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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傥:陆昊的下一步怎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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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昊的下一步怎么走


周傥


6月24日,中共第十三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三十五次会议发表人事任免,五十五岁的陆昊被免去国务院第一大部自然资源部部长职务,调任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党组书记。稍微有点常识和正常思维的人都明白,这种变动,太明显不过的意味着陆昊被踢出中枢,彻底的边缘化。我的第一反应就是:习核心,是TM真狠。

中国共产党是一个长期从事阴谋暴力恐怖活动的团伙,像金庸笔下行事思考异于常人、谁一旦沾上就将死于非命粉身碎骨的魔教一样,不论其政治活动还是领导人私人生活,都诡谲怪异、鬼诈隐秘、乖僻荒诞。在共产党的长期精神污染下,近墨者黑,中国人也变得灵魂扭曲、头脑阴暗、心理变态,成了最热衷和执迷于阴谋论的民族。陆昊贬去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这种不能再简单清楚的事实,居然被有人臆想为 “是李克强的一步大棋”、“胡春华埋下的一个暗桩”。这种鬼话,就是中国人把自己的阴谋论在最新领域里的另类运用。

陆昊是我的小学弟,八五年他进入北大后,很快到我这里拜码头、聆教诲。陆昊个子不高、头发不多、面容暗灰、表情木讷、未老先衰,几年秋冬天都穿着同样一件土黄色防寒服。据说他后来官话讲得滔滔不绝、脱口而出、假大空张口就来,但当年至少在我眼里和面前他沉默寡语、不假辞令、谨言慎谈,而且声音平淡、音色普通、音量不高。那个时候北大个性鲜明、才气横溢、锋芒毕露、光彩夺目的人才多有所在,陆昊为人拙朴、举止呆板、处事审慎、单调乏味,看上去缺乏自信,实在难以引人瞩目,我甚至多少觉得平庸无奇。但是,仅仅两个月后,我就发现、领教了他的行事迥异常人、绝非等闲人物。去年五月我在《议报》上发表的《由董宏引起的那些八十年代的回忆》一文叙述1985年11月我参加当年9.18学潮后在人大会堂举办的“中共中央顾问委员会纪念一二.九运动五十周年座谈会”的经过时,有这样一段:

在那次规模宏大的座谈会上,比薄一波更忙的,恐怕只有李克强了。作为具体操办单位最年轻、同时主管高校工作的团中央书记,李克强是现场总指挥、总协调、总调度,最关键的,还是老同志们的总服务。第一天开会一走进大会堂前厅,就看见他忙前忙后、脚不停步,拉着这个说几句、拉住那个交代什么。就在大队人马开始步入大会会场准备就坐开会的时候,我突然看见左前方不远处,陆昊在人流中从后面拉住了李克强,对李克强悄言几句,很显然他是第一次见到李克强。随后,让我目瞪口呆的一幕发生了:两个人交流片刻后,就并肩走向十几米开外大厅尽头的一对沙发坐下。陆昊恭敬又一刻不停地说,李克强看上去虽然有些心绪不安,但还是凑近认真地听着。我大为惊讶,心想我们和克强这么熟,但在他忙的焦头烂额的这种时候,碰到点下头也就罢了;陆昊一个刚进北大两个月的后生晚辈,居然勇气如此,在这种火烧眉毛的场合和时刻,好意思拉着李克强特地走到远处清净地方坐下听自己长篇大论讲了五、六分钟,而不知道究竟为何李克强也竟然能听得下去,实在让人不可思议,也足见此人非同小可,是个罕有的厉害角色。

陆昊可以说是他那个领域的天才。2003年他以36岁的超轻年龄担任北京市副市长,绝对前无古人,大概率也后无来者。再往后几年一个变迁:2008年担任团中央第一书记、2012年进入中央委员会、2015年任黑龙江省代省长和省长、2018年任国务院新成立的最大部自然资源部第一任部长,一概是史上最年轻者。不过,陆昊也是典型的起早赶晚集——至今在副部正部这个阶级上整整呆了18年,心中焦躁可想而知。如果不是2012年的节外生枝,陆昊在19大或者最迟20大进入政治局当无悬念,而他也是还在学生时就以成为常委为人生目标的。可如今,一切都搞乱了,再没什么有谱的事情了。和陆昊官场共过事的人说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虚张声势的话不假思索张口就来。2016年他在全国两会黑龙江开放日上斩钉截铁地对记者说:“龙煤井下职工8万人到现在为止,没有少发一个月工资,没有减一分钱收入”,结果第二天双鸭山八大矿区数万工人和家属就上街游行,高举“我们要活着、我们要吃饭”、“共产党还我们钱”、“陆昊睁眼说瞎话”的标语。我看了报导,暗笑这真是活灵活现的一个陆昊。当年陆昊初进北大,到我这里拜码头,毕恭毕敬、温良恭瑾,给人印象颇好,如今忆起,恍如昨日。

