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回: 哥俩借钱忍气吞声 母亲中风晴天霹雳 如果说文革以后才长大的年轻人的人生悲剧还有自我选择的自由成份在,就像常青园里的石悦情现在正在经历的这样;那么许多文革时期正值壮年的那一辈人的人生悲剧,却在那位开国领袖的领导下显得那么身不由己,这就像春生重生的父母那样。本来,姜还山是文革废学之前西乌佑村里文化程度最高的。他除了写一手好毛笔字之外,算术又好,还又学过一些工程机械知识。本来这些实用的技术,用他的发小金怀堂的话讲:在农村也是大有作为的。但在中国,再实用的科学技术,在有实权的人心中也只是可用可不用的“术”而已;基层干部有点权力,要不就是人情世故,任人唯亲,经营裙带关系;要不就是颐指气使,故意的不用人才,只用奴才。更别说其间各种政治运动,知识不仅无用,还可能越多越反动的,所以还山也就只好认命。而李新灵本来还指望姜还山在他的高学历加持下,把全家人从这个连黑老鸹都崇拜的地方带出去扬眉吐气。可当她看到还山把他学过的文化知识又慢慢地还给了他的老师们,也就只能认命。但她又心有不甘,更不想自家的孩子们在吃穿用度上输给人家,还要被街坊邻居、亲戚朋友个个瞧不起。因此,自打孩子们记事起,母亲就像一个男劳力一样,和同样身材高大、吃苦耐劳的父亲没轻没重、没日没夜、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的操劳。刚搞承包分产到户的时候,由于父母的辛勤劳作,在那有了三转一响便可以独占鳌头的年代里,姜家的条件也算得上底层草根中的佼佼者;本来又属于贫下中农、国家承认的烈属家庭,所以在政治面目上自然也绝不会低人一等。但在后来,新灵被隔壁的隔壁金家气得有了高血压这个难缠的病根以后,又加上多年的强体力劳动积劳成疾,各种中老年的疑难杂症便紧跟着接踵而来。农村人当时又没有任何的医疗保险。还山带着老伴去市医院看过几次医生、住过几次医院、拍过几次CT,打过几次点滴以后,他们大半生勤苦挣命攒下的那点积蓄便很快见底。可屋漏又偏逢那连夜的雨,这几年大儿子的生意也如过山车般时好时坏、大起大落。因此搞得新灵根本也没法安心养病。却又偏偏生性要强,往往病情刚刚有了好转便又要支撑着干活,因此她的身体状况很快变得越来越差。 今年,老两口本来为重生能出国继续深造这件事很自豪;但同时却又非常地焦虑和不安。因为据小儿子说,因为是自费出国,本科四年和硕士三年的学费要交还给国家的。本科一年两千五,硕士一年四千,光培养费就得交两万二千。更别说那机票、护照、签证、公证、基本的行李物品,等等等等,大概一共要凑够五万人民币才能够顺利地出去。老两口是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大一笔钱的;大儿子春生倒是曾经见过,但此时他却早已赔得两手空空了。在为春生出国筹钱的那些日子里,老两口是一筹莫展,只有成天价唉声叹气;春生一开始却显得踌躇满志,并对家人说,弟弟能够凭自己的真本事考出国去,总而言之是一件好事情,虽然好事儿向来多磨。于是春生用他那个半旧的摩托车载着重生到处找他的朋友借钱。谁知春生生意场上的朋友们知道他这几年干蛋托栽了大跟头,早就躲得远远的不知哪里去了。偶尔找到了一两个,不仅借不到一分钱,还要话里话外的生一肚子气。最后没了法,只好又走亲戚这条老路。春生对重生说,姑姑和小舅这两家近亲虽然好说话,但是他们哪一家都不富裕,最多一家咱们只能开口借五千,借再多恐怕他们要反过来为咱们通窟窿的。