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於我,是為父母之所在,與近年來翻天復地中的故鄉,已經越來越不熟習了。心中的故鄉,在夢裡縈繞不去的,還是當年的那些人,那些事。
-春- 春天,萬物萌新。鳥類在這一季節生蛋,哺育。記得在春天裡愛玩的是捕捉小鳥,掏鳥窩。攀樹掏取鳥蛋,回來蒸做蛋羹吃,成為一時之鮮。現在回想起來,是吃掉了鳥媽媽一年的希望。捕到幼鳥,可以帶回家馴養。有時,為了捕捉到如白頭翁之類好看的幼鳥,面對唾手可得的一窩鳥蛋,會咽下口水,悄悄退出,希冀小鳥孵出後,再來個一窩端。結果是失算了,精明的鳥類對於人觸摸過的蛋,通常的做法是立即搬遷或者乾脆放棄孵化。曾經將一隻小麻雀馴養長大,像家養鴿子式地晨出晚歸。白天遇見,一聲唿哨,便飛落掌心。後來,被人誤作野雀,用汽槍射殺了。
-夏- 夏天來了,蟄伏地下多年的知了,破土而出,我們也隨之忙碌起來。白天,用自做的小布袋套在竹杆上,伸向枝頭網知了。更簡易的,可用麵粉反覆沖洗而成的粘膠,頂在杆頭粘知了。當然,主要是抓那種會叫的雄性知了,攥在手裡聽響;傍晚,去樹杆上摸取剛爬出地洞的知了蛹,放在家裡的沙窗上或者蚊帳里。一覺醒來,驚喜見到高高在上的知了與分離其下的知了殼。在室內脫殼而出的雄性知了一般不會發聲。據說,只有吸食了樹汁或者露水的雄性,才會發出聲揚數里的鳴叫;暑假期間,晨起的第一件事是搶在他人之前,搜揀知了遺棄在樹杆上的殼。知了殼有藥用價值,當時中藥店收購價大約每斤二元五角。由於其殼極輕,收集一斤決非易事。曾經辛勞二個暑假,積攢起一斤多知了殼,賣得二元八角。這在當時,算得一筆大錢了。我用它買了一支銥金鋼筆,一直用到大學畢業。
-秋 - 秋天,為我之最愛。夜晚來臨,聽一片秋蟲唧唧,枕幾縷清風入夢,何等愜意。我之愛秋,更是因了秋蟲蟋蟀(又名蛐蛐)。 每至夜幕落下,便拿着手電潛入暗中,尋聲捕捉蟋蟀。翌日晨起的第一件興事,便是在弄堂里與鄰里哥們排陣大戰。論到戰績,我甚至不記得有過敗北的記錄,因為我與小夥伴輝堪稱蟋蟀老手,悉知宿舍每個角落裡蟋蟀的斗性。我們曾經捕捉到兩尾名品,一名"大衣"(因翅翼過尾而名),一名"大黑頭"(體型碩大,通身烏亮)。"大衣"幾乎雄霸一秋。 不僅為我爭足了顏面,亦在對外爭戰中以全勝之績,為宿舍蠃得了聲譽。後來,他死於宿舍的內鬥。不因戰敗而亡,而是某些哥們眼見勝之無望,遂建議,凡鬥敗者,當場處死。我不加思索地應了,自信敗者決不會是我的"大衣"。這一次,我被忽悠了。一日,對陣一尾毫不起眼的小蟲,"大衣"竟數次不戰而退。按照約定,我被迫施以狠手處之。事後方知上當,有人在那尾小蟲嘴上抺了清涼油之類的塗料。蟋蟀的嗅覺靈敏,一遇刺激性異味,便聞風而逃。這次內鬥的後果是嚴重的,在接踵而來的與鄰舍對陣中,我們宿舍幾致全軍覆沒。最後關頭,幸而我養有一尾從未爭戰的青蟲,才保住了桂冠。又一秋出世的"大黑頭"是輝捕捉到的,身長盈寸。