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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人生舞台》之七《后台》第十三章
   

长篇小说《人生舞台》之七《后台》             作者:弘魁

    金木水火土  命运我做主    我行我素我自知  苦亦甘来甘亦苦                人生一出戏  唱唸做打舞    歌罢曲终人散尽  细品功过荣与辱


第十三章:上有老来下有小,得罪一个活不了

过了两个团圆年,现在父亲病了,三个亲儿子总算都在跟前。父亲的病情越来越不好,只好住进医院,父亲已经不能躺,整天整宿坐着。那一夜是我和老二守夜,父亲的喘息声越来越粗,老二突然问父亲:爸,你是不是想大乐子啦,我骑车去接他?父亲轻轻摇了摇头。我奇怪地望着老二,心说你这是什么意思?他都要死了,你怎么这么恶毒?在父亲人生的最后旅途,你不说拉他一把反而踹一脚,怎么这么没人性?我用眼睛瞪着老二,老二瞥我一眼去阳台了。父亲垂着头只顾喘粗气,我试探地问了一声:爸,你是不是想赵馨了?父亲用力点点头,眼泪流了下来。我顿时热泪盈眶,伸手给父亲擦干眼泪,我哽咽着说:那你就好好活着,等赵馨回来啊。父亲更用力地点头,我实在忍不住了,跑到阳台上呜呜地哭起来。又坚持了两天父亲终于去了,他此前不吃不喝走时非常干净。我带领众人给父亲磕了头,大家给父亲换好衣裳,暂时存放在太平间。我们回家商量给父亲办后事,大家一致同意在北京火化,存放一年后再回老家下葬。但是,火化前一定要把父亲的亲人都接来,让他们再看最后一眼。老四安排一辆大轿车,接来几十口子老家人,我们都在母亲家里等着。父亲生前要好的老哥们儿都来了,我对母亲说:这么多人来送我爸,在楼门口摆个路祭吧。母亲点了头。我叫人抬了两张桌子,一张桌子摆放父亲的遗像和两盆菊花,另一张桌子摆放干鲜果品和荤素点心。居委会和社区认识父亲的人都来祭拜,我们儿女和老家来的晚辈,则按男左女右跪在两厢,有人来祭拜我们磕头还礼。老三和老四的同事领导来了,我都要上前下跪报丧,大家赶紧搀我起来。对门的建平塞我手里一百元钱,嘱咐我:大哥别太难过,身体要紧。我点头谢过。后来听母亲说:人家你爸爸这回走,可是让院里的人们开了眼喽!都说瞧瞧人家赵大爷,走得多威风!孝子贤孙跪了一大片,儿子给办得多体面!多少年没见过啦!这可真是给老人露脸呀!到了八宝山,我们弟兄四家按顺序站好,司仪主持葬礼,众人瞻仰遗容。平辈我们只需握握手,只有老叔赵仁玖是长辈,我们就给他磕个头。让我没想到的是,老三的岳父和他的亲家,梁家亲爹也来了!他俩给父亲鞠了躬,绕过遗体朝我走来。我当然不能和他们握手,他们给死去的父亲行礼,儿子媳妇代父亲还礼必须是大礼!我首先下跪,老二、老三和老四四家都跪下,老家来的晚辈也齐刷刷跪下了。这下,把信奉伊斯兰教的亲爹惊着了!老三跟我说:这回咱爸死,我岳父和小梁子他爸去八宝山,可是把他们给惊着了!尹懿她爸说:怨不得人家叫大教!啊?你们是没见哪,人家那礼数可是真大呀!我这儿给亲家鞠完躬,绕遗体走过去,心说跟大爷握个手吧。嘿,人家大爷不跟我握手!大爷倒退一步给我跪下磕头!后边孝子贤孙跪下一大片!好家伙了!这礼数咱们可是真没见过!

没想到家里却发生了意外!我们去八宝山办理火化,让一个表姐和老四媳妇梁燕陪母亲。我们哥儿们下午进门,梁燕把老四拉到卧室嘀咕了几句,只见老四冲出卧室,一把拽起母亲拉进小屋,听见老四连哭带嚷:我爸爸怎么你啦?啊?我爸死了你就那么高兴!就把你乐坏啦?你说!你都说了什么混账话?我们领导来了,你胡说八道满嘴胡吢,你给我丢人现眼!有你这样儿的吗?梁燕给我们学说众人走后的事情。原来是老四的领导和同事来晚了,他们安慰母亲:大娘,您岁数也不小了,千万要保重身体,节哀顺变,不要太悲伤------没想到母亲脸上乐开了花,笑嘻嘻满场飞地张罗,同志你坐这儿,同志你坐那儿,同志你抽烟,同志你喝茶。你们放心吧,我才不难受呢!他死他的我过我的,我这是多好呢!媳妇们都好,儿子们也孝顺,我才不难受呢!我高兴着呢!你们尽管放心,现在日子这么好,吃不愁穿不愁,我一点儿都不难受!真的,我心里高兴着哪!我可高兴啦!弄得那几个人瞠目结舌,只好说了一句:哎呦,真没见过!这位大娘真坚强!咱们挨这儿干嘛?趁早走人吧。梁燕觉得这事太丢人了!忍不住告诉老四。老四就疯了,在小屋里审落母亲,说一句搡一拳,嚷一句给一掌。我听明白走进小屋对老四说:你给我住了!你小你不知道,他们俩感情一直不好。我爸爸死她不难受这是好事!省的咱们麻烦。要是他们感情好,她闹得死去活来,一会儿晕过去一会儿死过去,咱们怎么办?你不许闹了,给我出去!

