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年三月,疫情在美國初起,開始時還能到超市買東西。包括起了好幾次早,想要去買點口罩備着,結果總是撲空。到三月下旬,便嚇得不敢出門。這樣一來,至今已有九個多月。好在家裡有個後園,傍晚時天氣涼快一點時,可以去走走。屋裡最長的一條過道,大約是十米,成了我來回走動的“跑道”。 實在無事可做多日之後,覺得總是應該做點事情。 象我這樣子的一個老人,既不能給孩子添亂,又不能再去增加醫療單位的負擔。於是決定逢單讀英語,逢雙學寫毛筆字,這樣大概堅持了兩個星期,寫毛筆字的興趣大增。反正沒有人監督,就把讀英語停了,改成每天午睡以後寫一個小時的毛筆字。這樣堅持至今,已經過去了好幾個月。 開始時,拿着毛筆的手會發抖。長的一筆,例如中字當中的一豎,我總無法寫直。反覆地寫了約一個月,情況便完全改善了。每天準備好紙筆,第一件事就是磨墨。一邊磨着,一邊心就靜了下來,完全不去想其他的事情。大概就是這個緣故,手拿起筆來便不抖了。而且由於專注於寫字,對於疫情的恐懼也減輕了不少。 我現在寫字,還是要看着字帖,所謂依樣畫葫蘆而已。寫字的時候,總是想起小時候的事情,現在算起來,已經過去七十多年了。那時候我沒有上學,父親便教我寫毛筆字,用的是描紅簿。每天至少要寫一張,也可以寫兩張。晚上父親回來要檢查,字寫得好,畫一個圈,獎勵一分錢;寫得差的,給一個叉,扣一分錢。所得的錢,象過年的壓歲錢一樣,都由母親保管。其實這都是大人的把戲,但是小孩子聽到今天得了五個圈,存在媽媽那裡的錢又多了五分,便高興得不得了。那些錢後來就一直存着,我從來不敢去要來用的。有時候我也會指着我認為寫得好的字,要求父親給我再加一個、二個圈。父親高興的時候,會給加上;也有時候,會指出哪裡還寫得不夠好。我們父子倆爭執起來的時候,媽媽總是站在我這一邊,不停地對父親說,加上,加上。其實那是全家最開心的時候。 寫字的時候,還多次想起我的祖父。小時候他常常教導我:“字如其人”,“人家或許是先看到你的字,再來看你的人”。所以寫一手好字很重要。現在想起來,就好象去找工作要先遞上簡歷,那時候又沒有打印機,所以要靠寫得好字。祖父的毛筆字寫得很好,大概就是這個道理。但是,當時我當時大概只做到了他要求的三、四成,字寫得比較工整,整潔而已。現在在寫字的時候想起他,覺得他如果看到我還在練習寫字,一定會是十分高興的:這個調皮的孩子現在終於聽話了,肯自覺地學寫字了! 經過這幾個月的“磨練”,初步悟到了一個寫毛筆字的道理,字要寫得好看,就像畫圖一樣,講究一個布局的合理,美觀。所以,從這樣一個角度,再來審視自己寫的每個字,便多少可以發現一點問題。尤其是與字帖上名家所寫的相比較,便可知道哪一筆太長或太短、太左或者太右、太上或太下。這樣一種審美的能力,真不是一個4、5歲的小孩所能具備的,怪不得我以前學寫字的時候,總是寫不好。那時候如果大人能用美學的方法教我的話,或許我也可以早點開竅了。 寫字還有一個樂趣是發現了許多“老朋友” - 它們就是繁體字。大約上世紀五十年代,大陸開始推行簡體字,寫寫當然便當了一些,但是許多字的意思也混淆了。我這裡不想討論簡體字和繁體字的優劣,我只想說,在寫毛筆字的時候,這些繁體字一個一個地回來了,這個感覺很奇妙!我對每個這樣的字說,“幾十年不見,但是我還認識你!”。仿佛聽到它也在說,“哈哈,當年的毛頭小子,如今已經白髮蒼蒼,還在學寫字啊!” 。“哈哈哈,我不學,你怎麼肯回來?” 我回答它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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