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其实，萧萧和尉迟的相识很特别，被两个人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因为有些事情不想让无端知道得太详细。事情发生在无端和萧萧与琦旋的第一次约会之后不久的一个傍晚。

原本炎热但干爽的北京近几年也感染了南方式的桑那天，天空阴沉得像罩着一块湿抹布，空气湿度在百分之96以上，即便不出汗身上也会湿湿粘粘的，总想洗个澡。潮热的天气使汗液被挡在皮肤里无法蒸发出来降低体温，很多老人和孩子都受不了生了病。
一个闷热的下午，萧萧被他们的销售部付（姓）经理点名去参加一个庆生宴。
萧萧：“经理，我刚刚出差回来，也不让我休息一下？你用人太狠了吧？”
老付：“这样才叫做重用，重用人才嘛。”
萧萧：“所谓重用，就是被重重地使用，这么对待人才，还不如直接说是虐待。”
老付：“这个差事非你不可。第一，那个刘总是你们天津人，老乡好说话。第二，今天是他太太的生日，有你在场会很方便。第三，刘总的儿子今天也来，你们年轻人更谈得来。”
“那好，如果谈下这笔订单，你得答应给我最多的奖金。”
“没问题，这笔订单搞定了，咱们今年的任务指标就完成了，后几个月可以歇了。”
“还有谁一起去？”
“郭千帆，喝酒就靠他了，名副其实的东北大汉，号称千杯不醉，我还真没见他醉过。这个刘总也是个酒桌上的豪杰，不过近几年人家谱儿大了，一般不跟你喝，这次机会咱们等了好几个月才等到，所以一定要不惜代价，一次搞定。”
萧萧想起郭千帆不禁笑起来，无端曾经非常遗憾地评价过他的名字：
可惜了那么美的名字，“当千帆过尽，你翩然来临。”“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木前面万树春。”怎么想也应该是个风流才子或者俏丽佳人的，万万想不到是这么个五大三粗的黑大个儿。

晚上六点整，三个人带着礼品在顺天府海鲜酒楼的包房里等待刘总一家的到来。直到七点过了，才看见三个风格迥异的人进来。
刘总个子不高，胖胖的，一脸福相，笑盈盈地像个穿西装的弥勒佛。
刘总太太正好相反，高高瘦瘦的，骨感十足。一身紫色镶钻的高档套装，苍白的干性皮肤，更显出脂粉下面的岁月痕迹。严肃而骄傲的神态，让人想起中学时代敬而远之的历史课老师。据说，她是个官家千斤，丈夫靠着岳父老泰山的关系从当代运输公司的一个小职员迅速攀升到总裁位置，那是一家由国有企业整合而成的股份公司，刚刚上市不久，前途一片光明。对于他可真是：娶个好太太，少奋斗30年。
他们的儿子刘冰最惹眼，上身穿一件宽大的红色圆领衫外面套了一个紧绷绷的“缺衣少食” 黑色小皮背心，下身是一条肥硕无边的收口免档裤，脚蹬一双比他本人的脚丫子大出一倍的蚕豆皮鞋，头上的毛发根根耸立，顶着金黄的尖儿，像动画片里的小刺猬。耳朵上永远都塞着MP3的耳机，身上的小口袋儿比脸上的青春痘还多两个。

付经理亲自带队，从大门口将一家人迎进包间，脸上真心的笑容从此就再没褪去过。
刘总亲切地握手寒暄，俨然一个平易近人的老领导形象。太太则矜持高傲，语言简练到位，绝不浪费一个多余的汉字，显然见过大世面。儿子却一言不发，仿佛看不上你们这帮无聊的俗人，眼球永远向上翻着。

 （2）

就座上茶之后，老付捧着菜谱请刘总尽情点，刘总摆摆软绵绵的胖手：“已经没什么想吃的了，天天鲍翅熊掌的，还不如小时候的小米红薯粥吃得香呢？”
“所以我们特意选了吃海鲜，即营养又不腻，保健美容都不误。”老付赶紧解释道。
“还是让太太点吧，今天她是主角。”刘总将点菜的差事推给太太。
“这地方也不是第一次来了，其实除了贵也没什么特色，你们看着点吧，我无所谓。”刘太太用白白的纤纤玉手轻轻推开菜谱，略一用力就看见了手背上的几缕皱纹。