看来也只有去求大表姐家了,虽然表姐夫是咱乌佑这一带有名的铁公鸡。今天我们一定要豁出这脸面不要、见事儿做事儿地和他们打打擂台,让大表姐替你把那两万二千的培养费出了。再剩下的那万儿八千的就好说了。 春生从家里拿了两瓶前些年送礼剩下来的茅台酒,也不吝其真假。临走时,妈妈赶到大门口嘱咐哥俩道,你表姐如今发了,一家子早在中平城里头买了幢二层小洋楼住,平常的日子里并不在咱村这里了。所以你们只有绕道十七孔桥到城里头的西北角那一带去找。于是哥俩边走边打听的,等颇费了些意想不到的周折到了那里,天已经黑了,果然是一个带小跨院的两层小洋楼。表姐却还没有回家,却只见大姐夫正一个人窝在沙发里看电视呢。春生将那茅台酒放在沙发前茶几边,然后便毕恭毕敬地给财神爷点烟。随便聊了几句以后,便问大姐姐干什么去了,什么时候回来。大姐夫停了电视,说她开车出去买东西去了,一会儿便回来。接着便问重生暑假在家里呆多长时间,都已经老大不小了,什么时候才能拿到那个传说中的博士给家里往回挣大钱?重生红了脸,刚要向他提出国读博士借钱的事儿,却被坐在一边的春生偷偷地踢了他一下。重生会了意,马上也就不敢提借钱的事了。春生又接过话头,只是捡着大姐夫爱听的闲聊。比方说今年什么生意发财,什么生意不沾,这两年乌佑的谁谁跟着什么发了财,谁谁跟着什么倒了霉之类。要不就干脆扯以前公社生产队期间大家一块儿穷自在的日子。然后便更详细地向大姐夫说明他这两年怎样跟着做蛋托的生意倒了大霉,弄得现在又一贫如洗了,连给母亲和奶奶看病的钱都没有了。 说着说着大表姐回来了。寒暄以后,大表姐便埋怨表姐夫刚才也不“抠”她一下,告诉她兄弟们从老家那里来了,她好从外面买点晚饭带回来的。接着便请重生到楼上去开导开导她那明年就要参加高考的宝贝儿子。这时重生方才明白,原来楼上还窝着一个大活人呢。等到了楼上,大表姐敲了很长时间的门,她家的博渊才从里面开了门。见了重生,木讷讷地叫重生“小舅舅”。大表姐盯着儿子问他刚才一个人在屋里干嘛呢,怎么这长时间才开门。博渊挪捏着说学数学来着。大表姐一看就不信,虽然他的课桌上摊着数学书,但那数学书上的阿拉伯数字却是倒着放的。又瞪着眼睛盘问他刚才到底干什么来着。憋糗了半天,嗓子眼儿里才挤出来细若游丝的蚊子声音,说刚才玩了一会儿游戏。大表姐见儿子如此不争气,下意识地拉开他面前的抽屉,果然那里藏着一台游戏机,那通关游戏的屏幕都还没有舍得关呢。这时,就见表姐气得胸脯一颤一颤地,当着重生的面数落起儿子说道:“这马上就要上高三了,还只知道每天打游戏!却说谎说你有作业要做。我可就连上街买东西的时间都不敢耽误你,怕影响你的学习。你这可倒好,恐怕又是偷偷地玩了一个下午的游戏罢!”说着说着自个儿就先哭了,然后哭着对重生说,“你姐我这辈子可真是冤啊!怎么就养了这么一个不爱学习、好吃懒做的不孝儿子!重生,你能不能替我好好的劝劝他,让他也能像你那样的热爱学习,然后考上重点大学去!”谁知重生听大表姐说他热爱学习,他的脸首先就先红了,心想自己哪里是打心眼爱学习来着。还不是成天价被各种考试和升学的压力压着,要么就是被妈妈的那个“胸怀大志、才富八斗”的玩笑话以及乡里乡亲的“乌佑神童”的恭维话哄着,才肯偶尔发奋,不致于使大家失望罢了。其实大部分时间他也只是在浑浑噩噩地得过且过而已。但既然表姐这样殷切地说了,重生哪里敢就把这些真心话掏出来的。只得用大套话和她儿子搪塞:“渊渊,你首先要端正学习态度才行!俗话说,勤学之不如好学之,好学之不如乐学之。只要你明白了学习的用处,就会有学习的动力的。”