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山樵人是近年著述颇丰的作家,小说、散文,佳作连连,尤其对宋史有深邃独到研究,大作《宋殇》,揭秘两宋衰亡密码,见微知著,为后世戒。 文山樵人近作《笔上梁山》另辟蹊径,基于对宋代社会政情的细研,和对名著《水浒传》入微的解读,及对人性的无情解剖,从非常的角度描绘出了大家熟知的水浒人物少为人知的不同风貌个性,让读者赏心快意,也让读者自省。但囿于规制,《笔上梁山》原稿中的两篇在出版时被砍掉了,而这两篇恰是对人性的恶的直击。文山樵人慨允在此贴出这两篇,“梁山好汉们为什么要吃人”和“你绝对想不到《水浒传》里的最大色狼竟然是他”,以免大家有遗珠之憾,也为本博增色太多,是为谢! 老礁 梁山好汉们为什么要吃人? 《水浒》里有许多血腥情节,不乏开膛破肚、人头飞滚的场面,但其中最为震撼和恐怖的毫无疑问是“吃人”。 人类互食,本是尚处于原始形态的上古人类出于生存需求的野蛮行为,而文明时代自然视此为极大的罪行和不可饶恕的恶为。然而水浒故事发生的北宋时代,已经是华夏文明盛极之时,施耐庵何以反复在书中将这种残忍血腥的变态行径加诸于梁山好汉们身上? 说到梁山好汉吃人,大家最先想到的肯定是十字坡孙二娘黑店的人肉包子。能将人肉按照不同“品质”剁了充做黄牛、水牛肉卖,想来那后厨的刀法必不在龙门客栈的那个鞑子之下。但是书中并未对细节进行描写,只是停留在了孙二娘和张青的口头表述。 《水浒》中提到吃人的类似情况还有几次,黑三胖子宋江就亲身经历过两回:一次被燕顺、郑天寿、王英当做“牛子”,心肝差点被剖出做成醒酒汤;一次是被催命判官李立麻翻,都洗剥完毕上了肉案子,被李俊赶来从操作台上救了下来。 而真正正面写到吃人肉的有两处:第四十一回《宋江智取无为军,张顺活捉黄文炳》、和第四十三回《假李逵剪径劫单人,黑旋风沂岭杀四虎》。巧的是两次动手的都是李逵。 先看第一次。黄文炳被捉,只求速死,但这时“李逵跳起身来,说道:我看他肥胖了,倒好烧吃。”对黄文炳的这一“处理意见”立即得到了晁盖的赞同。于是李逵“便把尖刀先从腿上割起,拣好的就当面炭火上炙来下酒。割一块,炙一块,无片时,割了黄文炳”。到这还不算,李逵“方才把刀割开胸膛,取出心肝,把来与众头领作醒酒汤”。而与此同时,黄家阖门四十五口不分良贱,在一片哀号声中被梁山好汉屠戮一尽。 大家读完这段宋江、晁盖们烧烤野炊,欢聚BBQ的文字,想来被激起的只能是鸡皮疙瘩,而非食欲。 再看第二次。李逵杀掉冒充自己打劫的李鬼后,“三升米饭早熟了,只没菜蔬下饭。李逵盛饭来,吃了一回,着自笑道:好痴汉!放着好肉在面前,却不会吃!拔出腰刀,便去李鬼腿上割下两块肉来,把些水洗干净了,灶里扒些炭火来便烧。一面烧,一面吃。” 这次与上次不同,似乎只是为了充饥。但充饥已有三升好米,吃人肉也许是对肉食的嗜爱,因为书中多次描写李逵无肉不餐。 另外,旱地忽律朱贵素不显山露水,但其长期经营梁山下的酒店,竟有“将精肉片为羓子,肥肉煎油点灯”的创意。比起其他人肉店,朱贵不但菜品有创新,而且将人肉制品及残渣的功能发掘极尽,使每一份“原材料”都真正做到了人间蒸发,不留痕迹。 再回头看王英要吃“牛子”宋江时,“王矮虎便道:孩儿们快动手,取下这牛子心肝来,造三分醒酒酸辣汤来。只见一个小喽啰掇了一大铜盆水来,放在宋江面前。有一个小喽啰卷起袖子,手中明晃晃拿着一把剜心刀。那个掇水的小喽啰便把双手泼起水来,浇那宋江的心窝里。原来但凡人心都是热血裹着,把这冷水泼散了热血,取出了心肝来时,便脆了好吃。” 王英在吃人心肝时,要将包裹心肝的热血泼散,这样才有“脆了”的好吃口感,可见王英对于人肉吃法有一定的讲究,更有一定的历史。相比于仅限于充饥的李逵,要求“有滋有味”的王英已把吃人肉上升到了“烹调”的高度,可见他对生活品质还是有更高一点的追求的。 《水浒》中梁山好汉们的残暴通过多次滥杀无辜、连坐毗邻早已足可证明,似乎无需再赘笔于食人一节。然而书中为何反复强调吃人?樵人读《水浒》不下30遍,读过的版本也有4、5种,禁不住稍微做了点研究。 樵人以为,原因大约如下: 其一,极端的报复手段。 中国有句古话“食肉寝皮”。把仇人当做食物来吃掉,并非是因为味美,而是要对仇人的人格进行最大的侮辱和摧毁,以此实现最为彻底的报复——即我不把你当做同类,而是与禽畜一样的食物,且也确像对待禽畜一样宰杀、烹制和食用。 其实这种将人物化的恶习留存至今,“女体盛宴”就是一例。当美艳娇嫩的女性身体被当成美食的器皿与餐桌时,实则就是将人或人的部分间接地当做商品来出售,此时人的尊严立即荡然无存——这何尝不也是“吃人”? 其二,人格的自渎。 书中至少提到三家人肉铺子。不仅吃人,更把人肉作为生产资料进行加工和交易,这不仅是残忍的问题,而是对人类伦理和尊严的最大践踏,更是一种宣言:我连人肉都敢吃,那么我已将我的道德底线彻底摧毁,人世间的任何法律和道德将对我不再有任何约束!连人肉都敢于尝试,那么再做其他罪行时,将不会再有任何心理负担。这绝对是人性的自我抛弃和沦丧,这是强盗自己为自己纳的投名状。 其三,人物塑造的需要。 宋江要杀黄文炳时问:“哪个兄弟替我下手?”李逵应声而出。这绝非闲笔——李逵是宋江最忠实的奴仆,由他动手与宋江亲自动手无异,这是作者在暗示读者,李逵是宋江人性中恶的一面的人物化体现,宋江伪善面具下的蛮霸、凶残都会通过李逵来表现和显露。 而李逵最终的下场也印证了这一点。他替老大宋江杀人、烤人并吃人(当然他自己在这过程中必定也感受到了畸形的快感),最后老大宋江临死前也赏他一死(朝廷并未有要杀李逵的举动,可见宋江的担心实则尽是自私)。 宋江对李逵的这种做法,亦是吃人的一种,同样令人不寒而栗。 《水浒》的吃人,是吃人心、吃人性,但可叹的是,这“吃人”的恶念恶行,古今如是,竟没有丝毫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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