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回: 争强好胜牌场角力 刁嘴柔心反伤自身 周末下午离开工程院的时候,重生特意看了看信箱,发现自己的第一张助研支票到了。手里拿着那张一千二百五十美元面额的支票,重生高兴得手都哆嗦。第二天,重生骑着自行车,到镇上的那个新开户的银行里存了支票,当下取出二百元现金。重生心想,这下子有钱了,再不怕和梦缘她们一起出去买东西了。因此一整天地支棱着耳朵,满怀希望地等待那杨玉寒再来,虽然他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东西要添置。可眼见这星期六快要过完了,天已经快黑了,这杨玉寒是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的。 这时,重生想到自己出国时的那个借账单,于是小心地翻出,只见上面工工整整地写道是: 出国所借款项: 西乌佑村大表姐家:22000元人民币 省城姨家燕子姐:10000元人民币 中平城里姑姑家:5000元人民币 东乌佑村小舅家:5000元人民币 中学同学郑西华:300美元 重生心里合计,1250减200再减300是750,而650元乘以8.3就是5395。这点余款够还舅舅家或姑姑家的借款了。于是就写了第二封家信,其中夹上一张650元的支票给哥哥办托收,嘱咐他先还了东乌佑小舅的钱。因为重生知道,小舅家的表弟马上要翻修房子结婚,不能再拖了。写好支票以后,重生仔细地将该项借款划去,那欠账单便成了上面的样子。刚要封信,重生又想起把前些天在工程院打印的他的通讯地址,也仔细地剪了好些,给哥哥夹在信封之中。 重生吃过晚饭,坐在客厅里想着去不去工程院。这时,却听见门外丁一行和另一个陌生男子的说话声音越来越近。“这都三缺一了,随便什么地方再找一个老同学不行,为什么非要到这里拉拢腐蚀依旧勤奋工作做好梦的新青年!”“那不一样。我们学生会要想发展壮大,就得在娱乐中时刻想着工作,工作中也要兼顾娱乐。——这叫寓‘教’于乐,寓‘交’于乐。” 等重生开了门,丁一行向重生介绍他身边的一位身材魁梧的人说:“这位是我们的学生会主席杨为民。杨主席虽然人长得像那玉麒麟,办事情却是我们这里有了名的及时雨的。”重生见那杨为民长得得有一米九左右,比自己还高,相貌原也英俊,只可惜右眼角额头上有一道很长而且有碍观瞻的大伤疤,于是说,“钱学长早向我提到过您的大名。久仰,久仰!”为民依旧和一行在那里开玩笑:“今天又没有什么美差事,所以一行你现在用不着拍我的马屁!”然后对重生说:“重生,你别听一行瞎扯,这‘及时雨’的名号我可不敢当。——怎么,钱锁根走之前已经向你提到过我了?他说过我的坏话没有?——你知道,我领着咱们大伙儿做学生会的工作,有些事情免不了挂万漏一的。老钱是我们常青园的元老,他对我们学生会提些保留和批评意见是应该的。他本来是我们学生会里的好委员,好同志,只可惜已经离开我们远走高飞了。——重生,我听说今年入学的新生里面已经来了两位,你是一位,另外一位女生现就住在你楼上。请你和我们一起上去,大伙互相认识一下怎么样?” 于是三人一同到楼上去找叶梦缘。大家互相介绍以后,杨为民接着说:“我刚从中国开会回来,还没有倒好时差呢,想不到这里就已经有你们两位新生入学了。梦缘、重生,你们现在有什么具体的困难没有?初来乍到的,谁都会难免有些忙需要帮的。比方说周末买个菜啦,出远门办点什么事儿的,别不好意思说。我们这些已经有车的老同志,尤其是学生会委员们,一个个都是热心肠,十分乐意帮忙的。——一行,你说对不对?” 丁一行在那里打哈哈。杨为民又接着说道:“这里下周要大扫除的。重生,听一行说他已经帮你找到下周临时住的地方了;那梦缘你呢,你找到临时的住处没有?” “还没有呢。”叶梦缘的脸上微微见红,但是马上接口说道。“既然杨主席开口问,那一定能帮上忙的!可是我现在没有钱付房租,最好能够在哪里免费蹭住几天的。” “这事儿好解决,不就是一个星期的临时住处么,包在我身上了!”