老四哭着出去之后,我把门关严转身小声对母亲说:除非是精神病!没有死了男人嘎嘎乐的!知道吗?你就是心里高兴,被窝里偷着乐可以,那谁也挡不住。但是我不许你这么明目张胆!更不许你这么嚣张!告诉你,我的亲妈!我的活妈!你给我记住了!赶明儿你就是装,也得给我装几天!不信你就试试!我用手指点了点她的脑门,然后走出来对大伙儿说:谁都甭搭理她!放桌子吃饭。第二天舅舅家表妹们来的时候,母亲就开始眼泪汪汪地演戏了:你说你二姑父活得好好地,突然就给死咧,你说我就傻咧,傻得我都哭不出来咧-----一边数落一边哭,一边擦眼泪一边甩鼻涕,跟真的一样。我们回老家办事给父亲下葬的时候,母亲再也没有掺和意见,这是一年之后的事。后来大哥对我说:那些年我在保定念书,老叔老给我寄钱。原来在这之前我是冤枉父亲的!他虽然自己留五十,但是家里把他供出来念书,他供大哥念书也是自然的。但是,充其量每月给大哥寄十块钱,那时一块钱换一块银元,一个高中生每月有十块钱很富裕。父亲、大伯和奶奶,他们娘儿仨都是不管摊上多大事,什么话都不说的人。即便如此,父亲一个人留四十块钱在当时也是非常奢侈的。

父亲走了,我觉得母亲不适应一个人独居,就把母亲接到我家。开始几天还好,她吃了饭到街上遛个弯儿,回来和邻居聊会儿天,中午睡一觉。母亲自己一人睡一间,她想吃什么就做什么,洗澡莲青给她搓背,倒也相安无事。有一天早晨莲青去市场买菜,我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母亲遛来遛去停在我身边,弯下腰神秘地问我:小子,知道你爹是怎么死的吗?我奇怪地望着她说:不是肺癌死的吗?母亲决绝地说:不是,不是!是叫我生生给尅死的!我不明白问:那,您跟我说这个是什么意思?母亲诡诈地笑了说:你猜呀,你那么聪明你猜猜。我想了一下问她:难不成你尅死我爸爸,还想接茬儿尅死我?母亲拍了一下巴掌说:真不愧是我的儿子,你真聪明!我长出一口气强忍着气愤说:妈,你睁开双眼好好看看这是哪儿?这是我的家!我爸死了怕你一个人寂寞,我好心好意把你接过来,好吃好喝好伺候,你反倒想尅死我?天理难容!你不是没有逼死过我,我也真不愿意当你的儿子!我实实在在死了两回,可是老天爷不叫我死!他不让你干这禽兽不如的事!我要是自杀成功等于成全了你,让你成了禽兽不如的人!那等于我也有罪!后来我就再也不自杀了。现在我说你给我听好了,我是你大儿子,别人谁也不乐意要你!只有我能容留你。你愿意你只管住,你瘫到床上我给你端屎端尿,你死到我床上我也不嫌弃,因为你是我的亲妈!但是你不愿意住,你走我也不拦着,一切随你便。那我就走!母亲气哼哼地拿起她的小包,坐三轮车回去了,到家她给老三老四打电话说,你大哥把我轰回来了。

父亲死时母亲的表现,老三老四既听说也看见了,他们对母亲也不满意,当时都没说什么。他们离得远只有我离得近,母亲回家了我就每天早晨过去看她。她不愿意搭理我,我坐一会儿就走。看看缺什么第二天给她送去,绝对让她挑不出理来。我院里有花也给她买几颗月季栽到窗外,每天去浇水拔草,院里人看见都说好看,母亲脸上终于有了乐模样儿。那天我去了,她忽然眼泪汪汪地对我说:儿呀,你妈妈老了,没有能耐了,趁着我还不糊涂,给你们分分吧。说着起身进里屋。我不知道母亲要给我们分什么,坐在椅子上等着。一会儿母亲走出来,手上托着三张卡,母亲说:这三张卡,一张是电卡,一张是水卡,一张是煤气卡,你说你要哪张吧?原来如此!我差点儿乐出声来!我问:您说吧,哪张卡最值钱?啊不,哪张卡最费钱,您就给我那张,谁叫我是老大呢。母亲把电卡给了我然后说:我没偏没向,老三和老四一人一张,老二没工作没收入,我就便宜了他,只要你们哥们儿别争竞。我说您放心!我们没争竞。插卡查看电表没有几个字了,我说:我赶紧给你买电去吧,要不都熬不到天黑。买了两千个字的电,给她充进去之后,我揣上卡回家了。到家跟莲青一学说,莲青也觉得可笑,她说:我还以为要给你们分金银财宝呢!你妈心眼儿可真多,嘴儿真会说,简直可笑!我说:她?嘴那么馋,吃喝一辈子,金银财宝她也得有哇?我们这边有农贸市场,买了水果和菜,只要是母亲爱吃的,我和莲青就给她送过去。若是做了差样的饭,母亲爱吃馅儿,蒸包子、包饺子或者烙馅饼,我就骑车子趁热给她送过去。每月给她几百块钱,她马上说:其实小毅子老偷着掖给我钱。莲青听了很腻歪,跟我说:你妈这是什么意思?饶给了她钱还闹得你心里不痛快。谁问你了?他爱给不给关我们什么事?我说:她无非是让咱们知道,别以为只是你们给我钱,别的儿子也都给。莲青说:关键是她说老偷着掖,谁看见啦?干嘛呀?给老人钱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我下次去母亲那儿就对她说,用不着偷着掖,谁给是谁的心意。五一节放假我们刚到母亲那里,老四一家也到了,老四马上掏出五百块钱说:妈,过节啦,我给您发过节费,这是五百块钱,您还点点吗?故意在我俩面前抖一抖钱,跟小孩子演戏一样,母亲这一套他继承得一点儿不差。母亲马上喜笑颜开地说:咳,我这儿吃不清花不清的,你老给我钱干什么?莲青又不高兴了,前几天她刚给母亲三百,今天老四报出数来就是让我们听,他给的比我们多,这不是演双簧吗?成年人老弄这种小儿科的事,真是挺烦人的。我想起母亲常说的话:别以为你妈傻,你妈是没长毛,长了毛比猴还精哪!还是大嫂说的对:一个人比猴儿精,能精到哪儿去?好好地一个人管猴儿比,倒是精呀倒是傻?