文章里讲陆昊学生时代就坚信自己有朝一日能当上常委,这不是我的想象,而是与他同届学生会的副主席、我在北大的部下、前几年继冯仑之后担任万通董事长的江毅,亲耳听他说、然后亲口转告给我的。众多媒体讲到陆昊的生平经历,都特别强调他“是文化大革命结束后,北大第一位通过直接选举产生的学生会主席”,连维基百科对此都如数家珍,这最初的消息源,无疑是出自陆昊的自述。说到陆昊那届学生会,有诸多不为人知的轶事和糗事。这个第一次“直接选举的学生会主席”其实仍然是间接选举,即:先由各系推举出主席团候选人和多名学代会代表,然后由学代会代表从主席团候选人中选出五人主席团,最后再从五人主席团里选出主席一人。在1986年以前,北大学生会的主席副主席全部由学校团委指定,经常是莫名其妙、闻所未闻、庸庸碌碌的一个人突然一步登天,成了学生会主席,进而当上全国学联主席。1986年4月,也就是陆昊前一届学生会开始采用选举制——据私下传说,这和以当年年初开始爆发的菲律宾推翻独裁者马科斯的“二月革命”为代表的世界又一波民主化浪潮有关——,这是被共产党糟蹋、愚弄成选举盲的中国人在世界政治史上最烂的一次创举和最蠢的一场闹剧。为什么这么说呢?听我的详述:这次选举设计是先由每个系选出一名下届“学委会”候选人和几名学代会代表,然后由全部学代会代表投票选举出十五人左右的“学委会”——“学委会”的组成人员就是未来的五名主席团成员加上十名左右的各部部长——;第三步是全体刚当选的“学委会”成员和各系学生会主席组成“全委会”,由“全委会”投票从“学委会”有意愿竞选主席团的成员中选出五人的主席团,最后由团委指定主席一人,没入选主席团的其他“学委会”成员则自愿分工做各部部长。如此混乱繁琐、叠床架屋、重复对立、驴唇不对马嘴的选举规则,别的不说,就连“学委会”和“全委会” 的全称究竟应该怎么叫都没人搞得清楚。荒谬绝伦的事情到这里还没有完呢:因为各部部长都是学代会选举出来而不是由主席团任命的,所以他们理论上只需向学代会负责而不必理睬主席团,主席团也对他们没有领导权、管理权和惩罚权;各部部长急了可以指着主席团的鼻子臭骂,主席团只能干瞪眼却无可奈何。再加上主席不是民选而是任命,因此毫无威信、难以服众。很快,这种精神错乱的产物就付出了惨痛代价,本届学生会变成了一锅粥。在巨大、沉重的教训下,白痴们闻过则喜、幡然悔悟、知错就改,不但毅然把任命变为公投、而且提前半年进行下届学生会选举并越过八四直接过渡到陆昊的八五级。在这次变革和跨越中,我无意中起了关键作用。而我以自己为中心的举动,竟然阴差阳错成就了陆昊的第一步——就像我其他同样初衷的行为却意料之外的改变了今天官场上许多有名人物的前途一样——,世事有时候就是如此的奇异和吊诡!回到1986年11月的“北大学生会主席第一次直接选举”上,第一轮投票后,排在前五名的是陆昊、江毅、顾强、李江和倪宝忠,也就是说,陆昊最起码可以当个副主席了。之后休息,吃了中午饭下午继续入场开会。除了八四历史系学生、目前在肖建华明天集团担任善后小祖负责人的倪宝忠放弃竞选主席,其余四人顺序发表主席竞选演说。底下坐着的钱文忠在纸上写了“口舌唇中间谈民主,枪杆子里面出政权”一幅对联让我忍俊不禁。下午两点半,紧张、剧烈、扣人心弦的决胜时刻到来了。好想要延缓、拖长高潮期之前的平台期,主持人啰里啰唆的又给了四个候选人每人再说一句话的机会。我看过2016年大选最后一场竞选集会上希拉里的视频片段,老太太真是拼了:头发也乱了,脂粉也掉了,几乎完全失声,却还疯了一样声嘶力竭的狂喊到结束的一刻,企图抓住落水前的最后机会多争取哪怕一张选票,感觉就差跪在地上喊:求求大家了、求求大家了,你们就把票投给我吧!看到这儿我真的担心老太太一口气没上来或者脑溢血、心脏病发作当场挂了。中国人是文明和含蓄的,又讲究政治规矩,不可能像希拉里那样丧心病狂、不顾体统,所以只能朝深沉、动情、感化方向挖掘。轮到陆昊了,我至今记得他用低沉、忧伤但众人都能听得到的声音一字一句说:“我希望能成为主席,把我的成绩,给让我失望的家长们看看”。我从小到大,自伤自怜、无病或有病呻吟是家常便饭,阈值早就不是一般人可以够得着,所以听完了陆昊“苦月亮”一般的悲情倾诉一无所感、无动于衷、不明就里,但在场已然惊鄂哗然叹息伤感一片,旁边还有人低声自语:“主席肯定是他的了!”我自己参加过竞选,知道说完竞选最后一句话后的心情:反正该做的、该说的都到了极致,再也无法后悔回头,余下的听天由命吧!之后在别人投票时,自己的心情反倒有片刻的如释重负。但很快点票开始,那折磨人的一段时间里的心跳、担忧、恐惧,真不比在独裁恐怖国家里真刀真枪搞政变轻松。选举结果出来,陆昊得票数第一,成功当选新一届北大学生会主席。后来据江毅说,背地里陆昊还被人调侃了好一阵“离婚主席”。

