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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读《马太福音》二十一章:凯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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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近神圣“悲剧”前的一幕: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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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读《约翰福音》第八章31~3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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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摘:两个女知青的艰难回京之旅
   

《两个女知青的艰难回京之旅》(作者:秋秋,2018-01-15)

我和堂妹1969年初去陕北插队,到1970年初,已经在农村干了整一年,春节前想回家探亲。

我们去村革委会请假,没想到村主任说:上边下指示了,今冬要掀起农业学大寨新高潮,修水利造梯田,知识青年一律不准回家,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有特殊情况的,由村上开出准假条,再去公社换取正式的准假条才行。那年我才17岁,堂妹16岁,都是第一次远离家门,非常想回家看看。

同村别的知青也遇到了同样问题,大家非常气愤,说我们都出来一年了,春种夏耕秋收都在好好干,凭什么不让我们回家看看父母,哪个不是娘生父母养的?但凭你怎样说,村委会就是不准假。听说,不让知青回家的指示,是上边发出的,怕知青借过春节回京闹事。有的知青说,不准假就强走!果真走了几个。但我们知道,如果没有公社一级的准假条,一路上几千里,无论买车票、住宿,都将困难重重。

一小队一个叫肖占斌的高二男生,小学时曾在少年宫学过篆刻,他说实在不行,我试试用肥皂刻一个公章。还真的刻成了!给想回家的知青每人造了一张假假条,并盖上了公社级的假公章,嘿!跟真的一样,谁也看不出是假的,大家高兴极了,在一个清晨,共同偷着踏上了回家之路。

村子离县城有30多里,我们平时进城要走4个小时,回家就不一样了。大家各自带了些土特产,身上有了重量,走得就相对慢了些。到城里后,没赶上县城开往延安的汽车,大家也不敢在街上闲逛,生怕队里派人抓我们回去,好歹吃了点饭,约好明天的集合地点和时间,就纷纷各自找地方歇了。

第二天一早,大家聚齐后,直奔汽车站,还是晚了,当日客车票早已售完。因为县城聚集的回京知青太多,车站人头攒动,谁也不排队,卖票窗口挤满了人,不少人骂骂咧咧。听说远道来的已经等了两天,车站怕知青闹事,临时加开了卡车运人,肖占斌等几个人依仗人高马大,终于凭假假条买到了卡车票。

延安距北京有三千多里路,当时交通落后,没有直达车,先要从延长县乘汽车到延安,再由延安乘汽车到铜川,再由铜川市坐火车到西安,最后由西安乘火车到京。单程住和行最顺也得4天,一个人的全部费用最低也得30元。

最初我想扒车回家,因为我父亲去世已有两年多,母亲带着三个弟妹生活极其艰苦,我不好再向家里伸手要路费。堂妹更惨,自小因父母重男轻女被遗弃,靠祖父祖母叔叔们养大,更没有伸手要钱的对象。我俩手中一共有28元,就这还是我俩在农村当小学老师,年终公社补助每个教师20元钱,花掉12元以后剩下的。我俩的钱连一个人的路费都不够,不扒车怎么行呢?

此时见汽车票不但难买,而且查票很严,只好也买了票。几人到了延安后,又在延安乘上了开往铜川的汽车。

卡车在山路上颠簸着,车槽内满满当当的站满了人,还有不少行李。由于站着兜风冷,又由于中间的人没有可把扶的地方,人们开始一个个蹲下或坐下,最后居然全部坐下了。我们这一行6个人,被紧紧的挤在一堆儿,人们已经无暇顾及男女之别。

我有晕汽车的毛病,虽吃了晕车药,因为在农村久不坐车,盘山路又太颠簸,还是晕车了,胃里翻江倒海几次要吐。肖占斌张罗着帮我换到车槽边上,我果真吐开了,而且吐了好几回,感觉胃里都吐空了,还是干恶心。肖占斌大声问车上所有的人:谁带了颠茄或是止吐的药?还真有一个人带了,拿了出来,肖占斌让我吃下,我说没水我咽不下,回头再说吧。

到了洛川县车停了,洛川县在延安和铜川的中间,已走了一半路程,这是个中转休息站,司机和乘客都要在此吃饭喝水方便。此时已是中午,正是午饭时间,人们纷纷下车,涌进饭馆。饭馆不算小,里边熙熙攘攘挤满了人,几乎座无虚席。中间生了个半人高的大火炉,炉壁被烧得通红。别人直奔饭桌,我因晕车,一直在车槽边上,因此更冷,感觉都快冻僵了,就先挤到火炉边烤火。