杨为民拍拍胸脯,接着说道,“怎么样,今晚你们两个有没有空,赏光到我那里聚一聚。我住的地方其实离这里挺近的,室友是一个美国人,现在暑假,恰好他又不在。我打电话再叫一些人来。人少了咱们打扑克,升级或者斗地主都行,人多了咱们就‘杀人’。” “注意啦,”丁一行赶紧补充说道,“我们的学生会主席虽然真的有把手枪,但他从来不真杀人的。他说的是只是‘杀人’游戏,人多的时候很好玩的。” 重生本来对打扑克不感兴趣,又从来打不好,但是这次却打算先听一下梦缘的意思。谁知梦缘见为民那么痛快地答应帮她找临时住处,自己也就答应今天晚上到他那里去玩一会儿。于是四个人一辆车到了为民那里。到了公寓门口,牌友郝成强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们了。大家寒暄以后,为民却还嫌人少,又给吴明梅筝夫妇打电话,谁知他们两口趁暑假开车出去玩了,恰好不在。然后就只好给杨玉寒打电话。玉寒问都有谁在那里,为民说了成强、一行、梦缘、和重生的名字。玉寒听后,说她要等一会儿才能过来,让为民和重生他们先打着。 成强从衣兜里取出来三副扑克。重生一看便吓了一跳。心想五个人打找朋友,两副扑克还不够,非要三副才过瘾。刚要说什么,只听为民说:“三副扑克太多了,规则又繁,打一局的时间又长,学弟学妹们可能还从来没有打过这么多的牌呢,为什么我们不能只打两副的呢。”当下几个人把三副扑克摊开在圆桌上,七手八脚地很快检出了其中的两副。成强将第三副牌又重新收好。重生正在笨拙地洗牌,坐在斜对过的成强便看着不耐烦了,说了声“你这样洗牌,全部洗开要到几时?”他便把牌又都要了回去,将所有的牌分成两摞,各用大拇指的虎口卡住,食指轻轻在中间一压,两摞牌便啪啪啪地混搭在一起了;复用大拇指反向压回,又飞快地弹洗了一次,然后厚厚的一摞向桌子上一拍,便给他的下家为民搬牌。这时为民注意到重生的脸变得绯红,便趁转身给大家续茶水的空隙打圆场,说:“成强你的牌,你又这么会洗牌,今天晚上洗牌的活干脆你就包了得了,省得我们倒给你添乱。” 轮到抓牌时,成强第一轮便抓到一个梅花2,于是迫不及待地亮牌抢庄。上家的一行见他如此,便也开起玩笑:“成强你作弊也不含蓄点,怎么你洗的牌,自己一开始便可以做庄!——我要拍拍墙,来双王;拍拍膝盖儿,来双2,反掉你!”谁知后来只有重生得了两个红心2,而且反牌之后主牌很强,于是便反红心为主。扣完底牌,重生出了一个黑桃10,并叫第一个出黑桃A的是朋友。下家梦缘本来就有黑桃A,但她在那里出牌稍微一犹豫,便被成强看在眼里了。成强本来正恼火重生反他的庄,因此大声嚷嚷道:“新来的学弟学妹是朋友,赶快把她的黑桃A憋出来!”成强这样一说,梦缘的脸更红了,自己有黑桃A也不好意思出了,只出了一个Q。丁一行见重生这第一轮就出错了牌,料想他也不是什么打牌的高手,便用一个黑桃K一下子吃了三十分。下一轮趁火打劫,依旧出另一个黑桃K,成强跟出了一个5分,重生依旧有黑桃,梦缘一看庄家的形式不妙,更加不想出黑桃A贴朋友了,宁可也跟另一个5分牌。这两轮下来,黑桃五十分就让一行全吃了。一行见黑桃没了分,索性又捅了一个黑桃对子,这下反把成强的黑桃A率先捅了出来。这样,成强和重生反而成了朋友了。成强一边出牌,一边埋怨一行为什么不一张一张地捅;一行反驳说:“谁能想到你成强也有一个黑桃A,自己还在那里乱嚷嚷!——我们可是都在等梦缘那里打出个对A的。”两人从此以后便开始吵,谁也不服谁。这时重生却依然没有绝黑桃,为民和梦缘便乘机加分。等重生手中满把主牌时,三人已经将八十分吃够了。就这样,重生满把的好牌没有赢,却让梦缘上台做了庄。 第二局还在抓牌,杨玉寒来了。杨玉寒刚刚洗过澡,浑身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乌黑的长发整齐地蓖在肩后;更要命的是她那身华丽的衣着,将自己打扮得像新娘子似的,装束举止在几个牌友里面显得鹤立鸡群。成强和一行首先就坐在对面看得呆愣住了。