有莲青在场还是好的,如果没有莲青我一个人过去,更会发生意想不到的事!那天早晨莲青从农贸市场买菜回家,对我说:这大桃挺好的,十块钱四斤,我给你买了几个。我给母亲买十块钱三斤的,买了四个,两个软一点儿,两个硬一点儿,够她吃两天的,溜达着给她送过去。父亲去世后,母亲终于给我一把钥匙,我打开母亲的房门,母亲略有些诧异,然后嬉皮笑脸地说:呦,我大儿子来啦,来看看你妈死没死?是不是?告诉你说,我呀死不了!我且不死哪!我扯活着哪!说这话时咬牙切齿。天哪!这是什么话?一辈子我就坏了她一回事,老杨来我没给他让地儿,她就这么恨我!我一句话也不说,撂下桃回家了。后来我告诉三姨,三姨说:你说你妈这是要干什么呀?这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儿找事儿!儿子你甭生气,甭搭理她!三姨父去世之后我去看望三姨,三姨对我说:不瞒你说,我去看你妈了,抽得还剩这么高了。三姨在腰间比划了一下,三姨说:那些年我可难了!结婚晚孩子小没人帮,本来想沾你舅舅点儿光,结果你舅舅搬走了。后来你们搬过来,我心想你们能帮我抱抱孩子。没想到小喜儿给我抱周雄,你妈说小喜儿:你吃饱了撑的?凭什么给她抱孩子?我相信三姨说的话,因为相同的话母亲也说过我。那是一个夏天,我抱着周雄正在炒菜,母亲下班回来,见我左手抱着周雄右手炒菜,母亲说:闲得你呀?多管闲事!你给她抱半天也不落一句好!我感到非常惊讶,亲姐姐怎么能这样?不但自己不帮妹妹,还不叫儿子帮。三姨说:你妈办的那些事,让我忘我是忘不了的!但是我并不记恨她。你住养老院我还去看你。不管你怎么对待我,该怎么对待你我还怎么对待你,我要问心无愧!你妈跟我说好几回啦:还是大儿子好,大儿子大媳妇最孝顺,她从来不说你们两口子不好。我说:说我好有什么用?再好也不让我去看她。三姨说:不让看更好!看又能怎么着?儿子,你该松松心啦!也是六十多往七十上奔的人啦!自个儿心疼自个儿吧。

在天坛看见舅舅家的二表妹,对她说说这些没法跟外人讲的话。二表妹也说:大哥,我就想不明白,你说我二姑倒是精呀倒是傻?你说你又不是黄花大闺女头回生孩子。你都生了好几个啦,准不知道这回怀的是谁的种吗?你说你生这个老四干什么?真是多余!你生下这个老四,这辈子甭想在人前抬起头来!四表妹说的更直白:象我二姑这样的活着都多余,死了得啦!二表妹对母亲有意见我知道,她的丈夫搞婚外情,两口子差点儿离婚,因为介绍人是母亲,二表妹对我说:大哥,我的事儿你千万别告诉二姑,二姑知道该后悔难受了。我答应了。春节舅舅给母亲打电话,母亲接电话一边笑一边点头说:对,对,咱们现在净是好事儿!退休金年年涨,人家不是说吗?不怕挣得少就怕死得早。咱们可得好好活着,你放心吧,我这儿好着哪。舅舅对母亲说拆迁他买了楼房,四丫头也买了楼房,二丫头说话就离婚,这一年净是好事儿!二表妹哭着对我说:大哥,你舅舅是不是缺心眼儿呀?有这么说话的吗?他闺女让人坑了,他还高兴地说这一年净是好事儿!然后问我:我不是不让你告诉二姑吗?二姑怎么知道我的事儿了?我说:年三十儿,她们姐儿俩打电话时舅舅告诉我妈的。表妹连忙问:那,我二姑当时就哭了吧?我摇摇头说没有哭,看春晚小品一直在乐。表妹眼泪顿时下来了说:大哥,你说我这才是自作多情呢!我原以为二姑知道我的事肯定后悔,给我介绍这么一个混蛋玩意儿。害了她侄女不定多难受呢,一定会大哭一场。我想她那么大年纪,不愿意让她为我伤心,所以不让你告诉她。可是我万万没想到人家根本不伤心!我解释说:当时吃年夜饭看春晚,舅舅打来电话我妈就没哭。表妹想了一下说:大哥,我决定跟我二姑断了,往后不去看她了。因为我知道她会演戏,我去了她准会哭天抹泪。我这人你还不知道,最讨厌假装疯魔地演戏,这么近的关系弄这个干什么?谁比谁傻?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后来三表妹劝她说:咱二姑还能活几年,你九十九拜都拜了,就差这一哆嗦,何必末了落一个跟亲二姑断绝关系的名声呢?不就是一年看她一回吗?自己心里明白就得了。二表妹觉得妹妹说的有道理,没有再提断绝来往的事。其实我有话没对二表妹说。有一次我去母亲那里,母亲对我说:得亏你没娶二素,这个小二素可是了不得!我问怎么了,母亲说:把她婆婆气死啦!我赶紧说:您别瞎说啊,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心说你气死婆婆就得了,还拉个垫背的,怎么王家净出这样的闺女?母亲说:怎么是我瞎说呢?你舅舅告诉我的!人家老高家就一个儿子,养得娇。老两口儿生怕儿子受欺负,跟街坊邻居关系好着哪,礼尚往来爱串门儿。可是这个小二素就见不得串门儿,只要看见串门儿的,那个小黑脸子一耷拉,那双小眼子一抹搭,那叫一个难看!吓得高老婆子没法儿,又不敢跟邻居说,整天提心吊胆,这不就犯心脏病住院啦!二素下班听说婆婆住了院,赶紧往医院跑,在楼梯上看见她大姑子,说她婆婆没了,吓得二素一屁股坐在楼梯上。你说要不是她气死婆婆,她干嘛那么害怕?莫怨小高跟她没感情,你把人家妈都气死了,人家不跟你掰扯,那是看在儿子面儿上,还指望人家对你好?门儿也没有哇!

