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日,接到翠溪Tracey发来短信,想预约来看看。 “可以,周四上午10点。” “还在卖场后面吗?把地址写一下。” “地址: 7月20日,她如约而来。进门就见到那熟悉的瓜子脸,漂亮的杏仁眼,月亮般的柳叶眉,上身着深色吊肩背心,白色的锁骨更显得陡峭,下面是宽敞飘逸的齐膝黑色大喇叭裤,细胳膊弯弯地抱着二个大枕头。一下子想起几年前,她说坐着不舒服,要靠着。然后拿了几个枕头给她垫背的情景。 “好像瘦了?”,打了个招乎。她笑了笑,耸了耸肩。 “打疫苗吗?” “没有”,她开口了。 “嗯,”,停了一下,我说: “我打了疫苗。” “哦,那你比我危险,因为,你打了疫苗。” 习惯了翠溪的口气,说白了,就是冲。在移民面前,她是不是有这么冲的自然土壤?她坐下来,把大枕头放在背后,劈里啪啦口悬若河引经据典的讲疫苗怎么有害。老美能侃能吹的,比比皆是。像她这样,不论场合说教别人的不是很多。
出生于1964年的翠溪持有“理疗师”执照,结婚后就没干那活了。丈夫是医药公司管理层,前几年一直在亚州在中国卖医疗仪器,什么CT, MRI等。翠溪的优雅生活,与她那优雅的脸蛋,优雅的身材相匹配。翠溪在百老汇舞台上展过歌喉。
她,总是天上一半地下全知地趾高气扬。如果“有钱就任性”的话,她就是那个任性的富婆。在她眼里,移民者都是“待富者”。在待富者面前,她富婆的优越感便油然而生。眼下,讲完疫苗害处后,话锋一转,说,她今天来,主要想让我写份证明,证明她身体不好,不能出席法庭解决离婚纠纷。丈夫让她法庭相见。然后说那信已发到我的邮箱了。
赶紧先把口罩戴上。赶紧瞄了一眼电邮上的信,那信的下方附有律师照片,胖胖的身着黑色服装的女律师。
目的性这么强?还颐指气使。毫不客气地,我当面拒绝。
她有点一怔,说,您不是看了我二十年吗?言下之意,我们有20多年的病患关系。
那又怎样?高高在上的富婆:大疫情后,世界不可同日而语。
2. 89年,第一次听人调侃,拇指向上或向下的趣味问答: 美国工资(拇指向上/高);美国女人(拇指向下) 中国工资(拇指向下/低);中国餐厨(拇指向上) 英国花园(拇指向上);英国餐(拇指向下) 日本女人(拇指向上/贤慧);日本房子(拇指向下/狭小)
97年,变了:“说话洋气,穿着土气,用钱小气。”
后来,又变了:“好山好水好寂寞。”“好脏好乱好快活。”
变化。巨大的变化。对留学的仰望,到嘲讽,跃然纸上;华人蜂拥回国,老美不远万里去中国分一杯羹的蠢蠢欲动,都唯妙唯肖。
什么时候开始眼红中国的工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不过,如此。
当然,没时间对翠溪讲这个。美国不是喜欢用实例来说明问题吗?那就说点具体的: 几年前,有位谦谦君子,风度翩翩,才貌双全的博导。记得有次,坐在办公桌后面的他,笑咪咪地说:‘我,每天在写钱’。
他把申请Grant叫写钱。是炫耀写Grant?还是蔑视钱?每天写字的人有多少?每天写钱的人有多少?后来,他不辞辛苦地两边跑:此岸是博教授,彼岸是大学副校长
某日早上,学校见副校长没去开会,打电话没人接。派人到公寓一看,50出头独居的他已中风离世。离世后,校方追悼活动中,不止一位中国女性举手说:有他的娃,合法继承财产。没人知道他居然在美国有妻有孩,是二位大学生娃的父亲。而他在美国的房贷还没付完。
翠溪听得懂俺的夹生英文,说, “哎呀,他(指她丈夫)也是这样。”
作为女性,半老徐娘也好,风韵犹存也好。离婚对女性伤害不小。特别是男方提出来的分手。我停了一下,看了她一眼,一厢情愿并着苦口婆心: 中年离婚,受伤的大都是女性;老中千山万水来到异国他乡,多少有语言问题。作为优秀男士的配偶,有些还没学位。被抛弃后,她们立足很难。您英语好,又有一技之长,比她们容易多了。自立,最重要。 我是2002年开始看您的,没有20年,是19年。在律师那里,什么都要实事求是,特别是细节。
她耐着性听完我的长篇大论,说,还是希望我能写个证明。
已经说得有点多,也有点累了。何苦呢?想了想,马上转口说:“是的,我会写的。我可以写。”
翠溪看着我,竟一时无语。
当面锣,对面鼓。我说: “一些律师所会来信要某某某的病历复印件;或政府部门在“核审”“残疾人”时需要某某某的病情诊断等等。现在,您律师有什么要求,写封信来,正式的信函,按格式来,按规矩办,这是第一步。”
“您发到邮箱上的那封信,我不能写。您能不能出席法庭,我管不了。我不了解离婚法庭长什么样,比如多长时间?可以喝茶吗?可以吃饭吗?可以坐下吗?可以躺平吗?这样比方吧,如果您要旅行,您发烧了,我可以写个发烧证明。但我不能写您不能旅行的证明,对吧?”
