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克兰俄罗斯走向何处? 文:华山
2022年2月24日普京发动入侵乌克兰的战争至今已经过去了约8个月,事态发展出乎很多人的意料。结局将如何?这是所有人关心的问题。在此,我希望通过对历史、文化和地缘的讨论给出可能的结局。 不妨把结论放在最前面,然后来论证之,以便读者看到结论后决定是否参与深究原因的讨论。 1. 大结局 俄乌战争究竟结局如何?它们各自的前途何去?它们彼此的关系如何? 结局应该如此:乌克兰融入西方,俄罗斯倒向西方,俄乌之间不再势不两立。 显然,“西方”在这里作为了参照系。那么届时西方又会如何?这就看西方自己的作为了。 现在,让我们回到关于俄罗斯和乌克兰结局的讨论。为此,我们必须从不同的角度和时空来审视。 2. 人文和科学 乌克兰和俄罗斯几乎是同一个民族,在语言文化上非常接近。到了19世纪,俄罗斯的上层已经和西欧社会的很接近了。但是,那些伟大文学作品的光芒万丈和俄罗斯底层的暗淡无光相比,可谓云泥之别;那些伟大音乐作品的高尚华丽掩盖了俄罗斯底层的低俗悲惨。几乎完全西化的俄罗斯的上层和完全与此格格不入的俄罗斯下层之对比如此强烈,令西方对沙俄的认知无所适从。柴可夫斯基的《第一钢琴协奏曲》的美妙不输西方古典音乐,而其中俄罗斯特有的苍凉和坚韧大相径庭于西方的恢弘和典雅。 由于沙俄的历史,这些艺术和科学既属于俄罗斯,也属于乌克兰。这里,我想着重一提的是列宾(1844-1930)的绘画。 那是我很久以前看到的一幅油画。一次偶遇,竟终身难忘。这就是列宾的《扎波罗热的哥萨克酋长们致土耳其苏丹以讥笑的复书》(注1)。我那时还是一个连书包都懒得背回家的少年,一天在某本旧书里看到了此油画。好像是在我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的同学家里。我不知道列宾是谁,不知道扎波罗热,也不知道哥萨克,还以为苏丹是那个国家,也不理解那个场合,更不知道那历史背景。唯一理解的是“讥笑的复书”。我之所以过目不忘,是由于画面上那一群满脸恶作剧样的男人。特别是那画面中间对着我的光亮的秃头,虽然只有后脑勺,但让我确信他正乐不可支。我居然可以把这一幅不知所云,更不知所以然的油画记得如此清晰,包括那冗长得离谱的中文译名,显然有其理由,只是我当时尚不理解。 图1 扎波罗热的哥萨克酋长们致土耳其苏丹以讥笑的复书,1880-1891,列宾 我不记得这画当时是黑白照片还是彩色印刷的,但一幅画居然可以如此打动我。至于到底使我产生了什么共鸣,当时完全无法表达。估计一定引起了我恶作剧和反叛本性的共鸣,梦想有一天我也给那些我不喜欢的家伙以“讥笑的复书”。我想后来我发展成恶作剧的乌鸦嘴也许是当时产生共鸣的理由。 记得从那以后,国画就很难被我欣赏,没有什么画可以如此震撼我,犹如一位孤陋寡闻的少年有一天突然看到一位绝色美女,顿时觉得空前绝后。直到我后来看到西方油画。 这油画和列宾这个名字,我永远记住了,而且从来没有忘记过。甚至在饥寒交迫的岁月里,我仍然耿耿于怀。那时几乎看不到西欧的油画,因此被西欧的油画所震撼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当我后来有幸站在卢浮宫的德拉克洛瓦和杰里科的油画原作之前时,我理所当然地想到了我第一次看到那幅列宾油画场景。 到了大学里,终于对西方的艺术和科学有了更多的接触和理解。如果说欧洲的艺术品给人以神圣和理性的感召的话,那么列宾的画给人以凄凉和坚韧的共鸣。 后来知道苏丹是奥斯曼帝国的国王Sultan的汉译。每次想到“苏丹”这个翻译,我都咬牙切齿,翻译得实在差劲,何苦取一个和国家苏丹(Sudan)一样的汉字?