老付正想再劝说，刘冰一把夺过菜谱说：“每次都推来推去，假惺惺的，还是我来。”
转身对身后的服务员摆了一下右手食指：“你们这儿哪些菜走的最多，都给我来一份，一定要新鲜，否则别想让我们付账。还有这个、这个、……，那个每人一份，再来三瓶水井坊，一扎鲜榨的木瓜汁儿，一打儿百事可乐。行了，就这样，凉菜先上来吧。”

“公子真是身经百战，点起菜来干净利落，颇有大将之风，真是虎父无犬子。”老付赞不绝口的同时，肝胆不知颤抖了多少下。
“这种场面我见多了，没什么了不起的。”刘冰一把抓起一听可乐开盖儿喝起来。
刘太太忙道：“少喝点可乐！对牙齿不好。”
“行了，打住。喝你的木瓜汁吧。”刘冰重新戴上耳机，翻起白眼珠欣赏音乐去了，那音乐隔着餐桌都能感受到被震动的空气。

萧萧赶紧接道：“冰冰还真挺孝顺的，知道给妈妈点木瓜汁儿保养皮肤，现在的小孩子有几个知道关心父母的？”
刘太太听了，立刻露出了今晚第一次的幸福笑容，只有对孩子，这笑才是没有水分的。
“刘太太的皮肤真白，”萧萧趁机接着说，“平时怎么保养的？看上去还那么有弹性。”
刘太太的神态已经缓和多了，摸着雪白的脸笑道：“这就已经比年轻时差远了。那时候简直吹弹可破，咳，岁月不饶人呀。”
“听说刘太太是当年的校花，都说扬州出美女，扬州的校花更是不得了啦。”这话从郭千帆的嘴里说出来，总感觉有点儿奇怪。
“当年也的确很风光，主要是看在他们家的面子上。”刘总不无自豪地说。
“那可是当地著名的三大闺秀之一，刘总真是有福气呀。”老付一脸佩服的神情，转眼间看到夫妻俩都高兴，正想趁热打铁，像目标靠拢。热菜上来了，源源不断地摆了满满一大桌。
刘冰不客气地先吃起来，每样都尝一点儿，对大人无聊的谈话丝毫不感兴趣。

于是开始了逐一让菜，轮番让酒。刘总真是久经沙场、老奸巨滑，一直控制着饮酒的速度和进度，不让你们占到先机。
“你们公司的那个胡总，我就很看不惯。仗着在国外上过‘博士后’，靠着英国鬼子作投资后台，对中国的国情极不了解，同样是做软件的，你们这一点就比不上人家东日公司灵活，价格也太贵。”刘总语重心长地说道。
“是呀，英国人做事确实比较古板，不像中国人思想那么灵活。但是古板也有他们的好处，就是做事很扎实，讲信誉，做出的东西好。一分钱一分货，轻易不会出错。对了，这次我们把您的侄子刘逸安排在技术部，那里可是公司的重要部门，工资奖金都很高，而且出国机会也多，想必您一定很满意吧？”老付不失时机地解释道。
“多花一点儿钱是小事，关键是不会天天给我们找麻烦，服务态度也的确不错。所以，这也是我们考虑用你们的产品的原因之一。”刘总与老付和小郭碰了一下杯，一仰头喝了下去。

老付和郭千帆与刘总斗嘴斗酒的时候，萧萧在一边和刘太太聊得很是投机，特别是在刘太太看到送她的生日礼物是一大套雅诗兰黛的化妆品时，立刻放下端着的架子，与萧萧大谈美容护肤之道。萧萧便搬出无端和自己平时发明的各种保养秘诀，冠以某个外国人的名字，把刘太太听得佩服不已。其实是因为买不起昂贵的化妆品，于是自己发明了很多成本低廉的养颜方法，即经济又实效。