那天我去母亲那里,母亲忽然说:老三和老四说了,要给我过八十大寿,饭店他们选好了,日子也定了------这时恰巧老三进门,对我说:大哥,我这儿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呢,那天我跟老四商量,想给咱妈过八十大寿,七十没过八十还不过,有点儿说不过去。我们俩决定,妈那边的亲人不想惊动太多,就把舅舅家几个侄女叫过来得了。你是老大,通知人还得你出面请。我在天坛找到二表妹,表妹坚决地说:她要过就过去吧,反正我们不去。我问为什么,她说:我妈六十五岁就走了,一回生日都没过过,到时候我们该想我妈了。再者说,我们姐儿几个都会喝酒,这喝酒还是二姑父给我们惯的,我们肯定也想我二姑父。到时候要是喝高点儿,保不齐就会掉眼泪,这不是给我二姑添堵吗?人家高高兴兴过寿,我们去给添堵?谁爱去谁去反正我们不去。父母六十岁时我就想给他们过寿,给父亲打了一个铜酒壶,上边刻着:莫忧儿女事,杯酒笑开颜。母亲比父亲大一岁,过寿得先给母亲过。但是,遭到母亲坚决反对,她说:你别没事儿找事儿啊!我这儿活得好好的,给我过什么寿?我就不愿意过寿!过一年添一岁,过一次少一回,离死越来越近!我不乐意知道自己多大岁数,我就乐意稀里糊涂地过,你少操这份闲心!听了表妹的话,我心里也不是滋味儿,我告诉母亲侄女们不来,母亲冷笑一声说:爱来不来,没有她们我还过不成啦?我说:妈,当初要是给我爸过过一回寿,现在怎么给您过我都没想法。因为您比我爸爸大一岁,什么时候也得先给您过。可是您死活不让过,我们就没给我爸过一次寿。六十岁您不让过,七十岁您还不让过。现在我爸死了您忽然想过寿了,我心里难受着哪!我一边哭一边说:你们要过寿我没意见,你们派我去请人我也没意见,可是我连你亲侄女都请不动!人家不赏脸都不来,我心里多别扭啊?日子你们定了,饭馆你们也选好了,过寿哪有不喝酒的?一喝酒我肯定也会想起我爸来,我那窝囊死的爸爸呀------我痛哭起来。母亲烦了说:行啦行啦!别号丧啦!我这儿还没死那!我不过这个寿了还不行吗?我说:别介,您愿意过就过吧。我最好是别来了,回头再给你们扫兴。母亲说:那我就更不过了!大儿子不来我还过什么寿?我要走母亲说:你先擦把脸,别叫人家看见你哭过。我知道母亲生怕街坊说长道短,洗一把脸我回家了,莲青问为什么去这么长时间,我懒得说她也没深问。

我总睡眠不好,听说草桥有个中医,扎针效果不错就去那儿扎针。但是,我看见去扎针的病人,更多的是治疗静脉曲张。二弟双腿静脉曲张很厉害,血管象筷子一般粗,弯弯曲曲很吓人,我花七百块钱买了一个疗程,让二弟去扎针,一次七十块钱。过了十多天,估计一个疗程扎完了,我想问问二弟治得怎么样?打开母亲的房门,只有母亲一人在家,我问二弟干什么去了,母亲说:滚蛋啦!我不叫他在我这儿住了。我奇怪地问:又因为什么呀?那您让他上哪儿住去呀?母亲说:又馋又懒,什么活儿也不干,还得我伺候他!成天就知道跟野娘们儿鬼混。我叫他去斜对过儿去租房子,一套地下室一个月三百。我扭过头去看着窗外,过了一会儿我问:他现在还干保险吗?母亲说:不知道,爱干不干,与我什么相干?过了一会儿母亲说:我看着他好像又跟一个野娘们儿勾搭上了,我跟他说鬼混可以,但是不许你再结婚!你离了两次婚啦,你这么奸懒馋猾,再结婚还得离!谁跟你也长不了!你要是再离第三次婚,我跟这儿还怎么住?还怎么见人?我说:那可说不好,他们愿意结婚谁也挡不住。母亲说:那就让他滚蛋!滚得远远的,我可不愿意知道他那些臭事!我问母亲:今天来想问问他那腿扎得怎么样了?静脉曲张见好不见好?母亲气愤地说:你还说呢!你花了七百块钱,这回你可是人啦!这下他可有话说啦!他说妈不如哥好,他哥掏腰包给弟弟治病,这个妈什么也不管。我就说啦,傻了你个得!你哥好?你哥死了家产都是赵馨的!没有你一个渣儿!你妈再不好,只要你小子乖乖地把我哄乐了,我死了以后这家产你就能得四分之一。你哥说 了他那一份不要给你,你就能得一半!好好想想吧,你个混蛋玩意儿!听了这话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世界上竟然有这样挑拨儿子关系的母亲!想了一下我说:妈,我看您还是叫他回来住吧,这小区住着不少老邻居,知道的说他又馋又懒,不知道的说您容不下。他馋他懒我们都不计较。您是他妈他是您亲儿子,他离两次婚俩闺女都不见他,怪可怜的。您跟他计较这个干嘛?母亲瞥我一眼没说话,我只好起身回家。