信达雅一样不占,害得我困惑了多年。 再后来知道,其实列宾是乌克兰人,后来成为俄罗斯臣民,扎波罗热属乌克兰,甚至俄罗斯最早也起源于乌克兰境内的基辅公国。 在列宾的时代,俄罗斯的精英阶层,人文上已经和西方非常接近。而科学,在此不必多言,俄罗斯已经可以和西方匹敌。门捷列夫元素周期表就是一个典范。 我很久以后终于明白我为什么对列宾的这些画有如此强烈的共鸣。扎波罗热的酋长们在蔑视恐吓,准备为自由而战。面对可以置自己于死地的强敌,居然如此蔑视和恶作剧,这才是我被震撼的理由。有的共鸣来自本能和基因,不需要更多的理由。而今天乌克兰对俄罗斯的抵抗,进一步诠释了列宾油画的意义。 3. 历史和今天 乌克兰和俄罗斯无论文化和民族都同源,兄弟反目可以理解,但远非仅仅同室操戈这么简单。 彼得大帝(1672-1725)之前的俄罗斯是一个非常东方的国家。那时的俄罗斯,经过长期的蒙古入侵者的统治,已经和欧洲渐行渐远。对西欧人来说,这就是一块东方的版图,和西方格格不入。 彼得成为沙皇之后,立志将俄罗斯按照西欧的样子进行改造。他化装成木匠亲自随团访问西欧,希望证实他的耳闻。目睹了当时欧洲的文明程度,更加坚定了他改造俄罗斯的决心。彼得大帝甚至要把所有的俄罗斯人从外貌到内心都改造成西欧人。他发现,俄罗斯人刮去大胡子,就和西欧人几无差别。“好吧,就从这里开始!”首先从大臣们做起。他明令,所有大臣必须刮掉胡子。当时的社会风气和习俗,使得大臣们觉得刮掉胡子就如同不穿裤子,于是坚决不从。彼得大帝给了大臣们一个选择:“胡子和脑袋,你可以留一样,也只能留一样!” 他是一个残暴的君主,也是一个改革者,他发动了和瑞典的战争,他建造了更加靠近西方的圣彼得堡。他充满了对文明的向往,为此不惜用野蛮的手段。他甚至亲手处决大臣。他也身体力行身先士卒。一次冬宫失火,在救火的人群中,有一位身高2米多的身影,拎着水桶不亦乐乎地穿梭在火海中,那就是彼得大帝本人。 彼得大帝占领了乌克兰的东部地区,而乌克兰西部则要等到他的外孙媳妇叶卡捷琳娜大帝(1729-1796)来占领。叶卡捷琳娜其实是德国人,作为德国公主嫁给了彼得大帝的外孙,沙皇彼得三世。但是叶卡捷琳娜的能力实在太强,彼得三世消受不起,最终被皇后夺了权。 彼得大帝当时向东向西扩张了很多领土,而叶卡捷琳娜则进一步向西占领了几乎整个乌克兰,从土耳其手中夺取了黑海入海口,把波兰彻底肢解;向东则占领了阿拉斯加,同时向东南一直推进到了清朝的边界。可谓横跨欧亚美,也为此后的一系列中俄条约(除了此前已签订的尼布楚条约)做好了铺垫。(注2) 我相信普京是以彼得大帝为榜样的,不过普京永远不会成为彼得大帝,他的轨迹已经证明了这点,如果还不够,那么他的身高也差太远,彼得大帝2米多的身高,普京也就是不到1.70米。当然身高只是一个调侃,毕竟拿破仑也不高。 4. 西方和东方 如果说有一个民族既东又西,且不东不西,那就是俄罗斯。俄罗斯对自己的远东版图非常自豪,但是对自己的东方特征十分不屑。从彼得大帝开始,俄罗斯念念不忘和孜孜以求的就是:走出东方,融入欧洲。这和日本当年明治维新后的理念“脱亚入欧”如出一辙。同行是冤家,结果日俄战争就发生了。俄罗斯被日本打败,对此耿耿于怀,终于在二战后期以苏联的名义报复成功。具有讽刺意义的是,日本战败后全盘西化成功,俄罗斯战胜后却被布尔什维克绑架到了“东方”,做了“东方阵营”的头领,成了西方的敌人。 西方还是东方?审视彼得大帝的俄罗斯和明治维新的日本,以及许许多多的国家,结论很清晰:走向西方就是走向文明,而拒绝西方就是拒绝文明,没有中间路线。 从版图的面积来看,俄罗斯无疑是一个亚洲国家。作为欧亚分界线的乌拉尔山、乌拉尔河、里海和黑海把俄罗斯分成欧亚两块,其亚洲部分的面积大大超过欧洲部分。