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二舅”同时代的那些伤残人和事
最近网上疯传“二舅”, 因医致残。 那跛着的脚,一下勾出了我托儿所同学陆, 我们同年出生。她一二岁左右时, 在托儿所发烧了。
托儿所只有一位保育人员母亲们称她吴阿姨。因是烈士遗孀被安排在局机关给女职工带孩子,单位内一个二层楼的二间室给她用兼她的居住处。吴奶奶有位独生女儿,小名“莲娃”,武汉二中高中时就入了党. 那是文革之前。听说被学校推荐考女飞行员。政治面貌家庭出身学习成绩都合格。可惜身高不够。是的,吴奶奶是湖南人。文革期间,老三届的高中毕业生莲娃下了农村。77年高考,她正怀孕没参加后来非常后悔。她丈夫,(二人是高中同学)考上了武汉的一个医学院。莲娃说,那些考题,闭着眼就可做出来。
我们几个弟妹都是吴奶奶托儿所毕业的。弟弟的小名还是吴奶奶起的,叫“狗毛”,与“狗毛”同年的另一男娃叫@猴子,也是吴奶奶起的。母亲她们一直嘀嘀咕咕,希望单位能将吴奶奶转正为国家职工,但一直被人事科科长卡着。科长是位女的,原新四军老战士。母亲们背后直称她“陈F英”。背后也直称她丈夫“李局长”。她大儿子叫湘。二儿子跟她姓,叫江,纪念渡江战役。老三老四文革时改名,分别叫“卫”,“兵”。
吴奶奶的收益靠每个托儿,对每一位托儿都尽心尽意, 她的大小家事也唠唠叨叨。但是,陆同学发烧,大字不识的吴奶奶,束手无策。
那是大跃进时期。陆同学的母亲何阿姨得知女儿生病也不敢请假。何阿姨,一个皮肤白稚身材娇巧文静悠雅有高中文凭的女子, 因出生地主, 分配在保卫科工作。 50年代初期,手无缚鸡之力的何阿姨被派到市公安局进修,在市公安局陆叔叔手下学习。陆先生穷追不舍, 终于把这地主女儿娶到手。
陆叔叔每天忙着抓特务吧。何阿姨呢,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没及时请假带女儿去看病, 耽误了治疗。结果,宝贝女儿落下了小儿麻痹后遗症, 终身残疾。
陆同学聪明美丽文静。小时候从三阳路到二耀路公安局宿舍,去得最多的就是她家。 托儿所以后我们就不再是同学。 她文革时期没少扎针, 也没见什么效果。因为何阿姨与母亲一直在一个单位, 断断续续地都有联系。听说后来, 一位农村兵为了复员到武汉, 与陆同学结婚, 婚后常对她’家暴“, 陆叔叔一家人也只能忍气吞声。
何阿姨在50年代的游行队伍里
2. 前不久的5月底在巴尔地摩与大学同窗郭聊天。77年为了高考, 在国棉一厂上班的她请假希望能有时间复习。 她老爸说, “我无能为力了。这是唯一能改变你命运的机会。”
她老爸57年被打成右派。 大学毕业后直接到劳改农场。 她作为独身子女, 1975年高中毕业后分到武汉国棉一厂, 每天从武昌到汉阳。 “ 没下农村, 很幸运呀。” 我说。 “嗨, 三班倒,夜班凌晨2-3点时, 眼睛根本睁不开。” 她苦笑着。
一天, 她捂着出血的手到厂医务室。 看着伤口, 医生给了三天假。
三天后, 她又到医务室。 手指肿了, 伤口也没愈合。 医务室又给了三天假。
她说, “我故意在车床上把自己伤了。 其实真的下不了手”。 因为伤得不深, 后来她就每天把伤口放进不干净的水里, 让它发炎。
高考前晚上9点, 车间主任才把准考证给她。 然后, 还“哼”了几声。是的, 就是她过了分数线, 那右派帽子的家庭出身也是一道天堑。
老同学说,入校不久, 上“政治课”的时候, 老师点她的名。 她慌慌张张站起来。 老师看了她一眼, 让她坐下。
她回家告诉父亲。 她父亲想了一下这个叫’N’老师的, 说,“哦”。
二三年后吧, 她父亲因某事见到那位N老师时, 提到女儿。N老师说: “那年我去招生, 看到你女儿档案上你的名字。 就拿过来了。后来有人说, 这位考生父亲是右派。我说, 这个右派, 我认识。 不是坏人。”
原来, 当年郭先生在学校学生会当主席。 某日回到宿舍, 大家在谈写大字报, 然后要签名。 他是学生会主席, 就理所当然地签了, 还签在前面呢。2018年4月郭先生去逝, 中南财经政法大学法学院,中国法学会经济法学研究会, 中国法学会民法学研究会, 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 清华大学法学院,南京大学法学院, 湖南大学法学院, 对外经贸大学法学院, 西南政法大学经济法学院, 广州大学法学院等均发唁文哀悼。
中学同学靳, 77年报名参加了高考。 人住在汉口, 在武钢上班。 请假复习是不可以的。 那天她告诉我她有一个星期的假在家复习。 我深吸了一大口气。 我只知道她父亲是南下的干部。在什么厂当个什么一二把手吧。 她本人一直是校宣传队跳女二号或女三号角色的。比如白毛女里跳窗花舞的。好奇问她如何有这么大的本事。 她低了低头, 说: “我去医院把扁桃体割了。医生给了一个星期的假。”
可惜, 她没考上大学。 她是1956年出生的。
不知道是幸还是哀。“二舅“出生的年代,也是我出生的年代。那个时代的那些伤残人与事,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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