是我見過體型最大的一尾。縱冠以"大將軍"之名,亦不為過。蟋蟀罐里,他永遠是居中而立,每一揭蓋,即以長鬚環掃一周,探明有無入侵者,儼然一副大將軍氣勢。記憶中,"大黑頭"從未遭遇上過堪稱對手的,在他的"鋼牙'之下,鮮有超過3個回合不敗的,我甚至從未聽他發出過得勝的鳴叫。大約,他遇見的儘是些不屑之輩。後來,將之送與住在市區的表弟,其後,仍不曾遭遇對手。最終被遠賣至香港,之後的事情便無從知曉了。
-冬- 冬天,是期待的季節。希冀一夜間大雪飛揚,晨起睜眼是冰天雪地。滾雪球,堆雪人,分幫打雪仗是當時雪天最流行的遊戲,長幼皆宜。事先搓好數個雪團,擲向對方。大哥們勁大,雪團徑直砸過去,甚至可以將小小孩一擊打倒。記得有次雪仗,一個大雪團飛向一小夥伴門面,她本能地伸手呈劍掌擋在眼前,恰將雪團一切為二,貼在兩半臉上。雪後,有大哥的家庭,會自己動手扎雪撬,雪板,也有直接在雪地上拉洗衣搓板的,甚至,有用鐵皮簸箕在雪地上推行。不愛上馬路熱鬧的,會拉根長線在門前雪地里撐個竹陶蘿,誘捕飢不擇食的麻雀,也可用四塊方牆磚加蓋來捕捉。當然,降雪並非年年有,多數冬天是無雪的日子,流行的遊戲多為練身取暖而設計的。比如滾鐵環,"鬥雞"等。這裡的"鬥雞",也稱"撞拐",不是雞斗,而是人斗。遊戲者單腿獨立,將另一腿提起,用單手或雙手抱住,曲成銳角狀,然後蹦跳着撞擊對方,被撞倒為輸者。記得分幫角斗時,我經常被勢大力沉的大哥們撞到一屁股坐地,甚或抑面跌成四腳朝天。
-小夥伴- 眾多的小夥伴中,輝是我最忠實的朋友。他對我的要求幾乎無所不依。我想掏取高枝上的鳥窩,他會毫不遲疑地攀爬上三層樓高的樹上;為我捉蛐蛐,成天價在宿舍內外翻牆搗壁。有時,我在宿舍里做了錯事,為避父親責罰而"外逃",輝會陪伴我整晚在野外遊盪。兒時,有些霸道,與輝一起捕來的魚蝦,歸我一人獨食,偶爾分一杯羹與他。一天,輝來我家玩,閒聊中漏了一句"剛剛抓了幾隻龍蝦",我立即追問"龍蝦呢?"他哆嗦了好一會,鼓足勇氣"我也可以吃的zhengten呀。"此言一出,我立刻拉下臉來,不理他了。輝見狀,扭頭就走。20分鐘後,他再次返回,手上端着一碗鮮熟的龍蝦,依舊熱氣溫手。後來,我考上大學,在南京讀書。輝去當兵,住地恰也在南京,來學校看過我兩次。再次相見,是30年後,都是50多歲的人了。他略顯蒼老,牙齒也蛀食了,或是生活不易之故。寡言的輝,時常側眼看我,大約想從同樣蒼桑的臉上,捕捉些許過去的時光⋯
作有一詩,紀念童年時光:
《我在水這邊》
我在水這邊, 夕陽在山那頭。 金輝落水, 紅霞赤流。
我在水這邊, 童年在山那頭。 蟬鳴悠長, 池魚悠遊。
我在水這邊, 故人在山那頭。 杯盞不盡, 往事不休。
我在水這邊, 高堂在山那頭。 家母廚罷, 老父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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