但是,俄罗斯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亚洲国家,其对东方的心态是:只要版图,不要文化。 即便是那个民族主义狂人杜金(Dugin),虽然是所谓的欧亚主义(Euraisanism)者,却绝不欣赏亚洲文化。其内心深处,就是要建立一个称霸世界的欧洲的俄罗斯。理由显而易见:传统的来自西方的东正教已经全面复兴,来源于希腊的文字虽然抄得有点走形但是正宗西方,觊觎羡慕欧洲早已路人皆知。因此,那心态和怨恨是可以理解的:我要加入欧洲,你们却看不上,但我也根本看不上亚洲,虽然卖了美洲部分(阿拉斯加),那现在咱就是俄罗斯了!不是欧洲,也是欧洲,独一无二,不可一世。 不幸的是,欧洲人不这样看俄罗斯人。对俄罗斯,西方是这样讥讽的:你划开一个俄罗斯人的表皮,就看到了一个鞑靼人。(Scratch a Russian you will find a Tatar.) 毋庸置疑,欧洲人存有偏见,为此欧洲也付出了代价。欧洲和俄罗斯的关系非常复杂和矛盾,看看法国就知道:拿破仑1812年讨伐俄罗斯的金戈铁马和共和国对与沙俄结盟的盛情纪念(注3)。拿破仑如果不讨伐俄罗斯也就不会有后面的1815年兵败滑铁卢,而今天巴黎塞纳河上,最漂亮的那座“亚历山大三世”桥,就是1896年为了纪念法俄结盟而建造的,以当时的沙皇亚历山大三世命名。 图2 巴黎塞纳河上的“亚历山大三世“桥 彼得大帝和叶卡捷琳娜大帝倡导的融入西方运动,的确把俄罗斯的上层带入了启蒙的西方。叶卡捷琳娜对外野蛮扩张,对内向文明迈进,她积极支持启蒙运动,将她从法国哲学家那里学到的启蒙思想引进俄国,继续使俄国西欧化。(如果她也同时学习了苏格兰哲学家的启蒙思想,那结果可能更加造福俄罗斯)。她登基后不久,得知法国政府以宗教理由阻挠出版狄德罗的《百科全书》,果断邀请狄德罗在她的保护下出版之。她极大地推进了俄罗斯的文化繁荣。叶卡捷琳娜就是彼得大帝的翻版,俄罗斯精英文化如出一辙:对外四处扩张,内心仰望西方。但是俄罗斯的底层却没有根本的改观,基本上保持了农奴的东方。这导致了此后极大的社会问题,最后导致了布尔什维克的兴起。 当你聆听柴可夫斯基(1840-1893)和拉赫玛尼诺夫(1873-1943)的音乐,阅读托尔斯泰(1828-1910)和陀思妥耶夫斯基(1821-1881)的小说时,不要被那扑面而来的西方韵味误导,因为当时的俄罗斯底层并不如此,而是如同列宾的油画《伏尔加纤夫》。 图3 伏尔加纤夫,1870-1873,列宾 5. 误入歧途的俄罗斯 俄罗斯1917年发生了两次革命,其中“二月革命”本来可以让俄罗斯走上正轨融入西方,但是随后的“十月革命”彻底摧毁了这个希望。如果说“二月革命”是已经西化的俄罗斯上层率领的变革,那么“十月革命”就是以仍然东方的俄罗斯下层为基础的暴动。俄罗斯的“十月革命”仿效法国大革命,却比法国走得更远。俄罗斯革命者借用了法国的《马赛曲》作为俄罗斯革命的主题曲,甚至重新填词成了苏俄的临时国歌。由此可见,西方和东方的左派惺惺相惜沆瀣一气,不管彼此如何剑拔弩张兵戎相见,他们命中注定最后将殊途同归。 “法国大革命”泥沙俱下,从美好的愿望出发,以适得其反的结局收场。在高尚的“自由平等博爱”口号下,做的都是相反的事情。但是,法国从大革命走了出来,尽管藕断丝连,但基本上纠正了大革命的错误。而俄罗斯则既没有这样的素质,也没有这样的运气。一场“十月革命”,彻底改变了俄罗斯的文明进程。此后,彼得大帝和叶卡捷琳娜大帝的到处扩张的特色被布尔什维克变本加厉,而大帝们走向西方文明的愿望和旅途却戛然而止。 如果把世界上的社会形态分成“雅典、耶路撒冷和咸阳”(注6)的话,那么俄罗斯在从耶路撒冷(神本主义)和咸阳(官本主义)的混合体向雅典(人本主义)前进的旅程被彻底中断,转而掉头奔向咸阳(官本主义)。