肖占斌也跟了过来,他还抢了把椅子让我坐下,问我晕车好点了没有,我说感觉好像还坐在车上。他又端来一碗热水,掏出2粒颠茄药片让我吃了,并说,你吃了这药后,一会再吃点饭,再上路就会好点了。随后他掏出一封信,说这信是我哥们写的,他也在陕北插队,他就是扒车回京的,他信中讲了扒车的详细经过,我给你念念,你吸取点经验。说着小声把扒车的有关内容读给了我听。

车又行使后我果真不吐了。到终点后,我们直奔火车站,那时铜川到西安的火车只有慢车,没有快车,他们4人买了全程票,我和堂妹只买了2张5角钱的短程票,上车后肖占斌见我和堂妹各提一个手提包,对我说:你们扒车随身带东西不方便,我们帮你们把行李带回京,你们回京后再去取。他自己认定了一个大些的包拿,他们队一个女生认定了一个小的。

这样一来,我堂妹就空手了,我只斜背一个军绿小挎包,里面装有一本全国分省地图和一兜子白面馍馍,那是堂妹临出来前蒸的。没几站地,我和堂妹买的票就到站了,我俩做贼心虚,离开了肖占斌他们,分头去了其他车厢。

我坐到了一节车厢的中间。周围是几个较年轻的男女,看来他们是一伙的,聊得挺热乎,听对话得知他们是富平县工人,要在那站下车。他们也曾问我有关回家探亲呀、在哪插队呀等问题,我心里有事,无心地回应了他们。

忽然车厢的一头传来“查票了——查票了——”的吆喝声,我心头一震,幸亏自己按照肖占斌介绍的扒车经验,坐在了车厢中间,我站起来对跟前那几位说,我去趟厕所,你们帮我照看一下挎包,我指了指行李架上装满馒头的挎包,没等他们答应,就朝正在查票的相反方向走去。

厕所里正有人,我急得团团转,倒不是尿憋的,生怕里面的人不能及时出来误了事,正当我想再往前走一节车厢时,里面的人出来了。我立刻闪了进去,也不解手,站在里面干等着,其间曾几次有人拧动门把手要进来,我就是不开门,心想只要不是乘务员把门打开,我就在里面死耗了,爱谁谁。

我感觉在厕所里呆了很长时间,心想无论如何票也查过去了,就开门出来往车厢走去。谁知走到离我原来的座位还有两三米的时候,就见我的座位上坐着一个穿绿色铁路工服的列车员,我心里咯噔一下,再想转身走开已来不及了,因为那伙富平县工人也看见了我,他们中一个指着我说:就是她就是她!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我当时的心情,那是一种躲了半天,最终撞在枪口上的绝望和无奈。

那个列车员直视着我,我迎着他的目光,硬着头皮走到他近前,呦!他左臂上还带着个牌牌,上写“列车长”三个大字。唉!我算是倒霉到家了。他问我:你是北京知青?是。回京探亲?是。买车票了吗?买了。拿出看看。我手抖抖地像个老人,慢慢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破月票夹,在众目睽睽之下,从中拿出了那张小小的、硬纸板做的、早已坐过站的车票。上天保佑!他见我掏出了车票,竟没有接过去仔细查看!只说了声,收起来吧。

这时那伙富平县工人七嘴八舌地对我说:是我们留住列车长的,我们马上就要下车了,还不见你回来,我们都急死了,只好把你托我们照看的包交给列车长,….列车长跟着说了一句:年轻人,要长阅历,以后不要把行李物品交给陌生人照看,之后站起身走了。看来在列车长眼里,我是个没有阅历的小姑娘,一个连自己包都照看不好的女孩,怎么会做出扒车之事呢,可能这是他没有细查我车票的根本原因。我惊魂未定地坐回座位,感觉浑身瘫软。

天完全黑了,已一点看不清车厢外的景色。离咸阳还有几站地时,我找了几节车厢,才在靠后的一节车厢内找到了堂妹。她蒙着大衣趴在桌上睡得正香,我叫醒了她。小声问她,查票时躲到哪去了?她说一直在此睡觉,不知还有查票之事。嘿!堂妹竟如此幸运!我说别再睡了,一会咱们就在咸阳下车。

堂妹小我一岁半,扒车之事一点不操心,一切听我指挥。肖占斌介绍的扒车经验中提到,不能在西安下车,因为大站查票严,出站困难,一定要在咸阳下车。在咸阳站内躲藏近2个小时,就可以等到一列途经西安的、东去货车。

我们在咸阳下了车,见站台里靠院墙有一个厕所,就躲了进去,听到外面没有动静后,又出来寻找便于随时扒车的躲藏处。此时另一轨道上正停着一辆装煤的货车,车厢装得快满了。看看车头的方向对头,我想万一这辆车就是肖占斌说的那辆,就太合适了。于是我俩攀了上去。车站进出口处有灯光,我怕坐着目标大被人发现,就和堂妹躺在了煤堆上。