“就算您这次不去法庭,下一步呢?不能总逃避吧?”
翠溪与丈夫共同育有1女2男。三个孩子没在正规的私立或公立学校读书,读的家庭学校。估计是翠溪的主意,她说普通学校太乱。她把三个孩子培养成舞台高手,说这是将来进入社会交朋友的必修课。她家的事都是翠溪每次滔滔不绝演讲中的一部分。女儿读完高中到了纽约百老汇;双胞胎儿子是青年舞台剧的绝对主角。每次孩子们的演出,如果是在本小镇剧院或某高中礼堂,翠溪会送票过来请我去看。每次我会付票钱,8元-10元不等。这方面,学老美的,不拖泥带水。翠溪三个孩子都没大学文凭。
2019年夏,翠溪来找我,说丈夫要与她离婚。收到丈夫休书后的她,半夜上吐下泻,血压掉到84/54,那个夏天,她一共来看二次。
之后就没联系了。
最后,憋了很久的话,还是说出来了: “既然您身体一直不好,为什么从2019年8月到现在,您不来看病?我说您这二年没有病,您反对吗?” 当天,还是写了封邮件。抬头是: 致有关人士: 我自2002年以来,开始看翠溪。2021年7月22日,我看了翠溪,诊断是:XXX ;治疗是XXX;建议是XXX: 四天后的7月26日,收到翠溪电子邮件: 谢谢你写的条子。我觉得我们之间有几次沟通失败。由此导致了不准确和不必要的误会。 首先,我主要关心的是我心功能的下降。它导致我每天早上得花几个小时才能够弯腰或蹲下以免对心脏造成过度压力。就像我对您提到的“力气问题”。我一点劲也没有。似乎表明,每一天,天天有某个系统在获取我的能量。 因此,有些日子/时间,简单的交谈让我上气不接下气;而另一些日子/时间,我可以唱歌并活跃起来。 有时候,穿过房间时,我的心跳就像在跑马拉松;在其他地方,我可以跟着我最喜欢的歌翩翩起舞。 有时,举起几磅重的亚铃给我的心脏带来太大的压力;而其他时候,到超市购物买东西拿东西都没什么问题。 有些日子,控制小便不是问题;而有些日子,我可能需要穿成人尿布因为会憋不住尿,或者更糟糕的是,有时候憋不住大便。 有时候,半夜醒来,全身疼痛。有时候一点事也没有。 我可以写蛮多蛮多。。。。。 还有,我没有食欲,也不反胃。只是我吃的东西似乎会影响我的心脏、呼吸或疼痛程度。 最后,不需要你的条子写什么细节,律师没有细节上的要求。换句话说,不需要您的诊断或治疗计划。 我想知道你是否会同意下面这样的写法。我相信它没有超出您的执业范围,您也不用去管或考虑您是不是了解开庭的内容(比如法庭审判),并且您的条子会对我有所帮助。 谢谢您的考虑。 翠溪。 附。
致有关人士: 自2002年以来,我开始看翠溪。鉴于她目前的健康状况,我建议在她恢复健康的同时,将各种压力保持在绝对最低限度。 签名:
3. 芭芭拉,现年79岁。因糖尿病,2008年就开始看她。老美很固执,看了一位地方,就不挪窝。时间长了,像很熟的熟人,比邻居还熟。 7月27日。芭芭拉一进门,就说: “您的脸色不好。” 很奇怪,问; “怎么不好?您怎么知道?” 她哈哈大笑,说, “别忘了,我是 mental health counselor。” 病历首页有“职业”一栏, 她没有填。
印像中,她喜欢摄影,一把年纪了,还去社区大学修摄影课。三天打渔,二天晒网。丈夫去世多年,一个人守着几十亩地农场,二匹马,一条狗。她还喜欢乐器。也是三天打鱼,二天晒网,请老师到家里教她。那是一种我不知道的吹奏乐器。
由于糖尿病,常常提醒她远离“甜食”。 “我就喜欢做烤蛋糕。我只做,可不可以?” “也不行,您闻了香,就想吃。” “保证不吃。都送人。”
所以,每年圣诞,她会送一个自己烤的很甜的蛋糕:“您不吃的话,告诉我,我送给别人。不要丢了。”
现在,我认真地说: “是的,您很看得很准。那,我想推荐一位病人给您。” “我现在已经不看客户了。”她人高马大,心宽体胖,肺活量大,嗓门大,笑起来大大咧咧。 “您这么有经验,怎能不干呢?” “我的执照早已过期了。不过,偶尔,我会电话咨询,只是在熟人之间。” “太好了。” 把翠溪的故事简要说了一下。芭芭拉说: “她的律师应陪她去法庭,而不是您写什么证明。” 总算松了口气。 “那我把您的电话号码告诉她?” “我不接电话。哦,她叫翠溪,是吧。留个言,说是翠溪,我会打过去的。”
7月29日,给翠溪回复她二天前的电邮: “翠溪: 下午好。 我看了心理咨询师。上次给你的信是我能做的事。建议您打电话给我的心理咨询师。她叫芭芭拉。她不会接电话。但如果您在留言里说您是翠溪,她会回您电话的。我告诉她,您叫翠溪。” 邮电发过去,不到5分钟,收到翠溪的电邮,问: “她的电话号码呢?”
唉,怎么忘了告诉翠溪芭芭拉的电话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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