谁知重生不说这些废话倒好,博渊见重生竟然和他妈一样的苦口婆心,又像他的老师们那样文绉绉地泛酸,——而这时他妈又赶着下楼从车里拾掇买来的东西去了,——就大胆地反问重生:“那么你认为学习有什么用处呀?反正我是没有觉得学习有什么用!”“学习当然有很大用处啦!你难道没有听说过这个儿歌:‘铜钥匙、铝钥匙,世上有把金钥匙。能上天来能入地,能寻宝藏开机器,可建高楼可修路,多产粮食会做衣。金钥匙啊在哪里,在哪里啊在哪里,就在你的书本里!” 可是博渊只觉得重生说的童谣可笑,撇了撇嘴说道,“坐飞机上天、开机器寻宝,这些事情只有有了钱才能做得来,而且现在只要有钱,又有什么做不来呢!反正我是看透了,现在的社会,关键是得有钱。只要有了钱,一个人有初中甚至小学生的生活常识就管够;而一个人只要没钱,那他读了博士又能怎样呢?!” 重生见博渊的话恰好戳中他来他家借钱读博的软肋,正要搜肠刮肚地找理由来驳斥这个已经十分厌学的外甥的歪理。这时,却听楼下他爹很大嗓门、像泼妇骂街似地说:“你兄弟是不是、有没有考上公费留学我不管,他都这么大了,早就成年了,却还要向我们借钱读书读博士。没门!——得!你们家的人都这样老大不小了还借钱读博士,将来也许能挣大钱,——能不能挣得到还真的不一定呢——却让我家的渊渊没钱读书上大学,将来冤冤地当那穷叫花子。——没门!我就想着你们兄弟俩平常毛都不见一个,今天平白无故地来我这里拍马屁,献殷勤,肯定没有安什么好心!看来果真如此!你们赶紧把那两瓶假酒给我拎走,趁早滚蛋!赶紧给我滚蛋!” 渊渊他爹果然是什么话劣倔说什么,骂得如此不堪,重生不得不丢下他下先去应付他爹。大表姐见重生从楼上下来了,赶紧问重生:“重生,你哥说你没有考上公费留学,只能花钱自费出去,你说是不?”重生赶紧陪着笑和她解释:“大姐姐,现在不兴公费留学了,即使考上了也只能自费出去呢!”“你大姐姐我读书少,你别骗我。——我也知道你打小老实,不像你哥那样有时耍滑头,所以我只听你的——你给我说说,你怎么考上了却还要花这么多钱呢!而且你说现在不兴公费出去了,那为什么省城你英子姐的女婿前些年就被他们单位派往欧洲去公费进修呢。这不去年又回来了,还在外面挣了不少外币呢!”重生赶紧解释,现在出国一般有两种形式,一种是单位公费外派,叫“访问学者”,另一种是自费出国,叫“留学生”。访问学者进修完了一般还要回国服务的,而留学生来去自由,出去了以后就可以不用回来了。谁知那边的大姐夫不听重生的这些解释还好,这些话一进了他的耳朵,他马上就又接茬挖苦重生道:“你看看,国家培养了你半天,结果你连回来都不想回来了,中国人都不想当了。数典忘祖、崇洋媚外、里通外国,将来倒要做那纯粹的汉奸了!所以让我借钱给你,更是门都没有!”重生这时却很清楚他是来借钱的,所以今天这位财神爷说什么他都得忍着,只有顺着他说:“是啊,大姐夫您说得很对,国家培养了我们半天,所以我们这些人即使考上了国外的大学,也要先交还了这么些年国家辛辛苦苦地给我们的培养费不是?这些培养费也的确不少呢,一共两万二千,这个月底之前必须交上去。本来要是往年的光景,我哥有钱的时候,这个费用他肯定会给我出的。只是他这些年的生意眼见亏了,没有钱了,连给我妈你小姑姑看病的钱都没有了,所以我才只好向大姐姐大姐夫救急。而且,我出国以后有助研工资,每个月相当于人民币一万块呢,所以不到半年六个月的就能寄还给你们。要是我但凡知道借你们以后,渊渊就没有钱上大学了,我怎好意思向您们开口呢,您说是不是?”说到情深处,重生的眼圈红了,鼻子也酸了,声音也发着颤。