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清平随笔 | 谈学论术8. “科学”不见得都是“真理” 一眼看过去,这标题有点故意找茬的意思:要是“科学”不等于“真理”,难道还有“假”的“科学”不成?你还别说,“真”是如此。不过呢,要把这事说清楚,就要从“认知”能够满足好奇心的“价值”说起了。 前一篇提到,不同的需要会让同一个事实具有不同的价值。对于这个说法,在此就有个现成的例证:同义反复地说,同一种认知,满足了“认知需要”,就有“认知价值”;满足了非认知需要,则有“非认知价值”。 冒昧打断三下:第一,尽管可能有人瞧不起,俺老汉还是很喜欢用“同义反复”的方式下定义,主要是因为它们纯属“分析性”的废话一句,用不着再解释了,就像刚才界定的“认知价值”和“非认知价值”这样子。 第二,感谢各位鼓励,接着再来一句同义反复:所谓“分析”,意思是指“从字词的语义中‘分崩离析’地直接推出来”,就像刚才界定的“认知价值”和“非认知价值”这样子。 第三,大家看到没,要是前面否认了“主观”的“事实”,这儿就没法讨论“认知”的“价值”了,因为它的“主观性”明显是如影随身,无可否认。由此可见,保持上下文的逻辑融贯,别搞得自己说的写的如同某些著名的报纸杂志那样,只能看单行本,没法看合订本,该有多重要,以及多困难了。 接下来就言归正传吧:倘若涉及到“求知欲”这种特定的认知需要(这样说是因为,认知需要另外还包括所谓的“求晰欲”),认知的认知价值就是“真”与“假”。人们平常以三位一体的方式说的“真善美”与“假恶丑”,里面的那个“真”与“假”,指的就是这两种相反的认知价值。 当然了,在成为认知价值前,它们首先还是认知“是否符合事实”的两个不同特征:当某种认知与事实的本来面目相一致的时候,我们就说它是“真”的认知;当某种认知与事实的本来面目不一致的时候,我们就说它是“假”的认知。 有人提异议了:这种真假的概念老掉牙了吧。现在说的“真”,早就不只是指“符合事实”了,除此之外还能指“逻辑融贯”“实践成功”等等,辩证的意思丰富着呢,你怎么还拿“符合事实”的机械一元论说事呀? 浅人怼回去了:不好意思啊,“辩证法”就是这样子成了“变戏法”滴。不过呢,鄙人有个愚见,要是形式逻辑还没过时,还不允许人们无所顾忌地胡言乱语,那在同一个语境里,同一个概念就应当保持同一种核心语义不变,不可一会儿指“符合事实”,一会儿指“逻辑融贯”,再过一会儿又指“实践成功”…… 因为这样子胡说八道,你自己倒是从心所欲了,别人却不知道你说的是个神马意思。俗话说得好(重说三:就是好就是好!!!),一个萝卜一个坑。既然如此,你非要把好几个萝卜塞到一个坑里,不就背离了逻辑种植学的同一律嘛,嗯哼。 正是出于把事情说清楚,而不是搞糊涂的考虑,俺老汉下面将在“符合事实”这种唯一的核心语义上理解运用“真”字,以免自己也玩开了让人头大的变戏法。 要从认知是否符合事实的“真假特征”,推出认知对人具有的“真假价值”,离不开好奇心这个枢纽:符合事实的“真知”能够满足求知欲,有效弥补无知的缺失,因而对人来说就是积极正面的“真值”;不合事实的“假知”满足不了好奇心,反倒加重了无知的缺失,因而对人来说就是消极负面的“假值”。 友情提醒一句:人们平常说的“价值”,往往是指积极正面的“好”;像我们说“这东西很有价值”“价值连城”,意思就是指“这东西很好。”但严格说来,这样说是有点片面的,因为“假”其实也是一种“价值”,并非“价值无涉”的,只不过与“真”作为“好”的正面“价值”不同,它是一种“坏”的负面“价值”。 再从动机的角度看,求知欲还是人们努力让认知符合事实的源头:既然好奇心是因为人们不了解事实怎样,陷入了困惑惊诧才激起来的,它在推动人们认知事实的时候,自然会促使他们寻找揭示真相的真理,避免遮蔽真相的谬误,而不会引导他们背道而驰,或是追求别的什么目标。