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常說“窮不過三代,富不過三代”。我不以為然、不敢苟同,因為我們家不知道窮了多少代,七代以上隨便都有的。 我爺爺的奶奶高壽,我爺爺高壽,我們本地話說“交代”:一代教着一代;“交待”:一代人對一代人有所交待;我們祖上的清貧,雖沒有文字記錄下來,但是念念不息必有迴響,通過口口相傳的方式,我還是了解到了,多少代了,我們還是循着先祖們的足跡,繼續努力在貧瘠的土地上。 在我創業成功之前,我的父親母親,我的兩個妹妹,為了我能繼續學業,都接力着、各自作出了巨大的犧牲。 我大妹妹陳逸津,生於1986年,比我小兩歲。 我們小時候,爺爺奶奶在三叔家幫襯着,加上原本就孫輩眾多,他們也顧不上我們. 1984年分家以後,我們和大伯家,房子蓋到離村中央500米開外的山坡上,一處全村最高的不毛之地,房子後面就是大大小小、新舊不一的墳墓了。 分家後,兩個堂哥、我跟我兩妹妹,都是自己玩。 我們生長的過程中,爺爺奶奶是缺席的。 逸津三歲那年,貪玩,泡在水坑裡一整天,等到日落西頭的時候,母親從田裡歸來,逸津已經全身滾燙、高燒不退。 一直都是用毛巾敷着,折騰一夜,也不見高燒褪去。 第二天一早,母親和奶奶抱着逸津,去了隔壁村的赤腳醫生,打了點滴、開了藥,就把逸津抱回家了,他們繼續出去干農活,留我在家看着妹妹。 逸津病懨懨地趴在門前的矮凳上,看着我和兩個堂哥玩過家家,滿臉通紅、眼裡淌着淚珠兒、鼻涕掛到嘴唇邊也沒擦。 我玩一會,就會去看一下逸津,用手撫摸她的額頭,但是一天過去了,她還是那樣。 1988年前後,我們老家分配田地,我們第一次有了自己的田地,媽媽開心的都忘記了疲倦,沒日沒夜地待在田間地頭。拔草、鬆土、挑糞,似乎有忙不完的事,每天一大早出門,出門的時候帶着軍綠色鐵葫蘆,裡面裝滿了水或者米糠,再帶點早上和着豬食煮的地瓜,中午飯就在田邊草草應付着。 那一天,我盼呀盼,把脖子都扭酸了,才盼到落日餘暉中緩緩走來的母親。 母親試了試逸津的額頭,還是燙火得要命,她顧不上喝一口水,背上逸津,叫我在家裡看門,去了隔壁村的赤腳大夫家。 那一夜,母親和妹妹沒回家,我餓着肚子,在家裡膽戰心驚地一個人過了一夜,和着黏答答的衣服,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睡着的。 第二天,母親回來,她是回來收拾逸津的衣服,說赤腳醫生那缺藥,她要帶逸津去鎮上就醫,叫我自己去爺爺奶奶家。 逸津被送到鎮上衛生院,幾天后回家,發燒是退了,但是從此就落下了病根,經常“呼 呼 呼 呼……”地喘着,從三四歲到二十歲,哮喘折磨了她十幾年。 逸津得了哮喘,又營養不良,眼圈深陷、頭髮紅黃紅黃的。 984年分家,我家跟大伯家都分到了不少的債務,九十年代三叔四叔陸陸續續結婚,我父親作為老二,都分擔了一半的費用。 所以每年父親都是去外地打工,從年頭走到年尾,一年回來一次,帶一點工資回來,各種債務都找上門,一還完債務,所剩無幾,似乎一年又白忙活了。 我們平時基本不吃葷,不是我們不愛吃,而是吃不上。一年到頭,只有鬼節和過年才賣點肉,平日裡,每個月初二十六的拜拜,都只是隨便拿一點花生、大米或者大麥之類的,草草應付着。窮人家就是這樣,就算是給祖先上供,也是清淡。 有一年春節,姥爺生病了,初二那一天,母親火急火燎,帶着小妹陳逸佳回了娘家,叫我和逸津留守。 我們小時候家裡買不起冰箱,家裡的第一台冰箱,是我參加工作後買的,那是2007年年初。