陆昊在仕途上常年一帆风顺,本性自然外向开朗,长于经营人际关系,也极善表现、作秀和西安话说的“炸势”;但是凡和他近距离接触过的人们都会感觉出,他骨子里和神色中,始终总有一种难以掩饰、挥之不去的空旷、落寞、萧索、忧郁、若有所思和怔然失神的气质与情态,最典型的表现是他很少有笑容,更绝少发自内心的快乐。人们会将此归结于共产党极权体制下政客的冷漠、克制、掩饰和人性的残缺,这固然不错;但具体到陆昊,却还有相当一部分源自他早年家庭经历的影响。

陆昊在北大期间,和无数的人一起做过数不清的事,但在一起扛过短工、干过苦力的,恐怕只有和我一个人。那会儿我形销骨立、弱不胜衣,陆昊正值十八岁青壮年,虽然比我丰腴一些,但也和当年百分之九十的大学生一样是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身板,和同等年龄能扛二百斤麻袋走几十里山路不换肩的习核心的伟岸身躯比起来,基本属于残疾人。由此可见,陆昊真不是习核心的好学生,也天生不具备成为接班人的伟人坯子。我有时发自内心的叹息:习核心真的是明珠暗投入错了行,可惜了一副好身子骨,没能物尽其用,耽误了成为时传祥第二的美好未来,却从事了自己勉为其难、力不从心的行当,呕心沥血、夙兴夜寐反而惹了一身骚、换来千秋诋毁。

我和陆昊虽然共同摸爬滚打过,但大学期间也很难谈得上是朋友。像陆昊这种不粘锅,是不可能有什么真正朋友的——除了他巴结的对象。不过话说回来,他对巴结的对象应该更没有真心可言和真心话可说,所以在这个世界上他真的是没有一个贴心人。我相信,他的肺腑之言对自己的老婆都不会说、不便说——这倒不奇怪,老婆平常是最近的枕边人,但有朝一日脸一翻就是最危险、最凶狠的内奸和卧底;近年里变生肘腋、被屋里人大义灭亲的官员比比皆是,我们见的还少吗?这也是极权制度下一报还一报的悲哀,共产党的同案犯们在无所不能和骇人听闻的垄断、窃据、攫取、霸占了人间所有有形和无形的财富与资源的同时,也失去了正常人拥有的一切幸福和乐趣。当然,共产党员都是特殊材料制成的,这种牺牲和付出对他们来说微不足道、不足挂齿。

