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面對媒體的二律背反?如何緩解言論“不可能三角”?在民主社會裡,大部分人仍是情緒化的,但是高質量討論能夠不受干擾進行,傳播給社會各行各業的領袖,能持續促進社會進步。看來,在輿論市場中需要設立合情合理的規則,不是禁止自由討論,而是給不同群體的自由討論都保留空間
老高按:我很早就悲觀地意識到:所有開放性媒體、輿論平台,最終必然自己走向反面。這與任何創辦人的價值理念沒有關係,也不以專制政權還是民主政權為轉移——當然,如果政權對媒體業執行的是尊重言論自由、新聞自由、尊重平等發表意見權利的管理方式,那麼單個兒的媒體、輿論平台能存活、發展得久一點,甚至一個世紀、兩個世紀都還能健在;媒體市場總體上能長久呈現蓬勃的活力,就像那句話說的:“長江後浪推前浪”;不過,那句話後面還有一句話:“前浪死在沙灘上”——就某一個媒體、某一種媒體、某一批媒體而言,大概率是或遲或早會走向反面、會被唾棄、消失。 我這個認識,簡而言之可以用一個簡單的疑問來表達——就像那個“上帝是否能創造一塊自己也舉不起來的石頭”的命題一樣: 崇尚自由和平等、聲稱能包容一切言論的媒體,是否容許和接受旨在毀滅這個媒體的言論、對其信譽產生致命打擊的言論? 看來,必須要設置一定的條件。 設置條件?!設置什麼條件?誰來設置?誰來評判條件設置是否合理?誰來裁決是否違反了條件?……難於上青天! 上述想法,在2020年美國總統競選以來,一再得到客觀事實的驗證。我看到:無數初衷良善、花團錦簇的紙媒、網媒或輿論平台,很快就遇到魚和熊掌不可兼得的矛盾,而墮入當初它們竭誠反對、竭力避免的陷阱。 讀到白格爾(這個網名好玩)的一篇文章《俄烏之爭:你說服不了任何人》,把我想論證的想法,用其獨特的方式表達了出來,值得轉發,向大家推薦。 文章較長,我節錄刊出。若有人想看全文,我在最後列出了其網址。
俄烏之爭:你說服不了任何人
白格爾,量子學派 2022-03-15
引
這個時代,每一個輿論場都在撕裂。 價值觀超越血脈,成為人與人選擇夥伴最強標尺。 每一個人都在試圖說服別人,但事實上無人做到。 越高的權威,越被更多人圍攻。 為什麼會這樣,因為每個人都活在自己的“不可能三角”。 而這些信息“不可能三角”,基本不可突破。
當前,俄烏戰爭還在持續,圍繞俄烏戰爭,存在極強的輿論之爭。 這場輿論戰爭的參與者,都試圖說服對方,支持俄/烏兩者中的一個。 然而,迄今為止,誰也沒能說服誰。 我們所能看到的,往往是類似下面這樣的對話:
當A說:烏克蘭反抗侵略,無疑是正義的。 馬上有B會反駁:俄羅斯民族有自己的悲情,選擇戰爭是無奈的悲情自虐。 A:為了維護自己的民族悲情,就可以侵犯他國領土嗎? B:北約無節制地東擴,俄羅斯這樣的大國要有自己的尊嚴。 …… 好吧,如果你想結束這場辯論。 就只能說:好吧,你贏了。
01 輿論圈的三分天下
言論圈主要集中在互聯網,能打字儘量不說話吧。 新聞輿論圈三分天下,隨着老三國論壇(貼吧、天涯、BBS)、博客、門戶網站在移動觸屏的打擊下的衰落,新三國崛起。 新的輿論圈版圖,抓住了最關鍵的傳播秘訣:短、平、快,直指人心。
No.1 抖音為王
抖音已成為普羅大眾日常娛樂、獲取新聞信息的最短視頻平台,15秒短視頻截取最精彩的片段,吸引了大量中下層碎片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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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抖音的快速崛起,微博和公號已經變成了老二老三。
No.2 微博老樹開新花
在活躍度上,微博以短文字+短視頻+開放式評論結合的方式吸引了大量社會勁爆話題,它是傳播速度最快的互聯網產品。 然後,由於講邏輯的思想型用戶被驅趕,很多人將微博視為“豬圈”。 今天,微博面臨着一個巨大的問題,舉報把大量長期發出理性聲音的人,消滅得乾乾淨淨,現在很多人只敢點讚,不敢評論。 把羅翔逼得離開微博,你們又贏了。
No.3 公眾號的最後一戰
微信公眾號對紙媒的降維打擊,似乎正發生在自己身上,有漸漸重演當年紙媒的趨勢。 抖音的短視頻、微博的短文字,似乎都以快速傳播、閱讀成本低、開放評論的優勢吸引眼球,而微信公眾號的優勢是深度長文,但是讀者群越來越縮小到社會精英。 儘管以後長文字需求始終存在,面對短視頻的誘惑,還能堅持看長文章的人,畢竟是社會少數,墊底的。 長期演化來看,抖音代表的短視頻、微博代表的短文字、公眾號代表的長文章將會各自分化,占據自己的用戶群。 五毒就在三分天下的格局中,像流寇一樣到處禍害,劣幣驅逐良幣。