过了几天,二弟骑车子来到我家,我问他有事吗,他说没事,老太太让他回家了。我说:正好你嫂包饺子,你别回去了,在这儿吃饺子吧。老二对我诉起苦来:大哥,你说世界上有这样的妈吗?以前没给你电卡的时候,她都舍不得叫我洗个澡。你这刚淋湿身子,刚打上肥皂,她就叫唤开啦:有完没完呀?我在你哥那儿住的时候,人家你哥洗澡只用五分钟。你这一洗就没完啦!敢情你不掏水电费?你说我要是解大溲,她又有话说:人家你哥上茅房顶多三分钟,你可到好,吃棉花拉线屎,没完没了啦!我说我这几天大便干燥。她说你拉不出来就快起来!我要尿尿!你直截了当说你想尿尿不就得了吗?何必这么兜圈子绕弯子!我哪知道你想尿尿哇?莲青叫我俩吃饭,我摆下碗筷倒上醋一边剥蒜一边说:你跟咱妈住也得勤快点儿,虽然是亲妈,你不能太不像话。你这脾气也是的,都往六十上奔了,也该改改了。俩媳妇跟你离了婚,俩闺女你也见不着,连亲妈都不愿意容留你,难道你自己就没有一丁点儿错儿------不等我把话说完,老二腾地一下站起来,用力拍一下餐桌,把筷子摔在桌上说:我有什么错儿?你是我哥不向着我说话,倒向着外人说话!我他妈多余上你这儿来!站起身腾腾走了。我趴在桌上放声大哭,莲青追出去劝他:你哥还不是为你好?看你把你哥气得哇哇大哭。走,跟我回去吃饺子。老二说:谁他妈没吃过饺子似的!骑上车子走了。气得莲青回来对我说:这个老二,怨不得老太太不愿意要他,太混账了!真是不知好歹!我擦了一把眼泪说:他心里有数。有什么数?莲青奇怪地问。我说:给他买扎针票的时候,他跟我说他打听清楚了,你们仨都没权利继承妈这套房子。因为你们都有产权房,妈这房子是廉租房,只有我是无房户,所以只有我能继承,你们仨都没戏。莲青再问:他跟妈的关系这么紧张,妈能给他吗?我说他也顾虑到这个问题了,他跟我说:这个老太太什么绝事损事都办的出来!她真敢把房子卖了去住养老院,我就是好好伺候她,累死也白搭!他可能觉察到我妈不会把房子给他,所以他就死心了。莲青说你快吃饭吧,饺子都驼了。我说过一会儿再吃,心里堵得慌。莲青叹一口气也不说了。

 赵馨在英国打来电话,说研究生毕业后找不着工作,招设计师让她去面试,一面试就通过,然后给她一个活儿,干完说不符合公司要求,但是作品却被留下。我对她说那就是利用你,赶紧回来吧,国内现在机会很多,英国控制年轻人移民,他们根本不想聘用你。可能是连碰几个钉子,赵馨听话地回来了。她不赞成利用婚姻拿绿卡,认为那样太没意思。我问她有没有遇到年轻的男孩子,她说有一个,刚到英国时她觉得自己口音不好,上网发了一条消息,称自己从北京来,找一个想学汉语普通话,同时又能敎自己伦敦口音的人。来了一个年轻人叫詹姆斯,赵馨问用什么语言交谈?詹姆斯说用汉语,赵馨让他先说。詹姆斯叽里咕噜说了一通,赵馨听得个稀里糊涂,问他在哪儿学的汉语,这是哪儿的口音?詹姆斯说在浙江温州学的,有点儿温岭口音。赵馨笑着说:你可真会找!别说是温岭口音,浙江话我都听不懂,你学的哪能算汉语呀?詹姆斯说:所以看见你是北京来的就来找你。他俩互教互学很合得来,赵馨和三个女孩合租一套公寓,那几个女孩看詹姆斯举止斯文,对赵馨说:这个人不错,干脆跟他谈对象吧。赵馨说:不知道人家有没有。詹姆斯下次来,赵馨拿出两个小礼物对他说:一个送给你,一个送给你的女朋友。詹姆斯说:那我替她谢谢你。赵馨让下次带她来,詹姆斯果然带来了,大伙儿一看是个黑女人,几个女孩对赵馨说:哎呦赵馨,他找了个黑妞儿!你给他呛过来。赵馨说:那多不道德,人家俩人好着呢。我们俩学语言,她听不懂象小猪一样呼呼睡觉。詹姆斯可细心了,一会儿给她盖盖,一会儿回头看看。赵馨说也有男孩子到公寓里来,来了就会傻笑什么也不会说,但是他们懂礼貌,坐到晚上十二点不用轰自己就走了。我问:难道就没有一个看上眼的?她说都是中学生!我堂堂中国名牌大学生,跑到英国找一个中学生?可能吗?那时我和赵馨还能交流,她什么事情都对我说。从培养后代和人品方面,我希望她找一个洋人,我觉得外国人单纯质朴。不像国内的年轻人,奸懒馋猾瞎话连篇,骄傲自大胡搅蛮缠。但是,这个洋人一定要对中国文化感兴趣,愿意到中国来生活。当然因为赵馨是独生女,我愿意把女儿留在身边,但是她没遇到合适的。赵馨回来了,我以为她没有见到爷爷,一定会在爷爷坟前哭得死去活来,没想到她哼哼几声,掉几滴眼泪就完事了。我心中不免有几分失落,觉得现在的孩子智商高情商太低,根本不在意长辈的疼爱,好像应该似的。也难怪,他们是第一代独生子女,都是万千宠爱中长大的,只接受爱不懂得付出,谁家都一样。

赵馨回来不久到了春节,没给母亲过寿,我想给母亲买一床丝绵被,却遭到莲青的反对。大学同学张家顺给我买了两床丝绵被,盖着特别柔软舒服,我想给母亲买一床。莲青说:你妈什么都不喜欢就喜欢钱!给她几百块钱得了。给她买吃的她说不爱吃,给她买衣裳她说穿着不合适,你买什么也甭想落她一个乐模样儿。我说咱们盖上了丝绵被,也得让我妈盖上。莲青说你就爱自作多情!你给她买什么,她也不说你好。我说那是她的事,丝绵被必须得买!莲青向来是和我意见相反,越说越僵俩人锵锵起来,赵馨说算了算了,你们买丝绵被,我给五百块钱,还不行吗?买了丝绵被送到母亲家,母亲皮笑肉不笑地咧一下嘴。莲青瞟了我一眼,意思是怎么样?我没说错吧?