八九民运初期,学生们愤起为耀邦鸣不平,在天安门广场、在人大会堂前、在中南海新华门,游行、静坐、集会、请愿,悼念耀邦、要求为耀邦彻底平反。在追悼会前夕,学生们又提出允许大学生代表进入人民大会堂向耀邦遗体告别。政府为平息怨怒,决定满足学生的要求,特地给了北大学生两个参加胡耀邦追悼会的名额:一个给现任北大学生会主席肖建华、一个给前任主席陆昊——其他学校名额如何分配可想而知。如是,共产党的颟顸、愚蠢、低能莫此为甚:此举不像安抚倒像是挑衅,结果更加激怒了学生们。除了知道陆昊参加了4月22日人大会堂的耀邦追悼会,他在八九学运期间的所思所感所动所为,我则一概不知——至少在任何一个重大的场合我都没有见过他的影子,而就连肖建华都慑于周围人的感召和压力在最后一刻出现在了广场绝食队伍中。不过我想,那一年发生的种种排山倒海和山崩地裂,给还是初出茅庐、尚属热血青年的陆昊带来的震撼、激动、痛苦、煎熬、纠结、矛盾无疑是巨大而深重的;我也相信,如果当年中国有幸,历史向着另一个方向转折,素怀大志、好弄潮头、不甘人后的陆昊,一定会毫不犹疑的反戈一击,站在时代大势一边,义无反顾的去“摘桃子”。

当年某日,在学五食堂南边狭窄坎坷、凹凸不平的土石路上,午饭期间,我和陆昊狭路相逢,端着饭盆停下说话,这是六四后我们第一次遇见。我问了他的情况,告诉他我已经下海做服装。他惊得花容失色,呆了半晌,才结结巴巴的呐呐自语说:“做服装、做服装,你怎么去干了这个……”我知道和他多说无益,笑笑告辞,留下他一个人在风中凌乱。走了十几步,我特意转回头看,见余震未了,陆昊犹自愣愣的停在原地,似仍在摇头叹息、惋惜不解。我心中默默向他告别,想:陆昊陆昊,你我之缘,今生绝矣。

不料这次之后又过了两年,在校医院门口做研究生入学体检的队伍旁,我又远远的见到陆昊。那时他的肚子已经渐起,站在一辆送他过来的汽车边,拿着一个当时很引人注目的大哥大仰着头大剌剌的通话。