我俩在煤车上躺了半天,那辆车没有一点开走的意思,我俩都没有手表,估计起码等了有两个小时,还是没见要等的那列货车。这时又有一辆客车进站,看到车厢外的标牌,也是到西安方向的。看来情况有了变化,原来的计划行不通了,无论如何要采取新的措施。我拉堂妹爬下煤车,径直走向进出站的栅栏门。

刚才在煤车上我注意到,进出站口是一扇栅栏门,因是夜间,只有进出站时才打开,完事就锁上。到跟前后我大声喊:有人吗?开门哪!站内门旁边一排房的一个门开了,走出一个年轻的女检票员,她问,你俩怎么会在站里边?我说我们是从刚才那列车上下来的,我妹妹闹肚子去厕所蹲了会儿,出来后这门就锁了,请你打开门让我们出站。她见我俩理直气壮地让开门,也没查票就把我俩放出来了。

出站后我们直奔售票厅,我查看了墙上的列车时刻表,发现呆会儿还有一辆去西安的列车经过,就买了2张咸阳到西安的票,心想有这票在手,到西安就不愁出站了。

到西安出站后,我在售票厅看到,不多时后就有一列由四川开来的,途径西安开往北京的列车,我又买了2张到渭南的短程票,打算故伎重演继续扒车。没想到在上车时出事了。车厢门口站着一个女乘务员,她让我们再次出示车票查看,我俩让她看过后正要上车,后边走过来一个中年男乘警抢先要上车,他无意问了那女检票员一句:这俩是到哪的?渭南。渭南?他刚踏上列车的台阶,回过头看了我俩一眼,立刻警觉地问,你俩不是北京知青吗?怎么到渭南下车?我说去渭南看亲戚。他脸上掠过一丝诡秘的笑,说:那好,你们跟我来吧。

因为西安不是这辆车的始发站,我们买的票没有座号,他把我俩领到餐车,说我给你俩找个座,接着大声喊:小唐——,这有两个,到渭南叫她们下车!一个女乘务员被他叫过来,看了我俩一眼,说您忙您的去吧,这事就交给我了。

完了,一切心思白费!我俩被牢牢盯住,只有老老实实地坐那等着被哄下车。此时天已大亮,我俩趁机在餐车里吃了自带的白馍,还喝足了水。因为票程短,我俩在餐车里没呆多长时间,可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亲眼目睹了两拨扒车被逮住的北京知青,两拨都是男生,一拨有4人,另一拨还多些。他们也被撵到餐车来集中,都是被发现后的下一站即刻被撵下车的。我还记得一个戴眼镜的、瘦瘦的知青被撵下之前央求乘警说:让我们到大一点的站再下吧,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们哪哪都不认识,一般的快车也不停啊,我们再想买票走都困难。乘警根本不搭理他们,毫不客气地把他们撵下了车。

渭南站还没到,那位小唐就对我和堂妹说,收拾一下行李,下站你们该下车了。我们没什么可收拾的,到站乖乖的下了车。这客车真的不能再坐了!担惊受怕不说,还故事百出,我决定后边路程扒货车,可能困难也不小,但起码不用煞费苦心,还不必像做贼似的了。

渭南站不大,站里铁道边还有行人穿行过往。在渭南站等了没多长时间,就有一列货车停到了站内。我看车前行的方向与我俩被撵下车的方向相同,就拉堂妹攀上了一节车厢。心想管它去哪,只要往东走,前进一步是一步。从地图上看,这条铁路从西安向东直到郑州,几乎没有分叉,因此不必耽心上错车。

没一会儿这车就开了。我心里真高兴。这车是空车,不知去哪拉货。这节货车的车厢槽板不算太高,我俩站在车厢里,正好能露出头看到外面。眼见路过一个个小站,我心里默默祈祷:别停下别停下!开得越远越好!往东行驶一站就离家近十几里…。

这时旁边的轨道上开过一列货车,与我俩坐的车相对而行,我看见有一个人在车厢之间飞跳,那人越过车厢间的挂钩,从一节车厢跳到另一节车厢,连跳了好几节,我真为那人揪心,这不是拿命开玩笑吗?我纳闷他是跳着玩呢,还是想挑一节装货少、舒服一点的车厢落座呢?猛然间想起肖占斌的哥们信中提到的、曾与四川的要饭人在扒车途中相遇的情节,心想眼前这位玩命的,莫非也是一个要饭的?不得而知。