回头我们想到鲁镇,咸阳对鲁镇来说,根本不需要学习,因为从来不曾远去,难怪鲁镇学习苏维埃是如此一蹴而就,因为那根本不是学习,而是找到自我。俄罗斯不仅毁了自己,也祸害了半个世界,一个世纪。更可悲的是,还在继续。 苏联解体时,俄罗斯已经吃够了咸阳的苦头,于是立志重新捡起耶路撒冷后奔向雅典。但是,此时和此后的俄罗斯再次选错了船长。 我毫不怀疑,叶利钦和普京有着彼得大帝和叶卡捷琳娜大帝的野心,但是他们都没有彼得大帝和叶卡捷琳娜大帝的才能和情怀,白白浪费了天时地利人和。普京相比对文明和版图同样贡献巨大的彼得大帝和叶卡捷琳娜大帝,就是一抔黄土对高山。 6. 心知肚明的俄罗斯邻居 苏联日暮途穷时,东方阵营中的小兄弟们一窝蜂地离开东方奔向西方。东德、捷克、斯洛伐克和匈牙利不必说,她们从来在感情上不属于东方。其它成员国也争先恐后地倒向西方。原苏联的加盟共和国也不例外,爱沙尼亚、拉脱维亚和立陶宛在文化和地理上本来就属于西方,她们迫不及待地脱东返西的心情可以理解;而几个中亚共和国由于文化和地理缺少西方的根基而无法立即皈依西方;白俄罗斯、乌克兰、摩尔多瓦和格鲁吉亚则由于文化和地理上过于接近俄罗斯而导致逃脱之路困难重重。 从历史上看,没有哪个和俄罗斯相邻的族群不受其害,因此避而远之是最好的选择,而最好的躲避,就是投奔西方阵营。西方虽然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但是和俄罗斯一比,这些缺点都可以忽略不计。 芬兰抵御了苏俄的扩张,虽然失去了一部分领土,但是保持了独立。而立陶宛、拉脱维亚和爱沙尼亚被苏俄吞并。我去拉脱维亚特地参观了有关这段历史的博物馆,拉脱维亚人对苏俄的厌恶弥漫整个博物馆。当纳粹德国进入拉脱维亚时,受到了拉脱维亚人民的热烈欢迎。在乌克兰也同样。苏俄之恶,远超纳粹。二战后铁幕落下时,东欧人争先恐后逃离苏联阵营,显示了人民真正的恐惧和选择。 克里米亚是另一个历史问题。其曾经在1991年进行全民公投,以54%的多数确定以乌克兰的身份脱离苏联。克里米亚的居民绝大多数是俄罗斯族,但是,他们选择了离开苏俄,留在乌克兰。2014年在普京高压下的全民公决完全不合法。设想,如果一个比较强大的国家可以在军事行动的助威下到邻国随意进行全民公决,显然将导致不公和混乱。 有人说,他们是俄罗斯人,当然希望回归俄罗斯。如果这个逻辑成立,那么是否因为新加坡大部分是华人,于是就应该回归中华人民共和国?那么是否加拿大美国的华人也需要回归祖籍国才对? 7. 找错敌人的西方 如果说俄罗斯找错了船长,那么西方屡屡选错了敌人。 当苏联是西方头号敌人的时候,西方不以为然,还把其当作了盟友,直到二战结束。二战后丘吉尔终于如梦初醒,在波茨坦会议前私下对美国嘀咕“难道我们杀错了猪?”毫无疑问,对比纳粹,布尔什维克是西方乃至人类更加凶恶危险的敌人。 在南联盟的问题上,西方更加扮演了道德婊的角色。与之对比其对沙特的态度,简直令人匪夷所思。即便按照那个臭名昭著的标准,“We know they are SOB, but they are our SOB.”(我们知道他们是狗娘养的,但他们是我们这边的狗娘养的),对南联盟也不至于需要如此大打出手。 作为西方大国的德国,错得更加离谱且持之以恒。德国是一个伟大的民族,但就是缺乏鉴别敌友的能力。从沙俄时代开始就没有找对过朋友。当时支持列宁推翻沙皇,后来联合苏联瓜分波兰,再后来依靠普京保证能源……当然法国和英国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苏联解体后,俄罗斯已经不是西方的主要敌人,甚至不是敌人。理由如下:在能力上,俄罗斯已经没有成为主要敌人的本钱。在心理上,俄罗斯非常希望融入西方。 