小時候窮,村里家家戶戶都沒有冰箱,不過那時候的冬天超級冷,每次幫爺爺出去收曬在山坡上的地瓜片,幾個小時下來,小手都被凍的鮮血直流。 沒有冰箱,肉就直接掛在屋頂下的大小掛鈎上。 老家初四是“過大歲”,所以母親初二一大早,就買了一小刀五花肉,過了一遍熱水,就掛在掛鈎上。然後去了娘家。 忘記了到底是我先發現的,還是逸津先發現的,我們發現了這刀肉,饞得挪不開腿,在肉前面徘徊了好久。 哥,媽不在家,要不我們偷偷割點下來吃?逸津的聲音小聲地跟蚊子一樣,但我全聽見了。 我想了想,心想割一點點下來,母親應該不會發現吧。就同意了。我們從我的書包里拿出了削鉛筆的小刀子,我先割了一小塊肉給逸津。 逸津,好不好吃?我猛咽着口水問道。 太好吃了。你自己也割點好吃的。 那好吧…… 你一小塊,我一小塊,你再一小塊,我再一小塊。 不多長的功夫,這一小刀的五花肉,被我們兄妹倆吃個精光。 傍晚母親回家的時候。 我們倆開始肚子痛得死去活來,母親非常生氣。哭着罵我們沒出息。 那肉只是在鍋里焯水一下,半生不熟的,而且我們平日裡幾乎不沾葷,猛吃一頓,肚子自然受不了。 我們倆後面整整拉了一個星期的肚子,才慢慢好起來。 平日裡我們見不到肉末星子,一般就是豆腐乳、豆豉、醃菜、青菜,我們自己有養雞鴨,但是不常吃,兩三個月殺一隻雞或鴨解解饞。 父親出外打工,一般是過年的時候才回家,不過不一定,有時候沒活幹了,或者工地出現問題不得不休停的時候,父親會回家。 父親回家,每次都會買好幾斤巴浪魚,為我們解解葷,只要有巴浪魚配飯,我們兄妹三的飯量基本都會比平時多出一倍,平時吃兩碗,有了巴浪魚,我們可以吃三四碗。 吃的太撐,就會肚子疼,肚子疼是小事,難受的是吃了巴浪魚後我們皮膚都會發癢,癢的難受。 父母和我們都知道巴浪魚不是好東西,但是在那個時候,那已經是我們所能承受的最好的食物了。巴浪魚之於我們,就像今天的河豚至於美食愛好者。明智會癢會毒,卻義無反顧、趨之若鶩。 我常常不懂我自己,活得很迷惘,不知道別人是否也是這樣。 小時候期待巴浪魚、望眼欲穿,父親什麼時候出現在家門口,我們就知道今晚又有巴浪魚可以解饞了。那個時候,父親、巴浪魚,一樣都是我們巴望的所在。 上了社會,生活稍稍好點,我就厭惡巴浪魚,那麼低賤的東西,眼不見心不煩,就算偶爾在菜市場遭遇上了,也是扭頭便走,熟視無睹。 麵包也是,剛上大學那會,飯量很大,每天好不容易熬到放學,就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一到食堂,一頓狼吞虎咽,才稍稍恢復點元氣。偶爾在麵包坊接觸到麵包,就偷偷帶了點去教室,不想這麼一個不經意的舉動,就大大緩解了我的飢餓。以至於,這之後的每次上課前,我都會備點麵包在課桌下,有了麵包,我再也不用在人潮洶湧的學生食堂奮勇爭先了。 麵包吃着吃着,就吃出了生意經,做起了麵包銷售,在我貧窮的大學生活里,麵包讓我的荷包鼓鼓,也讓我不經意間發現自己竟然還有不錯的經商才幹。 可是,物極必反,麵包的生意做得多了,經常就會有剩下的,因為批發量和實際銷售數量總是不太可能一致,為了滿足所有的熟客,我通常都多備麵包,這樣一來,一天下去,經常就有賣不完的麵包。 賣不完的麵包不能退,保質期又短,怎麼辦?總不能一直白送人吧。大多數時候,我三餐都是麵包,吃得多了,我看到麵包就想吐。 十幾年後的今天,我已然對麵包恐懼,我感恩麵包給我的自信和歷練,但是當生活全是麵包的時候,你會感覺到壓抑、難以呼吸。 貞也一樣。一開始,我覺得自己是蛤蟆、癩蛤蟆,她是仙女,是性感火辣的女神。