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国生活的三十年里,曾经参加过两次陪审团。一次是民事案件一次是刑事案件。
民事案件是一例车祸,双方都请了律师,应该都有保险,所以基本上是两个保险公司在打官司。 首先, 法庭一般都在市区,停车比较困难。我请一位在市里上班的朋友载我,早早来到法庭。先是在一个大厅里集合等待挑选。一位93岁的当地白人老先生,一再表示愿意被挑上,说这是他第一次被挑陪审团,很可能也是最后一次。最后遗憾的是他还是没有被挑上。我被挑上了。当时我刚换了工作到了东部,也刚换了驾照。听说新的驾照容易被挑上。 初步被挑上的人来到另一个大厅,双方律师用了很多时间在挑选有利于自己的基本群众。也千方百计去掉可能对自己不利的人。我再次被挑上。 然后是原告被告上场,听取案情介绍。记得一方是个南美人,男。要开车横穿六条线的马路,南北各三条线,他穿过三条线后停车等机会穿过另三条线,去对过一个店里cash check。因为堵车他一直在等机会,直到那三条线上的车都停车留了缝,挥手致意他过。于是他过,慢速开过的时候, 那三条线以外的路肩上,有个车高速冲了过来,九十度拦腰撞上他的车。南美人赶紧下车,绕过来到另一个车前问候,你还好吗?另一方是个护士,贵人,女,抄近道去饭店会朋友。最后判定南美人赢了官司。我们陪审团关门讨论时,有一个白人特别熟悉当地的路线,每天上班下班路过那里。说那个护士关于饭店的位置撒谎了。宣布判决的时候,那个南美人当庭流泪,一个劲儿鞠躬道谢。出来后在走廊上看到我又鞠躬致意,我是他的律师坚持留下的第一个人。 随着工作调动到了中部,换了驾照,很快又被挑上陪审团。这次是刑事案件,持枪入室抢劫。 这次的过程历时一个星期,挑选比较严格。先是从集中在大厅里的一百三十多人里挑出了八十多人,换到一个会议室坐定,检方辩方各从中挑自己喜欢的人。两人都手里握着你填写的个人情况表,问了很多奇怪的问题,毫无预警,你就是想躲都不知道怎么使劲,因为你还不知道案情。然后各方又问讯对方挑的人,剔除对自己不利的人,最后确定了十三个人成立了陪审团,其中一人是替补。在当时等候庭里的黑压压一众人中,我是唯一的亚裔,偏偏被告是个二十来岁的亚裔。我要求单独和法官谈,我说被告和我儿子年纪相仿,又同是亚裔,想到他父母带他移民不易,我的心都碎了,恐有偏颇不利于断案。但是法官和检察官及辩方律师都不计较。我又说,我晕血,晕尸体,为此专门改了专业。检察官说保证不让你看到这两样东西。挣扎以后我还是被留了下来。我是辩方律师挑选的第一个人。 陪审团中有瘾君子,有在校大学生,有家庭主妇,有公司工作人员,还有案发现场附近的邻居。感觉是尽量囊括各种类型的人。 花了大部分时间挑选陪审团,剩下两天断案。接下来的案件介绍就像是一部电影。 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星期二下午,二十来岁的主犯带着另外五个比他年纪小,最小十二岁的朋友,开着面包车到了一个僻静的富裕区的街道尽头。这家人的车库门开着,爸爸和一个三岁一个五岁的两个儿子在家看电视。妈妈是护士,两点钟下班回家,刚拐进自己家车道,看到一伙贼们正在从自己家车库往外搬一个儿童自行车。她停车下来问询,就看见其中四个小贼把自行车往院子里一扔,撒丫子往后院草丛里跑。另两个往路边上的面包车里跑。往车里跑的很快开车溜了,往草丛里跑的四个人穿过一道沟和一片开阔地到了另一个小区。以为逃脱了,就像足球比赛赢球一样大喊大叫击掌庆祝。正好一个邻居在阳台上晒太阳刷手机,正好这附近刚丢过车警察来询问过并留下了名片,邻居就顺手拍了照片顺手打电话报了警。 连同失主的报警,正好附近有个巡逻车,朝着指明的方向没开一会儿,就看到了还在路边走着跳着舞着的,符合特征的他们。