车到潼关不走了,等待装货。找人问了问,一半天都走不了。我们可等不起,经询问我俩又搭上另一列东去的货车,这节车厢装的好像是矿石,有半车厢高。算算当时也是三九四九天了,按理正该是冷天,然而上天怜悯我姐妹俩,那些天天气真的不算冷,只是几十公里的车速,兜起风来就显得冷了,夜间更是冷得够呛,我俩夜间蜷缩着紧紧挤在一起,以此取暖。

列车一路上钻山过洞,我清楚地记得列车在夜间过山洞时,洞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车轮发出的“咣当咣当、咣当咣当”的响声,格外震人心魄,在我听来就像是“神经紧张、神经紧张”的呼唤。现在回想,我俩傻乎乎的只觉得不花钱有车乘就行,自始至终没掉过一滴眼泪,连委屈的心情都没有过。

车到了洛阳又不走了。天早已黑了,也不知是几点了。我俩从车上跳下来,立刻奔其他轨道上寻找东去的列车。洛阳是个大货车站,站内宽敞,有很多条轨道,有一条轨道上停着一列货车,车前的大灯开着,几个工人正在强烈的灯光下抢修机车。

我们走过去问,哪条轨道上有东去的列车?一个工人指了指远处说,你们往那边走,我记得4道上是。这时另一个30出头的工人,提着马灯走了过来,热情地说,我正好去那边找人,我带你们去吧。他提灯在前面引路,我俩在后面跟着,我边走边问,我们是从潼关开来的那辆货车上下来的,那辆车为什么不走了?他问在几道上,我说几道我不知道,就在那边,我指了指远处刚才下车的地方,他说那趟车到这站是终点。我又问他,眼下去找的这趟车什么时候开,他说一会儿就开,我心想还挺顺。

过了几条轨道,走到了一列货车前他停住了,说这车就是开往郑州方向的,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说这露天的车厢太冷,我带你们去后边闷罐车厢吧,我俩跟着他顺着列车又走了几节,来到一节闷罐车厢前,车厢门正半开着,他说你们上去吧。车厢脚蹬台阶很高,我和堂妹先后攀了上去,我俩站在车厢门旁,从半敞开的门里,可以看到远处照射过来的微弱灯光。

那人一手提灯一手扒着车厢的底边也要上来,嘴里还念叨着:我也上去帮你们收拾收拾……这闷罐车厢里黑咕隆咚的,有什么可收拾的?我立即反映过来,这人绝对不是好人,肯定心怀歹意,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上车!我依仗居高临下,扶着门框一脚把正在上攀的他踹了下去,他趔趄着后退几步几乎摔倒,差点扔了手中的灯,我使劲全身力气拉拽车厢的滑动门,那门极沉重,我大声呼喊堂妹过来帮我拉,终于咣当一声把门撞上了,车厢内顿时伸手不见五指,我恐他再次上攀扒开车门,就沿着门缝摸索到门栓,攥住粗大的铁门栓把,一下子把门从里面结结实实别住了。

我印象中见过的闷罐车是有窗户的,就扶着车厢壁从门栓处往里走,边走边摸索,真的摸到了凸起的窗户门,立即打开了。顿时从窗外射进一束灯光,我看到窗户是圆形的,小小的,一个人站在窗前,上半身正好遮住整个窗口。车窗离地面很高,下面的人是休想上来的。窗户还不止一扇,我又打开了另一扇,我和堂妹一人站在一扇窗前,瞪着地面那个人。

他举灯走到窗前,又把灯举过头顶,照着我俩的脸,堂妹什么表情我没看,我是满脸怒容。他说你们这两个忘恩负义的小丫头,我帮你们找了车,你们却这样对待我!任凭他站在那说什么,我俩一句也没搭理他,现在想想,当时怎么没骂他几句“臭流氓”呢?可能是生平第一次经历此事,心绪混乱难以平复。那人站了会儿,觉得没意思,提着灯走了。

我和堂妹在闷罐车上等了很长时间,车没有一点开走的意思,我俩推开门跳下车,看到车头方向黑漆漆的,没有一点亮光,知道上当受骗了,我拉着堂妹重新往有人影的轨道走去,继续打听开往东去的列车。半路碰到两个提着扳子的工人,我们上前询问,他们说4道上有一列车正要往东开,你们快跑还赶得上,我们刚从那列车安检回来。又是4道!我故意问4道在哪?他们指了指不远处说,你们奔着亮着灯的火车头跑就是了。

我们见不远的轨道上停着一列车,车头亮着大灯,汽笛还发出呜呜的鸣叫,好像立刻就要开走,我俩生怕赶不上车,飞奔而去。这个4道可不是闷罐车停的那个4道,事实证明,那个流氓领我们去的根本不是4道,他是想假借带我们找车,把我们引到一个黑暗处,达到他办坏事的目的。