做她男朋友,一開始我常常感覺不真實,因為我不自信,慢慢地,她漸漸愛上我,越來越靠近我,越來越在乎我,搞得我沒有私人的空間和時間,沒有精力去經歷更多的人和事的時候,我感覺到了絕望,一種急切想要掙脫籠子的欲望,充滿了我的腦海。 我從小很調皮,經常打架、逃課,跟一群混混,整天無所事事,父母又不在家,老師想投訴,看到傻憨憨的奶奶,總是欲言又止。 母親發現這件事後,乾綱獨斷、力排眾議,花了很大的氣力,走了後門,硬生生地把我和那群狐朋狗友分離,把我送到隔壁鎮的東湖中學讀書。 今天,我能做出這麼一丁點的小小成績,都是拜母親所賜,沒有母親的果斷決絕,我可能跟今天在大街上那些染着紅髮、黃髮、白髮,刺着青、打着耳洞的社會不良青年一樣,慢慢走上歧途。 我去東湖讀書後,家裡割豬草、放羊、煮飯、農忙幫襯、照料小妹陳逸佳等活兒,就全部落在了大妹妹陳逸津身上。 不曉得是不是遺傳的關係,爺爺和叔公,小時讀的私塾,認識的字不算多,但是字都寫得很不錯,尤其是毛筆者,可圈可點,我父親也是,一個小學都沒畢業的人,圓珠筆寫的正本清源。 我從小字就寫得好看,上了初中,每個科目的老師都會讓我幫忙板書,我是文體委員,畫畫和寫字都不在話下,而我的妹妹逸津,也是文體委員,也是經常幫老師抄寫黑板書。 逸津的字寫得好看,功課也好,老師重視,同學也喜歡她。如果有機會讓她一直讀下去,她在學業這條路上,肯定比我走得更遠。 逸津白天要上學,晚上要幫母親做家務活,每次等家務活干好了之後,都比較晚了,她才有時間做自己的作業。不過,即便是這樣,她的功課也沒落下,一個班級四十多個人,她的成績差不多在第十名左右。 逸津字寫的好看,作文也寫的好,用她班主任的話講,逸津是棵好苗子,很有潛力,好好培養,一定能出人頭地。 父母親都受過沒知識的苦難,他們只要稍微能過得去,都不遺餘力地培養我們,因此,儘管為了我的前途,逸津逸佳都只念到了初三,但他們深知父母的不易,從不曾有半句的怨言。 2001年,逸津初三中考,考得不錯,如果選擇上個好點的高中,還是有很大的希望,但是高中三年,就算考上大學,大學四年,前後七年,我們的家庭根本頂不住,所以,報考志願的時候,逸津沒有聽從班主任的苦口婆說,毅然決然地報了醫護類的中專,她從小目睹母親孱弱的身體,在經受病痛折磨時的辛酸,她想長大了當個護士。 就在逸津幻想着護士夢的時候,災禍不期而至,遠在建寧打工的父親,胃部大出血,工地打電話到家裡,叫家裡派個家屬過去,沒有家屬簽字醫院不敢手術。 三叔在老家附近打工,母親就委託三叔去建寧,三叔過去後的第二天,醫院安排手術,是十二指腸潰瘍,這跟父親的飲食有關係,父親愛吃煮的不是很熟的硬大米,他討厭吃鬆軟的實物;而且長年飲酒,他飲酒跟別人不一樣,基本都是空腹的,不用配料,尤其是在工地的時候,有空的時候偷偷咪上兩口,偶爾回家,他總是不先吃飯,而是把酒喝到“腦噗噗”(就是有點上頭)了,才慢悠悠去隨便吃點飯菜。 十二指腸潰瘍,本來不是太大的手術,也稱不上大病。但是對於我們家的打擊,幾乎是毀滅性的,因為父親干的是苦力,得了這種“富貴病”,他的職業生涯,就意味着斷送了一大半,要按時吃飯,要吃鬆軟的飯菜,而且還不能乾重活,要適時地休息,醫囑上這麼要求,但是如果完全遵照醫囑,還有哪個工地會收留他。 手術花掉了不菲的一筆費用,不僅把父親打工的工資花個精光,還欠下了債務。 術後第三天,父親出院了,跟三叔一起回了老家。 母親一向身體不好,有時候會跟父親去一陣子工地,但農忙一到,她就會回來。我們緊巴巴的家庭,原本指望着父親那一點工錢。