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不浪四十浪,五十正在浪头上。这句话是当年花垣县农技中心石主任和我们打牌时教我们的。 1992年的春天,我在这个桃花盛开的世外乐土混了大约半年:教湘西农民如何偷懒 - 主要是抛秧,就是别再挽裤子下田了,直接站田埂上往四周猛扔,能甩多远是多远。 这项技术属于农学系的一推广项目,但我和湘西农民一样犯糊涂:这越偷懒越高产,我怎么琢磨都有点鸡血疗法的影子。 我和乐山老师带着6-7个农学系学生实习。老师是社教 - 社会主义再教育,我待会儿就告诉你都教育些啥,学生是最后的毕业实习。三个跟我到了花垣县, 4 个跟乐山到了凤凰 - 沈从文的边城。 当地的一帮头头开始还请我们吃饭,说一堆官话。把我们安插在生机盎然的农业技术推广中心(主要是院子里的桃花惹的)。然后再也没了下文。 狗不理似的呆了一个星期,光吃光喝中心食堂给我们专人做的伙食。我于心不忍,跟石主任请战,说我们来是干事的,扶贫攻坚,让花垣摆脱国家级贫困县的穷帽子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不干活光吃喝这帮学生如何写毕业论文嘛。 主任被缠无赖。调了几次终于弄来一两吉普,把我们一行人拉着转了一圈去看庄稼。主要是停车摸摸包谷叶子,看看有没有虫,感叹一下百姓的艰辛,又上车了。后来的几次是整秧苗,弄增产菌,假装懂行的走一下田野,农学系兄弟们弄一些团粒结构之类的高词儿,除捣乱外没别的功能。 我是看出主任的意思来了。与其捣乱你们不如呆着。这调车费劲啊。还得烧油。虽说国家扶贫款拿来买了不少高级轿车,但真用来上山下乡的还是不多。农口穷,还没权。再说啦,催烦了的老主任终于语重心长的问我:你说你们到底能干点儿啥? 这一问我就再也没脾气了。主任说,你组织他们打乒乓嘛。后来就果然开始打乒乓。单打对打斜着打,我那点臭技术就是那时练出来的。 这几个家伙长得不赖,又是青春年少北京高校,立马就招来了附近电大的几个姑娘。打球完了打牌,打牌完了还赖在他们宿室磕瓜子。桃花盛开磨磨蹭蹭我看要出事。我是带队老师,赶紧警告他们:湘西什么地方?土匪钻天豹知道吗?湘西姑娘比钻天豹还烈!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光堵不行,还得疏。我请示主任凡事外边有关农业活动都让我们去,不坐专车耀武扬灰,我们去挤大公共。五天以后我才知道,什么才叫致命的错误。 1992年5月某日,我和三个学生站大公共去一个乡推广增产菌。湘西的公路像孙二娘的裹布又臭又陡。大巴开出10分钟,我站在大车的过道中眼睁睁看着对面的卡车撞过来,这公车司机强打方向,一片鬼哭狼嚎,然后就有漫长的一分钟寂静。 我从砸碎的车窗爬出来,车轮还在空中旋转,眼镜只剩了一片,鞋子还有一只。摸一把麻木的脸,有血,但还在。这时就听见一狼嚎似的声音在喊:老师…. 我猛然想起还有三学生,赶紧用一只手握了镜片,对着大车喊:快他妈爬出来!眼前掠过无数电影中的爆炸镜头。 老天有眼,大车砸翻进带淤泥的池塘,虽然据说砸死一人压死一路人,但农大师生服务三农的历史使命还未完结。三个家伙跟我一样只挂了点儿采,被弄到县医院里问寒问暖。我那只掉了得破鞋居然给找了回来,本来打算赖一双新的都没得逞。 自此后的N年,我坐车都爱盯着方向盘。自此后的N天,我再也不管这帮家伙泡不泡湘西姑娘。生命无常啊,泡一个算一个吧。 离开湘西那天,一个湘妹子猛追我们的车屁股。我跟那兄弟说:钻天豹啊,我说过,你不听。 |