那天老二没来,弟兄三个人喝酒,老三向我发出警告:你那天说什么老人百年之后,你那一份遗产不要给我二哥,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他好长时间见我不叫大哥。我说:能有什么意思?你二哥两次离婚,连个窝儿都没有怪可怜的,我想让他有个落脚的地方。老三说:咱妈活得结结实实,你说这个干什么?我说:多结实终究有一死,谁还能老活着,我不过提前表一下态。老三说:那你让我们两家怎么办?这不是给我们出难题吗?这话你就不应该说!我说:都是亲兄弟,咱们仨少的两处房,多的三处房,谦让谦让有什么?老三说:那是他自己闹的!小马厂拆迁给他一居室,他自己不要怨谁?我说:我不过是表达我的意思,丝毫没有强迫你们,你们爱让不让。我是哥你们是弟弟情况不一样,你们该怎么着就怎么着,我管不着。老四接过去说:那你也不应该说!老人活得结结实实高高兴兴,干嘛?你看老妈活得痛快,心里不舒服是怎么着?对于这种混账话我懒得搭理,任你们说什么我不吭声。我曾经给母亲姐妹断过是非,从来不跟弟弟争长论短,谁是谁非自有公断,什么事情我都能忍。我没练过法轮功,但我知道真善忍。吃完饭大伙儿看春节晚会,我一个人回家躺下睡不着,翻来覆去生闷气。我想明白了,我把自己那份给老二,老三和老四都不高兴。因为他们要分遗产,我高姿态他们俩不好办。让,他俩舍不得;不让,面子上不好看。但是我的事我做主,你们管得着吗?你们爱让不让我不管,你们也不应该干涉我呀?今天俩人一起朝我发难,就是发泄他们心中的不满。哼,我才不生气哪!你们越想让我生气,我就偏不生气!莲青和赵馨回来睡觉,我看了一会儿电视,时间到凌晨一点多,我躺下迷糊了一会儿,翻过来调过去睡不踏实,累得浑身酸疼。看看钟表四点钟了,我穿衣裳去天安门。坐在汽车上我冷笑了一声:你们想让我生气,我偏偏就是不生气!不但不生气,我还要看升旗!对,不生气看升旗!人活一口气,我要赌气活着!亲妈跟我作对我不怕,难道还怕你们?除夕之夜举国欢庆,鞭炮声不绝于耳,这个年我就是这么过的。

 全国总工会给张广智分了一套大两居,面积九十多平米,装修时把阳台改成一间小屋,变成了三居室,这在长安街上是十分难得的。他女儿张蓬来我家两次,受赵馨影响突然想学画画,她父母不同意,但是孩子一旦想干什么,现在的家长很难主宰。张广智叫我去他家看看张蓬的画,我一看画得确实不咋样。我想看看孩子的悟性,就把每张画的缺点和毛病给她一一指出,叫她重新画一遍。下礼拜一看果然大有长进,我把张广智夫妇叫过来,指着地上的两排画对他们说:这孩子有悟性,我对她讲的她都能明白。你们自己看,下边是新画的,上边是原先画的,有什么区别吗?区别很大。张广智连连点头没说什么。王淑琴说:我们是西城区的,张蓬考重点高中上大学都没问题。你主张她学画画,你能保证她考上大学吗?我说:我能保证她考上大学。但是,能不能考上赵馨那么好的大学,还要看高中三年她学得怎样。你们要知道学习最大的动力是兴趣,牛不喝水强按头是不行的。王淑琴说:你只要保证她考上大学,我就没意见。我对张蓬说:我给你爸妈下了保证,支持你学画画,你可要给我争气。从现在到中考只有两个寒暑假期,你要抓紧时间找美术班恶补。你的线条都不好,更甭提素描和色彩了,有什么问题你跟我说。张蓬深深地点点头,她顺利地考进132实用美术学校。我问班有多少人,她说三十人。我问她排在多少位,她说十八位。我说还行,属于中等,争取进入前十名。张蓬说赵叔您放心,楼道里挂了赵馨姐姐好多画,对我就是无声的鞭策,您等着我的好成绩吧。再过一段时间我问张蓬,她说现在是十二名。又过了一段时间,她说进入了前十名,后来她的成绩总在第三名或第四名,偶尔也能拿第二名。她和赵馨的区别是,赵馨经常拿第一名,张蓬没有拿过第一名,她也考上中央工艺美院,此时跟清华合并叫清华大学美术学院,赵馨读大四张蓬读大一。张广智请我们吃饭,他说:我们老张家六个弟兄,孩子几十个,这是第一个考进清华大学的孩子。张蓬能上名牌大学,志刚你的功劳第一。张蓬说她也要向赵馨一样也到国外考研。后来形势变了,出于经济上的考虑她没有出国,在国内读的研。研究生毕业后她到香港当设计师,并结婚在香港生了孩子。