這樣一來,我們家徹底斷了收入。 那一陣子,我們家的天空是灰色的,沉悶、壓抑、死氣沉沉,看不到希望。 母親要種田,要操持家務,加上自身病懨懨的,根本沒有辦法出去務工。待在家裡,那就只有賣菜和養豬、或者賣豆腐了。生性好強的母親,拖着孱弱的身體,一一嘗試了一遍。 賣菜和做豆腐賣,村莊裡大家都是農民,都很勤勞,一般都自給自足,很少有人向我們買,那只有拿到鎮上去賣,固定的菜攤都很貴,沒有資金沒有關係,根本拿不到一小塊相對好點的攤位,那就擺在菜市場門口吧。位置差了,本身就不好賣,加上菜市場內部的地痞流氓時不時地來騷擾,要交保護費,要沒收菜。 母親欲哭無淚,在路邊擺了半個月攤之後,除了處處受氣,也沒有攢下幾個錢。擺攤這條路行不通,那就試試養豬吧。 種菜和做豆腐,沒什麼成本,只是出賣苦力。但養豬就比較麻煩了,母親回娘家,七借八借,湊夠了買兩隻母豬的錢,父親在家也休養了一陣子,重活幹不了,會 幫襯着干點農活。 像壘豬圈這種事,對於父親,自然不在話下,父親壘了兩間豬舍,我們向豬販子買了兩隻母豬,當兩隻母豬“略 略 略”叫着,在豬舍里歡快地吃着豬食,我們三兄妹,圍着豬圈邊你,廢寢忘食,什麼也看不夠,我們跟父母,心存一樣的期待,我們期待兩隻母豬,生生不息,為我們改運。 年豬,是我們本地人的一種稱呼,這種豬一般養一整年,年初買只小豬仔,慢慢養,養到快過年的時候,找豬販子,殺掉,留一些肉,其中一部分分給親朋好友,一部分自己過年要用,剩下的,全部賣給殺豬的,換一點錢,備年貨過年。 每次殺年豬的時候,我們兄妹都很興奮,殺豬一般是在凌晨一點多,殺豬的一半是夫妻檔,臨時會請一兩個農婦,搭手清理豬內臟,從給豬放血到分塊砍完,一般會持續四五個小時。 殺豬就在自家的院子內,每次殺豬,母親要砍柴燒水,顧不上看,都會叫我們兄妹三監督着:我們怕殺豬的趁我們不注意偷偷把豬肉藏一部分起來。 我們自然很亢奮,因為等豬殺好了,會割一點出來做點心,犒勞殺豬師傅和幫工人員,我們一家也會吃一點。那時候的豬吃的都是五穀雜糧,養的時間足夠長,太美味太美味了,那種味道,今天再也吃不到了,不單是因為今天的養豬太功利,更重要的是今天的我們,已經遠離了饑荒。 小妹逸佳年紀小點,一般撐到凌晨兩三點就呼呼睡去,我跟逸津,都親自餵養過豬,對豬有很深的感情,也生怕豬肉被偷,從頭到尾,都不敢打個屯。 一陣手忙腳亂,到了早上五六點,東方即白,母親把豬肉點心端出來,我們開心地手舞足蹈,叫醒小妹逸佳,早早圍在八仙桌前,巴望着。終於可以美美地大快朵頤、飽餐一頓。 快樂的光陰總是太短暫。不快樂的時光,晃啊晃,一圈又一圈,似乎走不完、趕不走。 小時候一隻豬,可以換大幾百塊錢。算是一筆比較大的收入了,母親不管錢,殺完豬,結完賬,一分不少地交給父親。 年輕的父親超愛賭博,但是是那種十賭十輸的傻人,印象中,每次拿到殺豬的錢後,當天晚上,父親都會去村里賭博,第二天四五點的時候,賭博結束了,父親眼睛布滿了血絲,通宵賭博後回到家裡,如喪考妣,我們一看,知道父親又把豬錢賭輸了。 賭輸了,過年就陷入困境。母親大鬧,父親一幅“我也想贏錢幫忙改進生活”的樣子,寸步不讓,他們吵得昏天黑地,我們三兄妹嚇得瑟瑟發抖、縮成一團。 面對死不悔改的父親,母親喝過兩次農藥,都被我及時發現給救下了。他們一吵架,我就擔心,就死死盯着母親,身為長子的我很清楚,家裡沒有母親,對於我們三兄妹,意味着世界末日。 兩隻母豬,加上我們原先餵養的“年豬”,三隻豬,食量嚇死人,那時候沒錢買飼料,都是靠地瓜葉、蔬菜葉和大麥、地瓜參和進去一起煮給豬吃。 