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詭雲譎的2020年總算過去了。這一年除了年初疫情尚未擴散到歐洲時, 幸運地去了一趟地中海沿岸城市西班牙馬拉加, 之後再無旅遊的機會。沒辦法, 讀讀書吧, 於是選了計劃書單中的第一名《槍炮，病菌與鋼鐵》, 作者賈雷德·戴蒙德, 讀罷方覺恰逢其時, 書中部分內容及觀點與年初瘟疫的發生, 傳播, 演化, 使人產生某種難以言說的聯想, 見之前讀書筆記。

雖然按一種說法去年的目標是保命, 也算是達標了, 但環顧全球, 多少鮮活的生命戛然而止, 多少靈魂在空中遊蕩, 想到此, 使人黯然神傷。不僅如此, 疫情至今並無結束的跡象, 病毒易容變形, 見縫插針, 騰挪輾轉, 見風使舵, 誰知今年它又會飄向那裡。更有人說, 也許從此人類原有的生活模式將被永久性改變, 就像我們不能預測疫情的發生一樣, 也許這也不是危言聳聽。

千百年來自然界生物演化對人類生存構成的威脅從未停止過, 但同時疊加人類政治文明危機的爆發卻不多見, 眼下發生在美國2020總統大選就是一例。出國前不關心美國總統大選, 因為沒有選舉的概念和實踐。 這些年來, 關注度每4年逐段提升, 到了2020年, 你想不關心都不可能了, 因為他們打起來了。

這不，為了弄明白他們為什麼打起來了，最近讀了《劇變: 人類社會與國家危機的轉折點》(Upheaval: Turning Points for Nations in Crisis)。這是《槍炮，病菌與鋼鐵》一書的作者，賈雷德·戴蒙德2019年出版的關於國家危機應對的最新力作。本來想通讀完後再寫點兒什麼, 但當瀏覽全書時被第九章中有關美國政治極化的論述所吸引，隨即先睹為快，讀後覺得對美國政治文明走到今天這一步有了一個大致了解。雖然仍是門外漢，但多少也扒着門縫往裡看了幾眼，於是就有了這篇讀書筆記。

在本書第九章美國的未來-優勢與最大的難題中, 作者首先描述了今日美國享有的優勢, 這包括美國的財富, 地理條件, 民主制度及社會經濟流動性較高, 能夠較為充分地利用潛在的人力資源等，但接下來作者則重點論述了美國政治極化問題, 即當今威脅美國民主的基礎性問題中, 最主要, 最可怕的政治妥協的加速崩潰。本來政治妥協是民主政體相較專制政體的基本優勢, 因為它既可預防多數人的暴政, 又可防止少數人導致政府癱瘓。然而, 大概從本世紀初開始, 美國兩大主要政黨之間, 甚至各政黨內部的激進派與溫和派之間均出現了政治妥協崩潰的情況, 這包括程序性阻撓議事和阻止任命總統提名的政府職位候選人 (參議院中少數派議員用此策略使政府癱瘓), 舉例略。這樣做的後果導致近年來國會通過法案的數量大幅減少, 為政府停擺埋下隱患。

那到底是什麼原因導致了政治妥協的加速崩潰呢?

這裡作者引述了三種解釋,

其一, 競選活動成本的不斷攀升使得捐資人變得更加重要。大額捐款背後的捐資人對特定的政策目標有明確強烈的意願, 這就使得保持中立, 願意妥協的候選人得不到足夠的捐款而落敗。以致作者嘆道, 聽命於金錢是美國政治體制中最大的敗筆。

其二, 這個解釋聽起來有點牽強, 但細細品味也不無道理。從前, 由於國內航班不足以支撐各州議員在周末從華盛頓返回家鄉, 所以議員們及家屬孩子都常駐在華盛頓, 經常會共同參加社交活動, 議員之間除了同盟或對手關係之外, 還存有朋友關係。隨着這些年國內航班增加, 通勤便捷, 如今, 議員們多不帶家屬孩子, 一到周末便飛回家鄉, 彼此眼中, 對方只是一名政治家, 已無機會成為朋友。

其三, 與一種被稱作”格里蠑螈”(Gerrymander) (即不公正的選區劃分) 的操縱州議員選舉行為有關。

早在1812年，馬薩諸塞州州長格里 (Elbridge Thomas Gerry) 突發靈感，將州內選區重新劃分，唯一目的便是增加其所在黨派的成員當選議員的數量，這導致重新劃分的選區呈現出怪異的地理形狀，其中一個選區形如一條蠑螈 (salamander) (一種長得像蜥蜴的兩棲動物), 由此”格里蠑螈” (Gerry+mander) 一詞便成為不公正的選區劃分的代名詞，沿用至今。不公正選區重新劃分對政治妥協造成的影響就是不妥協, 眾議員候選人必需採取一種極化立場, 而不能兩邊討好。但作者也明白, 這種解釋無法回答參議員層面的極化現象, 因為州選區劃分只與眾議員選舉有關。

然而，這三種解釋僅僅涉及到政治人物的極化趨勢，可實際情況則是美國人在整體上也正變得越來越極化。看一眼近年總統大選結果地理分布圖便一目了然，沿海+大城市=民主黨，內陸+鄉村=共和黨，雙方選民均視對方為對美國福祉的威脅。所以說，真正要回答的問題應該是美國的選民為什麼在政治上越來越不肯妥協。

對此，作者解釋了一個常常被提到的原因”定製信息”。從前，媒體傳播手段有限，人們接受信息的來源是一致的。隨着有線電視，新聞網站和社交媒體的快速發展，人們逐漸根據自己的先入為主的認知和觀點來選擇接受或左或右信息的來源，這樣選擇定製信息的結果，人們把自己封鎖在一個為自己量身定製的政治壁龕中，久而久之，只認同”一套事實”, 不關心也不了解對方黨派的觀點，自然也不希望與對方政見達成妥協。想想也是，資訊越發達，人們有時反倒越自我封閉，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國家政治妥協崩潰的終極結果已有先例，一方勢力以軍事獨裁手段上台，目標明確，全然消滅對方的力量，1973年就在智利發生了。美國人反駁，美國可不是智利! 確實，美國與智利的社會基礎有很大差異，不大可能使國家陷入軍事獨裁的境地。但假如政治妥協崩潰在美國發生，又會是一種什麼形式呢?

人類從愚昧走進文明, 同時也從遵循叢林法則，轉而進入正義與邪惡的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