为民和重生两人却连忙起身让座,像五星级酒店门口的两扇电动双开门一样,同时打开来欢迎一个贵宾。为民一面给她倒茶,一面开着玩笑说:“我们这里著名的‘居里夫人’来了,隆重欢迎!”可是杨玉寒并不领情,偏要自己拿一把椅子,挤在为民和重生形成的两座山中间,一面大声嚷嚷道:“去、去、去,再加一副牌,重新来,我们六个人三副牌,正好打升级的!”谁知这时梦缘却说:“我不怎么会打牌,这次侥幸做庄,玉寒你就接着我的牌打吧。我去那边的沙发上看杂志,不打搅你们的。”玉寒见为民和重生都不愿意再加牌,梦缘也执意要退出,于是谦让一回,便接下梦缘的手中牌继续坐庄。谁知梦缘是一位真正的打牌高手。记性又好,又会算牌,眼见自己主牌不错,副牌又可以甩,竟然只叫自己是朋友。然后由大到小地,几轮坦克车、拖拉机、和对子抡下来,便让四位男生开始羡慕嫉妒恨地想,他们当中哪一个能够有幸成为贵妃的朋友。一行和成强之间勾心斗角的争吵还没有开始,就见那杨玉寒虚晃一枪,避过风头,又一轮枪毙,最后满把副牌一甩,竟没有一个人能够拦地住她。大伙正在纳闷那些牌分在哪里,玉寒把底牌一掀——呵!八张牌主副都有,全是分!就这样,四个男生一分没得,玉寒一人连升三级。 这边玉寒喝口茶,谦虚地对大家说“承让了”;那边为民却在高屋建瓴地总结道:“前面这两局都是主家好牌,一次却让我们避之而唯恐不及,一次却让我们求之而不可得。上一局重生打得太保守,他叫第一个黑A并没错。但是要想找朋友,就得先给朋友显示点自己的实力好不好,这样才能让人家死心塌地跟了你。——但这一局贵妃却打得太绝了,玉寒你的牌虽然好,可是你怎么就知道一个人能打我们四个都能赢?你怎么知道这最后一把我们谁都拦不住你?我不知道别人有什么牌,我可是最后只还差一张就全部都是主牌了!” 玉寒在那里撇撇嘴:“即使你全主又怎样,我两个主牌对已经扫过,我就算定你们再没人有主拖,怎么样,我的甩牌里面还有一个拖拉机呢。这叫双保险,难道谁还不服不成?——你们打牌不算牌,那还叫打牌?!” 就这样,玉寒只用一轮牌,便以其娴熟的牌技折服了大伙。以后只要贵妃点朋友,大伙抢着跟。连老牌友郝成强在她面前也只能甘拜下风了。玩了几把以后,玉寒的级数便遥遥领先。而梦缘却不理这边的牌场如战场般硝烟弥漫,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在那台灯下的角落里翻看那几本半旧的《时代》杂志。后来,为民见玉寒赢得尽了兴,便趁机拉她去一边的沙发上,和梦缘一起小声地在那里嘀咕了一会儿。这边成强和一行一边摊牌找牌对牌,一边大声嚷嚷,互相埋怨谁谁在哪轮出错了什么牌,不但没有钩倒杨玉寒,反而让她拉着重生升了一级。重生却不管这些,一面假装喝茶,一面仔细地听梦缘那边的谈话。等他听到杨玉寒同意梦缘在她那里临时住一星期,然后才放了心。 成强和一行总结好了各种经验教训,嚷嚷着还要接着打。杨玉寒却开始在那里打哈欠,说“困了”。梦缘这时趁机示意要回,重生于是也要跟着回去。玉寒便说她可以顺便带梦缘和重生先走,剩下三位男生如果还想玩,可以接着“斗地主”。 玉寒等三人不一会儿便回到常青园。等梦缘自个上楼以后,杨玉寒这时却又来了精神,在客厅里问重生的印度室友还在不在。重生调侃带笑地回答:“想必人家已经买了部豪华的轿车,租下了更幽静的别墅,反正这里是已经人去楼空了。”玉寒便接着嘲笑重生的牌技真差,说:“重生你不记牌,又不算牌,不会拿牌,还不护牌,手里但凡有一点什么大牌,我在旁边全部能够看得到。幸亏我们是随机找朋友的,要是固定对家打升级,你简直就是我派出去的一个卧底。要不是我最后冒着被一钩到底的风险拉你一把,重生你今天晚上就出不了被窝。——你要怎样才能谢我呢!”重生便说:“我的记性不好,本来就觉得打个牌只是闹着玩的,所以干脆就从来不记牌,省得累心。”玉寒说:“统共只打两副牌好不好,才刚出过的牌有什么刻意要记的。只是亏得我还以为你是我们北大的一粒‘菜籽’,原来你只是一个‘菜鸟’!或者今儿晚上另外一只‘菜鸟’把你这颗还没有长大的‘菜籽’给叼了,对吧!