从那以后,我就没有再见到过陆昊,而他也开始一步步青云直上:北京制呢厂厂长助理和副厂长、北京制呢厂厂长兼党委副书记、北京市纺织控股(集团)有限责任公司党委常委和副总经理、北京市中关村科技园区管委会主任兼党组书记、海淀区委副书记、中国长江三峡总公司党组成员和总经理助理、北京市副市长、团中央第一书记、黑龙江省代省长和省长兼省委副书记。随着官越做越大,陆昊愈发自信也愈发自我膨胀了。据说从前北大的熟人去哈尔滨找陆昊办事,结果在他办公室里自始至终听他旁若无人、自言自语的独白了一个多小时,自己基本上没出一声;到了觉得该送客了的时候陆昊才忽然想起来,问:你来有事吗?北京话里有个词叫“话痨”,非常形象的形容八旗遗风、不事世务、游手好闲、夸夸其谈的老北京侃爷。其实,生活中最大的话痨不是那些老北京片子,而是被众星捧月、阿谀谄媚、溜须拍马和在其跟前噤若寒蝉、缄口结舌、唯唯诺诺的大众惯得不可一世、目空一切、眼中无人、盛气凌人的官员们。郭文贵在直播里说我的老朋友朱善璐:“一桌人吃饭,只要有朱善璐在,别人就别想说话了,从头到尾只听他一个人在讲”。以郭文贵直播里天天几个小时不重样的牙尖嘴利、辩口利辞、巧舌如簧,在朱善璐面前居然根本没有插话的余地,可见朱善璐的表达强迫症有多么可怕!我的另一个熟人陈章良也是这样,和他在一起,你可以完全放松,因为你不需要动脑筋想要说什么、该说什么,他一个人就把时间全包了,而且海阔天空、汪洋恣肆、漫无边际、飞翔跳跃、天马行空、如同梦呓,令人乐不可支、极尽开怀,只要你舍得出去不要脸——要说“喷子”,陈章良是名副其实:每次坐他旁边的人都被他喷一脸吐沫星子。朱善璐和陈章良有过相当长一段时间作为校级领导在北大共事,不知道他们坐在一个桌上会是幅什么画面;但我毫不怀疑,凭陈章良的才华、聪明、经历,他谈吐之生动活泼、丰富多彩、引人入胜,远非不学无术、杂乱无章、空话套话废话车轱辘话让人如坐针毡的朱善璐可比,根本不在一个数量级上。当然,大人物的话痨、自大狂、旁若无人和口若悬河并非中共独有的现象,尼克松《领袖们》一书里的麦克阿瑟就是如此。尼克松记述过一件趣事:他一个朋友去拜访麦克阿瑟,整个过程里都是在听麦克阿瑟滔滔不绝的唱独角戏,本人找不到机会插上一句话;事后麦克阿瑟见到尼克松,告诉他:“你那个朋友真的是太健谈了!”麦克阿瑟是“圣武英挺、略不世出”的天生巨星,性格张扬、自高自大、目无余子、自命不凡、睥睨万物、唯我独尊,对总统、对权贵、对平民、对敌人,他一视同仁、从来如此。而陆昊、朱善璐、陈章良之流则是权力、地位、身份、职务所致的妄自尊大、骄横无礼、飞扬跋扈、目空四海——陆昊发迹以前就绝不是这样,陈章良一撸到底后也绝不会这样,朱善璐在上峰面前肯定绝不敢这样。

陆昊2008年5月从主管经济、工业生产、国有资产监督管理和信息化的北京市副市长兼市委工业工委书记、市经委主任的位置上调任与他以往的经历和专长南辕北辙的团中央第一书记,并在十八大上成为最年轻的中央委员,完全是作为未来中共第一号接班人的预先镀金。在18大之前,按照中共的道统,继位中共头号领导人必须经过团中央第一书记这一资历;反过来说,出任团中央第一书记必然是为未来中共头号领导人备选,文革后的胡启立、王兆国、胡锦涛莫不如此。因此,如果陆昊只是备位总理,完全没必要走几年团中央第一书记这一华而不实虚头职务的过场——平心而论,尽管陆昊身上存在共产党官员的一切恶习,但他既不是“团派”,也没有习核心借题发挥指责的团中央干部“机关化、行政化、贵族化、娱乐化”的天生原罪;你可以给陆昊泼任何脏水,但还真的是没法控告他僭越了习核心专属的“四化”血统、没法指责他掠了习核心当初花花公子的美名——,倒不如让他始终如一保持技术官僚和专家治国的形象更好;但是,如果按接总书记的班来设计,除非像江泽民那样百年不遇中了六合彩,没有专门的党团经历,仅从北京市副市长、市长、市委书记入登大宝,则多少显得名不正言不顺。

不过尺有所短、祸福安知,陆昊的一系列“第一”和“最年轻”固然是他得天独厚的优势,但这个“年轻”却年轻的不尴不尬。如果自己能选择,陆昊一定宁愿让父母再晚生几年,要是不行,那就索性早生几年,而不是生不逢时的偏偏降临在不早不晚的1967年。十八大前,有北大熟人百无聊赖的替他算过:周强出生在1960年、胡春华出生在1963年——当时还没孙政才什么事儿——,这两人都是陆昊的前任,不管二十大由谁来接班,干十年就到了2032年,这时候陆昊已经六十五岁,早过了有资格被隔代指定的年龄;所以他们得出结论,陆昊注定不可能成为第七代核心。