前者决定了俄罗斯不再是西方的主要敌人,后者决定了俄罗斯不再是西方的敌人。而西方却继续把其当作敌人,甚至是头号敌人。也许俄罗斯曾经是,但现在不是。 俄罗斯普通人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帝国情结,而普京本人到底有多少执意和西方作对的想法,极其可疑。俄罗斯真正想倾向的是西方。几次申请加入北约被拒,非常不爽。普京的精明算计和个人野心不会导致他走与西方为敌的愚蠢道路。仅凭他的情人卡巴耶娃在西欧生娃养娃的现实,也说明普京没有这样的初衷。 而且,俄罗斯在意识形态上和古巴北韩等没有什么交集,即便时个人独裁,俄罗斯的个人独裁并不绝对,而有一定的民主程序。 美国民主党的一些左棍刻意把俄罗斯说成是西方和美国的主要敌人,比如那个曾经和鲁镇女间谍如胶似漆的加州众议员Swawell等等。在美国和西方,那些大张旗鼓地渲染俄罗斯威胁论的人,不是脑子坏了就是良心坏了,或者两者都坏了。他们或许是看不到真正的威胁来自何处,更可能是由于利益的驱使而为。 一个人很难和一个不相识的人成为敌人,而和一个朝夕相处的人最容易成为敌人。这就是西方的问题,也是所有民族的问题。当远方的强敌没有立即的威胁,那么邻居就是最佳的敌人。从伯罗奔尼撒战争到二战到冷战到今天,几无例外。 有人鼓吹美英和欧陆彼此是敌人,甚至鼓吹世界上所有问题都是欧陆国家造成的。撒切尔夫人就如此说过。我非常尊重撒切尔夫人,但是在这点上,她错得非常离谱。他们总觉得美英和欧陆在理念上的差距使得彼此敌对,而欧陆是文明的敌人。这是由于他们鼠目寸光,他们没有看到更远的东方。正因为如此,他们找错了敌人。他们以为法国是敌人,以为德国是敌人,现在以为俄国是敌人。敌人是可以被制造出来的,如果你要树立一个敌人,你一定会成功的。 8. 俄罗斯梦醒何处? 融入西方,是俄罗斯做了几个世纪的梦。数次几近梦想成真,却都成为一枕黄粱。 新一代的大俄罗斯寻梦者杜金(Alexander Dugin)之流,是有代表性的,也是普京的欣赏者。杜金作为一个反共人物,在苏联之后,成为大欧亚主义者。 每年5月9日是俄罗斯的二战胜利日,红场阅兵必不可少,更重要的是借此告知天下俄罗斯的伟大和功绩。每年阅兵为俄罗斯塑造世界第二军事强国,但是,2022年终于穿帮了。俄乌战争证明了俄罗斯并非可以和西方抗衡的对手,其实在二战时也不是,如果不是美国的租借法案,苏联早就被德国打垮了。 正是由于俄罗斯发动的侵乌战争,导致其“强大”的画皮被揭开。原来如此!俄罗斯所展示出来的力量和能力再也无法让人相信其仍然是自由世界的最大威胁。最近美国政府所披露的政策进一步说明,俄罗斯已经不可能被看作是头号威胁了。即便是那些非常喜欢把俄罗斯描绘成美国和西方最大敌人的西方左媒,也没有能力推销它们的俄罗斯威胁论了。也许俄罗斯是目前最为紧迫需要处理的问题,但是最为紧迫的问题未必是最重要的问题。 俄乌战争之初,很多人无法想象乌克兰可以抵挡住俄罗斯的进攻。俄罗斯扬言数日消灭乌克兰,而绝大多数人也认为乌克兰早晚要战败。事到如今,大跌眼镜。乌克兰的继续存在也许要拜西方的物质支持,但是乌克兰的意志是最为本质的,也许你可以从列宾的油画中找到今天乌克兰宁死不屈的答案。 乌克兰人也不可能忘记大饥荒,他们有记性,不像一些族群那样很快就会忘记过去的深重苦难和其始作俑者。 普京错误的根源在于对现实失去了感知。在位20年,普京已经成了实际上的独裁者,逆耳忠言不复存在没有了负反馈机制。任何没有负反馈机制的系统都只有一个结局:崩溃。 普京以为乌克兰人会夹道欢迎他的军队。那是他彻底忘记了二战中乌克兰人宁可欢迎纳粹德国也要把苏维埃俄国赶出去。乌克兰人并没有喜欢纳粹,只是更痛恨苏俄而已。普京应该是忘记了列宾的油画,忘记了那些视死如归的哥萨克人。 