——而且我就奇了怪了,你的记性这样差,你是怎么考上北大的?”“正因为我记性不好,我本科的时候并没有考上北大。我本科是和梦缘一个学校的,研究生才是在北大读的。”“我就说呢,怎么你见了叶梦缘,比见了我还要亲切!原来你们才是正宗的校友,一个说根本不会打,一个又打得最差——原来你们是一对儿‘菜鸟’,哈哈!早知如此,就该让你一晚上钻在被窝里出不来,这又不是丢我们北大的人!……” 玉寒见重生不再答理她,隔了一会儿站起来又说:“好吧重生,我不和你开玩笑了。我刚才听说丁一行倒替你找了下周住的地方,你还有钱付给他房租吗?”重生只好说了和一行找房的故事,并且说自己的第一笔助研金刚刚收到,下周开始付房租不成问题。玉寒喃喃地说原来是自己想多了。于是松口气,一屁股又坐回到那个沙发上,宣布法官审判的时间到了。重生很快便明白了杨玉寒是什么意思,但却在那里故意地装傻充愣。先笑问贵妃审判什么,搞地倒像《圣经·启示录》里的终审判似的;接着又说那本书已经送给楼上他的正宗校友了。玉寒先还能够和重生你一言我一语地轻松地开玩笑,但后来听说他把她的书给了她了,顿时变了脸色,杏眼圆睁地大声说道:“我的书你怎好给别人的!你现在就去楼上,马上给我要回来!拿到书之后我这就走,就当咱俩从来不认识的!”重生没有想到杨玉寒生起气来这样厉害,哪敢再提他真的让梦缘看过那本书。只好赶快去卧室把那本书拿了出来,一边走一边赶紧翻到第129页,一边又撒谎说自己仔细拜读了此书三遍,方才觉得玉寒喜欢的故事应该是这个,问她对不对。玉寒果然立刻就不再生气,笑呵呵问重生怎样猜到的。重生只得接着编谎话敷衍她。玉寒正沉浸于那个故事制造出来的浪漫情感,竟然没有发觉重生又在撒谎。等杨玉寒第一百零一次地又读完那个爱情故事,低着头轻声问重生和她之间是不是心有灵犀。重生怕她接着又说什么,着急想用什么合适的话头拦住她。谁知玉寒却根本不管不顾的,将那本书轻轻地放在重生的客厅桌子上,说:“‘死生契阔,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骨子里依然是中国人。真的。因此这几个字描述的,才是我心目中最最浪漫的爱情故事。……你的名字叫姜重生,用拆字法叫‘羊女重生’,而我偏偏又姓‘杨’。所以重生你说,我‘杨女’还能不能够再重新活过,得到‘重生’呢?”重生见杨玉寒的话头不对,呆楞在那里。又过了好一会儿,玉寒见重生口拙目讷地什么话也接不上来,真得变成了一只‘菜鸟’;又好像拳击赛场上一个职业老手的一记重拳,却不经意间打空了,连围拦里的空气都显得沉闷和凝重了。杨玉寒平生最受不了这个的,于是轻松而又快速地说道:“算了吧,我也不迷信了。姜大诗人,我不会作诗,但也懂得什么是好诗的。有时侯,一个人的心情变了,便会觉得原来的狗屁诗篇原也挺好的。比方说‘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和‘我离君咫尺,君隔我海角’这样的打油诗;‘渴爱赠言’你写得再好,只要不是写给我的,我读了呢,浑身就会起鸡皮疙瘩;‘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终究是和‘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讲的是同样的一种情感……好罢,你既然不说话,我书(输)给你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下周新生入学以后,常青园这里就又会有新的热闹与故事了。……天已经不早了,我这就要走了。……你也不用送我。祝好,——晚安!”杨玉寒装作满不在乎并且面带笑容地走出门去,谁知等她走到了外面的黑暗里,经夜晚的冷风一吹,独自一人的时候竟然很快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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