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雄眨巴眨巴眼儿,动了两下嘴唇儿,打嗓子眼儿里挤出了点儿动静,可我压根儿就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 我提高调门儿说道:这个时候您就别玩儿深沉了,咱能不能大点儿声说话?那费不了多少电! 莫雄又闭上眼,重重地喘了口气儿,像是酝酿了一下感情,然后睁开眼,抬手做了个手势,看样子是想让我靠近点儿。我打蹲着的地儿往他跟前儿挪了两步,恨不得快把脸贴到他鼻子尖儿上了,刚刚支棱起耳朵凑到他嘴边儿上,我就觉得一只手在我后腰上摸了一把,再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原先插在我后腰上的那把P2022就到了丫手里,而且一家伙顶到了我下巴上。 我这辈子也没经历过这种事儿,这么会儿工夫,前前后后有三回被同一款枪顶到了脑袋上。我觉得西格绍尔公司怎么着也得重金请哥们儿去当一回这枪的形象大便,广告词儿我都想好了:被2022顶着脑袋的感觉妙极了! 玩笑归玩笑,哥们儿就算心再大,也不能二儿到不把自己的小命儿当回事儿的份儿上。特别是莫雄接下来说的话让我立马儿觉得头两回那都是小儿科了。 他的眼里闪过一道寒光,说道:莫菲是我最爱的人。 这回他说话的声音虽说还是不大,可我听得是真真切切,感情儿丫刚才纯粹是在装孙子呢,为的就是让我放松警惕。 而且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你小子把我闺女糟蹋了一溜够,我要是能放过你,还算是个爷们儿吗? 我赶紧和稀泥道:您别上火,我刚才说的那些您闺女的事儿都是瞎编的,您可千万别当真。我那就是为了分散那孙子的注意力抖了个机灵,我连莫菲的一根头发都没碰过。我承认我是挺喜欢她的,可到目前为止我俩之间最多算是好朋友,纯友谊的那种,我压根儿就没对她动过一点儿坏心眼儿,我要是骗您,让我出门就被雷劈。 说这话的时候我的心里还真有点儿虚,幸亏本主儿不在这儿,先把眼巴前儿的这道坎儿糊弄过去再说。 唐凯终于发挥了点儿正能量,心领神会地帮腔道:没错儿,我可以证明。咱俩对莫菲就是当她是个小妹妹,真没打她的主意。 莫雄瞄了唐凯一眼,说道:你是唐凯吧?我听莫菲提到过你。 唐凯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是……是吧? 这家伙的心理素质还是差点儿火候,别看他是卖房子的,当面儿说瞎话儿的功力比我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儿,眼瞅着就要露馅儿。 我又把话头儿抢了过来,说道:不信,您可以问莫菲,她可以给我俩作证。 莫雄把枪口放低了一点儿,可还是对着我的胸口,对我说道:莫菲喜欢你。 我说:是吗?这我还真没瞧出来。不瞒您说,莫菲太能闹腾,不是我想要的贤妻良母那个类型的,所以我从来就没对她有过想法儿。 莫雄问道:令尊在哪里高就? 我还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问道:您说什么? 莫雄喘了口气儿,说道:你父亲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琢磨了半天儿没明白过味儿来,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不是正聊着莫菲吗?怎么扯到我爹身上了?丫这弯儿拐得有点儿忒大了。 唐凯捅了我一把,说道:问你爹是干啥的! 接着,他替我抢答道:他爹是大学教授,老有学问了。 莫雄又问道:你母亲呢? 我说:儿童医院的大夫。不过,他们二老头些年已经驾鹤西游了。 莫雄闭上眼点了点头,我趁机往后挪了两步,离枪口稍微远了点儿。 他睁开眼说道:你祖籍是哪里? 我说:山东曲阜。 他说:家里还有什么人? 我说:没了,我们家就我一根独苗儿。爹妈都走了,我就成了个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孤儿了。 这话我是真心实意地说的,甭管多大的人,在爹妈眼里永远都是他们的宝贝疙瘩,这世上再没其他人能像他们一样疼我爱我了。说到这个,我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 莫雄好像起了共鸣,看我的眼神儿不是那么冷了。我悄悄喘了口气儿,虽说我就是挠破脑袋也想不出丫到底唱的是哪一出,最起码照这个套路来的话,我俩应该不会到你死我活的田地了。 