我和堂妹刚攀到车上坐稳,车就开动了。此时还是黑夜,满天星斗没有月光。上车前我俩朝着车头跑,到跟前后,就近上了一节离车头很近的车厢,那节车厢装的好像是煤块,有多半车高。

当时的火车头都是老式的燃煤机车,从远处看车头烟囱冒出的烟是白色,随风向后飞扬,就连儿童画中也是如此表现。那天夜晚我和堂妹坐在火车冒出的白烟下方,才知那烟的性质截然不同,全是些极细小的煤沙粒,就像强有力的沙雨,沙沙沙地打在我们身上,落在头上,灌进脖子里,我俩背向车头,带上棉帿的帽子,立时帽子上沙沙沙的声音不断,在夜间显得格外响。不行,得换车厢!得换一节离车头远一点的。

车到一站停了,不知是卸货还是装货。我俩立刻跳下车,拼命往车后跑。跑过了几节车厢后,看到都是大油罐车,再跑还是,往后一看,起码还有二三十节油罐车,我俩连跑过十几节油罐车后,车头鸣起了长长的汽笛声,坏了,这车要是开走麻烦就更大了!我对堂妹喊,来不及了!别跑了!咱们就上油罐车吧。我俩就近上了一节油罐车。

粗大的油罐躺在车厢地版的中央,车厢两头各有一条横栏杆,横栏杆下边焊有一条条的立杆,支撑着横栏杆。栏杆距油罐之间有一米多的间隔。我俩手握栏杆刚站稳,车就启动了。我让堂妹抓紧栏杆赶快坐下,自己也坐下了。坐下后能看到前面车厢最后方的、一左一右两排飞快转动的车轮。见堂妹困得打不起精神,我怕她睡着掉下车去,就让她左腿伸进一个空档中,右腿伸进另一个空档中,中间隔着一根立杆,再让她两手分别各握一根立杆,这样她再瞌睡也不会跌下去了。我与堂妹并排同样坐好。堂妹一会就睡着了,我也困得睁不开眼,但就是睡不实,原因是太冷了,屁股下面是冰凉的钢板,脚尖冻得发痒,耳旁是呼呼的风声,那是列车行使兜起的风。夜色极好,天上的星星眨着眼睛,在星星的注视下,最终我也睡着了。

列车咣当一声又停了,摇醒了我。我想下车再去换车厢,不坐这油罐车了,它四面透风,没有一点遮拦,也不安全。可是看看身边的堂妹,头顶在立杆上睡得正香,连停车都没被摇醒,真不忍叫醒她。正当我犹豫着叫不叫醒她时,一个40多岁的押车员一手提着马灯,一手拿着一沓单据,边看单据边从我们身边走过。

我大胆问了一句:叔叔!现在有几点了?他吓了一跳,一脸的吃惊:呦!你们怎么坐在这?没等我答话,他又说:你们坐着别动,我一会儿回来找你们!说着走了。等了有一会儿,他回来了,对我说:现在是凌晨4点多了,你们俩快下来跟我走,我带你们另找一节车厢。我推醒了堂妹,下了车跟着他往后走,一直走过了所有的油罐车厢,后面又是常见的木板车厢了。

他攀上一节车厢举灯看了看,自言自语地说这节不行,我们跟着他又走,又到了另一节车厢前,他又上去举灯看了看,对我俩说这节行,你们上来吧。我俩先后攀了上去,连声向他道谢,他没顾上应一声,转身走了。车很快就开了,这节车厢拉的是黄土,有半车厢,上车后我俩挤着坐到一个角落里,一会儿又睡着了。

在郑州站我俩下了车。因为那辆车一直往东到徐州。郑州站是交通枢纽,进京的车从郑州起就该北上了。那是一个白天。我俩在站内找寻北去的列车时,看见一排房边上有一个自来水管,露出地面的水管被草绳厚厚地缠着,我俩先后口对着龙头灌了一肚子凉水,解了口渴之苦。

郑州站车多挺好找,在这站我俩没费周折,就搭上了一列北去的货车。我俩在车上该吃吃,该睡睡,有精神时就站起,扒着车帮看风景。有时我坐着看看地图,看见路程已走过大半,离家越来越近,心里免不了高兴。

在一个太阳刚刚初升的早晨,列车缓缓驶进了河南安阳站。堂妹还坐在那迷迷糊糊睡着,我就早醒了。刚才观看了太阳初升的全部过程,此时见车进了站,就朝站里张望。

轨道边站着一个男乘警,看见了我从车厢边露出的头,就跟着车厢跑了几步,等车停稳后,他扒上这节车厢,半个身子探进来,大声说:嗬!两个呢!下来,跟我走!见我不动,又大声喊:我叫你们下来呢,怎么跟没听见似的?堂妹被他喊醒,我俩不情愿地下了车。他让我俩跟他走。我俩一步三回头,唯恐下来的车开走了。他回头见我俩磨磨蹭蹭走得慢,说了一句:快点走,惦记这车也没用了!