春生这时也继续向表姐公关,接着重生的话说:“大姐姐,你不相信我说的话,难道你还不信你小弟重生说的?你什么时候听见他撒过谎?所以这些钱保证能在渊渊上大学之前还给你们的。大家都明摆着知道姐姐姐夫是咱乌佑这一带的首富。别的不说,在我们这些亲戚六道里面,就您们拔根汗毛,比其他人家的房梁还粗。这么说,虽然你爸爸我大舅这些年靠着你们的孝敬,日子过得还不错,而且他从小就疼我们,尤其是重生。可是我想,我们这些当外甥的是孝心还没有尽到呢,却怎好意思和他老人家去借一分呢!所以,我告诉过重生,即使大舅他心疼你,能给你腾挪出一千两千的,你也千万不要开口借、伸手接的。……” 等兄弟俩饿着肚子、两手空空地往家赶的时候,重生问春生,今天在大表姐家碰钉子这件事要不要给妈妈说呢。春生吓得立刻嘱咐重生,今天的这件糟心事当然千万千万不要给妈妈说,要不然那还了得,非得把她活活地给气死不可!——妈妈第一次气病,还不是为那老支书坏肠子他们干的好事!——而且,今天咱们已经把香烧到了,理儿也说清楚了,借钱的时间、用途、数额也都交待了。尽人事、听天命,我们现在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他们如果再不肯往出借,那只能再请妈妈豁出老命,去骂他们一家子都没有良心了。 谁知新灵见哥俩个从城里头灰头土脸地回来,事情的结果早已猜到了八九分。尤其是那藏不住事的小儿子,有什么事情哪里还用他从嘴里明说出来的!不一会儿的功夫,新灵便知道了这事情没弄成。这边两个儿子还没有吃完晚饭,她已经唠唠叨叨地骂开了。先骂外甥女小气,再骂外甥女婿心黑。说他们一家子都是上了房就抽梯子、过了河就拆桥、上面的赶紧巴结、下面的无情踩踏、见利忘义、见死不救的主。早知如此,当年我这当姑姑的还给你们当媒人撮合这门婚事,门都没有!那你们这些年还能交什么狗屎运,发什么狗屁财,门都没有!还又把他们两口子穷酸的时候时常来要几个北瓜、半升豆子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小事拿来絮叨。又非让春生半宿里再开着摩托车带她去堵门骂去。自己却是越说越来气,连带着旁边那个一辈子没有发过什么财、一直默不作声的老头子一起骂。骂得狠了,更是又将乌佑所有那些坏了肠子的、坏了心肝的东西们一起骂。吓得春生重生赶紧在一边好生劝慰,谁知新灵不提那老怀常还好,一提那坏了肠子的老东西,气得竟然又晕过去了。春生赶紧把妈妈抱到炕上掐人中,春生赶紧在一边哭着给她按摩太阳穴,一边哭着说妈妈快醒醒,等儿子挣钱了还要带你出去看看哩。谁知老母亲听见重生的呼唤,果真又缓过气来了。赶紧找那简易血压计一量,高压一百八!又赶紧从那抽屉里把降压胶囊给她就着温水服了下去。最后总算把母亲小心伺候着睡着了。 第二天,春生又赶紧早早地赶过来劝妈妈。对她说,这事你得先等到这月底,看看我大表姐的反应再说,不成了以后再去骂人家也不迟。谁知事情果然如春生所料,大表姐在月底的前一天,一个人悄悄地开着小车来了。对她的小姑姑说,她瞒着家里的那个偷偷地给重生带来了两万二。又特地地嘱咐重生,这钱一定要在半年之内寄还了,要不然她就真得不好再瞒下去了,到时非闹得她全家鸡飞狗跳不可。重生的鼻子又酸了,千恩万谢地接了大表姐带来的那厚厚的一沓人民币。 谁知妈妈见重生春生出门借钱如此艰难,平素里那要强的毛病又犯了。身体恢复了点以后,便坚持着说服老伴在大田里再种一茬秋西红柿。说秋季西红柿虽然价格便宜,但因为不像早春的西红柿一样得支大棚,投本小,只要辛苦些,包赚不赔的。于是老两口又没日没夜的忙活起来种西红柿。