俄罗斯在数百年回归西方的旅途中,一波三折,苏联是一个严重的倒退,这次俄乌战争是又一次错误。但是,俄罗斯内心的追求并没有泯灭。俄罗斯的文化和现在的意识形态都不可能长久地将俄罗斯置身于西方之外。彼得大帝的改革意志还在。一旦乌克兰战争结束,俄罗斯将会倒向西方。 9. 西方向何处去? 没有任何外力可以打败美国和西方,就如同当年的古罗马,没有任何外敌可以战胜之。古罗马的覆灭是自找的。伟大的罗马(西罗马)帝国在476AD崩溃之后,整个西方世界面目全非,曾经辉煌的科学和艺术不复存在,整个社会堕入黑暗。然而,古罗马的溃败是一个长久的过程,在476AD之前数百年就开始了。其罪魁祸首应该是康斯坦丁大帝。当然他不能承担所有的责任,但是他确实应该承担关键责任。是他拱火摧毁了古罗马的价值。如果古罗马的皇帝都有哈德良10%的能力和价值,古罗马绝不会走向衰落。 西方自身的问题很多,而且随着左派的兴起而越来越多,越来越严重。普京对西方的批评并没有错。普京狠批西方左派,倒不是因为他真的那么痛恨西方左派的理念,而是西方左派总是把俄罗斯和他当作头号敌人。普京的回击正中西方左派的要害,“是你们继承了苏联的衣钵”。那些西方激进左派和布尔什维克的确何其相似乃尔,普京的嘲讽毫不为过。 美国的激进左派是西方阵营里的“第五纵队”和“特洛伊木马”。他们以摧毁西方的价值观为目的。他们的作用和当年的康斯坦丁差不多。 西方如果要长盛不衰,必须击溃今天西方内部的那些“第五纵队”和“特洛伊木马”们,包括土生土长的和从外部引进的,以避免重蹈古罗马崩溃的覆辙。更重要的是,我们必须击溃我们头脑中的那些“第五纵队”和“特洛伊木马”,否则我们将重演古罗马覆灭的悲剧。 10. 无论东西,只需普世 只有景仰普世价值践行契约精神,人类才有可能免于战争和压迫的恐惧。西方的历程展示了这点。曾经剑拔弩张的西方内部,再无兵燹。在普世价值下,所有历史仇恨都可以冰释。我们看到德法如此,英法如此。而失去了普世价值,必然导致同室操戈兄弟反目,犹如黑帮火拼。我们看到南北韩如此、东西德如此。 文明和野蛮的分水岭在于自由抑或奴役。欧洲大陆和英美都是雅典的继承人,他们对自由的向往是不容置疑的,只是对抵达自由的道路不尽相同。方式和利益的不同曾经导致了战争,但是这种冲突是可以从根本上解决的。西方两千年的经历,证明了人类走向公正与和平的可能性和现实性。崇尚自由价值观和契约精神,使得这已经成为现实。 希望这样的文明东扩可以最终进展到世界各个角落。而横亘在东西之间的俄罗斯和乌克兰是文明彻底东扩的最后地理和心理障碍。 乌克兰融入西方已经无可置疑,俄罗斯倒向西方只是时间问题。有人希望俄罗斯背离西方而转向东方,这就像是指望一个待嫁入皇室的人转投武大郎。 从声称要解放所有人的马克思主义到奴役了除一小撮之外所有人的列宁主义,俄罗斯终于认识到必须走出这些极端左派(马列主义)的乌托邦。俄罗斯在向传统西方回归。问题只是,西方是否会背叛自己的价值。 当硝烟散去,普世价值终将归来。文明的最终胜利,并不取决于乌克兰或者俄罗斯,而是取决于西方自身。 注释 1. 这是我记住的名字,此后我看到过许多不同的名字,但是我仍然使用我记忆中的这幅油画的名字。建议同时欣赏列宾的《不期而至》(意外的归来)和《伏尔加纤夫》。 2. 叶卡捷琳娜在位前沙俄已经和满清签署了尼布楚条约。
3. 亚历山大三世大桥(Pont Alexander III)建造于1896年,以沙皇亚历山大三世命名,由其儿子沙皇尼古拉二世奠基。
4. 雅典代表了“人本主义”,耶路撒冷代表了“神本主义”,咸阳代表了“官本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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