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我们看到元宇宙的商业企图受到挫折,这只表明它颠覆性的商机还没有到来,并不意味着元宇宙这种生活概念和生活方式失去或降低了它的意义。 元宇宙的本质就是一个虚拟的集体共享的空间,在其中,人可以体验他在真实世界中体验不到的感觉,不管这个空间是现代数字技术提供的还是任何其他方式造成的。 实际上,早在现代数字技术出现之前,元宇宙的概念和生活方式已经充斥到了人们的生活中,烙印在人们的履历上。这里列举一些例子。 元宇宙是一种统治手段 在专制国家生活过的人,都是元宇宙的被动的玩家。在那里,一种理论被统治者打造成与数亿,十数亿人的真实生活相平行的共享空间,其目的是为了维持政权的统治和增强统治的能力。这里并不想评价这种共享空间的优劣,只是想指出这是元宇宙概念的一种体现。在那里,“洗脑”是一种公开的宣传,要用“共产主义的世界观”来置换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的思想意识,因为那些在真实生活中产生的思想意识都是如此的根深蒂固。统治者的一个“提法”来了,所有的文学,艺术,音乐,哲学,都必须全盘出动,在人民的生活和思考的各个角落,构造一个没有选择余地的共享空间。另一个“提法”来了,又构造另外一个。在那些共享空间里,人在假想的道德和历史中生活和思考。例如,人们的一生会被雷锋这个人之楷模感动和鼓舞,人们相信除了自己的祖国之外世界上有三分之二的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人们相信美国所代表的资本主义世界已接近末日那里的生活惨不忍睹,人们相信他们的朋友遍天下,党的旗帜一定会插遍全世界。我记得在所识的汉字不足百的童年时期,已经牢牢记住了这样的口号并被它激励得心潮彭拜:“―― 准备着,为共产主义事业而奋斗! ―― 时刻准备着!” 在那里,一个真实的人被压缩得看不清自己,但因为普世价值的韧性却时时还是会感觉到真实的自我。这样就滋生了那种社会特有的“两面人”,也就是钱理群教授所定义的“精致的利己主义”。这个定义虽然具有人格上的贬义,却反映了人本性对政治元宇宙的抗争。 当人们“润”出了那个共享空间,才有可能看清那样的共享空间不过是一个为政治统治服务的,大多数人不愿意再回去的虚拟世界。 宣扬自由民主的西方世界也同样存在着类似的政治元宇宙,例如公司的文化,政党的主张,等等,只不过其规模和强度和专制国家的政治元宇宙不具有可比性。
虚拟的自我 20 世纪中叶开始,一场巨大的转变在许多发达的国家开始出现。例如美国,她传统的价值观曾强调一系列可以简称为“品格”的东西,如:诚实、谦虚、勤奋、持久的责任感。随着经济的发展,人直接耗费在谋生上的时间减少,闲暇增加,特别是大众媒体的兴起和发展,使这些传统发生了变化。美国人正在建立一个以媒体运作和以消费为导向的社会,在这个社会中,人们重视的东西是所谓的“个性”:个人魅力,讨人喜欢,和娱乐的才能。在这样的“人格文化”中,人的社会角色不再是他自己,而是一个表演者。人们评价一个政治家,教育家,艺术家,甚至自己的朋友,不再是根据他的智慧和传统的品格,而是根据他的娱乐能力和所展现出来的表象。在一个正常运转的社会中,“我”应该是一个真实的人:他的形象可能不完美,他的性格可能有缺陷,他的智力水平可能很一般,他吃普通的食物,犯各种各样的错误,总而言之,他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生物。在社交媒体高度发达的现代社会,那个真实的“我”已经看不见了。每个人都想要成为一个表演的自己,而科技和社会提供这种表演所需要的训练和工具,使人脱离那个真实的自己,沉㓎在自认为的或媒体所追捧的“完美”的虚拟的自我中。 于是我们看到一个个和传统完全不一样的社会人群。他们的内部和外部,私下和公开都是二元的,不是交叉互补的二元而是平行分离的二元。