他带我们进了一间宽敞的大房子。中央生着火炉,非常暖和。屋内摆放着很多张办公桌。那人说:你们俩都给我坐下!我一眼看到了桌上的水碗,那些水碗各式各样,里面大多是茶水,有半碗的有一碗的,估计是他的同事们的。就说:有什么话一会儿再说,能不能让我们先喝点水?他怔了一下说:喝吧。我俩顺手各拿起一只碗,咕咚咕咚地喝得只剩下了茶叶,接着又拿起另一只碗,还是一饮而尽。连着喝了好几碗,我俩才坐下。

他说:你们知道不知道,中央有指示,不让知青回京?不知道。我们有公社级开的准假条,说着,我拿出假假条让他看。他接过看了一眼,又扔给了我。鼻子哼了一声说,公社级的算什么?起码要有县一级的假条才能回京。我说我们在农村干了一年了,凭什么不让回京?那我不管!我就知道执行上级指示!跟这种人有理也说不清,我俩不吭声。他见我俩不吭气,又说:水也喝足了,出门往左拐走100米,那有一间大屋子,正在给你们这号人办学习班呢,你们赶紧去吧,别再往站里跑了!

我嘴上答应知道了。心里却想:不往站里跑往哪跑?我们都走过五分之四的路程了,难道还往回跑?真巧,这时几个人进来找他说事,我俩趁机又溜进了站。我俩顺着站内墙边一口气跑了老长一段路,回头看看离开那间大房子很远了才停下来。

一条轨道上停着一列货车,车厢两边各有几十个工人,正在抢修机车,我俩从旁走过时,他们中有的人抬头看看我俩,又低下头去忙活。我走近一位工人身旁,问哪道上有北去的列车,他指了指远处说,还得往那边走。我俩又走了一段,看见一个身材魁梧的老工人,正在铁道边转悠,我俩又上前问他,他听了一脸的紧张,指着五十米开外、铁道旁的一间小房子说:你们快到那间屋里躲着去,从窗户里看到我给你们打手势再过来,现在正在驱赶你们这些搭车的,昨天我眼见站内的干部们一起出动,拽走了两拨人。我俩按照他说的去了那间小房子,老远地从里边盯着他看。

呆了有一会儿,见他真的冲我俩招手,就飞快地跑到他身边。他指着刚才驶进站的一列车说,这趟车是去唐山的,你们快上车吧。又说,记住了,以后搭车看对了方向,车厢节数挂得越多,跑得越远。我俩正要上车,他像想起了什么,问我俩:你们是插队学生吧?是。在哪插队?陕北。当地穷吧?够穷的。你们队一个工分值多少钱?一毛五分钱。他满脸的同情说:我儿子在内蒙插队,一个工分值也不到两毛钱。接着又自言自语地说:唉!可怜这帮孩子了!

我俩上了一节车厢,还没站稳,他又在车厢外面叮嘱说:先在里边蹲着忍会儿,脑袋别露出车厢,等车开了再站起,要不又节外生枝。其实不用他说我也知道该怎么做,我俩来时坐的好好的那列车都给放跑了,还不值得吸取教训吗?

列车又开了,眼见路边一个个站牌一闪而过,转眼到了河北境内,我俩觉得回家有盼头了。可惜车到保定又停了。还是黑夜,但不知是几点。我俩见车半天不走,往车头方向一看,一点光亮没有,不像一半会儿能走的样子,就跳下车,想找人问问这车什么时候再开。

穿过几条铁轨后,看见不远处有一间小房子,房前有灯光,旁边站着一个穿铁路制服的老工人,他正被四个个人围住,那四人两男两女。我俩走到近前,看那四人也像是知青,他们正向老工人打听,几点有去北京的货车。真是太巧了!这也正是我俩想打听的,就立即也凑了上去。

正在这时,一列货车驶进车站,我见不少车厢用雨布蒙得严严实实,这情形一路上都很少见。那四个人中的一人问,这辆车是去哪的?老工人是个爱说话的,看着即将停稳的列车说,这车去北京,可你们万万搭不得,看见车上蒙的雨布没有?这是辆军列,押车的也是军人,军车哪能随便搭乘啊?……那四人听说这车是去北京的,没等老工人说完,一个男的插话说,管他什么军列,咱们只搭车,又不破坏,走,上去!立刻向车厢边凑了过去,老工人边阻拦边喊,别去!回来!那四人根本不听。刚接近车厢,就听见从列车后边传来“干什么的?离列车远点”的大声喝斥。一个士兵瞬间跑到他们跟前,手中还提着枪!那几个知青被喝退回来,又向那士兵央求上车。

