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子秋 人格(personality) 一词的拉丁文本义是面具,但当我们把这概念用于比较中国人的人格特徵时,便会发现它在中国还有一个更恰切的表达词,也就是我们每个人时常所言的「面子」了。 民国时期著名学者林语堂先生在他的《脸与法制》一文中,对中国人的「面子」有着非常形象的论述。他说:「中国人的脸,不但可以洗,可以刮,并且可以丢,可以赏,可以争,可以留」。 林语堂先生将「面子」描述成了一个普遍的文化现象。他叙述到,在这个犹如万花筒一样的「面子」世界里,人们有时为了失去「面子」懊恼,有时又因为得到了「面子」,而忽然间变得欢欣鼓舞起来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又是一种遮掩人本来面目的道具,似乎只有把这种道具戴在头上裹在身上,才能遮盖住自己的不堪,显现出自己的光彩出来。 每一个国家或种族都有自己的「面子」文化,全世界每个角落的人也都有自己的「面子」可讲,但「面子」的内涵却各有千秋。 西方人的「面子」,是在自己价值观体系的前提下,侧重于对自身自由的尊重与保护,以及由此而形成的个人公众形象;而中国人追求「面子」颇为积极,更多的是强调自身是否被自己所处的熟人社会所尊重或伤害,以及产生的一系列内心体验。这就体现了中西方在追求面子时所表现的差距。 可见,面子一词看似简单,其实蕴含着一种复杂社会心理的深层意象。 面子已然成了人类各种民俗文化中的重要内容,但这个词却被中国人异乎寻常地重视。它实际上已成为支配着中国社会运行的一种「潜规则」。 对于中国人来说,面子是一种重要和典型的社会心理现象,往往代表一种声望、地位,是透过成功和炫耀而获得的一种自我感觉。 在中国人的婚丧嫁娶中,攀比讲排场盛行。这些民俗活动的焦点往往都集中到了房子车子,和远超自己承担能力的彩礼等等物质财富的方面,而最后以「面子」的形式呈现在大家面前。 这种现象有着深刻的民俗文化根源,主人通过大方置办酒席,在人情世故的「微环境」中展示厚实家底,以满足「爱面子、讲排场」的攀比心态。 每当熟人在场时,很多国人就会对「面子」格外在意。然而若让他处在完全陌生的环境时,他就可能不大会考虑「面子」的问题了。这种人为了在熟人眼里「有面子」,甚至可以在陌生人面前牺牲自己的「尊严」。 在《孟子》里有个故事说,一个齐国人每天跑到城外坟地里,没脸没皮向上坟的人讨供品吃,一家的供品吃不够,又跑到下一个坟头接着吃。吃饱喝足了就回家咂着嘴对老婆吹嘘,说是「有钱的员外」请自己喝酒吃肉了。 有些人哪怕平时在外招摇撞骗、偷鸡摸狗、假扮残疾人沿街乞讨,从不会考虑这样做有没有面子。然而逢年过节回老家却一定西装革履,还要弄辆好车,按着喇叭进村,以显摆自己在城里「混得好」。 对大多数人来讲,种种为了脸面的作为不过是打肿脸充胖子,在面子的压力下的不得而为之。 中国人的「死要面子」经常使在中国的外国人感到荒唐和可笑。一些国人过于重视面子,从心理学角度讲,它可能是某种自卑及内在价值缺乏信心的表现。 所谓面子不仅仅指头的前面部分,而是在人类竞争文化长期影响下,演化成的心理定势,最后以感情形式存在于心理结构之中。 面子在群体价值观的不断强化下,对人的各种行为形成潜在的、不可抗拒的力量。面子成了一些人愚昧固执的动力,它甚至变成了「伪道德」的重要组成部分。 面子它既当不得饭吃,也当不成衣穿。然而,这种看不见摸不到的东西却又使人举得起来而难放下。「死撑」大概指的就是要面子的最典型表现,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死要面子活受罪。 日常生活中的「不要脸」、「给面子」、「人要脸,树要皮;饿死事小,面子事大」、「打肿脸充胖子」等等,都是因为面子受损伤害到自尊的表现。 人们往往将尊严和面子相提并论,然而尊严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一个人可以用性命去保卫自己尊严,但却不会因为面子付出自己的生命。 但凡事有例外,有人确实会为了所谓的「面子」替人两肋插刀,替人去做不仁不义的坏事,甚至由此挨了枪子儿。只能说这种人脑袋被驴踢门夹,蠢极了的行为而已。这类人既是卑劣面子的极致践行者,也是面子的极端受害者。 尊严跟利益、道德、生存息息相关。在特定的社会环境里,如果自身行为违背所处社会的道德规范,就会受到不被尊重的对待,不会被人重视,甚至受到鄙视。所以人们往往用崇尚道德来支撑自己的尊严。 失去了尊严在很多人来看是属于没道德的,如果失去了道德和真理,就当下流行的话来讲,等同于令人鄙夷的「社死」。 但有人却把面子和自尊心相混淆。从本质上说,尊严是灵魂的孤傲,而面子仅仅是虚荣的火苗而已。过度追求「面子」,不过是尊严物质化后扭曲的产物,最后变成虚荣,成了自己的一副桎梏枷锁罢了。 人类的物质文明演变到今日, 「自尊」、面子和虚荣在商品经济的催化下扭结到了一起,并占据了生活的半壁江山。 女人的脸面不可谓不金贵,一小瓶擦脸用的油脂价钱远远贵过一年的米钱,男人的一块手表,价钱更是超过一世吃下肚的米钱。 男人在外西装革履,但在家时为了不小心打碎了一个鸡蛋和老婆吵得脸红脖子粗,原因就是因为「面子」供了一套自己力不能及的大房子,由原来小康之家变成了蜗牛一族。 面子如果成了一昧做给人看的戏,如果戏演砸了,让自己吃苦头也就是自然的了。 虚荣和面子使人着了魔,即使寻常生活出了危机感,也不会放下面子去做一些优化生存的事情。 从个人到社会,比比皆是的「面子工程」而衍生的虚荣经济,已远远大过使用价值经济的规模。人类为面子付出的代价超过了为生存而付出的代价,甚至搭上了环境资源的代价。 面子是人类竞争文化的产物,也成了世俗中优越感的表达方式。如果我们把这一问题上升到国家、宗教及文化冲突的层面,就会发现「面子」所表现出的恶质文化因素,竟然无处不在,穿插于各种各样的矛盾之中。 当我们回顾一场场古今中外非正义战争,以及因个人「面子」导致国家行为时,无不发现其中都充满着野性的炫耀,这些层出不穷展示自己「面子」的卑劣角色,无疑给广大芸芸众生带来了难以承受的伤害。 作为一种有着鲜明感性色彩的本能文化行为,不可否认,面子的存在有着它的社会必然性。但我们无论从政治经济或每个人的行为来说,千百年来所付出的代价可谓不菲——它消耗着我们所拥有的文化和自然资源的很大一部分,以用来填补人性中虚荣和贪婪带来的缺憾,并引发出数之不尽攀比和掠夺等问题。 由此而言,人类作为一种有了觉悟意识的物种,在前行的路上跌跌撞撞时,营造如此愈演愈烈的「面子」浪潮,这无疑是想和大部分安安静静过日子的人愿景背道而驰的。 因此,当我们面对如此费解世界时,确需要认真对待这类看似不大不小的问题。如果搞不好了,它有可能发起「四两拨千斤」的「神功」,让我们这个本不太平的世界更加寝食难安,以至于最后让我们的国家和民族付上沉重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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