没成想莫雄冷不丁又冒出一句来:上帝带走了我的一个女儿,你又偷走了另一个! 我这刚放到半截儿的心又吊到了嗓子眼儿,赶紧瞅了他一眼。莫雄正死死地盯着我,就好像真地逮着了一个偷了他们家传家宝的贼一样。我打小儿练出来的撒谎不带眨巴眼儿,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本事头一回失灵了。 我开始结巴起来:您、您这话儿是从、从何说起啊? 他一脸瞧不起地说道:你还算不上是个合格的男人。 这话可有点儿戳人心窝子了。我爹经常教育我“士可杀不可辱”,可他这辈子上至领导显贵下到小贩儿走卒,好像除了我娘之外,是个人就敢辱他老人家一把。我非常困惑为什么他说的和做的压根儿就不是一回事儿,大概齐中国的知识分子打谭嗣同被老佛爷领着全国军民吃了人血馒头之后就都是这个操行了。有一回趁着陪我爹喝了半斤二锅头,我斗胆把这想法儿说了出来,他用筷子头儿指点着我的脑门儿告诉我说等我成家立业了就懂了,可我一直到现如今都没弄明白。不明白是不明白,可并没有影响我树立正取的价值观。每回遇到有人跟我犯葛,我都是在这六个字儿的激励下勇往直前,打得丫屁滚尿流满地找牙。就为这,哥们儿没少进局子吃盒儿饭,每回都是我爹灰头土脸地把我给领回家,然后骂我一狗血喷头。直到有一天,我实在忍不住顶撞他说自己不想像他一样窝窝囊囊地过一辈子,他愣了半晌,扔下我进了书房,连着一个星期都没搭理我。送我出国的那天,临上飞机前,他等所有的人给我送完了祝福,抓着我肩膀憋了半天儿才挤出一句“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你好自为之,好自为之”。我只是听进了耳朵里,但却并没走心。不过,来加拿大之后倒也再没怎么跟人动过手,大概齐是因为这片水土养出来的女王的子民都比较温顺吧,连吵架拌嘴的词汇都只有那么干巴巴的几句来表达想要和对方睡一觉的美好愿望。 现在姓莫的说哥们儿不是个合格的男人,在我看来跟骂我是太监没什么两样了,那是羞辱一个男人的最高境界,要不是看在莫菲的份儿上,我立马儿就得跟丫决斗。 看着莫雄那半死不活还挑肥拣瘦的德性,我说:是不是合格的男人好像不是您说了算吧?这个得让莫菲来说。 说完,我用挑衅的眼神儿看着他。 莫雄“哼”了一声,说道:这么说你还是承认了? 我说:既然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我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了,您看着办吧! 他闭上眼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又睁开眼瞧着我,说道:你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对吗? 这孙子的思维蹦得还真有点儿快,要是换了旁人都未必能接得住丫的。 我说:埃里克森不就是因为好奇心才把土著的这块地儿给发现的吗? 说到这儿,我突然想了起来,哥们儿跟他逗了半天儿闷子不是为了审他的吗?怎么反倒被丫的给牵着鼻子遛啦?不成,得趁他还有一口气儿在赶紧办正事儿。 我说:我看您也是一聪明人,咱们就别在这儿瞎耽误工夫了。我呢,还真有点儿撂不下的心事得跟您这儿求个解。 莫雄又闭上了眼,说道:我累了,你如果足够聪明的话可以自己找到答案。 说着,他从马甲口袋里掏出一把沾着血的老式黄铜钥匙,直接塞到了我手里。在和他的手接触的一瞬间,我就觉得好像是摸到一根冰棍儿一样,完全感觉不到他的体温。我赶紧瞧了他一眼,就看见他的整个脸色是白里透青,透着一股晦气,再搭着走廊里的灯光有点儿昏暗,他整个人看上去跟个死人没什么分别了。 我心里一惊,这孙子别不是要吹灯拔蜡了? 我说:您别误会,现如今我对刚才那俩孙子的事儿没什么兴趣了,甭管您顺了他们什么宝贝,那是您和他们之间的事儿,我不想跟着趟这道浑水儿了。我就想知道,那些十六号公路上冤死的人到底跟您有没有关系? 莫雄还是闭着眼,说道:莫菲可以告诉你一切…… 我有点儿着急了,说道:她现在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您让我上哪儿找她去啊? 他像是用尽最后一点儿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温哥华……地下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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