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清平隨筆|人性邏輯7. 認知的“引導”作用 無論中外,哲人們早就用“知—情—意”的三分法,描述心理結構的拼盤了,順序呢,也大都是這樣子滴,足以見證“東聖西聖,心同理同”的金句,多麼有道理了。其中說得最清楚的,要數康德六十郎當歲的時候,在《判斷力批判》導言裡寫下的那句話:心靈有三種機能,就是認知的能力,愉快和不愉快的情感,再加上欲求的能力。“知—情—意”的排位一目了然,不是? 西方哲學這樣子定位,自然源於它的“認知理性”精神,以及把“人”當成了“理性”的動物。前面說了,這樣子排序,屬於首尾倒置,因為要是沒有了求知慾的動機源頭,打哪來的認知能力,以及愉快不愉快的情感呀?這篇帖子裡,先來說明一下,心理結構的三分拼盤中,認知是怎樣從屬於意志的。 “求知愛智”的系列還會解釋,“認知”是指人們基於認知需要(首先是求知慾或好奇心),描述和理解事實存在的行為及其成果,主要包括了通過感官實現的感性認知,通過邏輯思維實現的理性認知,通過直覺領悟實現的悟性認知,彼此間也有滲透交疊,這裡就不具體討論了。 前面說了,正由於認知是基於求知慾,圍繞事實展開的,它才有了真假的特徵和價值:要是某種認知符合它描述的事實,就有了“真”的特徵,並且會因為滿足了好奇心的緣故,呈現出“真—好”的正面價值。反過來看,要是某種認知不符合它描述的事實,就有了“假”的特徵,並且會因為滿足不了好奇心的緣故,呈現出“假—壞”的負面價值。 那麼,認知在心理結構中,扮演了什麼角色呢?照老習慣,還是從低俗的例子說起吧:你覺得營養不足了,於是就把胃缺食的生理需要,變成了吃東西的自覺念頭。這個轉型過程中,察覺到了肚子咕咕叫的認知,無疑發揮了重要效應;否則的話,你就像個植物人,“需要”只是“需要”,不是“想要—意志”了,嗯哼。 可是哈,難道這就能證明流行的說法,認知位於意志之前,總是打頭陣的麼?答案就倆字:非也。理由很簡單,無論在這個過程中,認知是怎樣地不可缺少,並且十分重要,它都純粹屬於“工具好”,僅僅為“需要”轉型成“想要—意志”,出到了一臂之力,“引導”人們自覺地意識到,自己要彌補哪個方面的缺失,維繫哪個方面的存在。 再往下看,你有了吃東西的自覺念頭——文言又叫“食慾”,接着咋整呀?當然是留心周圍,有沒有果腹的玩意兒了,所以肯定又要用到認知的機能;否則的話,你怎麼把可口的美味與長了霉的饅頭分開,扔掉後者,直奔前者嘛。 敬請各位從這個角度出發,理解聖經《創世紀》裡,說亞當和夏娃吃下“分別善惡樹上的果子”,就有了“智慧”的那段話:人生智慧的頭號使命,其實就是幫助人們,做出價值維度上的評判,哪些東西是好的,哪些東西是壞的,從而“引導”人們從事行為,彌補自己的缺失,維繫自己的存在。 西方理性哲學的頭號大師蘇格拉底,也這樣子曰過:“認識自己的人,知道什麼事情對自己是合適的,自己能做什麼,不能做什麼,所以由於做自己了解的事,就能得到自己需要的東西,從而活得滋潤;不做自己不了解的事,就不會犯錯,從而避免禍患”,並據此提出了“德性即智慧”的命題。 說白了,人這個不僅身上沒長毛,而且少了兩隻腳的物種,居然能在這個小小的星球上頂天立地,號稱“三才”之一,主要就得益於認知要素的這種“引導”,能夠幫助自己,了解各種事實的好壞價值,以及對錯價值,然後再去從事各種行為。難怪洋人們喜歡說,“我‘知道’我在‘干’什麼”了。 特別是訴諸邏輯思維的理性認知,設法揭示藏在不確定現象後面的確定性本質,許多情況下,的確有效地幫助人們辨析了各種事實的複雜價值,成功地引導人們達成了目的,從而讓他們在很多方面,以及很大程度上,有別於主要通過本能反應、經驗記憶的途徑滿足需要的其它動物,結果能在動物世界裡鶴立雞群,甚至還時不時地自信心爆棚,自以為只是“理性”,不再“動物”了,呵呵。 