张广智在李生泉的黄河文化传播公司工作,有一次他约我去玩还说:柴老来了,你还不趁机会见一见。我说:插队时听村支书尹克敏说过,四清咱村来了一个大干部,名字叫柴成文,老汉说话很和气。既然今天赶上了就见见吧。广智说:这个人叫柴泽民,是驻美国的大使。他带我来到一个房间,里边坐着一位和善的老人,广智对老人说:这是我的同学叫赵志刚,他不仅会画画会写书,还会作曲编歌词,他写了好几本书呢。广智对我说:把你写的歌儿给柴老唱唱。我就把电视剧《母梦》中的主题歌《一个人过光景》唱了一遍。柴老认真地听我唱完连连点头,竖起大拇指赞叹道:你真是个才子呀!大才子!我老家就是山西晋南的,这歌儿一听就是山西味儿,这词儿也写得非常好。这是我第二次听到这么高评价,第一次是茅地先生,大概已故了吧?他是国家一级作曲家。那时我刚把歌曲写好,但是我不懂怎样记简谱,经人介绍来到茅地先生家。他大致扫了一眼说:这是什么呀?他看歌词不错于是说:你这根本不是四分之四的拍子,这样吧,你唱我给你改。我一边唱他一边飞速地改,我唱完他也改完了,他把笔往桌上一扔说:多好哇!啊?这是多好啊!一开口浓浓的山西味儿就出来了,曲调歌词完全是土生土长的!我总跟学生们说,你们要下去,要下去,下边好东西多着呢!他们就是不下去,关在屋里闭门造车!写的东西不是哼哼唧唧就是腻腻歪歪!唉,瞧瞧你,根本没学过作曲,简谱都不会记,居然能写出这么好的歌来!不过以后你要注意,不要写这么多音阶,你这首歌是十三个音阶,太不好唱!一般人高音上不去,低音又下不来。最好写上八、九个音阶,这样比较容易唱。但是,激情恐怕就没有你这个好了。从那以后我才知道怎样写简谱,一时性起我写了十几首,《男梦》《女梦》和《母梦》的主题歌和插曲,剧本拿走到处传,却没有拍成电视剧,我都改成小说了。

莲青单位有个同事叫袁春梅,儿子胡威也爱画画,小袁把画让莲青带给我看,看他儿子能不能学画画。我让莲青告诉小袁,她儿子完全可以学,没有人教我来教。于是,她两口子陪我们去了一趟十渡和石花洞。上山的时候胡威在我身边走,一会儿告诉我:大大,这儿有块石头是活动的,你要踩实了。一会儿他又伸出手来挡住我的头说:大大小心,这儿有块凸出来的石头,好多人在这儿碰过头。我看这孩子心细又懂事很是喜爱,对他父子俩说:我没儿子很喜欢胡威,不知道他愿意给我当儿子吗?胡威毫不迟疑地说愿意。他爸胡汉杰说:那你还不赶紧叫干爹?胡威很爽快地叫了一声干爹。于是我又有了一个小干儿子,李鹏是我的大干儿子。后来我才知道胡威大名叫胡杰涛。在赵馨的婚宴上我给宾客介绍两个干儿子,大家都说:好家伙了,赵哥!你可真是了不得!大儿子是李鹏,小儿子是胡锦涛!你们说这老头儿谁敢惹?我赶紧解释,不是胡锦涛是胡杰涛!大伙儿说知道知道,逗你玩儿呢。那个暑假我教胡威画画,我俩在胡汉杰的部队里住了十几天,他的长进很大,我对胡汉杰说:让他考132吧,那个学校升学率很高。胡汉杰摇头说他们在城里没有住房,我让胡威住在我家,胡汉杰怕给我添麻烦,没有让胡威学画画。这事情很遗憾,我毕竟是个干爹,不能决定他的命运。胡汉杰转业征求我的意见,我说你去街道办事处吧。胡汉杰奇怪地问:街道办事处是什么单位?我说:你不要小瞧街道办事处,那是最低一级的政府机构!如果辖区有大型企业或大公司,好处是大大地!部队转业干部没特长,年龄偏大,级别是正团级,安排不合适,工作紧张待遇不好肯定受不了,去街道办事处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后来,胡汉杰对这个工作非常满意。胡威职高毕业考进一家银行,工作特别辛苦总加班。胡汉杰把胡威安排到一个社区,准备考公务员,然后也进街道办事处。