之所以说以年龄、世代推算陆昊仕途的终极点纯属百无聊赖,是因为政治游戏中有太多的变量、异数和意外。特别是共产党的政治,诡秘、黑暗、怪异、恐怖、阴森、妖魅,完全没有任何规律可循。在中共极权制度下,一个人迈向权力巅峰的漫漫长途中有着数不清的明枪暗箭、烛影斧声、恶礁险滩、绊索陷阱,随时会像孙政才那样不知在哪个阴沟里翻船,身败名裂、前功尽弃。没有例外的,这种变幻莫测很快就应验到了创造过无数奇迹、以至于相信自己无往不胜、也对未来志在必得的陆昊身上:2012年,魔瓶打开,洪太尉误走妖魔,灾星坠落人间,在污国害民、毒施人鬼,让神州陆沉、华夏蒙难的同时,也殃及陆昊,使他不但十年原地踏步、事与愿违,而且步步惊心;过往一切“流泪播种、欢乐收割”都成了枉费心机、一枕黄粱,连团中央第一书记这一王储的经历也成了负罪,只落下个抹不去的“团派”印记和“幻想做接班人”的恶名让习核心忌惮、厌烦和恐惧,而今壬寅年终于梦断京华。当初陆昊以二年级的“英雄出少年”如日中天,成为北大学生会主席、北京市学联副主席、北京市人大代表,春风得意、酣畅淋漓的做着常委畅想曲的时候,习核心正在河北一个土得掉渣的地方当着九品芝麻官,唯一留下来的政绩就是附庸风雅、煮鹤焚琴的僭造了一个和他一样土的掉渣的“荣国府”;当初陆昊以北京市最年轻的国有大型企业一把手之身牛刀小试、大刀阔斧,扭亏损、创效益、破三铁、令朱镕基注目的时候,习核心正在福州做着李锐口中胆小平庸、一无所长的地方官,午饭吃完了之余能和我们一干人穷极无聊、枯燥乏味、言语朴俗的津津乐道了整整半天的梁家河。那时和他八竿子打不着的陆昊,哪里想得到,这个和自己毫无交集、远在天边“不足道”的碌碌余子,总有一天会鬼使神差、阴差阳错的成为自己命运的终结者和命中的扫帚星——用李敖的话,此刻痛心疾首、伤心欲狂的陆昊,恐怕只能怪“他们妈妈小产和我妈妈早生的误差”。上世纪八十年代北大最有名的一个博士生、新权威主义首倡者张炳九,私下里另有一个“窝狗理论”,意即共产党的保守派也好、改革派也好,都是一窝之狗、殊无二致。虽然共产党在我眼里是邪魔外道、陆昊和习核心对我而言是一丘之貉,但我仍然为陆昊鸣不平:以陆昊政治上谨小慎微、循规蹈矩的个性以及被党文化驯化出来的组织性、纪律性和维上维权的高度觉悟与政治规矩,只要习核心在台上一天,他就一定衷心拥戴、唯命是从,绝不会也不敢有半点异心更别说异动了;可是,早在六年前就被我铁口直断的习核心,细致惨苛、惨残酷烈史所罕见,刻薄寡恩、心胸狭小世所罕闻,己所不欲必施予人己之所欲必不容人:就像他对别人“八项规定”到锱铢必较、自己却穷奢极欲到登峰造极以及“只许一族达、务使天下穷”到敲骨吸髓一样,天下权柄也必使一家垄断、决不许他人染指和分享,“所爱光五宗,所恶灭三族”。于是天下碌碌、九州苟苟、四海营营,一目望去,尽是家奴、仆役,朝堂之上,无非宵小、马屁精。

同是亡国之君,同样刻薄寡恩、心胸狭小却以身作则、律己守执、立身谨严、节俭寡欲,但最终还是吊死在煤山歪脖树上的崇祯,三百七十多年后终于有资格、有机会死不瞑目、大声控诉:朕何辜横死,又万世遗臭、遭百年骂名?与今日之末帝少帝出帝隐帝幽帝哀帝的杂碎们比,朕TM实在是千古圣君呀!