02 網絡最嗨群體:槓精(略)
03 不要試圖說服以下這些人(略)
04 微信群的內卷(略)
05 精神產品的供給需求不平衡
抖音和微博能占據輿論圈的老大老二位置,有客觀背景。 在任何時代和國家,輿論圈都有自己的特點。輿論圈也是市場,有生產者,有消費者,成本和收益的價值規律約束各方行為。
No.1 消費者角度
① 長篇大論永遠不討多數人喜歡:花時間花精力,還要克服自己原有的舊觀念不斷承認自己的錯誤。市場規模小。 ② 短平快的情緒煽動永遠討多數人喜歡,因為看這些東西時間短,情緒調動符合每個人不斷自我肯定“我(們)很聰明、很善良、很偉大”的潛意識。市場規模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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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消費精神和思想產品時,消費者其實呈現二八分布: 世界上願意不斷承認自己的錯誤,保持開放的心態,終身學習的人,不超過2成; 大部分人得過且過,年輕時有了某種觀念,以後很難改變,心態封閉,不願意承認自己錯誤,恐怕超過8成。 消費者既然有這樣的二八分布,市場上占主流的言論大概率是短平快情緒煽動。 這不是國內獨有的現象,世界主流輿論平台Facebook、Twitter、YouTube也是如此。
No.2 生產者角度
言論就像一切產品一樣,因為時間成本約束和人才資源稀缺,有不可能三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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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小說故事做到有趣深刻,就得放棄真實; ② 評論科研做到深刻真實,就得放棄有趣; ③ 段子短文做到有趣真實,就得放棄深刻。 即使有極少人能稍稍克服上面的不可能三角,也會面臨下一個不可能三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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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趣、又深刻、又真實的言論,永遠是稀缺的。
06 言論不可能三角
由於輿論市場的消費結構遵循二八定律,生產結構遵循創意稀缺原理,輿論圈形成了一個更大的不可能三角。
No.1 言論不可能三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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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讀: ① 精英觀點+完全自由競爭=民眾不接受 精英的高質量觀點在完全自由競爭的思想言論市場上,根本不可能被絕大部分人知曉,更別提接受了。 大範圍開放式辯論,講道理的人數遠少於不講道理的,叫囂、聲音大的人慢慢在博弈中贏了。無規則討論必然是人數多的群體占上風。
② 精英觀點+民眾接受=禁止言論自由 為了把精英觀點強迫灌輸給大多數人,就得禁止自由討論,精英立場變成手握權力的官方觀點。 但是,長期來看,封閉、壟斷的思想市場遲早危急官方自身思想的更新換代,官方思想逐漸僵化甚至愚蠢,某些封閉國家如此。
③ 絕對自由討論+民眾接受=情緒化觀點占主流 在絕對自由討論下,情緒化的叫囂永遠能贏得多數人的歡呼。 短視頻、短文字門檻低,大量不學無術的人也可以發表觀點,只要夠吸引眼球,刺激情緒,就能迅速傳播。 門檻降低是技術進步、經濟發展的結果,給很多優秀人才提供了發言機會,功不可沒。但是在迅猛擴張中,沒有完善規則,野蠻生長的短視頻、短文字輿論圈逆淘汰,劣幣驅逐良幣。
No.2 完全說服不可能性定理
