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母亲的背影慢慢消失在登机口, 一种无名的伤感一下就涌上来, 让我的眼睛 含泪了。也许,如果命运不济的话,这是我最后一次在美国见到母亲了。近二个月 母亲身体开始不好,现是全身发痒无法睡眠,身体明显消瘦下去,吃不下东西,因 为牙全不好了,也没有胃口。做了B超、验血、验尿, 也不明原因,这几天更为恶 化,一点吃不下好像胃有问题,我实在不放心,本来25日的飞机,又买了8日的,让 她回上海去做全身检查,希望不是最坏结果。
一个人孤坐家里,看着院子里的白雪,想着我母亲的一生, 心中实在无法平静。 母亲37年10月生于江苏无锡南门外坊前乡西高巷 (念洪的音) 村。出生没几天,日 本人就从上海一路过来打到南京了。母亲的童幼年,外婆家极为贫困, 家里没有地, 外公农忙时帮人做短工, 农闲时挑着担子做铜匠, 因为不太会吆喝,也揽不好生 意。外婆曾在无锡城里做纺织女工,有了孩子后,就从城里拿了绣花布回来做。 十 天半月,就带着我母亲和大姨去交货,在路上见到东洋兵, 都怕得发抖。母亲上有 一哥、一姐, 下有一妹、二弟, 最小的弟弟9岁时得脑炎死去。
母亲是一个要强的人,做事非常伶俐,挑草捉柴,照看弟妹,从小是外婆的好帮手, 大姨做一块花布, 母亲可以做三块了。农村孩子一般不念书,女孩子更没机会。母 亲从懂事起就想念书, 家里没钱交给先生,母亲就采些瓜果, 春天里去家里的竹 园挖些新笋, 或砍些柴交给先生,断断续续,母亲念了两年书。
随着家中人口增加和孩子长大,全家的口粮也日益困难。没有田,粮食要买, 全靠 做手工、养茧、养猪和短工的钱, 还不得不借高利贷, 20分的利息, 外公做短工, 一年中最忙的十几天被喊去干,只是还利息。外婆吃了没田的苦,也就拼命省, 到 1950年前终于买了几亩灰皮田 (不是水田, 只能种小麦、桑树), 也因为这千辛万苦 挣下来的田,外婆家后来成了中农。而田呢, 几年后也成了集体所有。无奈之下, 为了减少家中吃饭的人口,外婆只好让大一些的孩子早早谋生。十三岁那一年, 过 了正月初一, 母亲去了离西高巷东南十几里地的石桥头做童养媳, 大舅也到上海 利用锁厂来学生意 (做学徒)。本来是大姨出去的,她实在太木讷,外婆不放心,只 能让母亲去了。母亲不愿意, 也父母命难违。
石桥头人家男人和儿子在上海做生意, 开有许多店铺。在那儿, 母亲又念了两年 书, 勉勉强强, 母亲大约完成了她的小学教育, 也完成了她从童年到少女的转变。 在农村的大户人家,母亲多少学到了一些场面上的事,使她后来在上海也不完全像个 农村来的人。随着年龄的长大,母亲在那人家里里外外、直到田里的活儿, 什么都 干。50年代国家农村合作化运动开始后,母亲想着可以出去挣工分挣口粮、养家活 口了, 就起了回家的念头。母亲找个理由拿了家中的口粮簿,去镇上把自己的口粮 转回了外婆家,又一个人来到上海,挤在大舅的宿舍几天,和那人家的三儿子解除 了童养媳的关系。(大概)十六岁那一年的夏天,母亲回到了外婆家。
在母亲回到外婆家以后几年的日子里,家里的境况也一年好过一年。因为大舅学徒 满三年, 满师后有了工资。孝道的大舅每月三元五元、过年过节总让人捎钱回外婆 家。外婆用这些钱, 把破烂的屋子翻修了一下,上了瓦,后面两个厢房,铺上了地 板,其中的一间, 后来用做了我小舅的新房,还起了猪圈, 把一下雨就泥水淋淋 的灶屋也整修了,我小时在外婆家时, 那些炉头还算蛮新的。家里有了余钱, 可 以买些洋火肥皂, 外公也可以抽上水烟。家里买了缝纫机, 母亲还学会了机绣花。 母亲老了后常对我念起大舅对家里的好处, 让我深深感动, 也想起了我自己的大 哥。
母亲在村里参加了妇女队,从初级社到高级社, 和村里四五个一块儿长大的女伴出 工, 度过了她从少女到青年的还算快乐的几年时光。母亲青少年时代的女伴们, 她们的孩子,很多也成了我儿时在外婆家的玩伴,这些农村的孩子, 后来很多人开 厂经商, 在苏南的土地上展开了不同于前辈的人生。
农村女孩子十七八岁时就要论婚嫁了,在离西高巷村四五里的苏团桥母亲的二姨, 把我母亲介绍给了我的父亲, 那时他还是福建沿海前线守备的人民解放军战士。 通了几回信, XXXXX部队, 不知道在哪里,母亲的感觉一般。可是,一来, 我的 阿娘有事没事就往西高巷走,让乡里乡亲指指点点: “ 荣芬的阿婆来了”,好像 母亲已是她家的人了。二来,因为我的大姨也嫁到了苏团桥牌搂下,她生性懦弱, 不大会做事,在家带孩子不出工,外婆怕大女儿在那里受欺,就劝母亲也到那儿, 可以帮衬帮衬大姐。一句“同胞姊妹看娘面”, 让母亲嫁到了夫家。
二十一岁时,母亲从乡下来到上海(因为父亲退役后回到上海), 嫁作人妻,开始了 她人生的另一个历程,也成了我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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