从陆昊仕途的折戟沉沙可以想见,我们反对习核心,完全是出于公义而不涉私利和恩怨;真正攸关生死存亡、牵系身家性命,恨习核心切齿刻骨的,正是一大批有陆昊这类遭遇的人。

可是从另一个角度说,陆昊暂时的去势和中场的结局,未必不是一件幸事。现在已经不是他一飞冲天的胡温时代,习核心的打破程序和毁坏规则引发了无止无休的恐怖荼毒、动荡不安和血雨腥风,一家笑造成了千里长街的一路哭。在这种晦暗不明、进退维谷、凶险严酷、“百僚钳口,道路以目”、“举手挂网罗,动足触机陷”、“群谈者受显诛,腹议者蒙隐戮”的年头里和形势下,只有最短视弱智、利令智昏的无耻无识之徒,才会像武则天口中找死的扑火飞蛾一样自寻死路、自投罗网、自取灭亡。与其如履薄冰、似临深渊、动则得咎,远不如学司马懿、袁世凯,行豹变之术,远离是非、避开耳目、偏安一隅、韬光养晦、以静制动、观其未来。苟活于乱世而将以有为,绝对是明哲保身、徐图大举的聪慧之举。

毕竟,陆昊今天才55岁,还很年轻,只要不是经不起能上能下的组织考验而郁郁而终,还有的是青出于蓝、更上一楼的机会。他命中的克星习核心已经年近古稀,再厚颜恋栈,在第三任后还好意思耗着不走吗?即便无赖成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滚刀肉,胜得了党纪国法,逃得了倚天屠龙,难道还真能人定胜天、躲过阎王小鬼?一旦树倒猢狲散,党羽就会被一一清算;那时朝堂冷落,陆昊这种人自然将成为新朝宠儿、复辟首选而东山再起、鹰扬奋臂、王者归来、胡汉三还乡。

像陆昊这种级别和位阶的官员,他们的身价绝非人走茶凉、过期作废,相反正像做传销的安利一样,业绩一旦获得就终身有效甚至能够余荫后代、祚延或祸延子孙,积累起来的资历永远不会像习核心一厢情愿、异想天开梦幻的病毒那样被清零。这一点,共产党和封建王朝没什么两样。以邓小平为代表的老干部们,在文革中坠入十八层地狱,如果说普通人还可以做个太平犬,他们则只能是生不如死;可是,只要他们不像高岗那样被逼死、刘少奇那样被整死、彭德怀那样被气死,一旦变天,他们瞬间就一步归天、鸡犬升空,扬眉吐气、睥睨俯视的耻笑着草民们继续、永远在地狱里挣扎。古时历朝历代,皇室的各个支系、朝臣的各个帮派、官僚的各个集团,刀光剑影、相互倾轧、此消彼长、起落浮沉、你方唱罢我登场,只要保住性命,永远都不是终结。最有名的是宋神宗、宋哲宗、宋徽宗三朝年间的元丰党和元祐党人,几十年里相恨相杀、相害相成、庙堂江湖、天上地下、穷达瞬息,演出了一幕幕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的“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昨暮同为人,今旦在鬼录”的活报剧,在“一朝天子一朝臣”之外,还要加上“一个太后一朝臣”,即便本该生杀予夺的皇帝也无可奈何、手足无措,哪怕钦定奸党、立碑刻石、盖棺论定以示后世必使遗臭万年都架不住一代之后即平反昭雪、官复原职。而在明朝,连海瑞那种曲高和寡、至清无鱼、至查无徒、人见人烦的沽名钓誉者都能一猫九命、退二进三。这种风水轮流转的规律深入人心到了极致,就造就出大明万历五年张居正“夺情”事件中的奇特现象:太后皇帝的雷霆和廷杖,没有悬念的残疾和倒毙,都无法阻挡官员们前赴后继、争先恐后、趋之若鹜的以身犯险和取义成仁;执守信念、匡扶正义、道德升华、人格完美加上一举成名、天下人望、前途似锦,这些元素集合在一起的诱惑,没有几个人能抵御得住;一顿板子可以收获平日难以企及的声望美名、能够成就本来无法达成的功业前程,这种收益远远超过付出;要说是功名富贵险中求、苦肉计和走捷径,有点矮化了这些勇敢的学者型官员,但叶倩文的“我用青春赌明天,你用真情换此生”则绝没有歪曲他们的心迹——他们为的就是侥幸天不亡我,把宝压在张居正有朝一日可以肯定的倒台、暴亡和被清算上。