言論不可能三角背後,是一個更大的“完全說服不可能性定理”: ① 你永遠無法同時說服所有人,總有人和你觀點不一致; ② 你永遠無法完全說服一個人,他總會留一部分保留意見,世上沒有兩片完全相同的樹葉。 從正面理解定理,就是編造的謊言多麼複雜,總會有人去尋找真相。 從反面理解定理,就是無論真相多麼簡單,總有人不相信;無論謊言多麼荒謬,都會有人去相信。 最厲害的騙子,能騙得了多數人,也騙不了所有人;騙得了一時,也騙不了一世。 最優秀的演員,也不可能讓所有人沉浸於他的表演中。 最偉大的銷售,也不可能把產品賣給所有人。 爭議永遠存在,不能完全消除。 這到底是人類的悲哀,還是世界的殘酷? 是人性的墮落,還是道德的淪喪? 既然無法從根本上消除爭議,那就退而求其次。
07 輿論環境的二律背反
輿論圈已經形成了輿論討論的二律背反:
No.1 正題:大範圍開放不設任何限制
絕對的開放式爭論,隨意舉報的權利,互聯網日漸混亂失序,只剩下槓精們喜歡的觀點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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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2 反題:小圈子封閉導致同質內卷
人群只要變成小圈子,拒絕差異互動,慢慢就會在彼此相似中沉寂下來。微信群和很多論壇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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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聯網時代,我們經常在兩個極端之間選擇,似乎沒有中間狀態,這是一件非常無奈的事。
No.3 合題:好的辯論既有差異又有規則
差異產生活力,規則避免意氣之爭。持續的高質量辯論越來越少了。 如何面對這個二律背反? 如何緩解“不可能三角”? 如何避免微信群內卷? 不妨退兩步: 1、不僅不要求所有人接受精英觀點; 2、也不要求大多數人接受精英觀點; 3、只需各行各業的關鍵決策人、帶頭人能夠接受經過高質量辯論博弈得出的觀點。 “言論不可能三角”雖然無法超越,但是將其抑制住不至於損害社會進步,還是可以做到的。 在很多繁榮社會裡,大部分人仍然是情緒化的,但是高質量討論能夠不受干擾進行,事後不必擔心被舉報或報復,然後傳播給社會各行各業的領袖,雖然始終只有少量人接受,卻能持續促進社會進步。 然而目前中國國內輿論環境根本無法滿足這個底線要求。因為任何高質量的討論、博弈不是被中途打斷、舉報,就是被事後拉清單。 我們需要合情合理的規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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輿論市場中設立規則,不是禁止自由討論,而是給不同群體的自由討論都保留空間。 就像真實世界的產品市場有法治一樣,言論市場也有規則,仍然是開放系統。 言論市場的博弈規則到底應該如何?比方說: 1、舉報受理門檻是不是應該提高; 2、惡意行為的用戶是不是要實施負面打分機制; 3、長期抬槓、惡意舉報的人會有留言限制或者其它功能限制; 4、假賬號、水軍問題要不要從重禁止,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 博弈策略是要進行計算的,需要清晰的邏輯思辨,這是一個人講道理的最好訓練。 在這個時候,我們就需要更深入去研究博弈、講規則的博弈如何實現。
結 俄烏之爭,你不可能說服任何人
關於俄烏之爭,為什麼不可能說服任何人? 因為當戰爭爆發那一刻起,情緒占據輿論高地,鋪天蓋地。 客觀報道稀少,人們關心的不再是真相,而是立場。 而理性只能一退再退,緘於沉默。 黃鐘毀棄,瓦釜雷鳴,這就是互聯網輿論的真實寫照。 這不是一地一域的問題,縱觀中西世界,莫不如此。 2010年的微博,誰能想到最終會淪落為情緒墓地; 2013年的知乎,誰能想到今天會成為槓精的故鄉; 2016年的B站,誰也難以想到它會成為很多人的一言堂。 那些講邏輯的人可以沉默,但最終受損的,卻是每一個人。 …… 以上的話,肯定有無數人來反駁。 好吧,你又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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