這樣子看,西方那一幫子哲人,在各大文明傳統中獨樹一幟,極大地突出了理性認知的重要意義,並且給出了“理性動物”的定義,其實還是有一定道理滴,不應該一棍子打死,全盤否認他們做出的貢獻。 更重要的是,如同“斯是思史”系列解釋的那樣子,西方主流哲學看重“認知”,彰顯“理性”,發展“科學”的理念,還對人類進入“現代”歷史階段,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以致馬克斯·韋伯說的“現代化即理性化”,儘管遮住了“科學化”的關鍵效應,很大程度上還是能夠成立的。無論如何,你要是問,為什麼西方文化是當今世界的主流文化,答案只能從這方面找了,嗯哼。 尤其對於浸淫在“血親情理”精神中的儒人們來說,欠缺邏輯思維的理性認知,更是文化心理結構中最大的一塊短板了,不僅在古代,造成了“技術也發達,就是沒科學”之類的奇怪現象,而且到今天,還在嚴重阻礙現代化的進程,負面作用的程度,或許怎麼誇大,都算不上過分,不是? 也因此,從30年前搞中西文化比較起,淺人一直推崇西方哲學的這種認知理性精神,希望用它彌補血親情理積澱的深度缺失,順便提升一下儒化學者們的邏輯思維能力,別只顧着激情洋溢,心血來潮地發宣言,喊口號,彎彎繞,玩玄妙,卻就是不知道,怎樣才能在學術論著里,給出點嚴密細緻的推理論證…… 不過哈,事情的另外一面是,恰恰由於汲取了認知理性精神中的質疑批判態度,俺老漢也發現了這種精神的內在悖論,表現在它不僅呈現出用“理性”排斥其他的獨斷主義,而且經歷了用“理性”壓倒“認知”的異化演變,由此產生的消極效應,儘管算不上罄竹難書,至少是淺人的隨筆系列寫不完滴。 溫馨警示一點:淺人第二擅長的“逮誰批誰”,有個鮮明的特點,最喜歡“從裡面攻破堡壘”,俗話或曰“自我批判”。對付認知理性精神,用的自然也是這招了,要麼訴諸“為知識而知識”的非認知價值中立,捅破西方大師把非認知需要偷運進來的暗度陳倉,要麼堅持形式邏輯的同一律,揭穿他們經常把概念搞混了,陷入自相矛盾的低級謬誤,嗯哼。 所以哈,無論西方主流哲學推崇理性認知,做出了怎樣的理論貢獻,當前問題上,俺老漢還是有一說一,事實至上:心理結構的三分拼盤裡,認知歸根結底是為意志服務的,一心想着幫助需要得到滿足,自己完成了引導作用後,就靜悄悄地站在旁邊觀看,如同前面說過的那樣子,很像個打醬油滴,不是? 那麼,總是這樣子憋屈的認知,能不能找個機會,小三上位一回呢?你還別說,這個好像真可以有:亞里士多德已經指出,人們純粹出於好奇心的時候,知識就不再是替非認知需要打工的了,而是升格成認知行為追求的唯一目的,文言又叫“為知識而知識”。 然而呢,再仔細琢磨琢磨,這樣子寶貴的機會,不還是求知慾給的嘛,那認知又憑什麼喧賓奪主,騎到意志頭上作威作福啊?換個方式說哈,儘管在“為知識而知識”的情況下,認知不再是聽從非認知需要使喚的手段了,可它仍然屬於認知需要的忠實奴僕,甘心接受這個動機的任意驅使。 所以吧,對於“需要—想要—意志”的三位一體來說,認知始終是個配角,老圍繞着它打轉轉,因為要是沒有這個三位一體作為源頭,認知就既失去了產生的動力,也找不到描述的對象,連自身還會不會存在,都成了問題啦。 一言以蔽之,心理結構的三駕馬車中,認知總是起着“引導”的作用,努力幫助意志瞄準自己的目標。這個使命就從根本上決定了,不是“知”,而是“意”,才是位居第一的,有資格構成人性邏輯的原初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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