当然,陆昊从今开始痛定思痛、洗心折节、弃明投暗、改君子豹变为小人革面,日后彻底寡廉鲜耻以求咸鱼翻身一途,则可基本成为绝想。陆昊对习核心,是以外姓人过继,属被后娘散养,即便想卖身投靠也不得门而入:因为想卖身投靠的人太多了,而狗粮就那么些;你想凑近舔舐的同时,旁边会有一百只狂犬虎视眈眈,稍有机会,就扑上来撕咬,你略一闪失就会被撕成碎片。

其实说到底,陆昊最好的下一步选择,是在船沉之前彻底躺平,毅然决然、改弦易辙、弃暗投明,仿效我的另一个北大学弟、八六哲学系学生、2001年任北京团市委书记、2006年任北京昌平区区长、2007年任北京昌平区委书记的关成华,在仕途一片光明大好之际,急流勇退,八匹马拉不回的断然辞职,远赴哈佛深造,以求日后以学术立身。凭陆昊的资质、经验和聪明,如果能像关成华一样回头是岸,未来不但学术成就远在关成华之上,而且历史定位也将完胜如今。

可惜,即使我这样说了也是白说,即便陆昊听见了、听进了我的话也已经不能左右自己。共产党有如人人递了投名状的黑社会,家规是“只许进不许出”——除非躺着出去。所以当年刘少奇低三下四、卑躬屈膝、可怜巴巴的乞求毛泽东恩准自己辞职归田,带着全家回到祖籍,老老实实、规规矩矩、本本分分做一个农民而不得,只能眼睁睁地坐等灰飞烟灭的那一天;所以当年周恩来无论如何仰人鼻息、忍辱负重、苟且偷生、生不如死、病入膏肓,也要赴汤蹈火、视死如归、坚守岗位、当仁不让、“颠沛必于是、造次必于是”,绝不冲冠一怒、封金挂印、愤而让贤、士可杀不可辱、舍鱼取熊掌也,因为他知道共产党的帮规里从无放弃这一选项、知道一旦失去权力就一无所有,中国虽大也无一席葬身之地。退一万步讲,就算共产党放陆昊一马、特许活着离开,他就能做出明智的选择吗?陆昊是战术家不是战略家,是能臣不是枭雄,他缺少大胆略大智慧大眼光,无法把握历史的趋势、看清世界的潮流。陆昊是共产党里的精英,更是共产党长期豢养出来的驯服工具,不光成不了斗士、壮士、烈士,连隐士也可望不可及。郭文贵说“精英都在共产党内”,只讲对了一小半:共产党当然有精英,也不乏“鹰犬之才、爪牙可任”者,但在其系统性、结构性的逆淘汰体制下,祢衡口中“吊丧问疾、看坟守墓、关门闭户、白词念赋、击鼓鸣金、牧牛放马、取壮读招、传书送檄、磨刀铸剑、饮酒食糟、负版筑墙、屠猪杀狗”的“完体将军”、“要钱太守”、“衣架、饭囊、酒桶、肉袋”,更是放眼皆是、数不胜数;而剩下凤毛麟角的杰出者,绝大部分的时间、精力、聪明、机变,又都用在了挖空心思的揣摩上意、歌功颂德、见风使舵、勾心斗角、阴谋内卷、输货权门、因赃假位、贪赃索贿、舆金辇璧、伤化虐民上。再者说,长期的官场生涯,使陆昊早就尝遍、享尽了权力带来的傲慢、荣耀、辉煌、威福、杀气、不可一世和予取予夺,他已经像吸毒一样无法自拔,再也离不开那个罪恶渊薮、肮脏酱缸和名利场加绞肉机。有多少共产党官员,一旦到点下车、失去权位,立刻就如失考妣、似犬丧家、萎靡难振、食不甘味,一个残羹冷炙的二线职务都令其感激涕零、情难自控。在共产党四分之三个世纪的腐蚀、毒化和玷污下,中华民族几千年来生生不息、代代相继、绵延不绝、使国祚永续的“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传统、精神和人格早已荡然无存,中华文明最崇尚也独有的“道不行,乘桴浮于海”的浩然高洁的古圣先贤和傲世独立的志士仁人早已死亡绝迹。在这样一个有枪就是王、有奶就是娘的时代间、制度下和政党中,陆昊哪怕不想为虎作伥、与狼共舞、通同为恶,也始终是在囚笼里带着身心的枷锁舞蹈,又能有什么真正的出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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