我指着远处我俩下车后,还停在轨道上的那列车,问老工人:我俩是从那辆车上下来的,那车是去唐山的,为什么不走了?老工人说,道远的车在途中停上一半天是常有的事,有等着挂车的,有等着甩车的,什么时候走可说不好。听了此话,我彻底放弃了继续搭那辆车的念头,心想与其等那辆不知何时开的车,还不如搭乘眼前这辆军车。

我见与那四人站在一起目标太大,况且那士兵已盯紧了他们,就和堂妹悄悄离开所在地,在黑影中向列车前部走去。为防止引起士兵注意,我俩始终与列车保持相当的距离,但又不是太远,因为太远不利于伺机上车。这列车挺长,有几节没有边板的车厢上虽然蒙着雨布,但从雨布被支起的外形看,能猜出上面装的是一门门小炮,因为每间隔不远,就有一个炮筒斜着向上扬起。

我俩走到一节没有蒙着雨布的车厢前,这里离刚才停留的地方已有一百好几十米,灯光恰巧照不到眼前这几节车厢。回头看看远处灯光中那个押车的士兵,此时正背对着我俩向车尾巡视,我拉着堂妹的手几步疾跑到车厢边,我快速小声地对她说,快,快上去!千万别弄出声响!我俩经过一路上无数次的攀爬车厢,已锻炼得动作熟练而又敏捷,极快地翻进车厢后,立即蹲下。我又小声叮嘱堂妹:出现什么情况也别出声,想咳嗽都得憋着!

这一节车厢装的像是暖气片的金属物件,摸上去冰凉,有半车厢高,一个个被放倒后,码放得整整齐齐有好几层。一会儿,旁边车厢传来当当当的声音,是铁路工人在安检,我俩屏住气听着,敲打到了我俩在的这节车厢,我紧张得连气都不敢喘了。当当当,当当当,我觉得在这节车厢检查的时间格外长,终于敲打完了,移到下一节,之后逐渐远去,又呆了好一会儿,车终于开了。

我俩松了口气,在一个角落坐下来。我忽然想起电影铁道游击队中的情节,我俩刚才的经历,其紧张程度不亚于电影情节。堂妹在列车的咣当声中即将入睡。我一点睡意没有,因为知道马上就要到北京了。列车路过每一个有灯光的车站,我都会瞬间露头看一眼站台的名称,之后马上坐下,再对照地图查看站名在地图上的位置,看到剩余路程越来越短,我确定回家进入了倒计时阶段。

列车驶进了丰台站,逐渐放缓了速度,看来这站要停车。此时还是夜间,真是天助我俩。我决定一旦车停稳后就下车,一是丰台距北京市区已经很近了,二是所乘的车是军列,上的时候就费尽周折,下车时万一出现不测,利用夜间黑暗,同样便于逃跑或躲藏,三是不能指望列车进一步开到市区,市区多是客车站,北京附近的货车站离市区都不太近,与丰台站相比远近差不多。心里打定了主意,我推醒了堂妹,告诉她到家了,车一停稳咱们马上下车。

列车彻底停稳了,站内远处射过来黯淡的灯光。我俩丝毫没敢耽搁,看准背着光线的一面翻下车。车下挺黑,我俩处在列车的暗影中。脚刚落地,就听见列车后面远处传来呼喊:谁?干什么的?我对堂妹说:快跟我跑!别回头看!我飞快往车头方向跑,堂妹紧跟其后。我听见喊话的人开始追,而且边追边喊:站住!站住!我心想要是让那个押车的士兵逮住,麻烦就大了。因此越跑越快。

我俩经过一路上的看车等车搭车,早已有了常识,知道押车人休息的守车,一般都在列车的最后一节,这也是我当初选择在列车前部上车的原因。现在我俩下来的这节车厢,与守车中间隔着起码有三十节车厢的距离,押车人跑得再快,追上我俩也困难。离车头还有几节车厢时,我怕车头有人堵截,又见旁边几条轨道上没车,就横穿铁轨往列车的垂直方向跑,跑了一段又改为顺向跑。最后实在跑不动了,听听后边也没有喊声了,才敢回头望一望,那辆军列早已被我俩远远甩在身后,追的人也早已放弃退了回去。堂妹表现真不错,比我跑得不慢,始终紧跟着我。

