棵葡萄,一棵泡桐树和满院子月季花。每天下班给花浇水,我把院子弄得像一个花园,邻居们吃了晚饭到我院里赏花。聊起天来他们夸我勤快、心灵手巧会做饭、做衣裳,还夸我不抽烟不喝酒。都说象我这么好的年轻人太少见太难寻了!说孙连青你真是有眼窝,寻了这么个好男人。

我们的宿舍盖在社队局的机关后边,出出进进要经过社队局,所以非常安全,尽管如此我也养了一条狗,因为我常回北京看病,又出差到东西两山。刚把院子和厨房弄好,我又回了一趟北京,小姨子对我说:二姐夫,我怀孕闹反应没法照顾咱妈。你能不能把咱妈接到山西住一段时间,帮我解决这个难题。我想也没想答应了,买了一张卧铺车票,把岳母接到临汾,还陪着岳母去餐车上吃饭,这是我第一次在餐车吃饭。在车上我也想过,为什么小姨子不跟她大姐说,反而舍近求远跟二姐夫开口,让我把岳母接到千里之外的山西呢?而且,大姨子住的楼房和小姨子一样,都是二楼三居室,但是并没有多想。岳母这一辈子很不容易,自幼残疾被岳父瞧不起,甚至非常讨厌。岳母对我说:你外父不拿我当人哪!他老说我一朵鲜花,可惜了插在你这粪堆上!有什么法子?谁叫你穷呢,要是娶得起好的,你能要我吗?大姨子却说:这一辈子,我妈吃亏就吃在嘴上,说话太让人接受不了!

我把岳母接到临汾,这下可坏了!以往是我一个人对付莲青,现在是她们娘儿俩跟我吵,我真后悔死了。但是吵归吵,生活上我不会亏待老人,三天两头买鸡买肉,不能让老人亏嘴。那她也不说我好,成天骂骂咧咧说话向着女儿。女儿是人家的骨肉,哪有不偏向的道理?她承认自己没规矩,她养的女儿更没规矩就得了,在一个房顶下过日子不能斤斤计较,百人百性谁也不能强求谁。但是王秘书看不下去,对我说:小赵,你可真是好人性!你看你那个老岳母,那是多讨厌!不说别的就说吃饭。她用饭勺子去菜盘里乱翻,把饭粒弄到菜盘子里,你也不嫌她恶心,你真吃得下去?我说我劝过她也问过她,妈你爱吃什么,我给你挑到碗里,你别在菜盘子里翻。您猜她怎么说?她说:咳,我爱吃什么呀?什么我都爱吃,现如今这大米白面、鸡鸭鱼肉地吃着,我还不爱吃?我都爱吃。不过呢,我就是喜欢这么择着吃。您说她养成了择着吃的习惯,都七十多岁的人了,还指望她能改?瞎凑合吧,反正也呆不长。王秘书的老婆王婶儿说:哎呀,小赵可真是好脾气!你听听她那个说话,不要开口,一开口就是不介!你说啥她都是不介!可是后头,她说的和你说的又是一样样的,一张嘴就和人抬杠,你说这是啥人性?

后来,我请教社区医院的张医生,残疾人的心理是否也残疾?张医生十分肯定地说:绝对残疾!残疾人生理比不了正常人,心理上就会格外要强。其实格外要强就是自卑,总怕别人看不起。我岳母脾气就非常倔强,她对我说:我呀,别看是一只手,干什么活儿我都不让她们两只手的!就我纳的那鞋底子,那是多好!多结实!比她们俩手的人纳得都好!庄子上人都夸我:大姑呀,得亏老天爷给你一只手,要是给你两只手,你还不带天都划拉下来!说完嘿嘿笑。我不相信,终归一只手比不过两只手,不可能比正常人做得好。但是一样的话两样听,我听这话绵里藏针是讽刺挖苦,岳母认为是人们对她的夸奖赞扬。

莲青的六舅妈对我说:我们这个大姑子可任性啦!日本投降前大姑父在奉天工作,俩月见不到书信和钱,你岳母要去奉天找男人,她得路过天津宜兴府,娘家人都不让她去,说一是兵荒马乱,二是你大字不识,三来你是残废人,拖儿带女干嘛去?他有钱就给你寄回来了,他没钱你去了也是没钱,添上三张嘴更让他着急。但是好说歹说谁也挡不住,她拖着一条残腿,带着儿子抱着闺女头也不回地走了。结果把十四岁的大儿子病在道上,死在奉天了!这是你岳父唯一的儿子!人家本来不是绝户呀!养到十四岁给糟践了!你要是不去奉天儿子能死吗?我岳母生小姨子时四十一岁,生大姨子时二十九岁,她俩都属马,大姨子比小姨子大一轮。大哥比大姐大几岁谁也说不清,死时大概不到十四岁,六舅妈可能记差了,但是她大哥死在奉天是确凿的事实。好好的儿子死在眼前,岳父心里怎么受得了?上班时能和徒弟们聊天解闷,退休后六十二岁,岳父就得会咽癌死了。岳父属兔岳母属牛,岳母却活了八十四岁,她从来不提过那个死去的大儿子,既没有心疼思念也没有后悔愧疚。

有一次岳母感冒莲青开回药来,那时刚刚出现塑料板的包装,我看说明一天两次一次两片,告诉岳母然后去给她倒白开水。回来见岳母在抠透明塑料那面,我说:妈,不是那么弄我给你弄。她倔强地大声说:你甭管!我会弄!我还不会弄这个?我只好把白开水放在床头柜上,走出来坐沙发上等着。岳母一边抠一边骂:你说这宗玩意儿!倒是叫人吃还是不叫人吃?你说这宗玩意儿!你弄这么结实干嘛?你说这宗玩意儿!怎么这么讨厌!她抠了十分钟也抠不开,我就走进去对她说:抠不出来吧?给我吧。她赌气将药扔在床头柜上。我拿起来一看,药片被她抠碎了一半。我把药板翻过来锡纸朝上,用手指在下边一顶说:你看,这么轻轻顶一下就出来了。岳母瞪着我气呼呼地大声说:能!能!揍(就)你能!噎得我哑口无言,放下药一声不吭走出来,我没见过这种性格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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