大学同学刘霭云有了麻烦。她儿子叫张鹏,中学二年级时他就想辍学,要给大老板当保镖。刘霭云说:你给我儿子做做工作,我们俩死活说不过他。我跟张鹏谈,讲了俩钟头他也不改初衷。我说:你这么瘦出情况你能干什么?他在地板上劈了一个叉说:您看我能下叉就说明我能练功。我说:那也不能出事儿您就劈叉,这能把歹徒吓跑吗?练功必须是童子功,你现在练有点儿晚了。他说:我还没练呢,您怎么知道我练不成?我说:好,给你一个月,如果练出成果,我们就不拦你去当保镖。如果练不出来你接茬儿去上学,怎么样?他痛快地答应了。但是日子到了,他没练成也不回学校。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他不是念书的料,坐在教室里也白搭。我对刘霭云说:你儿子没有别的想法,就是嫌家里穷,急于改变家庭经济状况。你一定密切关注他管住他,千万不要碰犯法的事。他很聪明胆子也大,咱们毕竟是普通人家,出了事儿没办法。张鹏比赵馨大一岁,他先在保险公司挣了一些钱,差点儿惹一场祸,《叫板》里的王旋给加拿大研究所支票换现金的事,原型就是他。后来又去旅游公司当导游,他能吃苦也能想办法。挣了些钱他想买房,对我说:赵叔,我干了这么多年导游,从来没有接过投诉,其实我也没少挣钱。大巴车出车库,我让司机往车上搬水,游客上来一人两瓶,随便喝不要钱。可是喝由你,撒就不由你啦!我对游客说,这几年北京发展很快,吃的方面我保证大家没问题。但是厕所脏得实在不像话!我都为这事不露脸。有些厕所真是下不去脚!您要是想解手您就说话,我给您找个干净地方让您方便,我也是为首都的名声着想。您现在就想解手?对不起您先忍忍,我这就给您找,然后我找一家事先选好的商场让他们去方便。结果不想解手的也下去了,你上来他下去,一耗两三个钟头。反正我不催,由着他们逛由着他们买。最后我到收银台一结账,拿了提成跟司机俩人一分,我的钱就是这么挣的。我问他是不是导游都这么干?他点头说是,然后说想买回龙观的房子。我脱口而出:那他妈也叫北京。他点了一下头认真地说:是呀,那他妈也叫北京!那您说我买哪儿的房子好?我说你妈这个地方就很好,东直门东二环又是SBD,将来会越来越值钱!他果然在那儿买了两套一居室,后来卖了一套,又换了一套两居室,没花多少钱。他买的早,九十年代一居室十几万,两居室才二十多万,不到三十岁买了两套房。事实证明要想挣钱,读不读书没意思。但是,刘霭云却在我面前抱怨开了:他挣了钱,他买了房,跟我有什么相干啊?哎呦喂,这可就成了爷啦!翻句话说,我伺候他吃伺候他喝,还得给他洗衣裳。我就跟使唤丫头一样!他还成天跟我这儿甩片儿汤。说我不读书是给您省钱,我要是读书您管的起吗?赵叔送赵馨去英国留学,一走就是二十三万!您有吗?您拿得出来吗?我这就够可以的啦!年纪轻轻置下了产业,您知点儿足吧啊!你说给我气得没话可说。我说:你不会说我也供你读书,你给我考去。他要是问你拿什么供他,你就说我砸锅卖铁卖房子供你读书!但是您考得上吗?就您那两下子会写履历就不错!别占便宜卖乖啦!你看他怎么说。没想到下回刘霭云刚说半截儿,张鹏就伸出手说:老娘打住,我怎么听着这话音儿不像您的水平啊?怎么像赵叔的话呀,是不是赵叔教的您?刘霭云说:你说这他妈破孩子,连谁教给我的话他都能听出来!我说:你也应该知足,他比那些啃老的孩子强多了。有一次我在刘霭云面前抱怨赵馨不听话,张鹏说:赵叔您甭搭理她!就她们这代人呀,一点儿传统观念都没有,人事不懂!您甭跟她生气,不值得。他比赵馨大一岁居然不是一代人!我觉得很可笑不免说了一句:咳,其实你也是五十步笑百步。他瞪大眼睛问我:怎么说?您是什么意思?我把原意讲了,他当即不吭声了。后来刘霭云对我说:完了,赵志刚。早先哪,张鹏最佩服你!还跟我说,不信走着瞧,你们同学中准是赵叔的日子过得最好。完了,这一句话你给说坏了。你拿他跟赵馨比,还说五十步笑百步,他对你不感冒了。咳,他佩服不佩服我有什么意思?

天津的周学英打来电话,说他们家文良叫单位开除了,叫我过去帮忙想想办法。这件事我当做素材,用在《亮相》里张建勋的身上了。具体细节基本上没有什么出入,开发区初级法院判输了官司,后来又告到了中级法院,过了一个月学英打来电话,说后天中院开庭叫我过去,次日早晨我坐车去天津。以往有一次,到天津十一点四十,我看到了饭点儿就在饭馆吃了饭。让他们数落我一顿,说我给他们帮忙还这么见外,到家门口儿还在外边吃饭,把我弄得无话可说。这回下车时间更晚,已经过了十二点,我大步流星往他家赶。进门文良不在,学英抱着大盆洗衣裳。我问文良呢?学英说:找个临时工挣钱去了。说完接着洗衣裳。我问:你们吃饭了吗?学英说:十点就吃了,现在不卧(方言:饿。),卧了再做。她不接话茬儿我只好坐下嗑瓜子。学英一边洗一边跟我聊天,我一边嗑瓜子一边看墙上的表。一直磕到一点半,这瓜子当不了饭吃呀,我实在忍不住说:学英,你们十点吃过了,我十二点多进门儿,你怎么就不问我吃饭没有呀?前次我在外边吃叫你们数落我一顿,吓得我也不敢在外边吃了------学英连忙站起身来说:谁都不怨就怨我!是我错了,我赶紧给你买去。说完提着篮子跑出去。等了半个小时,她买了一篮子菜和肉,然后给我做饭。我心说:你买点儿现成的叫我吃饱得了,买这么多有什么用?等她炒好了菜,摆上桌子已经是两点半了,我的肚子气得鼓鼓的。

这个是这样,那个还出去挣钱,明天开庭今天不得碰碰头吗?你们俩人这个样,我真是闲的!明天我一句话也不说!爱怎么着怎么着,我跟你们着不了这份急!第二天中院开庭是个女法官,她只问一句话:原告方听好,现在我问你,你是不是华泰集团的正式员工?张文良瞪着眼睛,直视对方一声不响,我也什么话都不说。被告方的律师很奇怪地望着我俩。等了五分钟,女法官再次问:原告方我再一次问你,你是不是华泰集团的正式员工?请你记住啊,这是第二次。张文良依然一声不吭。我心说:你倒是说话呀!前三次我是怎样跟法官说的,你就是鹦鹉学舌也学会了。你不说,那就看法官怎么判吧。法官当庭宣判,维持原判。我起身走出法院,文良追上来问:你还回家吗?我说回北京,坐车回北京了。这件事我也反思过自己,觉得太义气用事了。他俩固然不懂事,但是好不容易打到这份上,应该坚持把这场官司打下去。如果坚持说自己是正式职工,没犯法没犯错误没被开除,我们这代人国家是不会推向社会不管的。鼓动人家打官司,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又不管了,这件事办的不太地道。就算我什么都不图,有善始没有善终也不是好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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