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父亲的病床临窗,窗外有两株年轻的槐树,初夏,树叶茂密浓绿,已经有丁丁白色的槐花开放着,微风中,树叶婆娑摇曳,送来槐花的甜香。 但病房内的父亲是丝毫没有惬意可言,父亲是靠挂点滴维持,床前日日夜夜站立一个吊瓶架子,每天都有不同的液体滴滴答答进入父亲的体内,维持着父亲微弱如丝的生命。 母亲大部分时间是陪伴在病房,捕捉着父亲流露出的任何一个细微的愿望,每晚挎篮子归家,奉旨般扎进厨房连夜制做,鱼汤、鸡汤、细软的手擀面条、面片、稀粥、豆腐脑儿…..次日一早盛入保温瓶,一颠一颠的提到医院。 母亲忧郁着,疲倦着,忙碌着,彷佛只有这样才能减轻丈夫的痛苦。 “妈,就不要每天这样做了,爸反正是吃不下”。 “让他闻闻也好!他是想吃啊,唉,真可怜,谁能想到这年月硬是生生的饿着!” 这就是元配夫妻,不管一辈子怎样的磕磕碰碰,到头最终真正贴心服侍的还是自己的结发妻子,有母亲这样服侍,爸爸是幸福的,我想。 14 父亲住着院。 我的女女病了。那一夜,母亲在医院陪父亲,家里只有我们母女。 后半夜女女啼哭不止,全身滚烫发烧,咳嗽、伴随着呕吐,地板,床、被子呕吐的奶迹一片一片的,污浊酸臭的气味弥漫我们的睡房。一夜的狼狈不堪,一夜的忧虑,抱着她,满屋里转着,亲她的全身,抚摩她全身,喂水,喂奶,灌退烧药,倾尽所能、所有让她舒服安静,让她不哭。 无济于事。 她闭着眼哭着,哭到沙哑,我捧着她,连哭都不会,神魂恍惚几近崩溃,我是要疯了。 第二日,石榴进门,惊呼:“天爷爷啊,这是咋地了”。我的眼圈漆黑漆黑,蓬头垢面,家里满室狼藉,顾不上别的,石榴接过女女,疾步奔就近的诊所,我披头散发似乎断了呼吸,头重脚轻地撵在她身后。 医生是我认识的,打小时候,父亲带过我和天航瞧过她,在这里长大的孩子都不叫她大夫而叫阿姨,阿姨退休后,应聘为这家诊所的门诊医生。 听胸腔,量体温,用一个长薄片伸进女女的喉头,一压,只瞥了一眼:“咽喉发炎都这样了,怎么才带孩子来?”阿姨温和的看着我。 这才想起女女咳嗽有几天了,因为忙父亲住院,只是吩咐石榴多给她喂水。 “怎么办呢,阿姨?我从美国带的退烧药…”我问。 “退烧药这个时候不顶用,消炎要紧。” “阿姨….?” “挂两天的青霉素,先消炎。” 一听就急了,不到一岁打吊针?“阿姨,还有别的办法么?” 阿姨的眼神真平和:“咱中国的国情是挂瓶,消炎快,孩子少受罪,”阿姨手指着诊室的里屋“你看,都是挂吊针的”,顺着她手指,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每个人身体的什么部位一律被一细管牵着,透明的白细管链接着药瓶….. 女女的脸烧得潮红,小嘴唇泛着干皮,我只能点头,别无选择。 先是皮下过敏试验,细长的针在女女手腕上挑起一个泡,昏睡的女儿嚎哭起来,声音嘶哑撕碎我的心,捧着,含着,蜜儿养着,女女何时遭过如此的虐待! 几分钟后,护士说“她不过敏。不过孩子太小,手脚乱动,容易挣脱针头,要在头上扎针…..” 什么?什么?什么?我恶狠狠地瞪着护士:得寸进尺吗? “你看,都这样,”顺着护士手指,果然,几个婴儿在大人的怀里静静的躺着,额头上都有一块白胶布固定针头。 我心里说:女女对不起了,孩子你是没变,可是国情变了。 天!杀了我吧!我不能,我不敢,我不忍:“石榴,石榴,你来,你来。”我颤抖着。 石榴吃惊我的虚弱又悲壮,挺身而出,屏住气胳膊拦腰抱住女女的小腿,手摁住小胳膊,另一只手固定小脑袋,女女蹬腿挣扎,哭声凄厉………我别过头去,女儿的一声嚎哭,撕我心毁我的肝! “宇姐,成了,针扎上了”石榴关注的看着我:“看你,宇姐,平时怪沉着的样子,怎么放在你女女身上就软榻成这样!” 我平时沉着?浑身已湿透,两腿面条般的绵软。 谁说我坚强!谁说我沉着、镇静,我什么都不想是,我是我啊!我是孩子的娘啊!去他的坚强!去他的镇静!我承认自己心力已经透支,并且会全线崩溃。 我、我、我手抖抖拨通天航的电话:“天航,我受不了了,我真的扛不住……”眼泪哗哗地流着。 青、天航当天下午请假赶回家。 …… 女女退烧了,眼睛清亮了,也开始笑了,我三天没有去医院,百般呵护女女,再见父亲时,不等我开腔,父亲泪眼唏嘘不已: “瘦了!宇儿瘦了!” 是,我的脸被左右两把无形的刀,齐刷刷的削成标准的瓜子脸,三天的功夫。 谁说世上没有减肥的灵丹妙药?试试动动你的至亲至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