高高大大的警察从鸣着笛的警车里跳出来,大喝一声,别动,过去把个子最高的主犯按倒在地,拷上。口袋里当场搜出,手枪,子弹,和失主家的汽车钥匙。 自动开门的车钥匙价值数百,但那辆豪华车价值数万,加上手枪,子弹,屋内有人有孩子,脑补一下如果他们听到响动开门出来看到贼们,有枪有子弹的贼们会干什么。这个案件的性质一步一步升级。 要命的是他们特别配合。衣服穿着很招摇。大红的鞋子,蓝白相间的条纹裤子,梳着一根一根翘着的满头辫子。口袋里装着能证明他们进过房子的车钥匙。搜出手枪时主犯大喊,我有持枪证,证明了枪是他的。 庭审过程很简单,不用询问太多,检方传唤各个证人当庭作证,加上播放警察身上当时佩戴的执勤录像,最后陪审团毫无争议一致同意罪行成立。可笑的是,我们在选谁站起来回答法官问题时争议很大,好几个人都想站起来说那一句:“尊敬的法官大人,我们认为他有罪”,像电影里一样。 这个案件的检察官值得一提。按道理官司基本上是控方和辩方两个律师在吵架,法官和陪审团在听,最后根据证人证言和双方的结案陈词,陪审团只决定控方指控的罪行成不成立,法官量刑判三年还是五年。如果控方控罪过高,辩方律师指出来明显不符,或者是陪审团有任何一个人有异议,案件就会流审,罪犯可能会被判无罪当庭释放。这个案件是公诉,地区检察官做了充分的准备工作。他既要按住罪犯不让跑掉,还有把他控的罪安在这个人身上不多不少正好。开始他一直纠缠的几个问题我都不得要领,到后来特别佩服他的逻辑。他一直通过询问证人,通过证人之口反复强调几点;1,车库是房子的一部分,像房子里的任何一个房间,入车库抢劫就是入室抢劫,房主并不认识,没见过,没邀请这些贼们来家里做客。2,能证明罪犯进入房子的物证只有车钥匙,自动开门的车钥匙价值超过判定偷盗罪的数额。3,最重要的是枪,小贼一再重复枪是他自己的不是偷的,还在案发后几天补办了持枪证。没想到这是给检察官递了一把刀,正好控他持枪,入室,抢劫。辩方律师是个女的,同是亚裔,基本上能辩的地方不多,也没有传唤证人。最后只能请法庭手下留情,不要量刑过重。嫌犯走上法庭的时候,看上去就是个孩子,穿着明显借来的,大了三码的西装。亲属席上也仅有一位上了年纪的白人来听了一天,有人猜可能是教会或者是社区的志愿者。 还有一点值得提的是,陪审团组成年轻人占绝大多数,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了解社会了解刑法,应该会对他们今后的生活有点影响。有意思的是,当天的办案警察后来放弃了警察工作去了一个农场种地。法官则是外地借来的,因为案件太多法官不够用。感觉整个过程法官啥也不干就是听,还有就是主持仪式。陪审团进入法庭的时候法官大喊起立,我们在所有人的注目下鱼贯而入。等我们坐定了,法官喊大家坐下。中间休息或当天的庭审结束时,则是全体起立,注视着我们一个个走出去,他们才离开。 我的体会是,虽然挣足了面子,但是陪审团是个力气活儿。每天要穿戴整齐,端坐着听整整八个小时,不能迟到不能早退不敢开小差,因为那些文言文一样英语是平时不熟悉的,生怕听漏了责任重大。每天回到家我都累得贼死,心里想这得挣多少钱这么累的活儿。挣扎着爬起来上网查了一下,我的下巴松了。地区检察官平均年薪6万8,律师9万,最不干活儿的法官高一些,12万。他们可都是万人瞩目的法学院毕业呀! 说实话我也并不认为这些小贼们是惯犯,因为他们犯了所有蠢贼犯过的错误。从案发到擒获只花了十五分钟. 但是数年之后,等他从监狱里毕业走出来,说不定就是个江洋大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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