他看似热情亲切,却对他人完全不在乎,他表现得博学多才,实际上那点炫耀已用尽了他百分之九十的储存,他给人的感觉是开朗大方,小算盘却强于精算师,他的鼻是隆过的,他的脸是修过的。那个真实的“我”连他自己也渐渐感觉不到了。 娱乐至死 在上世纪60年代,美国联邦通讯委员会负责人就斥责过媒体的高管们,认为美国的电视节目充斥着“无穷尽的游戏,令人难以置信的家庭的公式喜剧,血与雷电,混乱,暴力,虐待狂,谋杀,西方坏人,西方好人,私家侦探,黑帮,暴力和卡通片。”无所不包的电视节目把电视变成毫无意义的,没有判断没有选择的,只是吸引人精力的荒原。电视将它的幻觉传送到一个又一个家庭,一个又一个大脑。它好像是分散了人们对现实的注意力,其实它塑造了人们对世界的看法,那就是冷漠和无所谓。在这种环境中停留的时间足够长,除了娱乐之外,很难通过任何负责有效的方式来处理世界的事务。 然而电视只是现代娱乐的一种形式,网络和社交工具的出现,使人们娱乐的兴趣成倍地翻滚。 一年胜似一年,娱乐成了人生活们的主要内容,成了社会关注的主要内容,成了财富的去处和来处。任何严肃的事情都必须和娱乐联系上,否则就得不到关注因而难于存在和发展。在这滔天的娱乐浪潮中,人们失去了批判思考和参与有意义讨论的能力,被虚构的东西分心和迷惑,失去对真实事物的感觉。其结果将是忘记了如何治理和被治理,酿出与天灾相匹的人灾。 正名主义与元宇宙 两千多年前,孔子就已经发现,人们是在一些名不副实的概念中思考和生活。他认为,为了使那些人们赖以生活的文字概念尽可能具有真实性,应该进行正名。 孔子正名主义的著名陈述“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代代相传,然而孔子的善意和努力并没有成功。几千年过去了,真实世界和对真实世界的表达和描述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正如人们所抱怨,今天的人,一生下来就被直接投入到一个谎言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谎言已淹没了真话。激情洋溢的政治家满口谎言,铺天盖地的商业宣传满口谎言,新闻即使想遵循专业的道德良心,其利益联系却使它不可能直面于真实。在这样的环境中耳濡目染,学习成长,衰老死亡,一代又一代,人们生活在一个观念扭曲的二重世界中。 在追求虚拟的自我的同时,人却向社会,向其他个人要求真相。然而这是一种艰难而绝望的要求,于是人只能用谎言来对付谎言。就在我用计算机输入这些文字的时候,一个我从来没有安装过的“McAfee”的杀毒软件在我的荧光屏上强行弹出,要求我买它的产品。我把它关掉,他又以它杀毒专业的水平和能力顽强地霸占着荧光屏,直到我答应试买它的软件才得以消停。当然我也是在说谎,我会在试买期取消购买承诺,然后呢,刚才发生的事情又会重复。杀毒者做着侵害性病毒所作的事,谎言下的真实世界和虚拟世界就是这样相处着。如果真要实现孔子“名副其实”的理念,这家杀毒软件公司是否应该正名为“制毒杀毒”软件公司? 被动的元宇宙和主动的元宇宙 我们所经历过的元宇宙和现代数字技术打造的元宇宙,在概念和给人的感觉和体验上并没有差别,但它们生成的机制是不同的,因而对世界的意义也不同。 我们所经历过的元宇宙可以说是一种被动的元宇宙,它们的出现是其他事件和因素引发的。即使是专制政权的政治元宇宙,也是因为统治的需要而出现的,并不是马克思,列宁或任何人按元宇宙的概念预先设计出来。人在这类元宇宙中的经历和感受不具有可控性,它的变化与消失,决定于产生它的原因的变化与消失。 现代数字技术打造的元宇宙则是一种主动的元宇宙,其中的感觉和体验是事先设计的,是可控的。因此,这类元宇宙除了它的一些积极意义之外,它对人类具有一定的危险性。它很可能引起成瘾,社交隔离,隐私问题,安全问题,更是独裁政权理想的控制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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