不在话下。 谁知重生出国以后,还不过几个月,还山正和老伴急急忙忙地摘那第二茬的西红柿,好赶上从东乌佑村口往内蒙走的皮挂。新灵在地里摘,还山用人力三轮车一趟趟地往东乌佑送。才拉了没几趟呢,就发觉老伴有点不得劲了。新灵却还强撑着让还山先不要管她,也不要回家给她拿降压药耽误时间,却要尽量赶在皮挂车开走之前多拉几趟西红柿。虽然私人皮挂车收西红柿压得价钱很低,但总比摘下来了只能烂在地里强。可是等两人急急忙忙地把最后一趟三轮车装满了,新灵却倒在地头晕过去了。等还山又急急忙忙地卸了西红柿再拉着老伴到县医院看病时,原来她脑血栓中风了,全身动弹不了了,竟然一下子成了神智不清的植物人! 母亲中风这件事对姜家这个草根农民家庭犹如大晴天响了一个炸雷一样,一下子把全家人的生活节奏全都打乱了。本来还山和老伴地里的农活再忙,却总也还可以插空轮流地照顾躺在炕上的娘。而好歹娘只是半瘫,虽然一个人常年出不了屋,但在屋里拉屎撒尿的还能自理。这下可好,老伴也一下子也卧床不起了,而且是全瘫。其结果是还山非但干不了任何农活了,还连首尾都兼顾不了:在中平城里照顾得了生病住院的老伴,便就顾不了那久病在家的老娘。没有法子,只好让大儿子时常回家看看,顺便给奶奶捎点热乎饭。只是春生和宏发的板厂才开张,每天厂门一开,千头万绪的大事小事就要上百件,根本是一刻也离不开他;而厂子里如果没有他盯着,净出次品。因此,即便春生每天忙得脚不着地,家庭和事业也难两全。而大儿媳妇永丽因为头胎是个闺女,这时正在外县她娘家姨那里躲计划生育养二胎呢,也根本不可能回来帮任何忙。又有小闺女秋莲倒是懂事,虽然才上班,每天下班后也是风雨不断地骑车来医院里照顾妈妈,就这时侯还山还能倒下班松口气,但又挂念着家里的娘而又不能回家。家里这时又正愁钱花,但是重生出国时又刚从各亲戚朋友那里借了个遍,这时哪里还有脸面再多借?!因此等老伴病情稳定下来以后,就赶紧把她拉回了家里。反正医院的医生也说了,你家得的是老年人常见的中风,大脑和神经一经损坏,要想恢复比登天还难。回家以后,春生和爸爸商量着要不要雇一个保姆,但还山一想就他种菜那点利润,根本划不来,而临时雇来的保姆照顾老人哪里有自己干放心呢。所以,还山只好开始专职地在家里照顾两位病人,地里的活一点也管不了了。后来,好歹把自家的那些菜地很便宜地租给本村的种菜专业户了,也只比完全撂荒强一些。 关于母亲中风以后自家出现的巨大困难和生产生活遇到的棘手问题,春生时常想,这其实一直是中国广大草根农民家庭的普遍问题。吃人的旧社会暂且别说,即便是解放以后,这些困难,柳青描写的《创业史》里的五〇年代的农民家庭里有,路遥描写的《平凡的世界》七、八十年代的农民家庭里也有,所以九十年代甚至下一个世纪任何一个未富先老的中国农民家庭里面当然也还会出现。“有什么也不能有病,没什么也不能没钱”,对不得不天天风里来雨里去地辛苦劳作还往往又收入了了的农民来说,这简直就是一辈子都摆不脱的梦魇!所谓阳光底下没有新事,大概也不过如此了。因此,要想不让他们的下一代人到中年时不再感觉生活压力如此巨大,也只有趁自己这一辈在老去之前发了家,别管干什么!而且他决定,一家子人再忙再累,也要把母亲已经全瘫、病情比奶奶还要差了这件事瞒着刚去美国求学的弟弟,只希望他的学业不受打扰,好在外面无所顾忌地闯出属于他自己的一片新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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