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病房的斜对门,住着另外一病人,姓吴。 妈妈悄声:“也是癌症晚期。” 我每次探望,除了坐下陪父亲说几句话外,要把病房里的暖水瓶提到供水房,灌满热水,再提回来,我担心母亲腿脚不利落烫着,母亲更是怕我烫着,每回提壶出病房,她总是撵出,探半个身子在楼道叮咛:小心啊小心,别烫着! 每次如此,我是一笑了之。 千篇一律的嘱咐,往往把对门的妇人唤出来,妇人是母亲一般的年纪,戴着眼镜,温文敦厚的慈善模样。 “这是吴姨,”妈介绍给我。 “吴姨好!” “是你女儿?还是儿媳?” “女儿。” “有女儿真好,年轻真好!看她提着壶快步走的样子,裹着一阵风,让人羡慕啊!” “是啊,我们当父母的老了老了,就拖儿女的后腿,其实她难啊,带个吃奶的孩子…..”我的鞋跟敲击在大理石地面上,嘚儿、嘚儿的清脆,愈显得病房的寂静。 西瓜刚上市,单位门口支起了第一家卖西瓜的摊子。 我挑一只大西瓜抱回家,刀光一闪,瓜分两半,红沙瓤,清香的甜水雾气喷出来,用薄膜轻覆上面,存放冰箱过夜。 第二天,一半的一半篦出瓜汁儿,倒入奶瓶,递给石榴喂女女,石榴哼着小曲,抱着女女下楼,另一大半用薄膜,塑料袋包好,三步两步跨下楼,招手拦一辆出租跳上去,疾驰医院,我想让爸妈第一个尝尝今年初熟的西瓜。 妈接过西瓜,再分为二,送一半到对门吴姨的病房。 我用勺子在小碗里,篦出红色的瓜汁儿,父亲用唇抿一抿,轻咽小口,喉结上下蠕动着:“宇儿,我,我…我想,我是没机会去你美国的家了,….以后你妈,….你妈代我看看吧。”父亲声若游丝,喉结剧烈的蠕动着。 一阵沉默,我点点头。 “让…让天航好好工作吧……” 放下碗我抓紧父亲的手,打断他:“爸,讲这些干什么呢,天航周末就回来看你。” 父亲沉默着,点点头。 我陪父亲多呆一会儿,返回时已经是晚饭时分,搭上一辆小公交车,小城镇人少,吃饭时间人气更单薄,车几乎是空拉,我座位旁有一张丢弃的报纸,只是瞥一眼黑体标题,心狂跳血冲上脸:是关于拐卖孩子,速速扫了内容…一刹那,所有的坦然、稳重从身上逃离,脑际一幕一幕回放着我的虚幻、我的想象:石榴失踪了,女女不见了,报警、满街张贴着女女照片的寻人启示,…….割器官,挑断脚筋…… 我的心咚咚的要蹦出胸口,顷刻变成一个绝望抓狂的主妇。 我在心中痛骂自己竟然是那么愚蠢,石榴是谁,谁是石榴,我不认识她,从来不认识,为什么把亲生的女儿交给一个陌生人,为什么把女儿交给她?车到站,我夺门跳下,忘却矜持,失掉风度,发疯似的往家里跑,三步并两步,连滚带爬,扑到防盗门,砸门砸的咚咚响,门是锁的,滑下楼,出门沿街喊:石榴,石榴! 没有,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颓然全身软绵,眼睛模糊,天晕我地旋我,大脑一片空白,我想我要死了,死定了,跄跄踉踉,我寻到远处的教学楼后面的一片松树林…….我站住了,石榴抱着女女,相跟着二曼牵着甜甜,有说有笑的。 …….刹那间,世界风和日丽,祥和,美好。 我长长的嘘口气,不等她们走近,饿虎扑食的一把从石榴怀里夺过女女,紧紧地搂在怀里,石榴一愣,与二曼速速交换个眼神说:“宇姐,你今儿去医院时间长哩,她爷爷怎么样?” 半会儿的功夫,我的眼神、智商重返人间:“…..还是那样吧。嗯…石榴啊,你平时不常来这儿,今儿….?” 石榴抿着嘴,坦然地看着我:“你忘了把钥匙给我留下,天儿热,树林子里凉快。”我没再说一个字,不知为什么,我没有表达我的歉意,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宇姐,城里人真真的跟乡下人不一样哩,不重男轻女,这闺女真是你的心尖尖!” 石榴看穿了我深藏于心的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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