我俩改跑为走,一直走到了站内院墙边,看见一个大厕所,就进去解手。一路上我俩解手极少,原因是喝水少,吃饭也没时间规律。那天我因为憋了很长时间的尿,解手时尿尿停停,再尿再停,一泡尿尿了很长时间。后来我自己都觉得奇怪,下车时憋着尿居然还能跑得挺远,看来惧怕也能产生力量,我俩怕被逮住,由此能产生拼命奔跑的劲头。

我俩从厕所出来后,想找个人问问出站的地方,但由于是夜间,再没有看见一个人。见远处有灯光,就奔着灯光走去。丰台货车站真大,我俩又走了很长一段路,才走到灯光跟前。灯光是从一间小房子的窗内射出的,里面还有说话声。 

在数条铁轨中间、有一条长长的、相对较宽的空地,这间小房子就建在这条空地上。我俩敲了敲门,里面人问:谁呀?我俩又敲,里面人说:进来。我俩推门而入,屋子不大,顶多有10平米。屋门的对面是一张桌子,旁边一左一右躺着两个人,都穿着工作服。左边是个年轻的,有20岁出头,右边是个近60岁的老工人。

看到我俩,二人瞪大了眼睛,并立刻坐了起来。我说明了来意,俩人听完后,那个年轻人起身坐到老工人一边,让我俩坐到他们对面。我注意到,他俩刚才躺的不是床,而是两溜低矮的木制工具柜,每一溜柜子由四个小柜子组成,靠外边的一个柜子掉了一扇柜门,露出了里面放的工具。两溜木柜大小一样,模样相同,正好拼成两张窄窄的单人床。

年轻工人笑着说:有什么话一会儿说,出了这房门往右没几步,有一根水管子,你俩先去洗洗脸吧,我看你俩跟小鬼似的。自打上路我俩就没洗过脸,因为一路上见到的水管不多,况且天冷水凉,还没带毛巾。我俩一路上风餐露宿,在拉煤车上还躺过两次,脏得满脸花很正常,用小鬼来形容也恰如其分。我俩出去洗了脸,又喝了一气凉水,因没有毛巾,洗过后只能用手在脸上多捋捋水。

回到屋里后,老工人大概问了问我俩插队和路上搭车的情况,我简单说了。老工人说:你们姐俩也真够能吃苦的,路上好几千里,大冬天的走这么多天!我说我俩实在没钱,不这样做也没办法。老工人说:我女儿也是插队的,在吉林,写信来说要回家过年,可能也是这几天到家。她们那情况比你们陕北强点。年轻工人插嘴说:我小妹妹也是插队的,在山西,前几天刚到家。

老工人说:现在是后半夜了,出站黑灯瞎火的,到客车站还远着呢,不如你们俩在这工具柜上先睡会儿,等天亮了我叫醒你俩,再送你们出站。我推脱了几句,老工人说:就这么着吧!我和这小子上夜班,本身也不能睡,这是中间回来歇会儿,喝点水,你们不来我俩也该去干活了。

听说这两位师傅家中也有插队的,我先信任了他们七分,又听老工人说明早还要送我俩出站,我更是受宠若惊,就同意了他的建议。他们俩把大衣还留给了我俩,说是干活热穿不着,让我俩当被子盖。看着我俩躺下,他俩各拿起工具,关好了门走了。我和堂妹一边躺一个,上盖我们自己的大衣,下盖他们的大衣,好几天没有这样躺着睡觉了,我觉得暖暖的,非常舒服,不一会就睡着了。

我俩被老工人叫醒,此时天已大亮了。那二人都已回来,年轻人说,起来吧,给你们俩送走,我和师傅也该下班了。老工人说:你俩跟我走,我给你们截辆车去。我俩跟着他出了屋门,横跨过几条铁轨后,在一条铁道边上老工人站住了,稍等了一会儿,就在这条铁道上,从远处开过来一个火车头,老工人老远地朝车头挥了挥手,车头在我们跟前停住。

老工人回头对我俩说:这车头就去客站,你俩上去,搭这车头出货站后,离客站就没多远了。又对司机说:到客站口让她俩下。我俩攀了上去,这是生平第一次有幸搭乘火车头,感觉非常新鲜,可惜没走一会儿,车头就停住了,司机说:你俩就在这下,看见右手那边有个门吗?就从那门出站,出站后再打听客车站,没多远了。

我俩下了车头,车头立刻又开走了。出了货车站后,经询问我俩很快找到客车站售票厅,花了4毛钱买了2张从丰台到永定门的车票,丰台距永定门就一站地,一会儿就到了。出站后,我俩又倒了2次汽车,终于在上午11点回到了家。

我和堂妹扒车的初衷是因为回家路费不够,没想到最终钱还剩下了,两人一共花掉12元多一点,每人节省了20多元。回想我俩途经三千里,历尽艰难险阻,在路上度过了7天6夜,真是一段难得的经历,令我永生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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