那边一边喝酒，一边自然而然地引到订单的事情上，但是刘总总是慢慢又把话题扯到别处去，成心不给你机会深入探讨，老付干着急，脸上还保持着经典的微笑。

这时萧萧突然听到了熟悉的音乐声从刘冰的耳机里传来，惊讶地说：“嘿，你也喜欢城城的歌儿呀？我也喜欢这首《在线英雄谱》。”
“真的啊！”刘冰终于有了笑容，而且是找到知音的喜悦笑容，“可算是遇到懂歌儿的人了。他所有的网络歌曲我都喜欢，巨棒，酷毕了。可惜这人从来都不露面，可能长得太臭不好意思见人，其实不论他长什么样，都永远是我最最崇拜的偶像。”
“不，他挺精神的一个小伙子，就是个近视眼而已，带眼镜一脸书卷气，有点像，裴勇俊。”萧萧自信地说。
“你认识他？他真那么帅？”刘冰激动得满脸放光。“我妈可是最喜欢裴勇俊了。”
刘太太也来了精神，和儿子一起打听起城城的情况来，大到身高体重小到穿衣吃饭，事无巨细，问题如滔滔江水滚滚而来，萧萧只好顶着出卖朋友的罪名，将她所了解的吴边城，添枝加叶地神化了一番，最后还是答应，一定为他们索得首张独家亲笔签名才算满足了母子俩的迫切心情。
“首张独家签名真迹，以后等他名气更大了，那可就太值钱了。”刘太太仿佛已经看见了来日的辉煌，脸上的皱褶更深了。
“俗，太俗了，简直俗不可耐。这种签名是有钱也买不到的，世上独一份儿，卖了我自己也不能卖了它呀。”刘冰义正词严地斥责着母亲，一副视金钱如粪土的大侠气概。

（3）

老付看刘总已经面红耳热，机不可失，时不我待，立刻转到订单话题。
刘总拿着订单，笑眯眯地说道：“难得今天我高兴，你们放心吧。明天一早你们就来当代公司找我的秘书，我当场给你们签。咱们还得公事公办，走走过场，对吧？”
郭千帆一听，高兴得将一大杯酒一饮而进，然后赶紧给刘总重新倒酒。
萧萧也许愿，除了签名，还可以得到城城本人的照片，一切由她来解决。
只有老付心中有一丝阴影，因为一旦到了明天，刘总可以以任何借口推托掉今天的许诺，或者佯装不知，或者干脆一躲了之。反正求他办事的人有的是，不在乎你一家。

席间，刘太太要去洗手间，萧萧陪同她一起出来。在回来的过道里，意外地遇到了尉迟络绎。
萧萧和尉迟都惊讶了一番，因为此前，尉迟曾经约过萧萧好几次，受朋友赵琦旋之托，替他打探无端的背景和喜好，萧萧总是草草应付了事，没有细谈过。昨天下班还匆匆见过一次面。今天尉迟也在这里约朋友吃饭，不巧又撞见了。

但是最为惊讶的是刘太太，她在一次难得的名流聚会上见过尉迟络绎，那是一个他们想巴结都找不到门路的上流社会的团体，无论是财产还是地位，都不是同一个档次的。今天，居然能够面对面地说话，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的缘分。
简单交流之后，尉迟主动陪同她们一起进了包间，一眼便看懂餐桌上的局势。在刘总还没有醒过梦儿来的时候，先伸手与他打招呼。刘总和刘太太受宠若惊地和尉迟攀谈起来，把不明不白的老付和小郭晾在一边。
刘冰还拉着萧萧问城城是否有女朋友，萧萧一边应付一边偷看那边的动静。

十分钟后，尉迟起身，彬彬有礼地向在座的所有人告辞，刘总夫妇感动得将面前的杯盘碗筷碰得稀里哗啦响成一片。
萧萧追出门口，尉迟笑道：“放心吧，他马上就会跟你们签合同。”
“为什么？他们欠你什么东西吗？”萧萧很想知道原因。
“你答应与我好好合作，让我完成老板的任务，我就告诉你。”尉迟笑眯眯地回答。
“故弄玄虚，那好，我答应你就是了。快说！”萧萧立刻意识到自己又要出卖另一个朋友了。
“我给了他们公司一笔国际空运订单，够他们吃一年的，明天签字。”尉迟笑着转身走了。
萧萧回到包间，看见老付只剩一条缝儿的笑眼，如释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