后面鄙人还会拿这一点当理据,论证一个有年头的老生常谈,反驳两个后出来的新异之见:真理只在于“符合事实”,不在于“逻辑融贯”或“实践成功”。 这样子看,“趋真避假”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纯粹基于求知欲的认知行为的主导原则了。事实上,它可以说是人性逻辑的头号原则“趋善避恶”落脚到认知领域的具体表现:真理既然有满足好奇心的正面价值,它就像所有的正面价值一样,是一种广义上的“值得意欲”之“好(善)”;谬误既然有妨碍求知欲的负面价值,它就像所有的负面价值一样,是一种广义上的“令人讨厌”之“坏(恶)”。 所以呢,就像人们在任何行为中都是分析性地趋于可欲之善、避免可恶之恶,却不会南辕北辙地背道而驰一样,他们在好奇心的推动下从事认知行为的时候,自然也就是分析性地趋于可欲之真、避免可恶之假,却不会南辕北辙地背道而驰了。 现在来看“科学”为什么不等于“真理”的问题,就容易回答了:科学虽然遵循着“趋真避假”的主导原则,并且还能凭借“价值中立”的态度,摆脱非认知需要这个往往造成扭曲的因素,却永远摆脱不了人自身的有限性——这也是以后俺老汉要不断重复的一大话头,不如此就不足以彰显它的重要性。 所以吧,科学也免不了在能力不够、信息太少、方法错了这类纯认知因素的作祟下,一不留神走上歧途,结果在努力追求真理知识的过程中,悖论性地陷入虚假谬误。正是在这个意思上说,“科学”仅仅是一种趋真避假、价值中立的“认知”活动,而没法与符合事实、揭示真相的“真理”直接划等号。 空说无凭,要有证据,但对俺老汉来说一点不难,随手就能顺出几个来:科学史上大名鼎鼎的地心说、燃素说、以太说,都是当时人们采取价值中立的态度,遵循趋真避假的意向,认真从事科研活动的理论结晶,还一度被当成了真理,但过了或长或短一段时间,又发现它们错了,全是如假包换的“假说”。 尤其让人挠头的是,发现错了后,好像还很难把这些“假说”划到别的什么地方去:放到道德、实利、信仰、炫美的领域吧,明显是乱点鸳鸯谱的干活;归到非科学的学术或学问那里去,好像也不合适,毕竟主要不是因为非认知需要的干预造成的。所以呢,木有办法,只能把它们说成“科学”中的“假说”,不是? 其实吧,“科学不等于真理”的说法也有人提过了,但好像又是知其然,没有说出“价值中立”的所以然:地心说、燃素说、以太说这类“假说”,和日心说、氧化说、原子说这类真知差不多,都是人们出于求知欲追求真相的产物;就算一失足成了千古恨,也是认知因素造成的,不是非认知需要插足瞎搞的结果。 所以呢,单靠价值中立这一点,无需诉诸实测的基础,数学的模型,演绎的逻辑等等玩意儿,它们就有资格和正确的认知一起,划归科学的领域,却与价值不中立的神学理论、艺术批评、应用技术、道德观念保持着遥远的距离。 话说到这份上,大家该明白了吧,前面主张“社会”甚至“人文”也像“自然”一样能够“科学”,只是如实描述了它们在认知维度上的价值中立定位,算不上是表扬或赞美,似乎它们因此就比“学术”或“学问”高出一头似的。 理由很简单:哪怕“科学”以后,“社会”甚至“人文”也还是像“自然”一样,既可能走向可欲的真理,也可能走向讨厌的“假说”,不会像曾经的教宗那样,升华到“永无谬误”这种分析性的既永恒又无限境界。 提前剧透一点:这样子铺垫一下后,接下来就可以批一批“科学主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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