不單是缺乏豬飼料,連燒豬食的柴火,都來之不易,農村燒火都用土灶,需要柴火。那個時候的人超級勤快,天天出去砍柴、撿枯乾的植物梗頸,像地瓜藤、花生藤,下面的地瓜和花生取走,上面的藤會被曬乾,以備日常的燒火用。 如果不養豬,農作物的柴火基本夠用,養豬後,村周邊的柴火都被村民們拾的差不多了,連田埂邊的草根,都被挖的乾淨。 沒辦法,母親只能約上兩三個農婦,凌晨三四點就出發,步行去兩公里外的大蚶山,用竹製的釘耙掃松樹下的松針,下午兩三點的時候,每個人都會挑一大擔松針回來,每擔松針都不下150斤,她們都是一步一步挑着回家,一大擔松針,差不多可以維持一個星期左右的燒煮。 給我們留下深刻的記憶是,母親對爺爺奶奶很孝順,母雞生下的鴨蛋,都捨不得吃,一部分賣掉,剩下的基本都是爺爺和我吃,先供應爺爺,有剩下的再給我這個家裡唯一的男孩吃,妹妹們只有乾瞪眼的份。 每次去大蚶山之前,母親會把蛋殼前後對稱開兩個小洞,把蛋黃和蛋清漏出,留給爺爺吃,空蛋殼裡塞進去三分之一的米,連同不剝皮的地瓜,全部放進豬食里,叫我和逸津燒煮豬食,豬食煮熟了,我們的早餐:蛋殼飯和地瓜也熟了。記憶中,那就是我們最美味的早餐了。 母親傳承了奶奶關於二十四節氣和天氣變幻的歌謠,出門之前,念一通歌謠,大致判斷當天的天氣,然後帶上水壺和餅乾出門。 “雲彩往南,過船”。意思就是北風吹,雲彩往南飄,過船就是漲水了,也就是下雨了。 “初一月半午時潮,初八、廿三早夜平,初十、廿五正小汛,初十潮勿為到,十三起汛天亮潮,二十潮天亮白遙遙。”意思是海水漲潮和退潮的時間規律。 “一兔二鼠三貓四狗五豬六羊”。意思是兔子一個月可以生育,老鼠兩個月可以生育,貓三個月可以生育,狗四個月可以生育,豬五個月可以生育,羊六個月可以生育。 母親文盲一個,但是神奇的是,每次要下雨了或者下雨後大概多久會停,她觀察周邊景象,比如低飛的蜻蜓、盤旋的燕子等,唱着歌謠,基本可以比肩天氣預報。 我們家在半島,跟廈門翔安一樣的地形,離海很近,母親經常下海去撿小花蛤、苦螺、挖螃蟹、撬海蠣,回來給我們做菜吃。每次出海,她都念着歌謠,能夠精準曉得海水的漲潮和退潮時間,這本事讓我很汗顏,我一個大學生,對此一竅不通。 還有動物們的繁衍周期,我們家早年養過兔子,知道兔子的生育能力超猛,每個月都可以生育幼崽,別的基本就不懂了,當我好奇地詢問母親:我們家的母豬什麼時候可以產仔,母親輕輕唱着歌謠。 “五豬”,就是豬的生育月份,5個月。聽到這裡,逸津的眼神暗淡下去了,母豬懷孕就要五個月,再養到三五個月賣掉,一隻小豬仔,就要大半年以上,母豬一年可以產仔兩次,但是產仔到小豬仔出欄,時間真的太長了。 逸津是極其聰明的孩子,特別的懂事。母親無心唱的歌謠,她認真地聽着,記在了心裡,當天晚上,在她和逸佳的被窩裡,她把安溪護校的錄取通知書撕得粉碎,躲在被窩裡,整整哭了一夜。 小妹逸佳愛打小報告,第二天天一亮,就到母親那邊去,把逸津撕掉錄取通知書的細節都告訴了母親。 母親性子暴躁,生活不順、夫妻感情失和,我和逸津常常是出氣筒,一旦幹了“壞事”,或者說幹了不順母親意思的事,都會挨棍棒的揍。但是這一次,母親什麼也沒說,只是去逸津的床底下,把撕碎的錄取通知書取出來,一片一片,用米漿,把碎紙片黏在一張包裝紙上,曬乾,然後放入衣櫃裡。 逸津所有的美夢、所有的期許、所有的榮耀,都被鎖進了衣櫃裡。她的學業夢,就像父親的愛情,還沒有開始,就被掐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